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帝国覆灭后我和叛军群友们面基了[虫族]》作者:顾菇咕   文案:   顾庭穿越到星际时代,成了一名父母不详的雄虫幼崽,得以在雄虫骄纵高傲、雌虫强大卑微的翡冷翠星占据一块角落悄悄生存。   这里奢靡放纵,雄虫欺压雌虫的事情屡见不鲜,顾庭像是一位游离者懵懵懂懂,将自己包裹在壳子里,唯一的交流途径就是连通整个星际的星网。   在星网上,他认识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虫——   代号[暴君],是一位每次在竞技场露面都令围观者抖三抖的暴徒,疯狂且冷酷,厌恶高高在上的雄虫,将覆灭帝国作为己任,但似乎尝试谋求某种平衡;   代号[智者],一位喜欢研究律法的理智型雌虫,说话一针见血,喷人毫不留情,对帝国铁律唾弃已久,连头像都是血红的叛军旗帜;   代号[爱神],渴望将雄虫作为宠物玩弄的疯批恋爱脑,日常粉红桃心,迫切想谈一场不平等关系的恋爱却又难以实现,母单至今;   代号[囚徒],机械爱好者,喜欢研究各种器械,对死物的兴趣比对虫还大,和一心谈特殊恋爱的爱神对比鲜明。   直到帝国覆灭的那天,顾庭和其他雄虫被叛军军雌们赶到了翡冷翠的广场上,在众雄虫胆战心惊、自顾不暇的时候,他的光脑却忽然被强制打开了视屏通话——   “小宝石,你在哪儿!我们已经成功侵占翡冷翠了,你那个亚雌小身板可别乱跑!”   寂静的广场,闪烁的光屏,以及光屏两侧一模一样的背景。   顾庭/叛军群友们:……   问:危!面基的群友竟是叛军该怎么办?   问:危!面基对象准备鲨我怎么办?   问:危?叛军成为我的监护人该怎么办?   问:诶?叛军要和我谈恋爱……   注意:   ①前期养崽为主,cp暴君,成年前不恋爱   ②虫族背景,存在不平等关系,主攻(前期养崽非强攻,后期看发展),受是强受   ③文中三观不等于作者三观,看文就好勿上升现实   ④作者XP广口味杂雷点少,如果有读者雷而我不雷的,大家可以指出,但是请温柔点,我喜欢温柔姐姐/哥哥/弟弟/妹妹   ⑤感谢相遇   【封面人设画师:起司不能少】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边缘恋歌 穿越时空 星际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庭 ┃ 配角: ┃ 其它:预收《论如何饲养一只粉红色的触手怪》   一句话简介:危!面基的群友竟是叛军该怎么办   立意:逆境中也要努力生活 第1章 幼崽   G022号星球上的主城区发现了一名雄虫幼崽。   当今时代,雄虫就是整个星际的瑰宝,每一位刚刚诞生的幼崽都会被宝石协会(即“雄虫协会”)接到专门安置雄虫的翡冷翠星上,那里有着名为“天堂鸟”的雄虫社区,是雄虫们肆意妄为的乐园、是雌虫们可望而不可即的圣地。   而一位落单的雄虫幼崽,这几乎是几百年以来见所未见的骇闻。   “天呐!幸好主城区到处都是信息素检测器,要不然这么小的雄虫幼崽准会被那些饥渴的雌虫叼走!”   “怎么会有落单的雄虫幼崽?瞧他那么瘦小,身上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竟然还有伤痕!是有什么虫在虐待他吗?太可怜了!”   “雄虫幼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据我所知主城区已经很久没有雌虫嫁给雄虫了!”   “我们这种偏远的星球这辈子能见过一次雄虫都算不错的了,趁现在好好看看吧!”   “新的雄虫幼崽,那是不是说明他成年了以后我也会有机会?如果能成为一只雄虫的雌奴我也心甘情愿啊……”   “别想了,雄虫一向不喜欢雌虫健壮的身材,要你是个亚雌说不定还有可能!况且现在那只是一只未成年雄虫,快管管你要流下来的口水吧!”   “……”   因为警报声而聚集在一起的雌虫、亚雌们小声地讨论着,他们压低着声音,似乎很怕自己好奇的举动而吓坏那位站在垃圾站旁边的小雄虫。   顾庭很茫然。   他望着四周,在两三米开外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那群有着人类躯体的家伙正嘈杂地讨论着什么,可泛光的竖立瞳孔和一些浮于表面的纹路、特征都在告诉顾庭他们不是人类。   即使他们尽可能的压低了声音,顾庭还是捕获到了一些词语——   “雄虫”、“幼崽”、“雌虫”……   顾庭认为自己不该知道的,可是当他拿捏着字符与站在周围的家伙们比对,他发现自己可以清晰地辨识对方所处的族群——无疑,他们是一群强壮的雌虫和瘦弱的亚雌。   他们是虫。   顾庭的大脑像是被锤子敲击过一样,一阵阵的昏沉此起彼伏,连太阳穴也一抽一抽地发钝;他低头看到了自己赤裸的双脚,白而小,略微肉乎乎的脚趾上糊着污迹,从脚背开始还裂着细微的血痕。   缩小了很多的双手上也是同样的痕迹,那些血痕一直从指尖开始,密密麻麻延伸到手臂,直到隐没在破碎的衣服下。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皲裂的陶瓷娃娃,似乎只要稍大点儿力,就会彻底烂掉。   ——我是谁?   我是顾庭。   ——我在哪?   我在一个充满了“虫”的星球上。   顾庭尝试想起更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他想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的上一秒在做什么,或者说他身上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伤痕……   但当他试图回忆的时候,大脑里却像是蒙着一层白纱,朦胧而缥缈,将他想知道的一切都遮挡得严严实实。   基于某种直觉,顾庭知道自己是人类,至少曾经是人类。   当然,他应该也不属于这里。   一架豪华的、装点着亮色能源石的飞行器缓缓落了下来,金属色的大门打开,为首的是一位倨傲、穿着宝蓝色礼服的年轻雄虫,而在他的身后则是容貌秀美、披散着长发的亚雌美人,这只亚雌的灰蓝色眼睛漂亮极了,或许这是他吸引年轻雄虫的一个原因。   片刻后,又落下一架黑色飞行器,这回下来的是几名穿着蓝白制服、提着手提箱的雌虫。   年轻的雄虫高高仰着头颅,他面带嫌恶地踩过地上的落叶,在嘎吱声中走近并站稳在顾庭的面前。   克莱恩·沃登思是宝石协会的负责虫,他身为协会中的副会长,总是讨厌那些比自己容貌更盛、精神力更强的雄虫,而这一次选择离开翡冷翠到这里看看情况,也不过是为了瞧瞧这位雄虫幼崽会不会是一个潜在的对手。   他接过雌虫递来的检测仪在小雄虫的头顶一晃而过。   灰色的显示屏忽然发亮,两行数据立马出现。   体质:C-D   精神力:D-F   显然,并不是。   眼前的雄虫幼崽苍白而瘦小,甚至有些嶙峋可欺,除了一张脏污下还算可爱的脸,他的精神力和体质几乎差地可怜,甚至因为恐惧而散发出犹如雨后青草的费洛蒙,寡淡到了极致,要不是这边的信息素检测器几百年没尝过雄虫味儿,恐怕根本发现不了这有只小雄虫。   虽然检测仪只能检测出一个可能性的范围,但这两行奇差的数据已经足够令克莱恩缓和了脸色。   年轻的雄虫望了望幼崽脏兮兮的脸颊,眼神随意地扫过对方颈侧、手臂甚至大腿小腿上的血痕,瞧着有些可恐,但对于克莱恩来说屡见不鲜——那些被他收为雌奴后加以惩罚的雌虫总是这副模样,甚至比着幼崽更加凄惨。   他不耐烦地收回了目光,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宠爱新收的亚雌。   “带回去吧,该怎么做你们应该知道。”   克莱恩摆了摆手,转身和自己的亚雌走上豪华的飞行器,干脆利落地离开了现场,至于被留在原地的几名雌虫则是习以为常。   其中一位年长的雌虫缓缓蹲在雄虫幼崽的面前,措辞小心而充满了恭敬,“尊贵的雄虫阁下,请问您还记得自己怎么出现在这里吗?”   这样近的距离,他闻到了小雄虫身上淡淡的信息素味儿,像是雨后的青草,清冽微凉。   顾庭顿了顿,从刚才起,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群“虫”的言语他从未听过,却又意外地可以听懂。   他望向蹲在自己面前的雌虫,比起刚才的雄虫,雌虫明显身材更加高大健硕,蓝白的制服下是紧绷的肌肉,肤色偏深,介于小麦和古铜之间,脸型轮廓没有丝毫的柔和,眉眼之间更是充满了凌厉感。   对方有一双棕褐色的竖瞳,正试图展现出自己的友好与无害。   雌虫指了指自己胸口的标志——一颗精致的宝石图案,“我是宝石协会的工作人员,不会伤害您,所以我可以帮您擦擦脸,或者抱您上飞行器吗?”   顾庭没有说话。   他想张开嘴巴,却迟钝而滞涩,像是生锈了的老旧齿轮,只有一双蓝得像是天空幻象的眼瞳可以自由地落在各处。   雌虫并不气馁,他从手提箱里拿出了潮湿的毛巾,一点点擦掉了幼崽脸上的污迹。   他继续道:“别害怕,很快我们就带您去翡冷翠,那里是雄虫的天堂,我相信阁下也会喜欢的。”   毛巾擦过了雄虫幼崽脖颈上密密麻麻的血痕,雌虫本以为那是可以被擦除的痕迹,可待毛巾离开留下一片湿濡的痕迹后,那些可恐的伤痕依旧存在。   ——像是皲裂的瓷器。   “会疼吗……”   周围的雌虫看到了伤痕有些沉默,连气氛有压抑了一瞬。   在翡冷翠,不,应该说在整个帝国的星域范围之内,雄虫就是上天赐下的珍宝,即使是性命相挟,也不会有任何一个虫会伤害脆弱尊贵的雄虫。   顾庭感受不到疼痛,或者说从他有意识的开始到现在,他对于疼痛近乎迟钝。   雌虫半跪在地上,他支着一条腿,缓缓拉着瘦弱的小雄虫坐在自己的膝头上。   明明该被娇养在翡冷翠的雄虫幼崽此刻活得像是小乞丐,即使被擦干净了,原先瓷白的肌肤上也留下了被伤害的痕迹。   雌虫用同伴递来的毛毯将幼崽裹了进去,这才在围观者嘈杂的动静里走上飞行器,他们需要带这只小雄虫回到宝石协会的中心做检查。   黑色的飞行器低调而充满了雌虫喜欢的冷硬风,里面空间并不大,毕竟一向只对雄虫有优待的宝石协会是不可能给雌虫工作者福利,就连每个月他们能拿到手的星币也少得可怜。即使如此,还是有成千上万的雌虫想要应聘协会,毕竟谁也保不住会被尊贵的雄虫看上,从此成为一个有雄主的雌侍或者雌奴。   至于正统的雌君,那是有功勋的军雌才可以一争的地位。   飞行器上的几名雌虫眼巴巴望着被抱在怀里的小雄虫,他是那么的稚嫩脆弱,下巴尖尖地藏在绒毯里,大而无神的蓝色眼睛是那么的漂亮,像是一颗镶嵌在山野中的湖泊。颤抖的睫毛似乎在彰显着主人的胆怯与无措,连乱蓬蓬的头发丝在雌虫眼里都跳动着可爱的光辉。   雌虫心生怜惜。   这只看起来不到五岁的小雄虫虽然出现得蹊跷,但幸好被发现了,不论往后他的体质和精神力是何种水平,只要能住在翡冷翠就会得到极好的待遇——温暖的房间、华丽的衣服、有趣的宴会以及不用忧心的财富,这些都是独属于雄虫的特例。   雌虫的怀抱很温暖,就像是母亲一样。   顾庭将下巴搭在了对方的肩头,他看着飞行器外渐行渐远的星球,先进的技术撑起了宇宙空间跳跃的能力,顷刻间就从楼房林立的街面到了满天星云的飞跃轨道上,周围是漫无边际的深蓝色,星球变得触手可及,这一切都像是活在梦里。   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人类被虫族代替,以雄虫为尊,并尊崇一雄多雌的配对;几乎每一个雄性生下便是为了繁衍后代,而每一位雌性则是将嫁给雄性为己任。   在雌虫的骨子里似乎潜藏着一种奴性——他们天生屈服于雄虫的控制。   虫子们的社会扭曲而病态,造就这一切的则是因为雌雄比例的巨大差异——9∶1,也就是说十个虫族里仅可能存在一位雄性,这样数量上的差距,导致了社会对于雄虫的纵容和对雌虫的压迫,但似乎极大多数虫子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雄虫们尊贵骄纵,他们如同菟丝子一般借助自己名下雌虫的财产而生活,冷眼雌虫、宠爱亚雌,这似乎是他们的惯例;雌虫中以军雌为首,他们在战争的前线上以命拼搏,为得就是挣下功勋和星币得到与雄虫约会甚至是嫁给对方的可能,只是军雌们高大的体格和天生的煞气很难引得雄性的喜爱。   至于亚雌,他们的身材与雄虫相近,面容姣好,地位底下,却因为性格和外貌非常得雄虫们的喜欢——毕竟没有几个雄虫会喜欢比自己还要强壮高大的“妻子”。   总而言之,在顾庭看来,这个世界是畸形的。   是不健康的。 第2章 安家   毫无疑问,顾庭是一个雄虫。   一个不曾觉醒分化的雄虫幼崽。   一个精神力弱、体质低下的普通雄虫。   一个精神力低到只有F、体质孱弱到堪堪够C的小可怜。   翡冷翠星的宝石协会中心,一群穿着白大褂的雌虫们来回穿梭,只是他们时常将怜悯的目光落在呆坐在病床上的小雄虫身上。   对于这群常年生活在翡冷翠外围的医疗雌虫来说,这是他们有史以来检查数据最低的一个雄虫,体质勉勉强强能够上及格线,但精神力却差得可怜,即使经历成年后的觉醒分化,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奇迹了。   这样的雄虫很难得到位高权重、家底丰厚的雌虫的青睐。   毕竟如此之低的精神力,连自己的都顾不好,还怎么安抚雄虫呢?   一位娇小的亚雌试图将手中崭新的兔子玩偶递给小雄虫。   他半蹲在病床前,眼前的小雄虫因为平静下来的心情而收敛了信息素的味道,他只能在朦胧间嗅到分毫。   病房内很温暖,窗扉透着明媚的阳光,小兔子玩偶很可爱,肉粉色的绒毛干净而充满着糖果的香气。   顾庭眨了眨眼,缓缓伸手接过兔子玩偶。   他身上是宽大的病服,挽着的袖口下露出布满血痕的手臂。   现在的医疗设备很强大,对于顾庭除脸之外遍布的血痕也给出了合理的解释——过于孱弱的精神力很难支撑身体机能的运转,导致皮肤脆弱容易受伤,并伴有间歇性的无痛症产生。   ——他是个可怜的小家伙。   但即使心里有再多的怜悯,医疗雌虫在为顾庭检查完后只能将小雄虫交给宝石协会。   “你叫什么名字?”诺维·沃登思,宝石协会的会长,如今他已经二百多岁了,在平均寿命三百岁的虫族中已经算得上是老年虫了。   或许是因为年岁久远,曾经的不可一世在诺维的身上淡去,比起倨傲自大的、自小就被抱养在天堂鸟的小儿子克莱恩·沃登思,诺维的身上有种长辈的平和,因此看向顾庭的眼神中也充满了丝缕的怜爱。   “……”小雄虫再一次尝试说话,但声音堵在嗓子里却难以发出。   他有些挫败地掀了掀睫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无措,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却叫人不忍心责备。   “没关系,慢慢来。”诺维轻轻拍了拍小雄虫的肩膀,他伸出了自己的精神力触须,像是一截半透明的细小藤蔓缓缓缠在了雄虫幼崽的手指上。   接触的一瞬间,清凉漫上顾庭的指尖,像是在炎夏触摸寒冰,令他精神一振。   星际世界存在的精神力充满了奥妙与神秘,顷刻间顾庭就感觉蒙在自己大脑中的雾气被吹散,连带着思维也开始活跃。   属于虫族的语言文字如同忽然获得了生命力一般盘旋侵占着小雄虫的神经,直到他将每一个字符的口型与发音复刻下来。   这一幕实则只发生在几秒钟里。   “……顾庭。”   “我叫顾庭。”   小雄虫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这是他继穿越后仅剩的身份证明。   证明他曾经是一位叫作顾庭的人类。   “好,你的身份已经录入。”诺维将一个儿童手环戴在了小雄虫的手腕上,“那么,希望你在天堂鸟社区生活愉快!”   “谢谢……”   宝石协会的工作者将顾庭带到了翡冷翠的中心——天堂鸟雄虫社区,这里就像是一座建立在星球上的天堂,外围是纯白高竖的围栏,雕刻着精致的玫瑰花,从大门进去后是一望无际的繁华。   这里分为内区和外区,内区是专门供雄虫们居住、上课以及参与雄虫之间聚会的场所,而外区则是雄虫接受约会请求后和雌虫花钱享乐的区域。   整个内区范围里,实际上同小型城市一般无二,巨大的喷水池立在中央广场,天使一般的雕塑举着水壶,仿生太阳笼罩在整个社区中,两侧是林立的别墅,以及一街之隔的商业区。而外区同样装潢精致,每一处都是符合雄虫的审美,至于雌虫的喜好从不会被考虑。   ——这里是伊甸园,是雄虫们的天堂。   所有的雄虫在诞生后,不论原生家庭的条件如何,他们都会被接到天堂鸟社区共同养育,而顾庭的出现算是特例,社区为他分配了一座小公寓,并配备了一位仿生机器人。   房子不大,上下两层加起来也就六十平米,住一个不满五岁的小孩绰绰有余。   顾庭被留在了公寓里,带他来的雌虫并不敢在天堂鸟的内区多停留,只能匆匆设定好机器人的程序就离开了。   偌大的房里,机器人担任了小雄虫父亲的角色,冰冷平缓的语调轻声哄着自己需要照顾的孩子,这一幕诡异而荒谬。   没有一只虫会觉得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放在屋子里单独生活有什么问题。   对于虫族的社会来说,这是习以为常待遇——雄虫可以在天堂鸟内享受最好的事物,不论是挥霍浪费、还是肆意妄为,但代价就是从小与家人分离,他们将在社区接受统一的雄虫教育,等到成年后觉醒分化开始属于自己的第一批约会,并在每个月为高功勋的雌虫提供精神力抚慰。   若是说雌虫的命运是从自由到疯狂的身不由己,那么雄虫则是被规定好一辈子的昂贵傀儡。   各有各的可悲,但在生存的压力之下,这无可避免。   ——帝国之政,以繁衍生息为重。   顾庭在星际世界的生活,算是步入了正轨。   他给仿生机器人起名叫团团。   团团原先是成年亚雌的模样,但顾庭不习惯对方的形象,便将机器人的设定改成了原始态——一个身量只比小雄虫高半个头的纯白色圆敦机器人,圆乎乎的脑袋和胖胖的身子,但是从底盘伸出的几条机械触手却格外灵活。   白天在团团的监督下通过星网学习雄虫功课,晚上搂着兔子玩偶观看虫族历史,他不像别的幼年雄虫那样充满了躁意,哪怕什么都不做,顾庭也能安安静静地待一整天。而这种放空思绪的时候,往往都是他在带动自己接受这个世界的背景。   虫族的社会和顾庭认为的社会充满了差异,他曾经生活的世界逐渐变成了模糊的色块与缩影,便只能格格不入地吸收、适应来自虫族的历史与规定。   顾庭接受自己是雄虫事实。   而这个事实,一接受就是数年。   ——叮铃铃。   下课铃响了,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年纪不大的雄虫们三五结伴走了出来,他们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骄傲,因为他们从小就被教导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雄虫、是不需要卑躬屈膝的王子。   还处于幼年期的雄虫们生得都玉雪可爱,皮肤白皙,因为种族和血统的缘故,百分之九十八的雄虫都是浅色的头发,从银灰到浅棕不等,其中以淡金色所占基数最大。   在各个种族开辟了星球之外的世界后,不免要面对来自宇宙的各种射线,雌虫们天生有着超强的体魄和虫化后的躯壳,这些足以挡住诱发异变的射线,因而雌虫的发色只与本身的基因有关;但雄虫无法虫化,他们是被保护在摇篮中的宝宝,即使在漫长的演化中接受了射线的洗礼,影响不可避免——辐射之下,他们的毛发缺少黑色素。   顾庭也在虫群中,顶着一头黑发的他就像是个异类。   形单影只,像是藏在阴影里的小老鼠。   ——当然,是一只可爱的小老鼠。   翡冷翠天堂鸟社区内,在东区是D级的雄虫学校,说是学校,但对于天生基数就小的雄虫来说,这里满打满算只有不到三百个学生,基本都是十岁到十五岁之间的幼年雄虫。   D级,在级别分类中处于末流,这里教导的学生均是精神力、体质低下的雄虫,而顾庭就是D级学校的一员,他的资质吊车尾,但胜在比较努力,总体成绩维持在中上等。可在优秀者频出的雄虫团体中,顾庭便普通到泯然众虫,甚至还不如众虫,大概也唯有一张清秀可爱的脸能够拿得出手。   年纪不大的小雄虫穿着深蓝色的制服,胸口上烫金的字母D格外明显,他背着小书包走在树影之下,与三两成群的同龄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直到他在校门口看见了来接他的团团。   还是几年前的模样,团团顶着圆乎乎的脑袋,身体上的显示屏闪烁着几个荧光字——上课辛苦了!   对于顾庭来说,团团已经是亲人一样的存在了,他在虫族世界最孤立无援的几年里,天天陪伴着他的只有机器人团团,好在现在的科技发达,仿生机器人的芯片功能强大,足以担任顾庭所需要的“家人”角色。   身量不高的顾庭轻轻拉着团团伸出来的机械触手,他们并没有选择做昂贵且快捷的悬浮车,而是漫步在街区,悠闲得和其他雄虫如同两个世界。   “宝宝,你上学的时候星网连接仓有好几声消息提醒,要记得回去看哦!”   程序上开启儿童模式的团团很认真,“但是不能连接超时,不然玩太久星网会头痛的。”   “好。”顾庭点点头,“我只玩四十分钟,时间一到就下来。”   四十分钟,是星网对于未成年虫族的设置,而顾庭已经是网龄将近两年的小雄虫了。   在大星际时代,星网就像是超脱现实的第二世界,在里面只要你不去专门认证雄虫身份并得到金标,那么你可以成为任何性别——至少很多一部分亚雌会在星网中选择雄虫性别,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这样的特异不免会带来某种特殊爱好者的禁忌快乐。   而顾庭则是一位模拟身份为亚雌的星网用户。 第3章 网友   顾庭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上睡衣睡裤。   他并不是很能适应这里雄虫们的打扮方式——繁琐堪称累赘的衣服,就像是一颗会移动的圣诞树,从头到脚要挂满各种亮晶晶的饰品,蕾丝边是最常见的元素。即使雄虫们在家里也会穿着华丽的长袍,那种衣服总是透露着一种异样的涩情,横开的深V领口,开到大腿根的岔,以及内里的身体,似乎总是在告诉大家随时随地都可以掀开袍子开始。   至少在顾庭第一次被雄虫同学邀请到家后,就被对方新换的装扮吓了一跳——一个未成年的雄虫穿着深V袍服,甚至还要拉着顾庭一起去俱乐部享受亚雌的“照顾”,对顾庭来说是直击三观的刺激。   大概从那时起,拒绝了邀约的顾庭就成了异类。   但他心甘情愿当异类,他不愿忘记自己在本质上是一个人类,他希望自己坚守住红旗下学到的荣辱与道德。   无法改变,但也不会妥协。   顾庭不希望自己活的像虫子一样病态、畸形。   天蓝色的睡衣下的小雄虫的眼睛那么清亮,这还是顾庭专门画出草图让团团订制的,毕竟天堂鸟社区可不会出售这么“简陋”的衣服。   顾庭趿拉着拖鞋走到小书房里,不大的空间内躺着一圆球形的椅子,坐垫凹陷在球中,银白色的表皮充满了未来科技风。   小雄虫急急慌慌地坐了进去,将配备的头盔一带,信号灯一闪,瞬间就从现实世界进入了虫族社会的第二世界——星网。   星网的入口就如同彩虹凝聚的光影,在穿过一条不算长的通道后,就进入了大厅。   顾庭顶着亚雌的身份,为了不那么显眼,他在设置虚拟形象的时候捏出了一张带着小雀斑的婴儿肥脸蛋,栗色的自来卷,以及一如现实的蓝色眼瞳。   所有的虫族在十岁以后就可以获得进入星网的权利,不过未成年期间总是伴随着儿童模式,直到成年才会摆脱。通常情况下星网分为两个区域——成年区和儿童区,但特殊就在未成年的顾庭顶着一个已经成年的亚雌形象。   ——总是游离在外的顾庭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星网形象和其他同龄虫并不一样。   像是往常一样,顶着“蓝宝石”ID的顾庭一进入大厅就看到虚拟屏幕上闪烁的红色小点,群内99+的信息量让他有些心虚。   他走到一处角落缓缓点开了群标志——   [群名:乌比斯联盟]   [爱神]:呜呜呜好无聊!真的好无聊!小宝石怎么还不上线?   [囚徒]:我看到小宝石的头像亮了。   [爱神]:什么?所以小宝石果然不爱我了吗?上线竟然都不找我聊天?伤心了!谁来安慰一下失足雌虫可怜的心脏?   [蓝宝石]:没有的哦,我刚上线。   [暴君]:夜安。   [智者]:应该是下午好,我记得小宝石说过自己在翡冷翠星生活,那里还是白天呢。   [囚徒]:下午好,小宝石。新的芯片还好用吗?   [蓝宝石]:嗯嗯,大家也好!谢谢@囚徒,很好用的,团团会了很多新技能。   [爱神]:你们无视我嘤嘤嘤!小宝石,不然哥哥送你一个新的仿生机器人?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哥有钱!   [蓝宝石]:谢谢@爱神,但是不用啦!团团就很好。   [智者]:小宝石要来吗?   [囚徒]:我来接你。   智者和囚徒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发出的,还不待顾庭抬头,他对面就挡下了一道阴影。   顶着亚雌壳子的小雄虫抬头,对面站着位超过一米九的雌虫,身材高大健美,紧身的黑色作战服包裹着充满了爆发力的肌肉,似乎每一处都外溢着荷尔蒙。雌虫肤色古铜,银白色的寸头显得有些粗犷,但同色的眼珠子却透出一种无机质的机械感。   雌虫伸手摸了摸顾庭的肩膀,皱眉道:“你又瘦了?”   “没有吧?”顾庭不太确定,他比雌虫低了将近两个头,从对方的视角一看更显得瘦小。   “两年多了,怎么不见你长大?”   星网中的虚拟形象是会随着用户年纪而发生变化,因此这样可以很好地分辨出成年虫和未成年虫。不过顾庭在一开始就卡住了bug,哪怕再过十年虚拟形象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但小雄虫并不知道,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不确定道:“可能是我长得慢吧。”   他望向雌虫,“你来的好快,是在这里等我吗?”   雌虫,也就是“乌比斯联盟”中的囚徒点头,“知道你快上线了,所以就提前过来接你。”   说着他习以为常地拉住了小宝石的手。   “你们又换地方了吗?”   “嗯,之前的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也不算,只是警惕起见,所以才又换了。怕你找不到,我就先过来了。”   “好吧,那你们要注意安全。”   “放心。”   随着囚徒的带路,两虫从大厅出来,绕过星网中的街区,最后停在了一处小巷子前。   这里的风格和整个星际时代都有些大相径庭,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老旧的墙壁,炫彩的刷漆,诡异的图案,甚至就顾庭来看,那些碰撞的色彩好像组成了一副血腥的图景,像是某种革命后充满了牺牲的场景。   “不喜欢的话就闭上眼睛,我带你进去。”囚徒看小宝石一直盯着墙壁,以为小家伙有些害怕,不由得出口提醒。   “没事,还好的。”如果只是涂鸦,顾庭并不怕。   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是会做充满了鲜红的噩梦,然后流着冷汗起来,那种梦来得无凭无据,有时候顾庭怀疑可能和自己上辈子不甚清晰的记忆有关。   他们自巷子最内侧的铁门进去,里面是一截长长的、通往底下的楼梯,在尽头则豁然开朗,是一座圆形的会议室。   同样圆形的桌子上乱七八糟摆着很多东西,椅子上零散坐在几个雌虫。   “啊!小宝石来了!”   一道火红的影子动作敏捷地跳了出来,他就像是一颗燃烧着的火球,充满了能够将人灼烧的热度。   星网ID为爱神的雌虫一把搂住了顾庭,在他们几个雌虫里,爱神的年纪最小,平日里性格、行为总是风风火火,典型的人来疯,甚至就顾庭看来,对方的性格里可能含有隐性疯批的基因。   “你要把小宝石勒坏了。”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智者走了过来,他宛若救世主一般将被抱着难以喘气的顾庭捞了出来,接下来的话语和囚徒几乎一模一样,“嗯?小宝石怎么又瘦了?是没好好吃饭吗?”   爱神一顿,他一边挠着乱糟糟的红发,一边眯着眼仔细端详,“我也觉得小宝石比上次更瘦了点,天呐!按着你这样瘦下去,等我们见面了你能被风吹走!”   “我有吃饭,哪里那么夸张!”顾庭的声音有些软,不是刻意的矫揉造作,而是因为年幼再加上虚拟形象的匹配,而导致营造出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软和。   小宝石看了看会议室,转移话题道:“暴君不在吗?”   “他刚才去处理‘垃圾’了,估计还没结束吧。”智者说话总是很温柔,像是邻家哥哥一样,但顾庭却有幸见过智者怼虫怼到对方怀疑虫生的另一面。   顾庭:“垃圾?是家里的垃圾没倒完吗?或许你们才应该准备一个仿生机器人。”   囚徒笑得别有深意,满身都是无处安放的荷尔蒙,“我们不需要那玩意儿,在我们那里,仿生机器人和废铁没两样。”   “那处理垃圾很不方便吧?”   “不不不,很方便的。”爱神勾了勾小宝石的鼻尖,他是真的喜欢这只活得很清醒的小亚雌,要是以后有机会说不定可以尝试拐来做老婆,反正在他们那里雌雌结合的也不是没有,“老大最喜欢扔垃圾了。”   老大就是暴君,他在几只雌虫中起到一个领导者的作用。   “好吧。”顾庭不由感慨对方奇怪的爱好,虽然已经相处两年多了,但他对他们所谓的“乌比斯联盟”一知半解,大概理解就像是一个略微激进的雌虫组织,他们信奉的行事准则与帝国不太一样,所以准备往联盟中吸纳人才。   而顾庭就是当年第一次上星网被抓回来的“人才”。   “小宝石,你什么时候才能无限制上星网啊?”爱神重新坐在了凳子上,还顺手将顾庭提着抱在怀里。   雌虫和亚雌之间的体型差异甚大,爱神身量超过一米八,而顾庭捏的亚雌形象至高都不到一米八,此刻他被红发的雌虫抱着正正好,双脚一点儿都碰不着地面。   “我……”顾庭顿了顿,他并不是很想告诉自己的网友他实际上才是一个刚刚十五岁的未成年虫,“家里比较严格,所以只能这样了。”   在天堂鸟社区中,顾庭没有朋友,他也尝试融入,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他实在无法理解看亚雌跳脱衣舞、用鞭子抽打雌虫是什么诡异的爱好,因此这也就导致他没有同龄伙伴,唯有乌比斯联盟的诸位才能让他找到交流的快乐。   “好可惜啊!不过小宝石放心,再有几个月我们很有可能会见面!”爱神摸了摸顾庭的脑袋,这一回他们对翡冷翠势在必得,到时候还能抽空和小宝石见个面,简直就是完美安排!   顾庭:震惊.JPG   问:急!线下面基后网友们发现我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屁孩该怎么办?   “怎么?小宝石不想吗?”智者捏着块小小的芯片递给了顾庭。   “没有没有。”心虚的小雄虫慌忙摇头,他接过芯片导了出来,在面前立马浮现出一道光屏,白底黑字,密密麻麻都是当前帝国已存的法律条款,里面所有的内容都被智者勾画出红色的痕迹,圈圈叉叉,几乎没有一条律法是干净的。   智者:“这些就拜托你了,是我新整理出来的一部分法律条例,一共有二百五十八条,我做了基于我自己角度的修订。”   “没问题。”顾庭点头,将内容扫描在自己的星网储备卡中,“那我回去看,看完了再发给你。”   他补充道:“介意我打印成纸质版的吗?”   “随意就好。”智者摸了摸顾庭的脑袋,“谢谢你。”   “没事的!我也想帮助你们。”   顾庭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当前虫族充满了不公平的律法而做努力,雄虫与雌虫之间压迫与被压迫的关系已经存在了百年,雄虫一直活得高高在上,但雌虫却卑微到了尘埃,他们的命变成了雄虫们可以随意取乐的玩意,好像只要雄虫稍微不乐意,就能拿着鞭子把雌虫抽到遍体鳞伤。   在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顾庭还处于一种困顿迷茫的状态,他小小的世界里只是思考要怎么活着,对于外界的变化充耳不闻,就像是堵着耳朵的瞎子。可直到他第一次上星网遇见了雌虫审判,那一份充满了离谱和可笑的判罪书不仅仅唤醒了一部分雌虫,更是叫醒了装睡的顾庭。   顾庭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他却想做些什么。 第4章 阿莱   四十分钟一到,团团就把顾庭从连接器里唤醒。   每一次上星网的流程几乎差不多,当顾庭出现在大厅后,就会被囚徒接到他们的秘密基地,然后就是一些随意的聊天,有可能只是日常闲谈,也有可能是关于实事的看法以及某些来自雌虫们的抱怨。   这个过程中智者的发言总是温柔而深刻,囚徒则喜欢沉默着研究自己手上的机械元件,偶尔才会发表言论,至于爱神对于这些并不感兴趣,他沉迷吸小宝石,根本就懒得听智者在说些什么深奥的大道理。   可惜的是今天没有见到暴君,不过即使见着了,那只雌虫也是不怎么说话,多时还是沉默地坐在主位上。   和其他几位群友告别后,顾庭就下了星网,因为团团严格管控他的上网时间,每天四十分钟的休闲时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小雄虫坐在书房里翻开了团团帮他打印出来的虫族法律。   虫族现在执行的法律大概是三百年前帝国统一后订制的,全称《帝国法》,虫族的寿命平均三百年。   直到现在还有订制者仍然在世,但他们已经行将就木,而更多的虫族则是习惯了《帝国法》,即使他们“看”到了法律中的不公平,也不愿意去做那个站出来说“错”的虫。   顾庭小口叹了叹气,他不知道暴君他们具体有什么计划,也不知道已经经历了两年的《帝国法》修整草案到底能不能起上作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书房里帮着智者检查他修改的内容。   说来一开始让顾庭参与《帝国法》的修正是暴君的主意——   那时候他才刚刚认识几虫,因为言论上的某些契合,这才被带入了乌比斯联盟,而智者早就已经开始了修改法律的工作。   不过智者修拟的内容太过偏执,他表面上温文尔雅、理智自信,可表现在法律上的模样却变成了偏执以及另一种纯然偏向雌虫的病态。   暴君想要的并非这种结果,这才叫顾庭一起参与进来。   当然一开始智者并不认可顾庭,耐不住暴君有足够的威严,而小宝石也自带招虫的本领。   忽然想到了自己和几只虫的初见,顾庭不免又想到了那位雌虫少将的悲剧。   “团团,可以帮我找一下两年前雌虫阿莱的案子吗?”   已经照顾了顾庭好几年的团团立马甩着机械手过来,没一会儿一串资料就出现在小雄虫面前的光屏上。   顾庭抿唇,将自己在这两年已经看过不下十遍的资料再一次拉到了眼前——   两年前,那时候顾庭刚刚十三岁,他是在偶然一次登陆星网时看到雌虫处刑判决的。   雌虫阿莱,帝国军部的雌虫少将,虫形竣蜓,这一类雌虫以他们带着荧光黑色翅膀为傲,这不仅仅是战斗力的象征,更是难得原型充满美感的虫形。   且在一众雌虫中,蝶类和蜓类总是最受欢迎的,他们是公认身材比较清癯、容貌更加出色的雌虫。   但这样从出色也会引来杀身之祸。   ——就好比阿莱。   两年前他已经达到了可以邀请雄虫约会的少将级别,他的约会对象正是雄虫协会的副会长克莱恩。   根据星网报道,似乎是在约会途中阿莱突然发狂不受控制,不但露出了虫翅,更是撞断了翅下的虫骨,借机打伤雄虫克莱恩,这才被处以流放荒星之刑——阿莱被割去了虫翅,落在荒星不过死路一条,甚至比直接处死受罪更多。   在这场“意外”中,还有一位当时也在场、事后被判死刑的亚雌纱南,据雄虫协会说正是纱南挑起了雄虫与雌虫之间的纠纷,才导致克莱恩被打伤。   这件事中受伤的是雄虫,便会被无限放大,而一个阿莱并不足以熄灭雄虫的怒火。至于纱南,正是顾庭初到异世见到的那位跟在克莱恩身侧的亚雌。   但这仅仅是一部分真相,或许说其中更多为掩盖的假象。   那时候顶着亚雌壳子的顾庭站在虫群之中瞧着虚拟影像——   伤痕累累的雌虫少将面色苍白,一头柔顺的金发乱糟糟一片,他背后的伤势尤为惨烈,自肩胛延伸出来的虫翅从中间耷拉着,就像是被某种重物硬生生打断了一般,鲜血淋漓。   雄虫并没有受到重伤,仅仅是磕破了额头,可是却要有两个虫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一刻顾庭又一次意识到这里不再是地球。   这里没有人,有的仅仅是人形的虫。   “真是一个畸形的社会……”   他喃喃道,却正好被挤在旁边的雌虫听到耳朵里。   而这个雌虫正是带着顾庭进入乌比斯联盟的爱神。   后来顾庭才从暴君他们那里得到真相——雄虫克莱恩看上了阿莱的虫翅,想要将其剥下作披肩,而纱南是这件事情的怂恿者。   对于雌虫来说,虫翅相当于他们的第二颗心脏,失去翅膀的雌虫与废虫无异,甚至还会提前引发精神力暴动。   在克莱恩药倒阿莱取翅的途中,阿莱因为剧烈的疼痛和难以控制的狂化打飞了克莱恩,这才被赶来的雌虫护卫队打伤带走。   这是真相,但雄虫何等珍贵,怎么有虫舍得叫他们担负责任?   尤其克莱恩的雄父是雄虫协会的会长,即使会长诺维·沃登思对待其他虫再慈爱,是雄虫中少见的慈善家,但他终究是偏心的,这才有了帝国法庭的判决。   阿莱流放荒星,纱南死刑,而一切的罪魁祸首克莱恩不但没有受惩罚,还接收了雌虫阿莱全部的功勋财产。   ——谁让他是一个A级的雄虫呢?   对于越来越多即将陷入狂化的雌虫来说,一位A级的雄虫可以称作是救命稻草,因此掌权的雌虫上层不能也不敢去为了一个雌虫少将而制裁雄虫——尤其还是一位稀有的A级雄虫,这可是虫神给予他们虫族的礼物啊!   这就是虫族的社会,明明雌虫比雄虫更厉害、更掌控全局,却无力反抗规则律法中的畸形,这样的制度难道不是病态?   “唉……”   年纪不大的小雄虫像个小老头似的叹了口气,他庆幸自己受到过红旗下的教育,虽然想不起来上辈子的事情,但他还能分辨是非。   身体是虫,但顾庭还是希望自己能够保持人性——他能留下的、属于地球的东西并不多。   在这个时代,地球已经成为了千万年前的历史,甚至早在宇宙活动中堙灭为灰烬。   顾庭重新摊开印着帝国律法的纸张,他压下心里的杂思开始一条一条地过眼。   晚上的时候顾庭抽空看了一眼群消息——   顾庭还是习惯于遵从上辈子作为人类一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一个十五岁的小孩上学带手机似乎没有什么必要,顾庭便只设置了团团按时来接他,至于在星际时代代替了手机的联络器则是一直放在家里。   不过一会儿时间,联络器中的消息就99+了,其中说话最多的还是爱神。   [爱神]:好无聊!想rua小宝石!   [爱神]:老大又在清理垃圾了,我就想不明白怎么总有这么多垃圾呢?   [爱神]:@蓝宝石,小宝石你在做什么啊?我好空虚寂寞冷,只有你软乎乎的身体才能满足我!   ……   [智者]:@爱神,能不能消停点?我就想安安静静看个文献!   [爱神]:你可以屏蔽!   [囚徒]:小宝石都要被你烦死了!   [爱神]:啊啊啊我要和你决斗!   [暴君]:@蓝宝石,晚安。这一次应该说对了吧?   顾庭抿唇笑了笑,虽然在天堂鸟社区他习惯了孤单、没有朋友,但不得不说在星网上认识的几位,还是很不错的。   他慢吞吞开始输入消息:   [蓝宝石]:对了,这里是晚上。   [蓝宝石]:大家晚安。   [爱神]:晚安!小宝石梦里要有我!   [囚徒]:晚安,明天见。   [智者]:晚安。   挨个看过群友们的晚安,顾庭这才开始洗漱准备休息。   小公寓里温暖,顾庭只穿着毛线袜在地板上走,团团像是小尾巴一般跟在他的身后,直到监督小雄虫爬上床才摊开一本虫族故事书,“宝宝,要开始讲睡前故事了。”   “好。”顾庭自己掖好被子的四个角角,把自己埋在床的正中央,这才微微侧身看向团团。   团团:“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帝国不曾诞生,在虫族有着一位至高的神明,祂就是被大家信仰追随的虫神……”   虽然芯子里应该已经是个成年人,但受到躯体的限制,顾庭觉得自己又年轻幼稚了一回,每天十分钟的睡前故事听得他格外津津有味。   深夜,天堂鸟社区陷入了一片寂静。   在较为中心的位置是高级雄虫的住宅,比起顾庭住的几十平的小公寓,这里豪华地像是宫殿城堡,奢靡盛行。   众星环绕的克莱恩穿着白色轻纱质地的袍子躺在大厅中央的椅子上,而周围这是许多貌美的亚雌,或是身形比较单薄的雌虫。   按着天堂鸟社区的规定,内区并不允许雌虫进入,但克莱恩身为雄虫协会的副会长以及A级雄虫的身份,他的特权总是多到难以想象。   在热闹的大厅里,有一处却格格不入——   巨大的牢笼里关着一浑身血痕的长发亚雌,他的五官被头发遮挡,整只虫蜷缩着瑟瑟发抖,似乎在恐惧着难以承受的疼痛。   克莱恩从躺椅上起来,他被两个年轻貌美的亚雌扶着手臂,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是晕红的吻痕。   他缓缓走到笼子前,居高临下道:“纱南,你该感谢我的。”   笼子里的雌虫,也就是阿莱案中本该被判死刑的纱南,“感、感谢您……”   “唉,当初保下你只是因为我还没玩够……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被那个贱雌打伤……”   克莱恩眯了眯眼,他笑道:“所以你该为自己赎罪的,毕竟是因为你,尊贵的雄虫才会受伤,我说的对吗?”   “是、是的。都是我的错。”   纱南卑微如尘埃,他跪在克莱恩的脚边只是不住地求饶,只是发丝下的面孔却格外的精致,如同橱窗内的人偶。   高高在上的雄虫笑了笑,他轻蔑道:“既然如此,我们玩一个游戏吧——”   “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尽情地跑,如果你能逃出去,那我就放过你。”   “如果不行,我只好将迟了两年的死刑还给你喽!”   雄虫笑了笑,他看着纱南颤颤巍巍地从笼子爬出来:   “那么——游戏开始!” 第5章 来客   入夜的天堂鸟社区中很多雄虫的豪华宅邸都亮着灯光,白天他们是被帝国捧在掌心里舍得不训斥的娇贵学生,晚上便是热衷于各种“成虫游戏”的参与者,雄虫的夜生活并不过分丰富,但他们总时喜欢在雌虫或者亚雌的身上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前世身为人类的顾庭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爱好,比起那些沾染着欲色的活动,他倒是更宁愿被团团当成十五岁的巨婴宝宝塞在被窝里听故事。   团团的芯片在囚徒的加工下拥有了很多新功能,就连一开始的雄虫童话故事也变成了雌虫反抗历史,不过这并不影响顾庭培养睡意。   在团团“雌虫的肢体染红了旗帜”、“那一刻雄虫们终于开始恐惧求饶”的讲述下,顾庭睡意渐浓,晕影着的视线缓缓模糊,直到他陷入了黑暗。   梦里是一片花海,他走在石子路上,迎面绽出一道曙光,在那光源之后,似乎是他曾经生活过的世界……   ——哗啦。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倒了。   本就浅眠的小雄虫睁开迷蒙的眼睛,同样被惊醒而进入警戒模式的团团自机械触手上进化出了尖锐的刀片——当然,这也是囚徒的手笔。   “团团,别动。”   顾庭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拿过小巧的夜灯,赤脚踩在地上,单薄的身子几乎与暗色融为一体,连脚步也轻盈地过分。   “宝宝……”   “嘘。”顾庭无声比了一个手势,小声道:“团团,跟在我身后。”   虽然团团很不赞同小主人的做法,但在它的芯片里被刻入了“听话”这道命令,便只能扬着机械臂亦步亦趋跟在顾庭的身后。   身形不高的雄虫少年踮着脚尖,他寻着动静在黑暗中走动,至于那扰人清梦的声音更像是从公寓外的小院子里发出。   ——咔嚓。   另一侧的窗户似乎被推开了。   顾庭脚步一顿,转身往那边去。   在翡冷翠星上,天堂鸟社区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加上难以伺候的雄虫们,因此在社区内并不设有雌虫守卫,毕竟自天堂鸟社区建立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出现过一起意外,也就自然而然造就了一种“安全”的局面。   顾庭按灭了手里的夜灯,他和团团藏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探头向窗户的位置。   窗外还有冷冷的月光,一道模糊的影子艰难地从窗口翻了进来,几乎在影子落地的同时,那未知的来客便全身脱力,闷哼一声砸在了地板之上。   小雄虫对比着自己和对方的身形,从这位来客的体型看来应当是亚雌。   ——亚雌怎么会在这里?   顾庭皱眉,一般雄虫会在自己的住宅区豢养轮廓柔美的亚雌以当做取乐的玩物,而被收入天堂鸟社区的亚雌虽然往后衣食无忧,但却严重受到管制,没有雄虫的允许根本不能踏出住宅一步,因此在社区内几乎不可能见到落单的亚雌。   可眼前的这只就是意外。   顾庭又缓慢而安静地靠近两步,与此同时一股明显的鲜血味儿传递到了他的鼻间。   ——是一位受伤的亚雌。   小雄虫不自觉地咬住了唇瓣,他在思考自己该怎么处理眼前的亚雌,对方的到来不知是福是祸……不过很大一种程度来看,应当是祸事的占比更大。   “唔……”   蜷缩在地上的亚雌忽然艰难地喘了口气,比起雌虫略微退化的感官让他察觉到黑暗中站着的雄虫,便孤注一掷地求救道:   “大、大人……求您救救我……”   “救救我吧……”   “我什么都可以为您做的……”   “求您了……”   顾庭在纠结,但很快窗外晃来的手电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雄虫的身体里住着一位善心不曾被泯灭的人类,他无法做到袖手旁观、见死不救,最终只能咬着牙在团团的帮助下将受伤的亚雌拖到了卧室里。   “团团,你看住他,不要跟过来。”顾庭觉得自己还得处理一下半开的窗户。   “宝宝要小心!”团团点头,伸出来的机械触手按住了挣扎细微的亚雌。   顾庭走回“案发现场”,他低头观察一阵,这窗户明显是被撬开的,那只雌虫身上应该还藏着工具,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已经成为“帮凶”的小雄虫小心翻了出去,三两下将有压痕的草坪怼起来,又顺势将窗户关好。   几乎在他刚处理好后,另一侧的手电就照了过来。   “呼——”   顾庭掩在窗帘后看向窗外——   几只衣着华丽、穿金戴银的雌虫摇摇晃晃走在路边,他们手里拎着酒瓶和手电,即使是深夜也大声嬉闹着,似乎在吵嚷说要找到什么虫。   顾庭眯了眯眼睛,在米黄色的路灯之下,他看到了那位被亚雌们搀扶着的雄虫。   是克莱恩·沃登思。   他怎么会在这儿?是在找那只亚雌吗?   就在顾庭难得用他那容量不是很大的大脑思考时,醉醺醺的克莱恩似乎已经失去了继续找虫的兴趣,便挥了挥手,和自己身后的一种“狐朋狗友”们原路返回。   顾庭小声呼了口气,如果没虫上门来最好。   他回到卧室,看到眼前一幕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团团的几条机械触手全部都缠在了亚雌的身上,几乎要把这只虫裹成了粽子。   小雄虫打开了卧室的灯,在光线的作用下,那只亚雌皱了皱眉,半阖的眼睛微微睁开。   亚雌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眸,在光泽之下总是藏着浅浅的忧伤,长发撒在肩头,加上浑身的伤痕反而多了一种凌虐性的美感,甚至会吸引雄虫们对他做出更加残忍的事情。   不过顾庭不是这种雄虫,他能做的仅仅是大半夜来回拧着毛巾一点点擦掉亚雌身上的脏污、血迹,并捧着药箱替对方将皮开肉绽的伤痕上药。   亚雌已经到强弩之末了,在最初的大胆求救后,他的神志已经陷入了混乱,此刻半张着眼眸也仅能看到一片模糊,最终没撑过去,彻底陷入了昏迷。   他的身上的伤有刀伤、有鞭伤,而且基本上都专门绕开了脸,只在躯干、四肢上留下痕迹,甚至很多伤痕追溯起来要到一年以前。   顾庭对亚雌的身份没有什么好奇心,他将对方包扎好后,暂时让出了自己的床,在团团不满意的情况下抱着被子去了沙发上。   团团:“宝宝才应该睡床!”   “我们要让一下伤患嘛!”顾庭摸了摸团团的圆脑袋,低声道:“团团,晚安。”   “宝宝晚安。”   夜幕深沉,纱南是在一阵干涸中醒来的。   他睁开灰蓝色的眼睛,入目是陌生的卧室装潢,风格简约,和他曾经多见的奢华之风大相径庭,但却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舒适感——这里像是住人休息的地方,而不是雄虫们用作消遣、纾解的欲望摇篮。   眼底的眩晕逐渐散去,原先的记忆也开始回笼——   纱南记得克莱恩的“游戏”规则,因此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去逃跑,当年雌虫阿莱的案件中,所有的罪责被推在了他的脑袋上,可若是没有克莱恩的贪婪与残忍,又何至于有他“怂恿”一说?当初是克莱恩看上了阿莱的虫翅,而伺候着雄虫的纱南倘若不去附和,那么下一个死的就会是他。   纱南不想死,当年他因为生得貌美,便被克莱恩看上强抢入了天堂鸟社区。   或许对于其他亚雌来说这是一步登天的好去处,可对当时已经拿到帝国第一军校录取通知书的纱南来说却犹如晴天霹雳——   纱南的雄父是一位等级很低的雄虫,而雌父则是一位军雌,他们父子俩在整个家庭里地位很低,甚至会被雄虫喜欢的雌侍欺辱。纱南恨透了那样的生活,才一心想要考上第一军校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即使他不是能够上战场的军雌,可他可以做个医疗军,总归比呆在家里等着被雄虫看上的那一天强。   但在临行的前一天,纱南是被自己的雄父卖给克莱恩的。   那时候就是A级雄虫的克莱恩享有各种各样的特权,而纱南的雄父也想搭上对方,便主动将自己漂亮的亚雌儿子作为礼物献了出去,甚至以纱南的雌父为要挟。   于是第一军校的录取通知书被撕成了碎片,纱南也在那天彻底长大。   后来的日子他逐渐褪去了曾经的锋利,变成了依附雄虫生活的亚雌,每天的任务就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伺候克莱恩,直到他的雌父被雄父打死——明明克莱恩承诺纱南会照顾好他雌父的。   也是那一天,纱南满心怨毒,诱哄着本就看上阿莱虫翅的克莱恩去摘取那颗淬了毒的“苹果”。   纱南故意在阿莱的杯子里少放了一半的药剂,他计划在取虫翅的中途阿莱醒来因痛虫化,最好借此杀了克莱恩,但纱南千算万算,却没想到雌虫护卫队来得竟然那么快,以至于他和阿莱都成了承担雄虫怒火的炮灰。   阿莱被流放荒星,而他被克莱恩关在身边受尽折磨。   不过好在他逃出来了,至少这一次他不再是克莱恩的所有物。   想到这里,躺在柔软床铺上的亚雌忽然嗤笑一声,他缓慢地扶着床站了起来,目光所及之处均是不同于众多雄虫喜好的选择。   ——真神奇,竟然会有雄虫把床让给一只受伤的亚雌。   这是纱南见所未见的,他忽然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儿的雄虫才会在夜里收留他?   纱南忍着身上的疼痛一步步从卧室出来,已经适应光线的眼睛足以捕捉暗处的一切。   在虫族种群中,雌虫的感官最为敏感,他们的视觉能够在黑暗中做到如履平地;亚雌次之,体能、五感上不比雌虫,但却又优于雄虫很多;至于尊贵的雄虫可以说是体能这一项上的弱鸡,他们除了精神力和容貌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可偏偏高精神力的雄虫少之又少,以至于一只瘦弱的亚雌都能反杀雄虫。   只不过没有亚雌敢这样做。   他走到了客厅里,第一眼就看到了掩在被子下的黑色发丝,柔软檀黑,被蹭着有些毛躁,隐约可见一截落着碎发的脖颈。   唰——   盘踞在小雄虫身侧的机器人微微颤动,确切说来应该是他的电子屏幕上出现了一双血红的豆豆眼,比起平常的可爱反而多了几分肃杀。   这是囚徒在芯片中为团团设置的保护机制。   亚雌纱南脚步一顿,他无声举起双手,忍着身上的抽痛以表示自己的无害。   团团的豆豆眼从血红转变为银灰色,电子屏幕亮了亮,它的表情从“●_●”变成“▔_▔”,随后彻底熄灭。   纱南在心里舒了口气,但也不敢再次靠近沙发。   他倚在墙边,灰蓝色的眼眸里流光徜徉,似乎终于在沉沉的黑暗之中看到了一抹微光。   与此同时,荒星之上——   黑皮银发的雌虫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皮夹,紧紧包裹在胸膛、四肢之上,从后腰延伸出一段虫甲覆盖住脆弱的腹部。   他身高超过一米八,紧致的皮夹勾勒出雌虫漂亮的腰腹线条,紧密排列的八块腹肌旁可见性感的鲨鱼线,尤其巧克力一般的肤色隐约从皮夹下露出,像是藏在深处的宝藏,引人一探究竟。   雌虫手里拎着一把染血的长刀,这样的刀具在帝国军队并不常见,算是已经淘汰的冷兵器,可落在银发黑皮的雌虫手里,却被挥得气势汹汹,手起刀落的瞬间就解决了从荒星边缘冲出来的异兽。   他的脸上染着异兽冰蓝色的血液,两种碰撞性极强的颜色浓烈而富有攻击性,同时令五官轮廓英朗却俊美的雌虫身上多了几分不可言喻的魅力。   另一侧的安全线内,金色长卷发的叶莱端着杯咖啡站在红线之后,悠悠道:“坎贝尔还是那么猛。”   比起前方沉浸厮杀的雌虫,同样身为雌虫的叶莱显得更加优雅,他就像是参加宴会的王子,那张精致到灼目的脸庞极有可能吸引每一只见过他的雄虫。   正修理着器械的恩格烈扬了扬古铜色手臂上的汗水,他抬手捋过银白的寸头,看了一眼和异兽厮杀的雌虫回应道:“老大很厉害。”   平淡近乎无波的声音,在同叶莱说完话后又沉浸在充满了各种大大小小器械的世界里。   叶莱无聊地喝完手里的咖啡,低声道:“算了,我和你们这群战斗狂、修理狂无话可说。”   恩格烈头也不回:“那你找阿莫尔去,他可能正在无聊中。”   “算了,”叶莱扶额,“找阿莫尔那是自找折磨,我还不如等明天小宝石上线呢。”   “嗯,我也等他。”   荒星之上的月亮散发着诡异的红光,比起翡冷翠上的安宁,这里就像是虫间炼狱,空寂而充满了屠戮。 第6章 神明   荒星停留的星舰之内——   恩格烈将手里的器械放在架子上,便转身往另一侧的医疗处走。   他速度并不快,原本脸上轻松的神情逐渐被沉重代替,并排走在恩格烈身侧的叶莱无声叹了口气,言语之间是种纯天然的优雅,像是经过世代贵族熏陶的雌虫,“他会醒来的。”   “我也希望。”   转弯处是星舰上唯一的医疗间,看着很大只的恩格烈在推门时却有几分小心翼翼,似乎是害怕打扰到里面沉睡的那个虫。   纯白的天地之内,一只脸色苍白的雌虫躺在床上,他身上有种濒临死亡的破碎感,姣好的脸型因为昏睡而变得凹陷,但又因为营养液的吊命而浮现着一层润泽的光,以至于不会叫他看起来太过狼狈。   雌虫的身上插满了管子,源源不断的透明营养液在往他的体内输送着。纯白的绑带几乎束缚着他半截身子,密密麻麻的伤痕遍布其上,像是一片被摔碎的玻璃,即使重新组合起来也无法彻底掩盖裂缝。   恩格烈看着依旧昏睡的雌虫叹了口气,“再不行动,这些造价昂贵的营养液也要不够用了,那群星盗都快被我们抢怕了……”   “很快的,”叶莱眯眼,他俯身整了整雌虫身上的被子,低声道:“按照坎贝尔的计划,一年之内我们就可以开始,甚至可能不到一年……等攻上了翡冷翠,一定不会再这么艰难了。”   “一年……”   银白寸头的雌虫低声喃喃:“确实很快的……”   ——他们为这一天已经准备得太久太久了。   ——不论是帝国还是翡冷翠,它们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而付出代价。   清晨,埋在被子里只伸出一条腿的小雄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被拉扯到小腹上的睡衣下是一截白净的软肉,因为沉睡而压出一圈红痕。   年纪不大却很能睡的顾庭迷迷糊糊睁眼,即使已经换了一个世界、换了一个种族,他依旧爱着睡懒觉的时光。   “大人,您醒了吗?”   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惊得顾庭一个哆嗦,颤着睫毛从沙发上翻了起来。   在他不远处站着一只双手背后、微微弓腰的亚雌。   比起昨晚的狼狈,略微收拾过自己的亚雌露出了他得天独厚的容貌优势,清癯的身姿、柔美的面孔,以及雾蒙蒙的灰蓝色眼眸,他周身似乎弥漫着一种忧郁的气质,成就了这只亚雌独特之处的加分项。   只是他的身形太过瘦弱,就连两颊都微微内瘪,曾经柔顺的金色长发黯淡了光泽,像是蒙尘的珠宝。   “唔……”   起床后会迷糊几分钟的顾庭反应迟钝,他盯着站立不安的亚雌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他昨晚救回来的虫。   “你身上的伤口,还好吗?”   小雄虫的视线落在了亚雌的胸膛之上,对方赤着的上半身依旧可见数道纵横交错的伤痕,青红相间,新陈交加。   “已经好多了。”亚雌一顿,轻声道:“尊贵的雄虫阁下,昨晚……冒犯了。”   “没事的,你也别这样叫我了,我的名字是顾庭。”   上辈子是现代人类的顾庭从骨子里不适应这种满是尊卑观念的称呼,不论是“XXX大人”还是“XXX阁下”都令顾庭感觉自己活在某个封建残余的统治之下。   他道:“你直接叫我顾庭就好。”   雌虫纱南张了张嘴,简简单单的字眼却像是堵在了嗓子里一样无法发出声音。   对于帝国百分之八十的雌虫、亚雌来说,接受雄虫的奴役已经变成了刻在他们骨子里必须执行的命令,鲜少有虫敢违抗,因此语义上的尊称也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改变的枷锁。   “……抱歉。”纱南叫不出来,他的生理和心理都在颤抖、恐惧着,对雄虫的臣服思想不是他一朝一夕能够扭转的。   “没事,”顾庭摇头,他隐约明白这群虫的顾虑与害怕,而此刻近距离面对一只被长久虐打的亚雌,他也无法要求什么,“你觉得怎么顺口怎么叫吧。对了,你呢?你叫什么呀?”   不知道为什么,顾庭觉得眼前的亚雌有一点儿眼熟,只是他并没有将这点熟悉联想到当年跟在克莱恩身边的亚雌身上——毕竟在两年前阿莱的案子中,那只名叫纱南的亚雌已经死了,这是大众所统一认知的内容。   纱南望向小雄虫,此刻他才注意到对方未长开却已经可见出色的面容,尤其那双湛蓝的眼珠像是两颗镶嵌在白皙肌理上的蓝宝石,不过分绚烂,却足够夺目,似乎在对视之间便能看到他想要掩藏起来的肮脏。   那一刻,纱南选择了隐瞒,只要眼前的小雄虫不遇见克莱恩,便一定不会知道他的身份——即使他容貌再出众,可经历了克莱恩两年的虐打,再漂亮的花也有枯萎的时候,现在的纱南站在镜子前都会恍惚——这真的是自己吗?   他开口道:“大人,您叫我格兰就好。”   ——格兰之名,可肩比帝国之刃。   只可惜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甚至在虫族长达三百年的生命里,现在鲜少有虫还记得曾经名噪一时的“格兰家族”。   最后一任格兰家族的雄虫死亡,昭示着他们走向了灭亡,帝国的其他贵族群起而攻之,用一夜的时间占领、分割了格兰家族数不清的财富,但却无虫找到格兰家族真正的秘密。   顾庭不知道“格兰”背后所代表的故事,而纱南也不会说出藏在其中的真相。   在团团的催促下,小雄虫快速洗漱,并从抽屉里拿出一管营养剂递了过去,“家里只有这个,你先凑合一下吧。”   “已经很好了……”   “你应该是要离开天堂鸟社区的吧?”就顾庭所知,能从雄虫手底下逃出来的虫没几个好过的,而离开翡冷翠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嗯。”纱南很珍惜地一口一口喝着营养剂,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逸地坐下填饱肚子了,“离开这里,说不定我还能活下去……”   顾庭想了想,“你打算怎么离开?”   “坐运输车。”   运输车算是统称,一天会在天堂鸟社区进出五六次,车内装的均是各种各样的奢侈礼物,无疑它们来自于天堂鸟社区之外那些一心追求雄虫的雌虫们。   进来的车会装满一货箱的礼物,只有雄虫满意了才有可能答应雌虫的约会申请;至于出去的车多数空空如也,只有极少数的雄虫会将自己的贴身衣物当做是挑逗情趣的手段赠予雌虫。   纱南在逃出来的那一刻就做好了打算,运输车是他唯一能够离开天堂鸟社区的机会,等到了社区之外,才是真正的自由。   “你自己可以吗?”顾庭善良,但不是圣母,他帮了眼前的亚雌已经是善心作祟了,至于后续的逃离,顾庭不觉得自己有继续承担这个风险的能力——毕竟他只是一只弱鸡且低等级的雄虫,他这样的级别就是在雌虫堆里也不吃香。   “大人,我可以的。”纱南点头,他咽下最后一口营养液,站起来深深对着顾庭鞠了一躬,“大人,真的感谢您。”   “没事,举手之劳而已。”顾庭看着亚雌伤痕累累的身体,刚才还说自己不是圣母的心思立马开始转变。他跑回卧室里拿了件保暖的披肩和一张银灰色的卡片,“喏——你要离开天堂鸟社区,在这件事情上我帮不了你什么,但希望它们对你之后有用。”   披肩很大,足以盖住亚雌嶙峋的身体;银灰色的卡是顾庭存下的一部分贡献点,点数不多,也就两三千的样子,但也足够买几趟离开翡冷翠星球的票。   “……谢谢您。”纱南心里的情绪复杂到不知该说什么,以前他面对克莱恩时还能舌灿莲花,可现在望着那堪堪到自己胸口的小雄虫,他忽然发现“感谢”一词竟然这么的单薄无力,甚至无法表达出他心里翻飞的汹涌。   ——他想,眼前的雄虫就像是普度众生的神明,而他则是脚踩泥泞的信徒。   落魄中的光,足够叫纱南铭记一辈子。   纱南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和小雄虫的最后一次见面,他眨着眼睛将这位独特的雄虫阁下记在了脑海里,那些躁动的心思全然被他压在了深处,或许有一日会破土而出,但绝对不会是今天。   顾庭是目送纱南裹着披肩、攥着贡献点卡离开的,亚雌的身影微微佝偻,步履小心翼翼,甚至等不急身上的伤口愈合便急匆匆地离开,像是一只迫不及待逃离牢笼的鸟雀。   清晨的天堂鸟社区充满了寂静,习惯昼夜颠倒的雄虫们还躺在柔软的被窝里呼呼大睡,除了顾庭,没有虫知道今天从这里逃离了一只亚雌。   “唉,什么时候我也能离开天堂鸟呢……”   顾庭喃喃,他也想看看暴君、智者他们所说的“另一个世界”。   只是此刻的小雄虫并不知道,未来他离开天堂鸟社区的那一天竟然会来得这样快……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7章 服务   高级雄虫作为被整个帝国捧在掌心中的小宝贝,他们拥有傲人的财富、无上的权利,但同性别的低级雄虫在享受特权的同时必须要做出一定的付出,这是天堂鸟社区内约定成俗的规矩,同时也是每一个想要让自己生活得更好的雄虫都知道的道理。   而精神力等级只有F的顾庭赫然就在此列。   在送走亚雌的第二天,他就接到了天堂鸟社区内雄虫协会即宝石协会上门拜访的请帖。   原本该负责这一项工作的雄虫前一夜和亚雌们玩了个通宵,大清早的自然起不来床,于是工作就落在了为宝石协会打工的雌虫身上。   为了能够成功进入天堂鸟社区,这群雌虫们在脖子上带着轻金属制成的项圈,具有极强的放电功能,只要该项圈一经检测到早就录入社区主系统的雄虫音频,便可以根据雄虫的命令放电——甚至可以说电击项圈就是把雌虫的生命交付到了雄虫的手里。   顾庭打开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对面的棕发雌虫努力压抑着自己带痛的喘息。   “咳咳,尊贵的雄虫阁下,日安。”在见到雄虫的一瞬间,身材壮硕的棕发雌虫压平了自己的呼吸,此刻他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来在十分钟之前,他还因为另一只雄虫的命令而被项圈电击到躺在地上痉挛。   “你好,请进吧。”顾庭让开了门口,甚至还让团团为几位到访的雌虫倒上了水。   打头的棕发雌虫明显受宠若惊,就连他身后的几位下属也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呃……阁下,是这样的,先——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阿瑞,是宝石协会内部的工作组长,今天冒昧上门是为了翡冷翠志愿服务一事。”棕发雌虫清了清嗓子,捏着杯子的指尖紧张到发白,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在组织着自己的言辞。   “志愿服务?”顾庭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活动,“是需要我做什么?”   “阁下,如果您不愿意做我们可以……嗯?等等?您说什么?”阿瑞一愣,他和身后的雌虫们面面相觑,明显是不太信任自己的耳朵,甚至阿瑞觉得自己可能是被电过头了,以至于脑子不太清醒——怎么会有雄虫这么容易就答应志愿服务呢?   “我想问志愿活动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从几位雌虫的神情上足以看出他们这项工作进展的有多不顺利。   其实在几年前,翡冷翠星球以及其内的天堂鸟社区根本没有这项服务活动,但近些年帝国边缘星球上异兽大规模肆虐,军校毕业的雌虫们年纪轻轻便成就了战场军队中的新鲜血液,他们不曾接受过雄虫的精神力抚慰,只能凭借着一股儿蛮劲儿在虫化后与异兽厮杀。   虫化后的雌虫确实很厉害,尤其体质等级高、先天基因优秀的雌虫在虫化后的体型堪比中型飞行器,一脚几个异兽,但这种仅仅是小部分的雌虫。平庸者占大多数,更多的雌虫做不到巨大形态的虫化,因此他们在与异兽对决的战场上通常是最先受伤的。   对于不停地在战场上虫化、受伤依次循环的雌虫来说,他们最需要的甚至不是医疗修复设备,而是来自于雄虫的精神力抚慰。   雌雄虫在体能、精神力方面具有极大的差异,但若是二者能相辅相成,所能激发的潜力无穷大,任何一只D级雄虫抚慰过的雌虫都会有一定资质上的增长,他们将会进化为抵抗异兽最有力的武器。   这本该是命运注定的恩赐,却因为雌雄比例的不对等而造就了而今难以改变的局面。   至于翡冷翠星上就有这样一家专门安置受伤雌虫的医疗机构——翡冷翠本就是为了雄虫而建设的星球,因此该医疗机构只是很可怜地在繁华、富庶的翡冷翠上偏居一隅,那冷灰色的装修与它所占据的星球格格不入,是任何一位天堂鸟社区的雄虫都不愿意踏足的地方。   碍于年年月月中伤患雌虫的剧增,其中甚至包括一部分常年接收不到精神力抚慰而临近崩溃的高级雌虫,帝国不得不在翡冷翠星上开辟出医疗机构,让一部分好“拿捏”的低级雄虫去尝试进行精神力抚慰——不是帝国不想让高阶雄虫出面,而是他们根本请不动。   高阶雄虫背后站着的贵族雌虫只多不少,以他们的占有欲,根本不会同意雄虫去参与志愿服务,因此帝国只能将目光放在那些低精神力等级的雄虫身上。   但即使是天堂鸟社区中的低阶雄虫也不是那么好请的,就好比阿瑞从接手这项工作以来拜访过社区中小一百户的雄虫,其中能成功的寥寥无几,甚至要不是因为阿瑞是天生皮糙肉厚的独角仙,可能根本扛不住那些来自于雄虫音频电击的命令。   在上一户刚结束拜访的雄虫家里,阿瑞险些被电到晕过去才堪堪出来,即使付出了如此昂贵的代价,他们也依旧没能请到雄虫——即便是低阶雄虫,也依旧高高在上,他们玩笑地看着雌虫在地上痛呼打滚,却吝啬献出自己的仁慈。   因此,在阿瑞和身后几位雌虫听到顾庭的回答后,第一反应都是不可思议。   但显然,眼前这位年纪不大的雄虫让他们一路都维持着这种不可思议,直到将小雄虫送到了翡冷翠星边缘的医疗机构。   开着悬浮车的阿瑞神色恍惚,他望着不远处银灰色的“翡冷翠医疗所”几个大字,以及挎着小背包、甚至都不需要雌虫带路的单薄背影,阿瑞再一次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很不真实,“所以,我们刚刚是送了一位雄虫阁下去医疗所?”   “是的。”同样恍惚迟钝的雌虫同伴点了点头,“虽然那是一位F级的雄虫阁下,可、可他真的是太温柔、太懂事了……他竟然只有十五岁?如果不是他没到年纪,我都想追他了,以我现在存的钱,追求一位F级的雄虫阁下应该是有可能吧?”   另一位雌虫打破了他的幻想,“或许以前有可能,但等今天他从医疗所回来后,我相信他一定会多出来很多军雌追求者,就算那群军雌们后半辈子只能生活在医疗所里,但他们所拥有的贡献点也是你一辈子都挣不上的。”   “是啊……”阿瑞也感慨,“顾庭阁下真的太温柔了,我在宝石协会工作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雄虫,即使他没有出色的精神力等级,但就他的性格,也一定会有很多军雌买账。”   ——毕竟他们谁都知道,即将干涸的雌虫很难拒绝一位温柔雄虫的垂怜,这是他们可怜的命运,也是他们无力反抗后的无奈接受。   另一边并不知道自己被谈论的顾庭握着背包带子,他婉拒了阿瑞一开始想要在医疗所等他结束服务的提议,将近一天的服务工作顾庭并不打算偷懒,与其让阿瑞在外面浪费时间等他,还不如叫对方去做自己的事情。   医疗所有些冷清,比起另一侧热闹非凡甚至过分奢华的翡冷翠来说,这里就像是被上帝遗忘在虫间的漏洞,没有任何的关注,就连门口的杂草都快有半个顾庭高了。   顾庭有些怀疑,这里真的适合病虫疗养吗?   忽然,银灰色的门从两侧打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亚雌探出了半截身子,“你……嗯,您是雄虫幼崽?”   未成年的雄虫在他们长达三百年的寿命中可不就是幼崽。   顾庭点了点头,“先生,你好,我是被雄虫协会派来做志愿服务的。”   “啊?做志愿服务?”亚雌摸了摸脑袋,让开了门,引着小雄虫往里走,“呃……阁下,抱、抱歉,我们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雄虫了,您是我工作以来见过的第一位愿意做志愿服务的雄虫。”   说着,亚雌将顾庭领到了医疗所的大厅,翻出几张表格“唰唰”地填了,又摸出一个天蓝色的小铭牌递了过去,“这个是服务检测的小装置,到时间会自动提醒,等今天的服务结束后还会结算星币——星币阁下应该知道吧?是和贡献点汇率相同的货币。”   在翡冷翠天堂鸟社区内,雄虫之间更多地流通贡献点,而在翡冷翠之外则以星币为主,二者虽然名字、定义不同,但实际的汇率却一模一样,1贡献点即1星币。   “我知道的。”小雄虫点头,对于亚雌的行为没有任何异议,接过铭牌后不由问道:“不是说这是志愿活动吗?为什么还有报酬?”   亚雌摊了摊手,他无奈道:“最开始加入星币报酬是为了吸引雄虫来参加服务,但明显他们的雌虫追求者所能拿出来的贡献点更多,所以没有雄虫能看得上医疗所给出的星币。”   顾庭点头,“那么,我是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做?不知道雄虫协会有没有提前告诉你们,我的精神力只有F级。”   如果他的精神力有A级,那顾庭一定会大大方方地来参加志愿活动,但眼下的情况下他是处于末流的F级,这样的等级对受伤雌虫来说是否有用还是未知。   “没关系的。”亚雌将人往医疗所另一边的病房里领,“雄虫们在成年时会再一次进化,而在他们未进化之前,不论什么等级的雄虫,都会自发地从身体中散发出一种可以被雌虫捕捉到的费洛蒙,虽然很淡,但作为安抚雌虫的辅助手段已经足够了——所以,您只需要坐在那里就好。”   高级的成年雄虫利用自己的精神力以及身体的结合为雌虫纾解抚慰,而低级的未成年雄虫则可以靠本身的费洛蒙起到类似作用,只是见效更缓更小。   亚雌脚步一顿,在不远处的走廊尽头正是一间标着“A022”的病房。   他道:“抱歉,接下来的一段路我不能再陪您一起了,受伤的军雌很暴躁,同性以及亚雌的接近会令他们更加疯狂,不过请您放心,医疗所内的所有军雌都被束缚带绑住了,他们无法伤害到您。”   “没事的,麻烦你了。”   顾庭吸了一口气,即使隔着半个走廊,他近乎枯竭的F级精神力都能感受到一种战栗——那是同时叫他生理、心理都微微排斥的压迫感,这样的感官已经足以说明病房内的雌虫有多么强大。   收敛了心绪的雄虫缓缓将手放在了门上。   灵敏的感应门缓缓开启,里面似乎拉着窗帘,忽然有道黑沉沉的影子闪过,下一秒就有某种触感粗糙的家伙卷着小雄虫的腰将其拉了进去。   砰——   感应门在关住的瞬间被一重物狠狠地砸在了门板上。   看到这一幕的亚雌瞳孔收缩,立马按响了手里的联络器:“快点来虫!今天志愿的雄虫被A022的军雌拉进去了!快点啊……” 第8章 受伤   “怎么回事?今天竟然有雄虫来?”   “这不是现在要关注的问题!那只雄虫已经被A022的军雌拉进去了!为什么会这样?每天检查军雌束带的虫呢?”   “报告组长,A022半小时前才检查过的,全部束带完好,且军雌处于药物沉睡阶段,按理来说应该不具有攻击性!”   “按理来说?说个屁!现在是雄虫被抓进去了!要是因为军雌发狂、雄虫受伤,我们可交待不了!”   “雄虫已经进去多久了?”   “不到三分钟!但是现在也不敢强制开门,感应门后面被什么重物抵住了,最重要的是……”   “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组长!A022内的军雌是一只已经不受控制、半虫化的巨斧螳螂,如果我们现在硬闯,结果可能非常不妙……”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半虫化的巨斧螳螂足够将这一屋子的亚雌打飞,甚至能用前肢将他们拦腰斩断。   帝国为了培养出专门的异兽克星,会将一部分有天赋、无背景的雌虫从小就由帝国收拢起来,进行特殊训练,而这些雌虫里最被帝国偏爱的就是品种为巨斧螳螂雌虫,只因为他们是普遍大体型,且具有嗜杀的天性,是对付异兽的不二虫选。   而且每一只巨斧螳螂都是帝国耗费星币单独培养的虫形兵器——若虫期的巨斧螳螂有残杀同类的习惯,因此这一类群居雌虫的成活率很低,但正是有帝国的干涉,以至于某一时期该虫类剧增,甚至由帝国专门组成了一支活动在异兽战场上的巨斧军团。   在整个星际范围内,最臭名昭著的虫形排行榜上,巨斧螳螂就占据第二的位置。   而躺在A022病房中的军雌就来自于巨斧军团,甚至还曾是上一任军团长,只可惜因为他的骄傲与坚持,导致这位前军团长宁愿与异兽战死、都不愿舔雄虫的臭脚,直到某次不受控制地彻底虫化、打伤了战友,这才被帝国强制送到了翡冷翠医疗所。   他是图因斯,是历任巨斧军团中最有天赋的一位军雌,但慧极必伤,过高的战斗力也导致他是这一批陷入狂化雌虫中最年轻的一位。   翡冷翠医疗所中的亚雌组长脸色难看,倘若是其他的雌虫,怎么都好说,可偏偏是这位以嗜血、暴戾闻名的图因斯,当初将近十个高级雌虫都拉不住半虫化的图因斯,而现在一只精神力等级只有F的未成年雄虫恐怕一个照面就会被撕扯得粉碎。   “组长,现在怎么办啊……”一开始领着小雄虫进来的亚雌此刻都快哭出来了,要是真的有一只雄虫在这里出了事,他们这群亚雌就是给陪葬的命!   组长咬了咬牙,“只能等了。”   他手里紧紧握着联络器,最终做下了什么决定,“去,现在立马去请一下辛先生,如果能请到他来,这件事情或许不会闹得太难看……”   强攻不敢,他们此刻只能祈求那位军雌能勉强维持理智,只要辛先生愿意来、只要他们能坚持到辛先生来,这件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们这群亚雌可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赔上性命。   与此同时,A022病房内——   遮光性极强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屋里黑压压一片,先前被拉扯进去的小雄虫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腰腹上被一结实、粗糙的不明物体钳制着,力道很大,硬生生卡着他肋骨发痛,甚至随着他一起一伏的呼吸而缓慢收紧。   顾庭的双手、双脚同样被另外一来自始作俑者的力道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固定住,此刻的他就像是被蛛网缠得严严实实的猎物,只不过束缚物由丝滑黏腻的蛛网被换成了雌虫那看不清却威慑感十足的足肢。   ——簌簌簌。   在顾庭的背后,似乎有什么体型不小的东西逐渐靠近,缠在他身上的足肢略微上挑,便已经裹着小雄虫的腰腹使之鞋底离地几十厘米。   半悬在空中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两侧的肋骨被雌虫坚硬的足肢抵着,似乎连胸腔里的空气都因为受到挤压而越来越稀薄。   顾庭看不清室内,也看不到自己的身后立着一个怎样扭曲且庞大的“怪物”,此刻他所能做的只是尽量体现出自己无害的一面——   “咳咳,你、你好,我是被委托来做志愿服务的虫,可以帮助你缓解精神力……唔!”   圈在腰上的足肢又收紧了几分,那狰狞粗糙的大家伙反而衬的小雄虫越发纤细脆弱,一折就断。   轻薄的衣服被雌虫的足肢蹭了上去,雪白的皮肉上已经被勒出了一圈圈红中带紫的痕迹。   被勒得倒抽一口气的顾庭决定先保持沉默,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戳到了背后雌虫某根脆弱的神经,以至于对方在某一瞬间想要用足肢勒死他。   安静在黑暗中蔓延,立在小雄虫背后的“怪物”忽然动了——   他的身形有些怪异地不协调——似乎将劲瘦与臃肿合二为一。   “怪物”的上半身还勉强维持着正常形态,而从腰线以下则是真正属于巨斧螳螂的虫腹、虫足,饱满坚硬的壳体附着在他的下半身,以至于让他站起来就有将近四米的高度,只是因为病房高度有限而不得不半弓着身子。   而雌虫的双臂已经彻底转化成了巨斧螳螂用于攻击、捕猎的前肢,这导致他整体看起来就像是没有经过完整进化的变异物种。   ——不论是半虫化还是虫化的雌虫,他们永远逃不了被雄虫厌弃的命运,在高傲的雄虫看来,除了漂亮的虫翅和尾钩,其余虫化部位皆是污染他们眼睛的赃物。   百分之九十的雄虫对于雌虫、亚雌的青睐不在于对方是否强大,而在于对方是否有钱有颜。   “呼、呼、呼……”   粗重的喘气声落在了小雄虫的侧颈,咫尺间的距离,令压迫感剧增。   图因斯早就厌倦了医疗所的生活,他每天活得就像是奴隶一样,被束带捆着、被药物控制着,没有自由、没有战场、没有厮杀,这种无聊的生活令他更加烦躁,甚至因此而加重了狂化程度。   但是今天却有些不同。   往常注射了药物后的图因斯会迷迷糊糊沉睡将近20个小时,可今天才被查完房不久,他便嗅到了一股青青草甸似的味道,似乎还经历过雨水的浇淋,微凉中夹着清冽,令他昏沉的脑子忽然激灵了一瞬。   图因斯凭借着那一瞬间的清醒挣开了病床上的束带,甚至在体内有安眠药物的加持下完成半虫化,更是在感受到门开的那一瞬间将散发出青草气息的小猎物捉了进来。   ——好香!   ——好香好香好香!   螳螂一族的雌虫有在交。配后吞吃雄性的本能,此刻分明没有经历过身体上的结合,但图因斯的口腔里却分泌出了唾液,他舔着牙槽一点点靠近小猎物的脖颈,即使在黑暗中也足以叫他看清那一块柔软、隐约可见淡青色脉络的肌肤。   又白又嫩,可想而知咬下去会是什么滋味。   那清甜的香气似乎是从皮肉中散发出来的,流动着血液的脉络甚至溢出了潺潺的悸动。   脆弱的,可怜的,小小缩在一团甚至在发抖着的。   图因斯感觉自己藏在牙床内的獠牙已经探出了尖,他在渴望着利齿刺破皮肤、吸食血肉的滋味。   “呼……”   雌虫的呼吸彻底扫在了顾庭的侧颈,炽热的气息激得他头皮发麻,甚至那一股温热的气息还在一点一点地靠近。   “你是雄虫?”   就在顾庭几乎要引颈受戮的同时,他身后的雌虫开口了。   残存的理智让图因斯辨识出眼前小猎物的性别,他有些苦恼地皱眉,如果此刻他真的吃下一只雄虫,之后可能会造成非常严重的结果。   “……是、是的。”   顾庭小声回应,他生怕自己下一秒惹怒了对方而导致尸首分离,“你、你还好吗?他们说我的身上可以散发出一种费洛蒙,对于雌虫来说有一定的安抚作用……”   在虫族社会生存了几年的顾庭对于精神力这类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东西依旧存有不解,他低微的精神力等级导致他很难感受到那股奇异的脉动,以至于此刻他被雌虫捏在手里,恐惧却不得章法,精神力在脑海里蜷缩成一团,倒是未成年雄虫特有的费洛蒙因为眼下的遭遇而大幅度剧增。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来自雄虫的费洛蒙令图因斯有短暂的欲。望升腾,但时效很短,反而在欲。望之后,是一种令虫有些舒服的松弛感,就仿佛雌虫狂化的神经一边在继续癫狂,另一边却被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拉住、缓缓抚摸。   图因斯略微撤开一点距离,以他的角度,正好能够将弱小的雄虫收入眼中。   他舔了舔鲜红的唇角,体内想撕咬猎物的冲动不减反增,却又奇异地不是那么着急地想将雄虫吞入腹中,图因斯压抑着本能与本我的碰撞,慢条斯理道:“呵,雄虫来医疗所?为什么?”   顾庭一愣,“就……雄虫协会说需要我来做志愿服务,所以我就来了。”   ——因为需要,所以来了。   这个答案听得图因斯都是一愣,狂躁的虫化本能浅浅地被扼制了片刻,他曲起虫肢,从站立的姿态变成下半身蜷卧,一对巨大的前肢微微放松,从钳制着雄虫腰腹的姿势变成了将对方环抱的模样。   图因斯:“有意思……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活着的雄虫了……”   图因斯曾经在星盗的手里见过一只死去多时却被做成玩偶的雄虫,栩栩如生,甚至连神情都是骄傲伶俐的,只可惜这只雄虫死也不得安宁,还要被那些丧心病狂的雌虫们当做是怀里亵。玩的“宠物”。   扭曲滑稽,那是得不到雄虫垂怜而放纵自己的疯子。   顾庭不大习惯这种来自陌生虫的亲密,他忍着生理不适,轻声道:“可、可以放开我吗?”   “不可以。”图因斯哑声轻笑,受雄虫费洛蒙的影响,此刻他的心情格外愉悦,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放弃自己一开始的目的,他说:“小点心,我饿了……”   ——哧。   是獠牙刺入皮肉的声音。   “唔……”   刺痛过后是麻木,血液流逝、被吸食的感官在黑暗中无限放大,这一瞬间顾庭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供雌虫填饱肚子的血袋——所以,当初阿瑞来叫他去志愿服务的时候可没有说会这么危险啊……   ——会死吗?   ——会的吧。   雄虫的鲜血顺着雪白的侧颈流了下来,洇湿了领口,滴落在地上。   馥郁的香气也逐渐浓郁,被暴雨冲刷的青草瑟瑟发抖,柔嫩的草枝轻轻卷曲着,似乎想要将自己藏起来,以防止被“怪物”找到。   ——滴答滴答。   被挡住的感应门忽然无声轻颤,几缕淡淡的荧光色鳞疯顺着那微小的门缝钻了进来。   转瞬之间,黑暗淡去,像是一场恍惚的梦境,叫停了雌虫吸食血液的动作。   恍惚间,似乎有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托住了他下滑的身体。 第9章 怪异   这是一片云雾。   顾庭走在一条狭窄、泥泞的小路上,前方被白蒙蒙的雾气弥漫,安静、空寂,似乎只有个自己存在着。   顾庭缓缓往前走着,在小路的尽头是一潭幽深的湖。   湖面上荡起波纹,银白色的涟漪轻轻地散开,随着顾庭的靠近,一幅幅画面忽然跳跃了出来——   先是年幼的孩子背着书包走在路旁的树荫下,画面一转变作了瓢泼大雨,冷灰色的墓地里站着一群撑着黑伞的人;紧接着雨过天晴,长大的孩子坐在考场中奋笔疾书;又是岁月的流逝,苍白的病房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几乎奄奄一息的少年只能侧头望着窗外的雪;年纪不大的小护士推着他的轮椅在院子里散步,忽然一辆失控的车撞断了栏杆一路冲了进来……   剧烈的疼痛,满目的鲜血,以及耳边遥远的惊叫。   意识逐渐离开的身体,但是那种被车碾压的痛楚似乎还在——   “呜呜——痛——”   “阁下,该醒了。”   一道磁性的声音响起,说话之间有种令人难以拒绝的软和,恍若沐浴在春风之下,潜藏着一股缱绻的温柔。   顾庭缓缓睁眼,原先积压在他脑海里记忆也在顷刻间散退,不论是那些画面还是痛苦,都随着这道声音的出现而逐渐褪色。   当他完全睁开眼后,那些回忆如同一场梦境,风过不留痕,甚至他竟无处溯寻。   顾庭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直到眩晕感散去,他才有功夫打量坐在他不远处的虫。   是个雌虫。   对方坐在椅子上,不大能看得出来身量,一身银灰色的西装紧紧包裹在躯体之上,少见的灰色短发和一双漂亮的紫罗兰色的眼睛,只需对视一眼,似乎就能将虫拉入到另一个世界。   同时,辛先生也在打量着刚从病床上惊醒的小家伙——   看起来太过的稚嫩,白皙的脸蛋上甚至还有一层软绵绵的肉,五官轮廓即使放在俊美者群出的雄虫中也是难得一见的出色,但这点儿魅力却因为雄虫未彻底长开的年纪而染上青涩,像是一颗漂亮却极其酸牙的浆果,可看却不可吃。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紫罗兰色的眼瞳里似乎藏匿着万千星辰,随着睫毛的起伏而旋转出来色块的渐变,清一色的紫色调如同转动的罗盘,立马晕染出一对嵌在眼里的旋涡。   “阁下日安,在下辛烛,大家都习惯叫我辛先生。”   光看言辞,就知道这是一位过分优雅的绅士,谈吐之间有种独特的韵味,咬在舌尖的尾音带着小巧的钩子,即使只是普普通通的说话,却平白惹了几分端庄却诱人的涩气。   此刻的顾庭还有些迟钝,他神情却呆滞道:“你好,我叫……”   “我知道您的名字——是顾庭对吗?”辛先生笑了笑,浅浅的细微印在他的眼尾,那是岁月见证下的成熟,也是他独一份的魅力所在,“和我一样,先姓后名。”   虫族社会中,抛开没有姓氏的非贵族雌虫、亚雌,其他的贵族虫类以及雄虫都拥有自己的姓氏,其中只有一小部分贵族拥有来自东方的姓氏——他们往往是神秘的代表。   而辛先生就是一位来自帝国之外东部星球的移居者,他只身前往翡冷翠,却有着庞大的家底,因此才能够在这几乎全都是雄虫的星球上安居,并以“医生”的身份行走在天堂鸟社区之内,几乎他的每一位雄虫“患者”都会对他念念不忘,甚至抛开雄虫的骄纵与倨傲,甘愿等候辛先生的上门。   辛先生的五官不能说是特别出色,但却有种令人舒服的感觉,尤其在对视的时候,会给虫一种他的全世界都是你的感觉——即使这只是错觉。   “我经常听说过您,是一位很独特的小雄虫阁下呢。”   他当然会经常听说了,几乎每一次去天堂鸟社区履行“医生”职责的时候,辛先生都会听到一些年纪不大的雄虫们抱怨、嘲笑这里有一只如何奇怪、格格不入的小雄虫。   他们叫他是怪胎、是乡巴佬,是蠢笨不懂享受的木头,但每每听到那些嘲笑的时候,辛先生却逐渐在脑海里勾勒出一道木讷、胆怯、灰暗的身影。   但直到今天见面,辛先生才明白自己一开始的臆想是多么的错误。   不是木讷、胆怯、灰暗,而是精致、可怜、沉静。   而正听着温柔的、来自长者关切的顾庭,却平白有种想要站起来、扑上去,撕扯那碍事的西装、将亲吻与抚摸烙印在对方躯体上的冲动……   ——不对劲!   小雄虫蓝宝石似的瞳孔一缩,迷蒙被清醒代替,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床,赤脚踩着冰凉的地板、手里扯着半掩的窗帘布料站在了屋子的角落——本能的驱使下,他只想远离眼前这位充满了各种“不对劲”的雌虫。   “哦?阁下不想对我做些什么吗?”辛先生笑了笑,紫罗兰色的眼睛中的光微微黯淡,那股奇异的拉扯感消失,整个房间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他状似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头,依旧彬彬有礼,“阁下,离我近些好吗?不然可不好替你检查身体。”   顾庭抿着唇,他脑子里还有些乱哄哄的,但他的紧绷着的神经却因为眼前雌虫的一步步靠近而尖叫。   ——明明这虫看着好像很温柔优雅,可他却觉得对方比之前的咬他脖子的雌虫更恐怖!   辛先生一步步靠近,他看着宛如惊弓之鸟的小雄虫,紫罗兰色的眼里充满了兴味,就像是狮子在逗弄手里惊恐却无处可逃的猎物。   他道:“阁下就这么怕我吗?”   不够俊美的雌虫露出了被伤害到的难过神情,明明眼睛告诉你这可能只是一场演戏,但心脏却在欢快地跳动着,就如同那摇着尾巴的狗,只要主人一摇铃,便恨不得冲到对方的怀里舔来舔去。   ——太邪门了。   顾庭几乎扯着窗帘将自己全身都裹住,整个身边窝在角落里,甚至都不知道何时蹲坐在地上,似乎想要借此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辛先生也蹲下了,他平视着小雄虫,声音中充满了诱哄的意味:“阁下,您还记得那位伤害过您的雌虫吗?”   即使没有得到雄虫的回应,辛先生也足以自顾自地说下去,“刚才忘记告诉您了,那位雌虫叫图因斯,曾经是巨斧军团的前任军团长,虽然因为伤害同僚的罪名而被撤了职,但他名下还有五颗农业星球、一颗矿石星以及4.8亿星币,他的资产足够您肆意挥霍一辈子,所以——”   他露出一个曦光般的浅笑,连眼瞳里都绽开了明媚,“所以——只要您想状告他,我就有办法让您得到图因斯的全部财产。”   ——一位前任军团长的全部财产。   这样的条件无疑是诱人的,生活在天堂鸟社区中的雄虫几乎都很难拒绝——他们高花销的生活靠着雌虫追求者来维持,但显然追求者们送上的贡献点和雄虫们超强的花销能力一比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因此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个雄虫会在同一时间钓着好几位雌虫,即使他会在心里、言语、行为上嫌弃雌虫身体壮硕、姿态僵硬、性子沉闷,但依旧会对之碰触、虐打、交。合……   像是完成既定的工作以得到丰厚的报酬,随后雄虫会再用这一笔贡献点买入各种各样的奢侈品,甚至去养能够满足他掌控欲的亚雌。   这就是一个畸形的轮回,是百分之九十以上虫族心知肚明的事情。   只要是生活在天堂鸟社区中的雄虫,都无法拒绝这一份丰厚的“礼物”。   辛先生好整以暇,他眼里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在他意料之中,但正当他成竹在胸的时候,却听到了小雄虫细微却坚定的回答——   “不要。”   “什么?”辛先生的表情微微凝固,他浮于眉眼间的温柔散去几分,终于有了一种真实感。   “我说,我不要。”   顾庭小声重复,他尽可能地避开对方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将自己的视线落在了他处,“我不想要那只雌虫的财产。”   辛先生一顿,语气有些微妙,“那么,阁下您希望他受到什么样儿的惩罚呢?故意袭击雄虫,足够他遭受各种残酷的对待——螳螂一族虽然没有漂亮的尾钩和虫翅,但他们有一双极具攻击力的前肢,不然阁下可以向行刑官提议砍了图因斯的双臂?然后再将他流放到荒星……”   “我说不要!怎么样都不要!”被逼到角落里的小雄虫忽然抬头,剔透的蓝眼睛里燃烧起一簇怒火。   从来到虫族社会至今,顾庭的情绪起伏一直都很小、很小,他第一次生气是因为在星网上旁观了阿莱的判决,至于第二次就是现在。   一直藏着视线的顾庭终于对上了辛先生紫罗兰色的眼神,他不声音不大,但其中潜藏的坚定却丝毫不减,“那只叫图因斯的雌虫伤害我的事情我会既往不咎,狂化不受、不控制不是他的错,但我也不会继续接受给他的志愿服务!”   好不容易硬气了一次的小雄虫却依旧流露着最诱人的柔软:“但是今天该完成的志愿工作我也不会偷懒,这位先生,能不能请你不要再问我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好吗?我对你没有兴趣!对图因斯的财产、前肢也没有兴趣!”   辛先生眼里闪过了惊讶——唔,发火的小雄虫意外地漂亮,就像是一颗躺在火焰中的宝石。   他勾起唇角,“阁下,今天的志愿服务您无需再参加了,只需要好好休息即可。”   说着,在顾庭反应不及的瞬间,辛先生俯身将蜷缩在角落里的小雄虫抱在了怀里。   站着的辛先生足足有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典型的宽肩窄腰倒三角身材,一抱一搂的衬托下显得雄虫格外娇小可怜,甚至辛先生只需要单臂就能将小雄虫揽在怀里。   顾庭皱眉,他撑着手臂想远离雌虫,但弱小的力气不敌对方,反而被抱得更紧。   “阁下,其实您不用紧张,我刚才只是例行询问而已。”辛先生手臂环绕着小雄虫的屁股,另一手没有丝毫嫌弃地摸了摸对方赤裸、蜷缩、冰凉的脚趾,不大赞同道:“怎么可以不穿鞋呢?”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辛先生丝毫没有低头捡起拖鞋为顾庭穿上的意思,而是将自己搭在椅子上、用作装饰性的长巾裹在了小雄虫的脚上。   隔着柔软干燥的长巾,雌虫的手指在小雄虫的足底轻轻一勾,令人尾椎发麻的战栗转瞬即逝。   顾庭:“你……”   “为我刚才的失礼而抱歉。”辛先生勾着唇角,冲怀里的小家伙飞去一个wink,“阁下,现在我带您去看看图因斯吧。”   并不是很想看的顾庭抿了抿嘴巴,伸手摸上了自己被一圈纱布包裹着的伤口,在经历过消毒上药后,这里只是隐隐发麻,但顾庭不解,明明有一键修复的治疗仪,为什么反而选择用老式的包扎法?   辛先生猜到了小雄虫在想什么,“哦,是我提议包扎的,毕竟我害怕您会忘记自己怎么被图因斯伤害过。”   “你是和图因斯有仇吗?”不然为什么不是想夺人家的财产、就是想要对方的前肢,甚至生怕有虫会忘记图因斯攻击雄虫的罪责。   “怎么会?我一向与人为善。” 第10章 英雄   辛先生总是挂在一成不变的温柔笑容,“与人为善”的他几乎在医疗所走哪儿被路过的亚雌问候到哪儿。   一般情况下,军雌和亚雌之间矛盾深积,不是军雌看不上面容柔美、抢了雄虫注意的亚雌,就是亚雌嫉妒军雌在体能上的先天性优势,但这一套理论落在辛先生身上却怎么也说不通,至少在他抱着顾庭一路往禁闭室去的路上,每一位见到辛先生的亚雌所展现出来的热情几乎比见到了雄虫还大。   所以说,这位辛先生到底是什么品种的虫,是如何做到这么大魅力的?   “——到了,就是这里。”   辛先生在医疗所负一层的走廊尽头停下,比起上面的恒温,这里明显温度更低,原先辛先生裹在顾庭脚上的长巾倒是起了保暖作用。   医疗所负一层是专门为陷入狂化、已经难以被药物控制的军雌准备的禁闭室,这里阴冷黑暗,沉沉的黑铁栏阻断自由,像是深渊中的牢笼,不见天日、充满闭塞。   此刻顾庭老老实实呆在辛先生的怀里,平白对这不曾眼见全貌的禁闭室充满了排斥。   辛先生输入了密码,那铁牢似的门在“滴”的一声脆响后打开,顺着不宽的小路进去左拐右拐,便到了一间束着铁门的屋前。   辛先生恢复了他往日儒雅的模样,甚至不知道是真心假意地开始关心怀里的雄虫:“一会儿阁下见到图因斯请不要太害怕,他这会儿只是长得丑了点。”   “丑?”顾庭一愣,有些不解。   在小雄虫轻声的反问之下,铁门开了,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被铁链束缚的巨大黑影。   辛先生抱着小雄虫走到了室内,同时顾庭也在房顶的微光下看到了黑影的全貌,之前在病房里也均是处于黑暗环境,顾庭根本不知道捉住自己的雌虫长什么样,但直到此刻他才忽然对“虫”之一字有了一种可被碰触的真实感——   巨大的、冰冷的、非人的。   半人半虫,脸庞依旧是俊朗的人形模样,可眼睛却浮现一层半白的翳,唯有瞳孔中心点缀着乌黑的点;自他的肩膀开始所蔓延出来的是墨绿色如刀斧般的前肢,巨大、锋利,同色的虫纹在裸露的肌肤上蜿蜒而下,穿过肌肉排布整齐的腰腹,自下便是金属色泽的螳螂下肢。   他的下半身挺立着两对强壮有力的足肢,胫节末端附着着米白且粗糙的刚毛,扎扎刺刺,并不服帖,只叫看一眼便觉得那一定是不服输的刺头。   确实不服输,曾经刚进入巨斧军团的图因斯哪怕被异兽啃咬断了跗节,都能继续爬着挥动前肢绞杀异兽,他生是战火中的王,而非被困于囚笼的虫。   顾庭瞳孔一缩,此刻他感受到的不是恐惧和厌恶,而是一种震撼到身心的惊艳。   侧身蜷缩在角落里的图因斯动了动脑袋,蒙着白翳的眼珠转了转,直直落在了顾庭的身上。   辛先生单手揽着小雄虫,另一手抬起晃了晃,“好久不见,没想到这次见你竟然会是这种情况。”   他与图因斯交情不深,若是细细算来,也不过是打过几次照面,不过每一次见面都不愉快——辛先生看不上图因斯粗鲁残暴、茹毛饮血的习性,图因斯也瞧不起辛先生温柔假意、虚伪成性的模样。   “呵,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图因斯冷哼一声,他对于辛先生的出现没有任何的兴趣,反而一直注意着被对方抱在怀里的小雄虫。   顾庭被图因斯炽热的眼神看得背后发麻。   被束缚的雌虫动了动虫形的前肢,他撑着力道,有些艰难地在时不时就窜出电流的铁链下逐步靠近。   半虫化的图因斯过于高大了,在辛先生一米九的身形对比下,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的区别。   “你是F级的雄虫?”   虽然在事后已经听到了一部分关于这位“顾庭”阁下的事迹,可图因斯却打心眼里不相信——在他饮下了眼前雄虫血液的一小时后,那些沸腾在他身体中的疯狂因子明显得到了抚慰,从一开始的横冲直撞变得服服帖帖,甚至比他以往巅峰时更加好受控制。   即使图因斯没有接受到高级雄虫的精神力抚慰,但他也知道一只F级的雄虫的血液决计不可能达到这个效果。   他质疑的目光落在顾庭的身上,似乎想要透过小雄虫的身板看出什么被掩藏的秘密。   善于察言观色的辛先生也注意到了图因斯的异样,他的视线来回落在雌虫和雄虫的身上,眸光深沉且不见底,大约也只有他本人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嗯,我是F级的雄虫。”顾庭点头,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等级。   这倒是令在场的两个雌虫有些意外。   在虫族社会以雄虫为尊,而雄虫之中的等级又极为分明,精神力较低的雄虫往往会耻辱于自己的等级,像是顾庭这样浑然不在意就说出自己等级的雄虫几乎从不可见。   图因斯眼里闪过疑虑,他转念一顿,俊朗的面庞上勾出一抹放肆的笑:“小雄虫,你想怎么惩罚我?是让我死于荒星吗?”   他大约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结局,应该是要被砍了前肢流放荒星的……不过图因斯倒是对于帝国的这些不公平没有什么怨言,毕竟如果不是帝国,他可能都活不过成年,现在他活够了、狂化也不受控制了,与其被天天关着等待某只雄虫的善心,还不如让他去荒星苟延残喘。   顾庭抿着嘴巴。   他虽会气恼于雌虫不分青红皂白就咬伤了他,但在虫族社会生活几年的顾庭也明白这些雌虫的悲哀与无奈,在这件事情上他受伤就像是平常走路摔倒磕了一下,他既然能完完整整地站在这里,对于无法控制自己的军雌又有什么惩罚的必要呢?   “不惩罚,不追究。”顾庭小声道,“只要你认真向我道歉就好。”   他无法全然将自己当做是帝国的子民,但却也由衷敬佩着为了帝国安危而在战场上与异兽厮杀的军雌。   顾庭抬头,虽然小小一团缩在辛先生的怀里,可却莫名金光万丈,“你是英雄,归宿从来都不应该是荒星。”   那一刻,图因斯心头一颤,喉咙干涩。   即使他在巨斧军团立了无数次的功,可却从无人唤他一声“英雄”,只因他是抗拒雄虫的异类。 第11章 嫉妒   又是和往常一般的清晨,碍于虫族社会中雄虫近乎随意的上课安排,顾庭在早早起床后就背着小书包等待志愿服务了。   从那天被图因斯伤害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因为顾庭并不打算继续追究,身为病虫的图因斯也得以继续留在疗养院,只不过顾庭的志愿活动将彻底远离那位差点儿发疯的巨斧螳螂。   准点时刻,阿瑞开着悬浮车来了。   望着和前几天一样背着小书包、穿着甚至是简朴的小雄虫,阿瑞的心里仍旧被不可思议装满。   他小心翼翼地关上车门,一边开车一边道:“阁下,其实您完全不必要天天来参加服务活动的。”   “闲着也是闲的,还不如找些事情来做。”   沉浸奢靡的雄虫们的乐趣不是购买奢侈品就是逗弄亚雌、鞭打雌虫,顾庭对于这些没兴趣,相较而言,去疗养院“发光发亮”的志愿活动还是令他比较自在的,至少那里的雌虫多数还是很好相处的,每当顾庭抱着小书包坐在病房里后,那群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雌虫们便会将另一个世界的面貌与小雄虫分享。   顾庭喜欢听雌虫们将翡冷翠星球以外的故事。   和阿瑞告别后,顾庭几乎是踩着有些雀跃的步伐去参加志愿活动,当然这件事情他早就告诉了乌比斯联盟的几个“忘年交”,对此智者和囚徒是举双手赞同的,他认为总是形单影只的小宝石应该去参加一些集体活动,而暴君一向不发表自己的态度,只是叮嘱小宝石照顾好自己。   反倒是爱神在星网上抱着顾庭一直哭嚎——自从认识了小宝石后,爱神便时时刻刻期待着与顾庭见面,可偏偏他们隔着几个星球的距离,眼见顾庭能和其他虫参加志愿活动,爱神简直要把自己淹死在醋缸子里了!   想到抱着他像是个小孩儿的爱神,顾庭抿唇笑了笑,虽然心虚于自己隐瞒了年龄和身份,但不得不说,他心里还是期待着与他们面基的——当然,前提是他那略微激进的网友们能够接受小宝石是一只未成年的雄虫。   经过上一次图因斯的事情,医疗所专门划分出一处宽敞的大病房作为顾庭志愿服务的地点——其实也不乏有顾庭提议,在他得知自己只要坐在那里就可以散发费洛蒙去安抚雌虫的精神力后,他便主动向医疗所的负责人提出可以多位雌虫一起进行。   大病房里,早已经等在里面的雌虫足足有五位,他们身上有着不同程度的虫化却堪称乖巧地坐在束带的束缚之下,比起图因斯看起来更加清醒,在众虫的翘首以盼中,他们期待着的小雄虫终于推门进来了。   “阁下,您来了!”   “早上好阁下!”   “阁下今天听我讲故事吧?”   “还是我来吧?我曾参加过星盗剿灭计划,这个故事阁下一定有兴趣!”   “那也太血腥了!”   ……   这群住在疗养院的雌虫们一开始都是绝望的,因为他们知道几乎不会有雄虫愿意来参加所谓的“志愿活动”,所以他们对于自己的结局心知肚明——等到彻底支撑不住的那一天,就是他们的死期。   但军雌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等来了奇迹,虽然只是一位F级的雄虫阁下,可只要能与那位阁下坐在一室之内,似乎连发闷的胸腔和混沌的大脑都会变得舒适。   顾庭坐在早就搬过来的小沙发上,他挨个与大家打招呼,“早呀,不过今天我们换一下——换我来讲故事。”   “阁下讲?”赛格有些惊讶。   这一屋子的军雌都是曾经的战友,他们隶属于军团内的特殊作战小队,也可称之为“敢死队”,任务就是冲在最前线与异兽作战,但因为他们的虫形恐怖巨大、常年得不到雄虫的抚慰,导致他们今年念出就被强制送到翡冷翠医疗所。   敢死队在军雌中很常见,基本是熟识的几位雌虫相互组队可以保证行动默契,他们在战斗中将充当前锋探查、撤退扫尾的工作,因此死伤巨大,但碍于高额的星币和极大的升职空间,还是有不少军雌愿意报名参加的。   但赛格他们这一队却有些倒霉了,在去年忽然汹涌的异兽潮中,他们遭遇异兽围堵,为了冲破防线过度全虫化战斗,导致时候精神力几近崩溃,即使在紧急治疗后也只能维持半人半虫的姿态。   不过比起图因斯那种高级军雌的虫化,赛格他们因为级别略低一个层次反而更能保持神志,这也是医疗所放心他们与小雄虫接触的根本原因。   “对,我讲。”顾庭点头。   他也不算是心血来潮,而是在昨天查阅了雄虫安抚雌虫的相关资料,除开最深入的原始运动以外,其实很多日常行为都具有安抚作用,只是因为见效甚微、且雄虫不愿意为此浪费时间而被忽略。   本就打算好好做志愿工作的顾庭决定尝试一下这个办法,而他小脑袋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具体实施方式就是讲故事——讲囚徒下载到团团芯片里的那些故事。   于是,在翡冷翠医疗所最大的病房里,出现了极其罕见的一幕——   几个被束带绑在椅子上的军雌们神情认真甚至有些虔诚,他们此刻都沉默着,却把最炽热的视线落在房间中央的小沙发上,那里坐着一位未成年的雄虫。   雄虫低垂着眉眼,没有那种骄纵,反而是一种安宁的平和,他低头读着手里临时打印出来的故事,稚嫩的声音像是潺潺流水,明明讲述着血腥的叛乱与革命,却莫名听着令虫原先躁动扭曲的精神力开始变得平缓。   雨后的青草味儿也在蔓延,属于雄虫的费洛蒙逐渐在整个病房内荡开,鼻腔里的信息素并不过分浓郁,却叫军雌们能够感受到一种单薄的纤细与脆弱,似乎是一双小小的手托起了他们刺痛的精神力,并逐一将它们捋平。   一墙之隔,一道阴影正倒挂在三楼的窗沿之下,顺着半开的窗户缝,隐约能捕捉到几句小雄虫的声音。   刚刚做悬浮车来,准备看看有意思的小雄虫的辛先生没想到自己竟能看到这样一幕,不免讽笑道:“这是你的新爱好?”   对于图因斯和辛烛之间的矛盾,还要溯源到好几年前,他们每一次不虞的见面都源于第一次差点儿杀死彼此的战斗,那时候图因斯作为参与讨伐星盗的帝国军与在星盗领地内进行某种交易的辛烛狭路相逢,擅长“蛊惑”的辛烛没想到自己会败在一只螳螂的手里,要不是帝国高层来得及时,辛烛很有可能会死在图因斯的前肢之下。   辛烛记仇,自然是看不到图因斯好,不过这一次翡冷翠星的相遇纯熟意外,一开始辛烛打着借由雄虫之手除了图因斯的念头,却不想遇见个好玩的小雄虫暂时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但这并不代表辛烛会就此放过图因斯。   已经彻底恢复成人形的图因斯勾在窗沿上的脚一松,便动作利索地落到地上,他起身与辛烛平视,“与你有关?”   “图因斯,我可是这件事的见证人。”辛先生抱胸看向图因斯,恢复了人形的军雌比起之前半人半虫的模样好看了不少,只是这样的恢复速度却叫辛烛有些生疑,“你之前虫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恢复得这么快?”   辛先生虽然喜欢借由自己“蛊惑”的能力在雄虫之间游走,但不代表他真的会放下尊严、献上财富以求得雄虫的精神力抚慰,此刻见图因斯完全恢复人形的状态,心里的疑虑不由得更大。   辛烛很聪明,短暂几秒钟,他将前后的事情一串联,就隐约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图因斯,你现在恢复得这么快,是和那位小雄虫有关吧?毕竟对方的脖子上还有你留下的咬痕……”   “嗤,这也与你无关!”图因斯心里一跳,他微微偏头,视线依旧放在那间专门开辟出来用于小雄虫做志愿活动的病房。   “羡慕了?还是嫉妒了?”   辛先生善于揣摩其他虫的心思,只一眼就看出了图因斯在想什么,他原先是想刺激图因斯几句的,但刚刚的联想却令他有些振奋,忍不住尝试从图因斯嘴里再得到些相关讯息。   他道:“如果你现在摇着尾巴去那小家伙的面前跪下,你猜他会不会接受你?或许会再赏你一口血,让你恢复到巅峰状态?”   “滚!”图因斯确实羡慕,他也实实在在地在嫉妒。   他没想到自己一次对欲望的放纵竟然就那么巧地赶上一百年难得一遇的小雄虫,在饮下小雄虫血液的24小时后,原先盘踞在他体内的暴动因子彻底平静,那千疮百孔的精神力也变得服帖,但他却仿佛不受控制地对血液的来源开始上瘾。   ——梦里全然是雨后的青草香,他甚至还梦见自己的精神力去主动追逐小雄虫!   只可惜梦醒回到现实的他却明白,自己已经没有继续靠近的机会了,至于小雄虫血液的秘密……   大病房里的稚嫩的雄虫还低头讲着故事,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了出来,落在军雌的耳朵里有种毛茸茸的痒痒感。   图因斯目光阴沉地看了一眼辛烛——他并不打算暴露小雄虫的秘密,而解决眼前这只可疑的家伙,是他再一次上战场之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姑且将它算作是报恩吧,不然没有小雄虫的那一口血,图因斯可能这辈子也没有重回战场的可能性……况且,巨斧军团的前军团长击杀一名来自帝国之外疑似间谍的雌虫,想必非常说得通。   于是——   “轰”的一声巨响后,医疗所后院冒起滚滚烟尘。   当顾庭在一众被束带控制着的军雌“小心”的呼喊声中扶着窗沿往外望去,就看到两只巨型的虫厮杀在一起。   那是一只狰狞庞大的巨斧螳螂和鳞粉飞溅的紫灰蝶。 第12章 缺钱   在翡冷翠上,一有什么事情必然会有雌虫护卫队赶来。   辛先生和图因斯之间的虫形大战持续时间不超过五分钟,就有一队装备精良的护卫队赶来,在尘雾缭绕的小半块废墟中制住了灰头土脸、已经恢复人形的辛烛和图因斯。   空有肌肉不太有脑子的图因斯光想着杀了辛烛以防暴露小雄虫的秘密,但此刻他才迟钝反应过来——这里是翡冷翠,是存在雌虫护卫队的地方,就是一点点小矛盾、小摩擦都能引得这群对雄虫保护欲过剩的雌虫们出来参与。   图因斯:失算了。   抹了一把脸的辛先生脸色沉地就像是暴风雨前奏的密云,如果眼神能杀人,恐怕图因斯都要死几百遍了。   两虫都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图因斯是前军团长,辛先生身后有巨额财富,在没有伤害到雄虫的前提下,雌虫护卫队也不会太过为难,只是警告了两句就离开了,至于扒在窗口看热闹的顾庭见场面冷不丁地安静下来,正想把头缩回去,就被楼下的辛烛喊住了——   “阁下,好久不见。”   虽然是灰头土脸的样子,但辛先生表面功夫不减,彬彬有礼的风度和转阴为晴的笑容立马为他加分不少,至于另一侧自觉输了面子的图因斯则复刻了前不久辛烛的冷脸。   “也不久吧。”顾庭小声吐槽,不明白这只虫是怎么做到站在废墟堆里还一副出席宴会的模样。   他并不怎么在意这两位雌虫之间的矛盾,正当顾庭准备收回脑袋的时候,图因斯忽然出声了——   “阁、阁下,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   图因斯这几天前前后后的态度转变有些快,顾庭没仔细琢磨,不过他看已经恢复理智、甚至眉眼间带着些沉重歉意的军雌,还是点下了头。   面对此番情景,还被困在束缚带上的赛格和其他几个雌虫面容上带了些担忧,显然他们都知道前几天发生的那起事件——   “阁下,请务必小心!图因斯他很危险!”   “阁下有什么事情你叫我们就好,这点儿束带一挣扎就能断开!我们去保护你!”   “图因斯那坏雌要是敢动您,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嘁,你打得过吗?”   “没事,我们几个一起上,揍他一个S级的军雌应该还可以!”   ……   顾庭不喜欢天堂鸟社区内的雄虫,但是他却很喜欢新认识的这几位雌虫——他们身上有着最难能可贵的忠诚、踏实、质朴,即使躺在病房里对自己的结局基本已知,可依旧嬉嬉闹闹、挖苦调笑,几个战友聚在一起便怎么都快乐。   他笑着安抚了几位差点儿就挣脱束带跑出来的雌虫,“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图因斯等候在医疗所的走廊里,他看到不及自己胸口高的小雄虫从另一边走来,随着对方的靠近,图因斯的心脏开始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牵引着他,令他此刻无比地想要上前臣服在小雄虫的面前。   尤其诡异的是,他竟然一点儿不排斥这种感觉。   忍着来自于躯体的冲动,图因斯扫了一眼周围,在确定没有别的虫后,忽然单膝跪地、颔首低头。   “你——”   “阁下,”图因斯打断了顾庭的惊讶,恢复神志的军雌没有了之前半虫化时的邪佞恣睢,反而因为抿得平直的嘴角而多了几分肃穆,“您确定自己的精神力等级是F吗?”   顾庭莫名其妙地看了雌虫一眼,点了点头。   “那您有再做过检查吗?”   虽然不知道图因斯为什么有这个疑问,但顾庭还是继续点头,“每年雄虫都会有专门的体检,精神力等级也会重新统计,我确实是F。”   图因斯皱眉,眼下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充满了不可思议,即使是A级雄虫的安抚能力恐怕都没有小雄虫一口血的五分之一强。   顾庭:“到底怎么了?”   “您的血液……”图因斯嘴张了半截,最后有些泄气道:“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我曾在半虫化的时候吸食了您的血液,现在基本脱离狂化状态,甚至比之前更好。”   顾庭没有说话,他直觉图因斯还有其他的话要说。   “但是您的精神力只有F级,我不确定其他雄虫的血液是否有与您一样的功效,可我确信——您这样的情况一定是特殊的,至少在我所知道的历史以及经历中,从来没有哪一位雄虫能够做到您这样的程度,否则现在天堂鸟社区内将不是雄虫的乐园,而是他们的炼狱了。”   “什么意思?”小雄虫皱眉,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个不好的想法。   图因斯算不得完全的坏种,甚至在他心里还有一杆非常明晰的秤——他为帝国效力,那是因为他的命来自于帝国;他宁愿将战场作为自己的归宿,是因为他不喜被雄虫左右;他会借着半虫化状态伤害顾庭,十有八九是对雄虫根深蒂固的偏见以及剑走偏锋的“自杀”方式。   可当他意识到自己借由小雄虫的血液遏制了半虫化的狂化状态后,那杆秤便再一次有了偏的方向。   “帝国为什么会娇养雄虫,那是因为战斗着的军雌需要雄虫自愿状态下的精神力抚慰。可如果有一天,所有的雌虫都知道存在一位特殊的雄虫阁下,他的血液可以做到更好的效果,您觉得这会引起什么样儿的结局?”   “或许那位特殊的雄虫会沦为供血的‘家畜’,他将不再享有财富与尊崇,而是会变成被圈养在研究室里的实验体,在维持生机的前提下,只要他的身上能抽出足够多的血液就行……”   单膝跪地的图因斯比起小雄虫矮了小半截,他微微仰头,对上了顾庭宛若蓝宝石的眼瞳。   “而您,就是那位特殊的雄虫。”   ——咯噔。   顾庭的心脏猛然一跳,似乎随着图因斯的叙述而想到了某种画面,本就苍白的脸更加不见血色,连下唇都印着深深的齿痕,足以看出他对这件事的排斥。   其实其中不乏有图因斯故意夸大的效果,但他也知道自己所说的结果不无可能,对于现在的帝国而言,他们很需要的是能解决雌虫狂化的药引——帝国之任以繁衍生息为重,可它的前提是国泰民安,而非战火纷飞。   医疗所的走廊里微光闪烁,两只虫仅仅站在屋檐的阴影之下,在另一侧被阳光照射的光明之下,隐约可在空气中看到几粒漂浮着的紫灰色尘埃颗粒。   ……   顾庭不太记得自己今天是怎么结束志愿活动的,等他恍恍惚惚回到家里、缩在团团的怀抱里时,他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一种全身战栗的恐惧。   那是脱离某种困境后的劫后余生。   顾庭甚至庆幸自己遇见了图因斯,他不知道那只军雌的信誉程度如何,但介于冥冥中的预感,他能感知到对方的态度是全然真诚的——   “阁下,请您放心,我可以在此立誓,我至死不会说出您的秘密。”   “在这之后我将重新返回异兽战场,这件事我会隐瞒下来。帝国军队有我的手下,关于我遏制狂化的事情不会继续追究,但是……”   “但是阁下,请您小心辛烛。”   “他或许有所怀疑了。”   ……   缩在团团怀里的顾庭叹了口气,直到现在彻底冷静下来,他抬手摸了摸在治疗仪作用下已经彻底愈合的脖颈,略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脑袋——如果图因斯说的一切属实,那么现在的他就是怀抱巨额财富的小孩,根本没有任何的能力去保护自己。   “好难啊……看来以后不能随便受伤了。”   正嘟囔的顾庭忽然看到联络器上闪烁着的信息——   [群名:乌比斯联盟]   [爱神]:救命!小宝石你还有私房钱吗?借我们点儿吧!   [囚徒]:闭嘴!你快撤回!小宝石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怎么能开这个口?   [智者]:撤回!   [暴君]:撤回!   [系统提醒:爱神撤回一条消息]   顾庭抿唇,所以他的群友们搞革命是缺钱了吗? 第13章 招聘   [群名:乌比斯联盟]   [蓝宝石]:我看到了哦。   [暴君]:没事,他在瞎说。   [爱神]:诶嘿嘿,小宝石看到什么了?是不是看错了?我什么都没有发哦!   [囚徒]:……   [蓝宝石]:我还有一部分星币和贡献点的。   [智者]:小宝石有贡献点?   [爱神]:诶?贡献点不是只有翡冷翠上那什么雄虫社区才流通吗?   顾庭一愣,他捏着的手指紧了紧,才慢吞吞输入道——   [蓝宝石]:因为有长辈在社区外围工作,所以才有贡献点的。   一个谎言就需要很多个谎言来圆,顾庭并不喜欢这样,但在认识这群雌虫网友的日子里,他最能直观感受出群友们对于帝国的厌恶和对雄虫的排斥,即使有了几年交情,可顾庭却仍然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他在悄悄恐惧着,他怕自己一旦说出真相,将失去在这个陌生世界的朋友们。   [暴君]:不用,我们可以解决。   [智者]:小宝石乖乖呆着就行,钱的问题不用操心,这些都该我们想办法的。   [囚徒]:对的,我可以卖机械制品,很赚钱的。   [蓝宝石]:唔,好吧。   虽然在群里是这样答应的,但顾庭心里还是放不下,干脆小窗私聊爱神——   [蓝宝石]:你们缺多少呀?到底发生什么了?   [爱神]:呜呜呜小宝石!他们都不让我说!   [蓝宝石]:可是我很想知道,我也想帮你们的。   顾庭知道,爱神是最经不住他撒娇的虫,虽然这事做起来有些羞耻,但为了最终的答案,顾庭豁出去了,他按下语音键——   荒星之上,拿着联络器躲在自己屋里的阿莫尔正巧看到了一段来自小宝石的语音。   “嗯?小宝石发语音了?”   顶着一头火红色半卷发的年轻雌虫在床上翻滚一圈,在众多强壮有力的雌虫中,阿莫尔是罕见的清瘦型,一身白皮简直到了反光的程度,更是衬的那双红瞳格外清透,看起来就像是个甜滋滋的洋娃娃。   当然,凡是在荒星上的虫都不会认为阿莫尔是洋娃娃,藏在那张漂亮皮囊下的实际应该是怪物才对!   此刻满心都是小宝石的阿莫尔立马点开语音,就听到了不带星网模拟形象修饰的纯原音——“爱、爱神哥哥,你就告诉我吧!求、求你了!mua!”   “太太太可爱了!”阿莫尔立马360度大翻身,一头红发被蹭地烂七八糟,随脚踢开了那些被剪得七零八碎、印着某几位高级雄虫访谈的杂志,“果然,什么雄虫都没有小宝石好!”   被一句话就俘获的阿莫尔立马将坎贝尔、叶莱他们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手指“啪啪”地打字——   [爱神]:我们这儿有个病虫需要营养液,之前储存的已经告罄了,本来原先还能通过交易换取,但那些交易的垃圾雌虫胆子太小了!他们已经不敢从我们的星球上路过,所以现在只能高价从黑市收购……黑市的价格太贵了,算时间不好凑钱。   [爱神]:囚徒那家伙已经不眠不休做了好几天机械制品了,但黑市对于这类东西的收价可没有营养液高,哪怕连夜赶几百个都买不了一箱营养液……我怕那只病虫撑不下去。   阿莫尔他们身处荒星,是没有帝国身份认证的流浪虫,因此无法通过正轨渠道获取营养液,至于阿莫尔口中的“交易”实际上是去抢夺星盗的货物,但近些年荒星附近的星盗已经被他们抢怕,哪里还敢走这条路?   于是经过合计,他们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巨额星币从黑市商人的手里得到营养液。   [蓝宝石]:……如果没有,他会怎么样?   [爱神]:应该会死吧?囚徒还挺在意他的。   阿莫尔对于那位躺在病床上的雌虫感情不深,但他更加在意为此日夜赶制机械制品的恩格烈。据说恩格烈和那位病虫算得上是从小一起长大,要不是因为当年那事,恩格烈也不至于在荒星捡到差点儿被异兽啃噬的曾经的“竹马”。   看到爱神回复的顾庭神经一跳,他知道爱神一向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根本不可能骗人,更何况那只病虫还是囚徒在意的对象……   顾庭抿唇,他一直有体会到那位时常沉默、喜欢捣鼓机械的雌虫实际上有多么细心,甚至会在他曾经生长痛期间上星网的时候帮他揉膝盖。   [蓝宝石]:我知道了。爱神,谢谢你。   [爱神]:客气什么?要是小宝石真的想谢我,等见面了要让我好好抱抱你!呜呜小宝石我真的馋你好久了!   以前一直想找个雄虫谈一场“主人与宠物式”恋爱的阿莫尔转性了,他想或许自己可以等和小宝石见面试试,毕竟小宝石可比那些令虫做呕的雄虫好上几百倍了!况且,如果小宝石想,阿莫尔觉得他自己也不是不能当宠物给小宝石玩……   ——唔,就看小宝石喜欢玩什么花样了,反正他不怕疼。   ——越想越上头,希望快点和小宝石见面!   [爱神]:又是期待和小宝石见面的一天!香一个!么!   这句话要是普通雌虫对雄虫说,那就是耍流氓,奈何顾庭在非必要时刻对自己的性别并不太注重,因此一点儿不觉得爱神的话有什么问题。   [蓝宝石]:好,么么。   和爱神又聊了两句,顾庭按灭了联络器,转而继续窝在团团的怀里。   “宝宝心情不好吗?”团团的触手轻轻地在小雄虫的头皮上按摩,力道适中。   “嗯,一点点吧。”   小雄虫沉默片刻,在团团按摩的力道下有些昏昏欲睡,直到天色转暗,他才迷迷糊糊叹了口气,小声道:“团团,你知道未成年雄虫怎么赚钱吗?”   如果是曾经那个还身为人类的顾庭,他一定不会与不知全貌的网友推心置腹、不会为他们的事情而奔波麻烦自己,即使他们已经认识几年。从某种角度而言,曾经的人类顾庭也不会在网络上找寄托,因为他有自己的生活,网络仅仅是调剂品而已。   但现在的他不同,天堂鸟社区内种种的格格不入,令他格外在意乌比斯联盟的诸位,就像是幼鸟对巢穴的眷恋,对于他们的事情,顾庭做不到坐视不理。   团团的显示屏上闪了闪,“未成年雄虫不需要工作,社区会自动发放贡献点……”   “团团,我知道这个。”顾庭坐起来,盘腿与团团面对面,“F级雄虫的贡献点只够我的正常生活,可是我想要更多、更多……团团,我现在想用一大笔钱去买一份自己很想得到的礼物。”   他将自己想帮助群友的念头称之为“礼物”。   团团从自己的光屏上投影出一个图像。   “这是……”顾庭看着那花花绿绿的杂志封面,心里闪过什么。   团团一板一眼念着广告词:“夏诺伊尔现招一名雄虫模特,时薪4.8-10.0万贡献点,有意者可联系……”   夏诺伊尔是帝国近几年忽然崛起的服装大牌,几乎包揽翡冷翠上百分之八十雄虫的衣物订制,更带有每一期的新品杂志,远播帝国,久占各个品牌的畅销榜前五,对于爱购物的雄虫来说,夏诺伊尔绝对是他们的首要选择。   此刻看着招聘的广告宣传,顾庭脑海里冒出了些别的记忆——前段时间他上星网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夏诺伊尔面向于雄虫模特的招聘,只不过此类性别的模特在虫族是非常罕见,甚至可以称之为无,因此很多需要展示的雄虫衣物最终只能找和雄虫体型差不多的亚雌来代替。   “看来他们还没有招到雄虫模特……”   顾庭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他可以试试?   团团非常贴心:“宝宝要填写报名表吗?”   “写!”怎么不写呢?   碍于帝国内雄虫而今所处的地位,招聘广告上甚至都没有对雄虫模特的具体要求,顾庭也不确定夏诺伊尔是想要什么样的模特,干脆将报名表投递出去,只待对方的回复。   只是顾庭没想到,在结束了自己的志愿服务后,竟然还能又一次与辛先生见面。 第14章 模特   夏诺伊尔的总部坐落于翡冷翠星球、天堂鸟社区之外——   正在办公室里加班加点的马德愁眉苦脸。   他是一名亚雌,可谓是千辛万苦才进入了夏诺伊尔的总部工作,奈何工作不到三个月,就接到了总部大设计师克洛伊下放的任务——克洛伊要求他在一个月之内找到一位年纪适中、外貌精致、气质温和的雄虫来做模特。   在看到任务的那一瞬间,马德甚至怀疑是不是克洛伊看他不顺眼专门给他找事情?在翡冷翠这样的地方,想要找一个雄虫模特的难度不亚于强闯天堂鸟社区,现在的雄虫们娇娇气气,干什么都有那群雌虫追求者买单,哪里有虫看得上模特工作?   心道自己工作无望的马德又深深叹了口气,他看了眼沉沉的夜色,正准备结束加班生活,却忽然看到了一封新消息。   ——这会儿还有什么事情吗?   马德想着点开看一眼,却在扫过几行文字后露出了惊愕的表情,那、那竟然是一只雄虫的模特报名表?   ——所以他不用失业了?   一大早,顾庭就向天堂鸟社区的管理处递了外出申请。   社区内对于雄虫的服务一向快准狠,不到五分钟,顾庭就成功拿到了外出许可证,随行的还有雄虫协会派来的一位雌虫护卫。   “阁下是打算去什么地方?”开着悬浮车的雌虫问道。   “去夏诺伊尔的总部。”   说实话,顾庭没想到这个枕头会来得这么快,昨天他基本是刚提交申请没多久,就得到了工作虫员的回复,短短十分钟安排好了今天见面的事宜,顺利到不可思议。   夏诺伊尔的员工们早就得知了今天会有雄虫来应聘模特,一大早就整装待发,不管是雌虫还是亚雌,都打扮得光鲜亮丽,翘首以盼在门口等待着迎接雄虫。   于是,当顾庭到达后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多么大的涨势。   马德一路跟进,毕竟是自己联系的雄虫阁下,他丝毫不敢放松,“阁下,这边请!那里有楼梯!请一定小心脚下!”   顾庭觉得自己像是个没手没脚的小婴儿,他说:“谢谢,麻烦你了。”   不止马德,跟在他后面的一众员工偶读惊讶了,就好像在雄虫的嘴里听到“谢谢”、“麻烦你了”这几句话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不、不谢……”有点儿不会说话的马德擦了擦汗,忽然对自己的工作空前有信心——这样有礼貌又温柔的雄虫,克洛伊先生一定会满意吧?   早就布置好的拍摄厅里,作为夏诺伊尔首席设计师的克洛伊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其他小心翼翼忙着自己手里活儿的虫大气都不敢啃一声。   克洛伊是雌虫,性格古怪、脾气极大,但他也有自己骄傲的资本——身为首席设计师的他所创造的作品全部都踩在了雄虫的审美点上,几乎任何一个雄虫都无法拒绝克洛伊设计出来的衣服,因此他在夏诺伊尔独占鳌头,除了幕后老板没有虫敢触他的霉头。   就在克洛伊已经要变脸的时候,另一边响起了“嗒嗒”的脚步声。   强忍着火气、心中还记着不能对雄虫发火的克洛伊看了过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一瞬间有些失神——   从走廊里过来的雄虫身量不高,甚至还是个未成年,可落在一众或高挑、或强壮的雌虫、亚雌中,那只小雄虫却是最显眼的。   肤色苍白甚至有些不健康,罕见的黑色头发柔软地像是上等绸缎,一双蓝宝石似的眼睛漂亮极了,唇红齿白,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在雄虫身上难得一见的安静气质,平和地像是一汪水。   克洛伊眼睛亮了亮,如果是眼前这位雄虫,或许正好可以契合他的设计理念。   “你好,我是……”   “先来试试衣服!”   克洛伊很激动,认识他的虫都知道他是个设计狂,一旦陷入艺术热潮,哪管对面是雄是雌,逮着虫就抒发灵感,甫一被拉住手腕的顾庭一顿,在一片茫然的状态下被塞入一身衣服推到了换衣间里。   换衣间外,马德一脸苦相,“克洛伊先生,那是位雄虫阁下!我们应该对他小心点……万一冒犯了雄虫,宝石协会的虫肯定会来找麻烦!”   已经沉浸在灵感创造中的克洛伊懒得理会马德,在他的世界里没有雌雄,只有对美的追求,他喃喃道:“气质已经完全达到了,现在这套衣服应该有些松……或许下一次可以试试黑色,和黑头发太配了……还可以加点蓝宝石做点缀,金色似乎也不错?”   换衣间里,顾庭看了眼手中的衣服,无奈笑了笑,干脆利落地换了上去。   白色的门被从里面拉开,低头理着袖口的小雄虫小心翼翼迈出一步,另一手提着略长的袍角,站在了众虫的面前,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这、这样可以吗?”   ——哪里是可以?是非常可以!   克洛伊最新设计的衣服是一件纯白的长袍,摒弃了以往过于华丽的宝石堆积,仅仅采用了成缕的金丝缠绕,在胸前、袖口、袍角做了荆棘的装饰,再加上独特的剪裁,反倒是通过简单的设计凸显出穿衣人的身形。   但最出众的不是衣服,而是穿着衣服的顾庭。   天生特殊的黑色发丝和恍若上了红釉的唇成了整个画面中最秾丽的点缀,蓝色的眼瞳像是一片汪洋,脖颈下露着半截苍白的锁骨,在纯白的布料下隐约可见几道粉白的裂纹点缀在肌理上,在原先的圣洁纯澈之中有掺杂了几分脆弱的破碎感。   “太棒了!就是这种感觉!”克洛伊简直要拊掌叫好,这只雄虫完全满足了他的需求,尤其皮肤上那几道若隐若现的裂纹,简直就是锦上添花。   他凑上去,有些激动道:“你身上的这些花纹是提前描……”   话到嘴边,克洛伊收声了,他对上了小雄虫微微瞪圆的眼睛,同时离得近后他才发现那些纹路并不是他所想的身体彩绘,而是一道道真实存在于小雄虫身上的陈年血痕。   在当今帝国,怎么可能有虫去伤害尊贵的雄虫?   疑虑存在了克洛伊心里,他不动声色地调转话题,“效果很不错,就是衣服宽了点……”虽是这样说的,可他的视线却忍不住再一次落在那几道血色凝聚的痕迹上,心里拧拧巴巴半天,才有些不自然道:“阁下,这些……可以露出吗?”   顾庭一顿,捂着宽松的袖口摸了摸锁骨上的痕迹,平日里他基本穿着小领口的衣服,那些斑驳在身上的痕迹基本不会露出来,甚至偶尔他都会忘记,“可以的。”   “那就好。”克洛伊点头,立马招呼道:“快点来虫啊!我们现在就开始拍!化妆师呢?工作麻溜些!别想偷懒!”   随着克洛伊一声令下,打光师、化妆师、道具师等一并开始布置,整个场子都忙活了起来。   顾庭本身因为先天性精神力、体质都弱的原因,肤色常年苍白,在被化妆师微微点缀后,两颊倒是有了几分鲜活气儿。   拍摄的场景布置了出来,是类似原始森林的感觉,小雄虫站在一片深绿浅绿的叶片下,身上的白反而被凸显,金色的丝缕缠缠绕绕,像是一节节藤蔓捉住这位流落在山林间的天使。   克洛伊嘱咐叫顾庭按着“脱俗”二字发挥就行,不大有经验小雄虫心里浅浅转了个弯,便只是微微侧身、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强迫自己无视不远处的拍摄虫员们。   但显然,克洛伊对于这样的效果已经很满意了——   “对对!就是这样!”   “再往左边站一站!阁下可以手里捏着一片树叶!仰头!完美!”   “坐下试试?那位置不错!光再打过来一点!”   “太棒了!就是这个角度!”   ……   马德望着眼前的一幕,仍然觉得不真实,世界上竟然真的会有雄虫任由克洛伊捯饬,甚至大半天都不带生气的。   不只是马德,其他在场的雌虫、亚雌心里几乎都闪过一般的想法,他们感觉自己像是在梦,但克洛伊激动的声音却又打碎了这一场有些梦幻的场景。   所有的虫都将自己的视线落在了身穿白袍的小雄虫身上,明明还不曾成年,却已经可见风华,甚至基于眼下一幕,他们完全能够想象到几年后小雄虫长大了将会引发什么样儿的追逐,哪怕他没有过高的精神力,就单单是这副容貌和平和的性子,都难以令虫拒绝。   毕竟哪一位军雌不想拥有一位待自己温和的雄主呢?   ——只是这样的雄虫,注定是要被仰望、追逐的。   这一场拍摄进行的很顺利,一天下来换了三四套衣服,而且雄虫阁下在面对所有的动作指导时都非常地好脾气接受,甚至有时候找不到感觉还会不好意思地询问摄像师,在克洛伊全部满意点头下,才算完成了今天的工作。   经过这一次合作,夏诺伊尔总部的工作虫员几乎都被顾庭俘虏了,他们很难不喜欢这样一个有礼貌且性格随和、柔软的小雄虫,临走前顾庭被塞满了一怀的零食糖果,就连一开始说的时薪也被涨成了20万贡献点——从早晨出门到现在,顾庭净赚近两百万贡献点,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意外之喜。   而克洛伊也满意于这位雄虫模特,甚至还说好了下次继续合作的请求。   顾庭欣然接受,他不确定囚徒的朋友需要多少营养液,而那些营养液又需要多少钱,但显然这一份工作他可以胜任,甚至整个完成过程比较轻松,这样的合作何乐而不为呢?如果可以,他由衷希望囚徒的朋友也可以痊愈。   晚上,顾庭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回家,他将贡献点都转成了星币,点开爱神的会话框转了过去,不到两秒的时间,对面就有了回复——   [爱神]:卧槽!小宝石你该不会是把自己卖了吧?   顾庭挠了挠脸颊,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也差不多?   与此同时——   夏诺伊尔总部,坐在顶楼办公室望着窗外星空的辛烛端着一杯水轻啜几口,在他身后的桌子上,赫然摆着今天顾庭拍摄的全部照片。 第15章 血痕   [爱神]:小宝石!你快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你可别真的把自己卖了啊!我还想以后和你见面呢!   荒星之上,阿莫尔一头火红的头发此刻有些耷拉着,不复从前的蓬勃。他是真的希望和小宝石见面,如果小宝石因为他的口无遮拦而伤害到自己,阿莫尔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回放过自己。   当年在众多围观的虫中,他其实很早就注意到了那个挤在前面的小亚雌了,长得那么瘦小孱弱,可眼里却是一片干净到极点的荒芜,纯粹且漂亮,那时候阿莫尔就产生了想要私藏那一对宝石的想法。   对于阿莫尔来说,他自小在荒星上长大,见过最多的目光要么是完全躺平认命的绝望,要么是像他的同伴那样生生不息的火焰,当然其中最叫阿莫尔印象深刻且尊崇的还是他家老大的目光——似乎什么时候都波澜不惊,像是一抹深渊,既可接纳光明、又可涵盖黑暗,唯有在举起武器与异兽战斗的时候,那双如沉水的眼瞳才会绽放出火光。   ——宛若燎原。   而小宝石的眼睛却叫阿莫尔一眼记到了现在,那种独特的感觉令他在虫群中注意到当时并不起眼的亚雌,并在听到对方与联盟志向相合的发言后将其带了回来。   在阿莫尔心里,小宝石早就是他的同伴了。   身处天堂鸟社区公寓内的顾庭笑了笑,他回复道——   [蓝宝石]:放心啦!我没有卖自己,只是参加了一个模特兼职,老板说我拍得很好,所以才加了工资,那些钱太多了,我一个亚雌又花不完,所以就把剩下的转给你们了,希望可以帮上囚徒的朋友。   [爱神]:小宝石你真好!囚徒一定会痛哭流涕的!   [蓝宝石]:唔,我可不觉得,从认识囚徒以来,我都没见过他情绪波动大的样子。   [爱神]:等我们见面了,保证你有机会见识!虫虫拥抱.JPG   [蓝宝石]:虫虫拥抱.JPG   [蓝宝石]:我要先去洗澡啦,今天要早点睡。   [爱神]:好的!小宝石晚安!虫虫啵啵.JPG   结束对话的顾庭伸了伸懒腰,他摸了摸团团,便起身往浴室走。   这一天的模特工作整体并不是特别累,不过为了拍照效果顾庭总是会保持一个姿势,就导致肩膀、小腿有些酸困,他接好浴缸的水,在一声喟叹后彻底埋在了冒着清新香氛的池子里。   拥有防水装置的团团立在另一侧,通过电子屏在墙壁上投影出一部虫族纪录片,以供泡澡的小雄虫打发时间。   顾庭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侧脸滑下去,落在了窄窄的锁骨上。   小雄虫的目光随着水珠的轨迹移动,当他低头看向自己胸膛的时候,动作一顿,眼里闪过了几分迟缓的疑惑。   “团团……”   “宝宝,怎么了?”团团立马出声。   “你看我这里的痕迹是不是变淡了?”顾庭表情奇怪,他从浴池里站起来,动作有些急切地跑到镜子前,踮脚扒在洗漱台上仔细观察着这一具苍白孱弱的躯体——   在他莫名其妙出现、并被宝石协会从G022号星球接回来后,不断接受医疗检查的顾庭早就对自己的身体了若指掌,过分薄弱的精神力、近乎娇弱的体质,每一项的数据都在告诉他:顾庭,你非常、非常不健康!   碍于那些孱弱的精神力,他的身体机能一向低于正常水平,这才会在被衣物掩藏的躯体上布满裂纹一般的血痕,甚至因为间歇性无痛症导致顾庭在刚安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难以发现自己意外划伤的创口,直到他逐渐习惯新的安身之所,那段被无痛症缠绕的经历也逐渐远离他的生活,疼痛的感知重新回归,可那些血痕却如陈年之垢,在他的体内寄居着。   但是此刻,望着氤氲着一层朦胧水雾的镜面,顾庭能清晰感知到那些血痕比一开始的颜色要淡了很多。   唰——   小雄虫用手掌拂开了镜面上的雾气,在水痕淋漓下,镜面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扭曲,但这足以验证顾庭的猜想。   他再次喊道:“团团!你看我身上的这些纹路,是不是变淡了?”   圆头圆脑的机器人闪了闪光屏,人性化地点了点头:“宝宝身上的纹路确实变淡了。”   说着,团团关闭纪录片,反而将顾庭的立体化身体数据投影在浴室里,上面详尽记录了小雄虫生长中的每一个进程。   有了过往数据的对比,那种直观的变化更为明显。   顾庭用指尖勾勒着身体上皲裂的纹路,原先犹如鲜血的颜色已经变成了淡了好几分的水红,甚至有些隐没于肌理深处的边缘渐变成了肉粉色,似乎在做着消失的准备。   “太好了……”   顾庭并不喜欢自己身上的痕迹,那些密密麻麻的裂纹展布在一具不大的躯体上,看起来狰狞可恐,因而除非必要,他绝对不会多看自己的身体一眼,可是今天的变化却令顾庭的心有了小小的跃动——这是不是说明,他会一点点摆脱血痕的束缚?   早在小雄虫未曾察觉的时候,他脸上已经挂上了一抹浅浅的笑容,似乎只是这样的事情就足够他开怀。   荒星之上——   砰!   一道火红的影子狠狠砸了出去,将硬质金属的门板砸出一个凹痕,随着那道身影的下落,一对粉红色夹着明黄条纹、带着细碎绒毛的大翅膀也不受控制地在威胁下展露出来。   “咳咳咳……”   趴在地上的阿莫尔浑身战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自于骨子里的兴奋,他极其渴望战斗,此刻连那双深红色的瞳孔都在一瞬间变作了竖道形状。   他抖了抖翅膀站起来,强忍着战栗摆出一副等待攻击的姿势,只是在过于悬殊的差距下,他瞬间就被另外一道闪电般的影子重新踹到了地上,滑出好几米远。   “看起来好痛。”端着一杯茶站在不远处的叶莱状似疼惜地摇了摇头。   恩格烈也像模像样地颔首,附和道:“确实疼。”   在两虫的围观之下,阿莫尔再一次颤颤巍巍站起来,偏头吐出一口血沫,直直迎上了对面那道沉冷的目光。   ——是坎贝尔,同时也是整个荒星的暴君。   “我说过,有些事情别拉他进来。”   同样是红色的眼瞳,阿莫尔是一种鲜活的红,而坎贝尔却更加深沉,一望似乎全是无尽的深渊。   “咳咳,我知道。”自知问题的阿莫尔没有反驳,早在之前老大就说过,有些事情不适合叫小宝石知道,只是他没按捺住性子,这才在群里暴露了营养液的事情,后续又没挨住小宝石的撒娇,导致了后续兼职赚钱一事,因此这一顿教训他挨得心甘情愿。   坎贝尔转了转手腕,他看了一眼阿莫尔堪称凄惨的模样,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勉强放过。   阿莫尔“嘿嘿”一笑,一点儿不在意刚才的事情,他仰着略微青紫的脸道:“那、那钱我给小宝石退回去?我怕他不高兴啊……”   “用归用,但是不许有下一次。”坎贝尔叮嘱一句,便拿起放在一侧的冷兵器,准备去荒星外缘清理异兽。   阿莫尔挠头,有些没转过弯。   “你傻啊!”叶莱冷笑,他一向毒舌,也就面对小宝石才会收敛几分变作温柔的知心哥哥,“这几年还不够你了解他的性子?这钱你要真的退回去,才是叫他伤心!”   恩格烈也道:“确实,小宝石看起来娇娇弱弱,但有自己的想法,还很固执。”   这一点叶莱深有体会,当年他在修整律法时心里存在着对雄虫位置变化的偏颇,以至于他在整个修改过程中将新的内容变作了另一个雌雄颠倒的社会缩影,看起来似乎不一样了,可本质却没有任何变化,也正是这个原因有了暴君叫小宝石加入的契机。   至于小宝石的固执在于他对“平等”的解读。   他不认同叶莱的观点,因此每一次上线后都会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叶莱身后,一点一点地阐述自己的观点,明明个头都不及叶莱的胸口,可偏偏却能叫虫从他稚嫩的面孔上看到某种认真的肃穆。   叶莱本以为自己的立场是最坚定的,但最终他也沦陷在小宝石的劝解中,甚至在小宝石的言语里,他看到了另一个更加美妙的世界。   同样地,在小宝石孱弱的躯体里,叶莱看到一抹耀眼的灵魂。 第16章 出名   是夜,翡冷翠依旧灯火通明,但顾庭早已经陷入了梦乡——   他像是一道透明的影子行走在暗沉沉的迷宫里,所有的道路四通八达,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偶尔还能听到痛苦的吟叫。   不知道为什么,顾庭下意识知道这里是一片虫巢。   他的身体不受思维的控制向着一个方向前进,在穿过长长的廊道后,一透着金橙色微光的洞窟出现在他的眼前。   顾庭走了进去。   刹那间,暗淡的沉色褪去,整个洞窟堪称金碧辉煌,宛若数不清的琥珀堆砌。   这是一座巨大且豪华的巢穴,地上铺着柔软的草甸。在正中间,躺着一气喘吁吁、半人半虫的青年——   乌黑的头发,苍白的肌理,上半身与人类男子无异,尤其那张脸格外得精致,甚至可以说是漂亮;但自他平坦的小腹之后,却是一截虫类的肚腹,鼓鼓囊囊地胀着,几乎比身体粗壮数倍,那属于虫类的下肢粗笨臃肿,唯有尾端才微微翘起一个小尖。   他身后半透明的翅溢着七彩的微光,湿濡黏腻地粘在脊背上,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无法再彻底展开。   而在青年的身下,则铺着一层黏糊的、挤蹭在一起的卵群。   ——色泽暗淡,皆是死卵。   顾庭眼前的画面看起来畸形怪诞,却又莫名美艳,像是被怪异破坏的规则,完美也不再完美,甚至某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与那只半人半虫的青年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双鎏金的橙黄色眼瞳,闪烁着疲惫与无奈。   忽然,顾庭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一群半虫化的雄虫挤挤攘攘自他透明的身体穿过,嘴里呼唤着——   “虫母!”   哗!   一切的一切像是破碎的镜面,还躺在床上的小雄虫猛然坐了起来,檀黑的发丝汗津津地黏在他的额头,连那双漂亮的蓝色瞳孔都瞬间放大。   “宝宝,怎么了?”团团靠近,机械触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小雄虫的后背。   “呼、呼……”   喘了好几口气的顾庭才从那种胸闷感中挣扎出来,他捋开湿漉漉的刘海,再一次回想梦境,却只能想起一双橙黄色的眼睛。   “没事。”小雄虫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精神起来。他努力将这场记不太清的梦境抛却脑后,避免自己再一次陷入到那令人胸闷气短的橙黄色眼瞳里。   顾庭拿过床头的联络器一看,竟然已经到中午了,此刻的他还不知道,因为自己兼职赚钱的行为而在荒星引起了一场暴君单方面完虐爱神的战斗。   小雄虫点进消息面板,这才发现一向寡言少语的暴君竟然给他发了私人消息——   [暴君]:给你带礼物。   [暴君]:见面以后给你。喜欢什么色?   顾庭看了看消息的时间,都是昨天后半夜发来的,那时候他早就进入睡梦,哪里还能听得到消息提醒。   [蓝宝石]:谢谢你!我喜欢蓝色!   回了消息后半天联络器也没有反应,顾庭猜测暴君应该又去处理他们所说的“垃圾”了。   小雄虫慢吞吞地起身洗漱,路过镜子的时候因为昨晚的发现,他又扯开领口看了看自己的胸膛,那些皲裂的纹路确确实实变淡了,而不是他的幻觉。   喝了营养剂饱腹的顾庭有些无所事事,干脆抱着叶莱之前给他的资料坐在书桌前继续忙碌。   时间过半,放在桌子上的联络器忽然响了。   “嗯?”   ——是夏诺伊尔的消息。   昨天负责后续事项的马德发来一长串消息,大致意思就是向外发行的宣传照已经选定好了,如果雄虫阁下这边也觉得没问题,他们就要正式放出了。   顾庭低头扫了几眼,有了后期处理的照片看起来确实不错,他没多想就回复了同意。   夏诺伊尔总部——   马德看到雄虫的回复后立马拍手,“成了!成了!阁下说没问题!”   办公室里的其他虫们也因此沸腾——   “我敢保证,这一次的宣传照一定会火爆的!毕竟那是一只雄虫啊!”   “要不是还没发出,我都想珍藏了!太可惜了,昨天为什么不是我在值班?那位雄虫阁下真的有你们说的那么好?”   “当然!顾庭阁下很温柔,甚至我给他递水的时候还和我说了谢谢。”   “呜呜我的笔掉在地上是顾庭阁下给我捡起来的,那支笔已经被我裱在墙上了!”   ……   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帝国所有星球上,但凡是夏诺伊尔名下的大厦立马换下了原有的亚雌模特投影,取而代之的是全新且看一眼便忍不住叫虫驻足欣赏的照片。   那是位流落在山林间的天使,一头纯正乌黑的头发,皮肤比雪还干净清透,像天似海的蓝色眼瞳夹着无边无际的平和,瓷白的肌肤上隐约可见细碎的裂纹,那是一种破碎的美。   在光影的衬托下,他身后仿佛羽化出了淡金的光泽,似乎只要你稍不注意,就只能遥望他远离的背影。   走在路上的雌虫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大厦上的投影,喃喃道:“他像是一位雄虫……”   同一时间很多虫都有这样的想法,直到投影上浮现出新的字幕,这才真正点燃了众虫的激动——   只见一串黑色字体飘了出来:本次拍摄模特为顾庭阁下。   整个帝国之内,可以被称之为“阁下”的仅有雄虫。   “是雄虫?那真的是雄虫?”   “我的天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雄虫!那些曾经发行过的雄虫访谈杂志,我一份都没抢到过!”   “这只雄虫看起来好特别,他的蓝眼睛真漂亮!”   “哦,他看起来还是个未成年呢!我第一次知道竟然有雄虫会愿意当模特。”   “别说了,我喜欢他!我要成为他的粉丝!”   “夏诺伊尔有出杂志的习惯,这一次我一定要抢到!我要把照片剪下来贴在床头!”   “他看起来好娇小!太可爱了!我已经能够想象他长大后魅力无穷的模样了!”   有的雌虫、亚雌,可能终其一生都不曾见过尊贵的雄虫,可想而知夏诺伊尔在发布出宣传照后,会引起多么轰动的反响。   这一天,顾庭彻底出名了。   荒星上,正浏览星网的恩格烈手指一顿,他看到了忽然跳出来的广告,上面赫然是一只穿着白色长袍的瘦弱雄虫。   恩格烈皱眉,出声道:“雄虫竟然还会工作?”   正在梳理虫翅上绒毛的阿莫尔抬头瞄了一眼,嘟囔道:“雄虫模特?我记得小宝石也是去兼职模特的……”   说着,他凑过去,眯着眼近乎苛刻地打量一番,不屑道:“啧,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估计我一拳能打十个,还是小宝石可爱。”   “嗯,”恩格烈赞同地点头,“小宝石最可爱。”   听到动静的叶莱抱着厚重的书籍走过来,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雄虫模特的眼睛,“蓝色的眼睛,和小宝石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阿莫尔立马反驳,“小宝石的眼睛像是蓝宝石!这雄虫的眼睛顶多是玻璃球。”   恩格烈依旧赞同地“嗯”了一声,在他心里,小宝石是最好看的。   叶莱倒是觉得那雄虫的眼睛也不错,当然再不错也比不过小宝石,于是他道:“说得对。”   哐啷——   是提刀回来的坎贝尔。   雌虫一身漂亮的肌肉线条上覆盖着一层异兽的蓝色血液,他浑身夹着腥气的风,像是一把可斩万物的利刃。   阿莫尔道:“老大!你快来看!星网上有个雄虫居然当模特了!”   坎贝尔眼睛也不抬一下,提着刀往另一边走,“没兴趣。”   ——然而,此时的坎贝尔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无视了什么。 第17章 礼物   夏诺伊尔的动作很快,当天发布了宣传照后,在下午就推出了第一批印有雄虫阁下的封面的杂志,短短三小时内直接售罄,甚至还有很多不曾抢到的雌虫、亚雌们叫嚷着加印云云。   “老板,这一次的宣传杂志已经爆了。”原先还是小职员的马德因为雄虫模特一事得到了提拔,他举着自己的联络器将今日的杂志售卖数据展示在半空中,眼里全然是火热。   坐在办公桌前的辛烛摸了摸下巴,紫罗兰色的眼里闪过几分晦暗,他道:“那可要好好‘抓’住那只雄虫阁下了,毕竟愿意来当模特的雄虫可能只此一家。”   “当然当然,”马德连连点头,“为了留住雄虫阁下,我已经和对方联系过,将合同上的时薪又翻了一倍;这两天克洛伊先生也灵感爆发,他在工作室里连夜加班,希望能够在一周后继续与顾庭阁下进行合作。”   “好,那就都交给你联系了。”辛烛笑了笑,温柔与儒雅似乎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优雅感令其他虫望尘莫及。   这位拥有着紫灰蝶基因的雌虫取下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那双梦幻虚无的眼瞳里幽幽闪过旋涡似的光芒,他的声音温柔入骨,那一瞬间令对面的亚雌回想到了曾经在卵壳中流动的温暖。   辛烛道:“帮我去邀请他,好吗?这件事不要让第三只虫知道。”   马德瞳孔微颤,他收起手里的联络器,点头道:“好的老板,请问要约在什么时候。”   “唔,那就明天吧。”辛先生从不差钱,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帝国存在财富排名榜,那么辛烛一定榜上有名、且位置颇前,他一边做着生意,一边以医生的身份在天堂鸟社区内行走,导致很多雄虫对辛烛青睐有加,期待着这样一位温柔、优雅的雌虫成为自己的“裙下臣”。   辛烛:“哪家餐厅贵就安排哪家。”他觉得有必要让那只小雄虫见识一下他的巨额资产。   马德说:“我会的。”   望着亚雌离开的背影,辛先生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他起身走向背后的落地玻璃,极高的楼层令他能极目远眺,看到那位于翡冷翠中心的天堂鸟社区。   他捏了捏指尖,轻声道:   “那么,很快就能再一次见面了……”   “特别的小家伙……”   ——唰。   在雌虫的身后隐约闪过一道蝶翅的剪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晶莹的鳞粉簌簌落下,又消弭于无形。   天堂鸟社区内——   躺在别墅里的克莱恩一脸郁色,他阴沉沉的盯着那份躺在桌子上的时尚杂志,紧握的拳头上甚至绷出了青筋。   一位与之玩得比较好的雄虫瑟托凑上来,嫌弃地看了眼杂志,讥讽道:“还是个未成年的雄虫就知道搔首弄姿了,这是打算提前勾住雌虫的心吗?”   “呵,不过是个劣质的雄虫,等那群雌虫们知道他的等级,那可好玩了。”   对于克莱恩来说,他完全没有必要记住某只不入流的雄虫,但夏诺伊尔杂志的畅销以及雄虫模特的出名,彻底盖过了前不久他才参与的高级雄虫访谈杂志,这样的事情对于一向争强好胜的克莱恩来说就是耻辱。   心头不忿的克莱恩便着手调查那只雄虫模特的资料,谁能想到是个其他星球来的孤儿,精神力、体质等级差到不够看,简直低劣又肮脏,凭什么盖过他的风头?   瑟托眼里流露出几分歹意,“要不要做点儿什么?”   雄虫虽然珍贵,但其中等级因素占比更重,只要不碍于性命,高级雄虫对低级雄虫做出来的事情仅会被判定为“小打小闹”,罚罚款就过去了;但如果情况相反,那低级雄虫可能会在罚款后直接被帝国判给某位即将狂化的军雌做“安抚剂”。   “一只F级的雄虫,可以随便玩。”   同样是A级的瑟托和克莱恩一向交好,两人的爱好也差不多,看起来好似光鲜亮丽,私底下却一个比一个玩得开、玩得狠,甚至在两年前阿莱一案后,瑟托还送了一对半透明的虫翅给克莱恩做生日礼物。   而那对虫翅,后来则被克莱恩做成了披肩挂在别墅中的衣柜里。   “啧,自从阿莱那个贱虫后,我雄父看我很严,大的手段可动不了。”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克莱恩正转动的眼珠就足以见得他坏心不死,“宣扬出去,把那只雄虫的等级、来历都公布出来,我就不信这么垃圾的等级,还能有虫喜欢?”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要是还有虫喜欢,那我不介意做个推手,提前为那只漂亮的小雄虫找个‘厉害’军雌做他未来的雌君……”   瑟托:“哦,那我记得幕星之眼他家的小疯子就挺‘厉害’,据说只求雄虫,可不管等级高不高……”   两只雄虫相视一笑,似乎已经看到了某种令他们十足愉悦的场景。   宅在家里的顾庭可不知道他因为出名而被其他雄虫嫉恨,此刻他刚刚收到了马德发来明天一同用餐的邀请,对于自己近段时间的“合作老板”,顾庭还是很看重的,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邀约。   将手里的东西整理完,小雄虫踩着点进入了星网世界——   [群名:乌比斯联盟]   [囚徒]:@蓝宝石,看到你上线了,我来接你。   [蓝宝石]:好,我在老地方等你。   [爱神]:快来!小宝石,老大有好东西给你看!   [暴君]:来挑有没有喜欢的。   [蓝宝石]:谢谢!   像是往常一样的流程,顾庭再一次顶着亚雌的壳子、被囚徒领着和群友们在秘密基地见面。   进了屋后,古铜色肌理的雌虫摸了摸银白的寸头,他忽然单膝跪地,无机质的银色眼瞳里闪过了一种过分鲜明的情绪。   他道:“小宝石,谢谢你。”   “你、你这是干什么……”顾庭一愣,后退一步直接撞上了刚走来的暴君。   今天的暴君难得穿着一身比较宽松的深色袍子,巧克力色的肌理几乎被完全包裹,他藏在宽大袖口下的手轻轻扶住了小宝石后退的身体,指尖拢着对方的肩头,“是他该做的。”   暴君的话在荒星犹如神意,每一只生存在荒星的虫都对他有着无尽的推崇,他是众望所归的王。   顾庭:“是因为星币的事情吗……”   不善言辞的囚徒点了点头,他似乎除了“谢谢”二字再说不出别的话。   “你也帮了我很多,那我也要跪下谢谢你吗?”说着,某只伪装着身份的小雄虫就准备矮着身子往地上跪。   只是他膝盖刚弯了一秒,就被暴君单手环腰提了起来。   顾庭:!   下一刻囚徒站起来,手指蜷缩了半天,还是没耐过心里的渴望,揉上了顾庭的头发,低声道:“你是最好的。”   “当然!”风风火火跑过来的爱神大声诉说着自己对顾庭的“忠心”——“小宝石比那什么雄虫模特好看一百倍!在我心里就是第一!”   “嗯,赞同。”智者在看到雄虫模特爆火的宣传照后,忽然老妈子心态觉醒,开始担心同样做模特的小宝石会不会有心里落差,今天正好赶上机会,立马一顿彩虹屁输出,其他几个雌虫不由得侧目——他们第一次在智者的嘴里听到花样这么多的赞美。   就连被智者感染的暴君也点头,“雄虫不好看,你最好看。”   顾庭: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   不敢说也不敢反驳的小宝石心虚了一秒钟,就被暴君提着放在了一巨大的箱子面前。   暴君说:“给你带的礼物。”   下一刻阿莫尔搭了把手,将箱子打开。   ——哗。   近乎灼目的光芒立马绽开,刺激得小宝石一秒钟变泪虫。   就是说,真的太亮了…… 第18章 邀约   暴君一愣,他没想到这些高纯度的异兽核会刺激得小宝石流泪,尤其还是在星网的环境之下。   难得呆滞的暴君心里漫上一层阴影——小宝石的身体真的太弱了……   星网内虫族所表现出来的身体强度基本与现实世界挂钩,对于暴君、智者他们来说,这样一箱子高纯度的异兽核仅仅是看着比较闪亮,却绝不会达到刺目的程度,可换做小宝石,那一滴一滴从眼眶里渗出来的泪珠就足以叫几只见惯厮杀、鲜血的雌虫手足无措了。   “小宝石你这是太感动了?”爱神凑过来,伸手从顾庭的侧脸揩下一滴晶莹的泪珠送到了嘴里,“咸的!”   顾庭呆呆应了一声,“是、是太亮了……唔?”   话还没说完,他眼前覆上了一层黑暗。   暴君用手掌挡住了小宝石的眼睛,常年冷硬的语气都软和了几分,“抱歉。”   “不用抱歉,是我的问题。”顾庭隐约猜测,应该还是自己的精神力和体质太弱了。   没有了那些光芒的刺激,原本灼烧着的眼睛在暴君的遮挡下逐渐降温,他问道:“这些是什么?”   “异兽核。”囚徒将箱子盖上,只取出了其中的一块放在顾庭的手里。   落单的异兽核光芒柔和了很多,这一次顾庭才真正看清暴君给他带来的“礼物”——   异兽核呈现出不规则的六面型,基本上有幼童的拳头那么大,每一个面上都渲染着不同深度的蓝色,像是从天空到深海的渐变,有种神秘瑰丽的美感。   当初暴君在看到异兽核的第一眼,就想到了小宝石的眼睛。   况且——小宝石说他喜欢蓝色。   “很好看。”顾庭握着异兽核举在灯光下,六面体立马折射出绚丽的光晕。   智者:“异兽核,又叫雅克斯之目,因为它们的形状、颜色与传说中的原始虫种雅克斯的眼睛一样,这才得以命名。它的存在相当于驱动异兽活动的电池能源,没有异兽核,那么异兽也将必死无疑。”   雅克斯是存在于虫族历史中的“传说种族”,那是一群原始血统的产物,所有虫族科普读物将雅克斯描述为可以吞噬天地的巨型虫体,有赖于强大的血脉,他们拥有多种形态,其中最常见的还是类似于沙虫、蠕虫的形态,而他们的眼睛则是零星镶嵌在躯体,可达成百上千。   当今虫族,古老贵族幕星之眼家族中的雌虫虫化后最为接近原始形态的雅克斯,因而这也为幕星之眼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智者:“不过因为它足够高的颜值,雅克斯之目也被认定是稀有宝石的一种,很多有地位的雌虫、雄虫会将其打制成首饰戴在身上,一块好品相的雅克斯之眼足抵百万星币。”   至于暴君带回来的这一箱,光看纯度就可将其归类为中高、甚至更高的品相。   “这也太贵重了!”顾庭看向脚边那几乎能装下大半个他的箱子,忽然感觉手里的异兽核开始烫手了。   暴君道:“送你的,想要多少有多少。”   在荒星之上,最不缺的就是异兽,而暴君从小就在异兽堆里厮杀,对于帝国虫族来说难能可贵的异兽核在他眼里和地上的石头并无区别,只要小宝石想要,那么他可以继续去杀兽取核。   ——这是当前他仅能送出的礼物。   “那还是谢谢你,暴君。”   暴君对上小宝石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微微点头,他沉声道:“嗯,我还有事。”   在暴君转身离开后,原先还略微绷着劲儿的爱神立马放松,抱着小宝石一顿揉,“呼,老大走了,我终于可以抱抱你了!”   一边揉着小宝石,爱神一边嘀咕:“这两天老大太吓人了……”   顾庭:“嗯?怎么了?”   小宝石有些不解:“暴君这几天是发生了什么吗?”   智者眯了眯眼,含糊道:“他们的种族在这个季节比较喜欢睡觉,而且、嗯……有点暴躁。”   “是的,”囚徒附和,挡住了顾庭看向暴君离去的背影,“过两天就好了。”   在囚徒的身形刚过来的一瞬间,另一端长廊尽头的暴君脚步微微踉跄,他扶着墙壁低低喘了口气,巧克力色的肌肤上有猩红的虫纹一闪而过,宽松的长袍底下快速缩进来一抹黑亮的掠影,透出几分诡谲的怪异。   顾庭:“这样啊……”   *   第二天,因为有夏诺伊尔那边的邀约,顾庭脱离了自己宅虫的身份,穿了一身很简单的白色小衬衣、黑色九分裤,衬着年纪不大的雄虫身姿清癯、肩背挺拔,尤其一双腿又长又直,苍白的脚踝骨模糊烙印着肉粉的裂痕,让虫忍不住一看再看。   顾庭在天堂鸟社区的门口等来了专门接送他的悬浮车。   不得不说夏诺伊尔的财大气粗,这辆悬浮车顾庭前不久才在星网的广告上见过,售价几千万星币,且是帝国的限量款,用它来接一位打工的雄虫模特,会不会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这样的疑问仅仅在顾庭脑海里停顿了一秒,就彻底消散,毕竟在他的认知里,自己就是个精神力、体质双废的二等残疾,肯定没有虫会对他有兴趣。   约定的地方是翡冷翠上一家极其豪华的餐厅,这里仅对会员开放,很多有财有权的军雌会将约会地点定在这里,基本一顿饭就要花掉几十、甚至是上百万的贡献点,这有赖于餐厅内豪奢且罕见的装潢、景色,以及独家一份的高级菜品。   ——在营养剂盛行的帝国内,“会做菜”这三个字会直接被烙印上高级、奢侈的标签。   顾庭被亚雌服务员领了进去,在一座点缀着宇宙星空的包间前停下。   服务员:“阁下,就是这里了,请——”   “谢谢。”   顾庭道谢,他刚迈进门一步,在身后推拉门合上的瞬间,心里就已经有了想掉头离开的冲动。   “阁下,好久不见。”   坐在桌前的雌虫一脸笑意,就像是见到了阔别已久的老朋友。   顾庭:“辛先生……”   今日的辛烛为了赴宴特意打扮了一番,昂贵的紫灰色西装在肩头、袖口隐约有着鎏金的纹路,略深一度的领结正好与他那双梦幻的紫罗兰色眼瞳配对,架在颧骨侧的金边单片镜更是为他增添了三分斯文、七分儒雅,凑成了十分的俊美。   辛烛:“请坐。”   顾庭怎么也没想到夏诺伊尔背后的老板竟然是辛烛,此刻只能硬着头皮坐在桌子前,“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邀请阁下了吗?”辛先生露出一个被伤到心的神情,他将立在桌子一侧托盘架上的甜品放在顾庭的面前,声音里带着诱哄的意味:“阁下,不如先尝尝?”   见小雄虫还是绷着一张脸,辛烛无奈一笑,“我们可以边吃边说。”   对面的雌虫退了一步,顾庭也顺势退了一步。   他接过那看起来更像是艺术品的甜品轻轻舀下一勺放到嘴里。   甜腻的滋味在舌尖炸开,顾庭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将甜品推得离自己远了点——虫族对于甜度的偏好大概是顾庭永远也无法习惯的。   辛烛轻啜了一口金黄的酒水,好整以暇道:“阁下,你知道吗?图因斯已经重新回到了异兽战场上,他在翡冷翠医疗所的治疗结果非常成功,甚至又夺回了曾经属于他的军团长一职。”   顾庭心里一紧,他又想起了那天图因斯对他说的话。   唇红齿白的小雄虫即使绷着一张脸也好看地过分,辛先生心里的趣味又重了几分,“阁下,别紧张,我们只是随便聊一聊。”   “我们只是在工作上有合作,其他方面或许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义。”   “好吧好吧,您可真是个冷酷无情的小家伙。”   辛烛正准备说什么,忽然桌子上的联络器一亮,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下一刻脸上又浮现出了笑意,似乎在期待着某种局面的发生,“阁下,我想——或许我们还是有继续聊下去的意义。”   “什么?”顾庭蹙眉。   辛烛:“您不妨看一看今日的新闻推送。”   小雄虫将信将疑地打开了自己的联络器,几乎刚一打开,铺天盖地的新闻爆料就紧跟而上:   “爆!新晋雄虫模特独自去医院是为哪般?”   ——那是小雄虫定期去医院检查精神力和体质的照片。   “记录:天堂鸟社区内最劣质的雄虫。”   ——那是一份小雄虫精神力、体质数据诊断的报告单。   “年度最恶心的雄虫:劣等精神力者妄图通过捷径获取雌虫青睐。”   ——那是一张在小雄虫的脸部打着红色“×”号的杂志封面。   顾庭:……   不是很害怕,甚至还有一丝好笑,这样的手段比起他曾经在人类社会中见识的“诬陷”、“绯闻”、“黑料”可以说是稚嫩得厉害。   虽然看出来搞事者在尽可能地抹黑顾庭,但在一条条新闻爆料下的评论却并没有那么不堪入目——   【我想亲雄虫:还好吧,精神力等级低又不是什么大事,还需要这样大张旗鼓地捅出来?尤其对方还是一位雄虫,这样的事情影响恶劣,雄虫协会难道不给一个说法吗?】   【2824:前两天这位雄虫模特刚火,今天就有爆料,我不得不阴谋论一下。】   【F芙诺拉:这位阁下的精神力、体质等级我都不在意,如果雄虫阁下愿意在成年之后和我缔结为伴侣关系,我的财产甘心送给他,千金难买我喜欢。】   【雄主你今天想我了吗:这只是一只未成年的雄虫,为什么要以这么大的恶意去揣摩?雄虫协会不是以保护雄虫为遵旨吗?现在又为什么这么安静?】 第19章 肥肉   “所以,阁下准备怎么办?”   辛烛撑着下巴,目光落在了小雄虫的身上。   自从见面以来,这只特别的雄虫总是会给他惊喜,不同于其他雄虫的性情脾气,温和甚至是过分柔软的处事态度,再加上某些偷偷藏起来的“小秘密”,令辛烛的兴趣剧增,总是忍不住看看小雄虫还会做出什么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顾庭一顿,“这会影响你们的杂志宣传吗?”   事情发生的第一刻,小雄虫没有顾及自身,反而是先询问了作为合作方的辛烛。   辛先生脸上笑意加深,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深深浅浅游变着光影,“不会。”   “我知道了。”   顾庭点头,他简单地分享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回去以后我会录一个小视频说明一下自己的等级情况。”   “阁下,你可以向我求助的。”   “可是——目前我觉得并不需要。”小雄虫的眉头微微皱起,神色似是不解,“这件事情实际上对我并没有什么影响。”   看起来关于他的爆料满天飞,但以雌虫、亚雌为主体的网民们对于雄虫的宽容程度显而易见,眼下的一切发展趋势似乎都与始作俑者想的背道而驰,甚至还提高了顾庭的知名度,这大约也是始作俑者没有想到的。   “这或许会影响你找一位足够有钱有权的雌虫。”   顾庭眼神游移,“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在来到虫族并且知道“雄虫”在整个群落中所起的作用后,顾庭便生出了某种排斥的情绪,只是身处大环境之下,他不得不遵守眼下的生存秩序,甚至在某种时刻,他庆幸自己的精神力是处于末等的——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被全然当做“繁殖工具”。   辛烛了然,这是一只还不识情动的未成年小雄虫,他道:“视频录好了可以发给马德,剩下的交给他来处理。”   见顾庭似乎有想拒绝的意思,辛烛立马道:“毕竟夏诺伊尔有专门的公关虫员,他们处理起来会更加妥当。”   这下顾庭没理由再拒绝了。   今天这顿饭整体来说,辛烛觉得还是不错的,虽然因为中途发生的某些小意外,导致他没能与雄虫更深一步的交流,但这并不是问题,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去观察这个有趣的小家伙,甚至去发现对方藏起来的“小秘密”。   回到家后,顾庭说干就干,他让团团暂时当他的录制设备,不到五分钟,一个简单的小视频出炉。   同一时间——   克莱恩和瑟托坐在豪华的大厅里,两虫穿着奢华且暴露的长袍,身侧跪着好几位容貌清秀的亚雌,几乎每一位亚雌的身上都可以看到零星的红痕。   瑟托懒懒喝了一口酒,大约是觉得滋味不够好,便抬脚踢倒了身边伺候的亚雌,带着后跟的鞋毫不留情地踩在了亚雌的手腕上。   “唔——”可怜的亚雌闷哼一声,将痛呼压在嗓子眼里,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雄主讨厌噪音。   “快看看这个!”拿着联络器投影出一个视频的瑟托推了推身侧的克莱恩,“你瞧!那只垃圾雄虫刚才发的,他是想澄清吗?”   “啧,”克莱恩神色倦怠,眼底青黑明显,显然前一天晚上的成虫狂欢令他沉溺糜烂,甚至白天都无精打采,“那群恶心的雌虫和亚雌,看到雄虫就走不动路,有那么多帮他说话的,甚至还有虫质问雄虫协会……”   说着克莱恩冷笑一声,面带不屑,他点开瑟托投影的视频。   视频里的小雄虫在脱离了灯光、妆容的装饰下,显得更加稚嫩,肤色苍白、眼睛湛蓝,乌黑的头发微微卷翘,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有些寡淡——   “你们好,我是顾庭,那位被‘爆料’的雄虫。今天我发出这个视频就是想说明一下自己的情况,我的精神力等级确实是F,这是事实;但我不认为自己做模特赚钱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视频仅仅发出了不到十分钟,因为有雄虫身份的认证以及夏诺伊尔的推广,短短几分钟浏览量直逼五位数,甚至还在不停地增加着,而视频下的评论也五花八门,正如顾庭想的那样,帝国的雌虫、亚雌总是对雄虫有着极强的包容性。   【火焰乌贼:看看,他只是一只未成年的雄虫,这件事真的没什么好闹的,我依然喜欢他拍的杂志封面。我已经攒下一大笔贡献点了,或许再过五年就可以有和雄虫约会的资格,到时候我一定要向顾庭阁下发出申请!】   【庭庭宝贝我的神:呜呜呜小宝贝在视频里显得更加可爱的,但是为什么宝贝脸色这么苍白?是因为精神力等级吗?我好心疼,想把小宝贝抱在怀里!如果我能有这样一个小宝贝,简直此生无憾!】   【164528:说真的,从第一次看到宣传照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只雄虫气质很独特,现在看视频,这种感觉更明显了……而且,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傲慢,甚至令我觉得平易近虫,我喜欢他!】   【Simon:军雌需要高等级的雄虫,但是像我这种做生意的雌虫,对雄虫的精神力需求较少,我觉得顾庭阁下可以在成年以后考虑一下我的约会申请,提前说明一下,我是做稀有金属生意的,名下有一座钻石矿、帝国内十二处房产,还有两辆民用星舰……】   砰!   克莱恩看得直接砸了手边的果盘,那些坚硬的器皿砸在了跪俯在地上的亚雌的身上,立马就是一道血口。   “他们怎么敢?”   一向备受追捧的克莱恩早就把自己放在了金字塔的塔顶,前有顾庭因为宣传照一事压了他的高级雄虫访谈杂志一头,后有他爆出顾庭的低等精神力却反而为其招惹追随者。   种种对比,几乎就是把他的脸扯下来在地上踩,更何况他之前让雄虫协会不掺和此事,又是被他雄父教训了一顿,所有的怒火此刻堆积起来,全部指向了顾庭。   “他就是个劣质雄虫!”克莱恩气得胸脯起伏,他目光阴沉,看向瑟托道:“幕星之眼他们家现在是怎么回事?”   克莱恩想到了前日瑟托说起的“小疯子”。   瑟托的雌父和幕星之眼一家有联系,因此对于那个古老贵族多有耳闻。   “就他们家的雌虫少爷、那个疯子——索勋·幕星之眼,年纪轻轻就已经是S级了,但是性格疯得很,一开始幕星之眼的家主是想让索勋上异兽战场的,可因为那疯子实在桀骜难训,这才养在家里,据说天天用铁链子拴着。”   说着,瑟托靠近克莱恩压低声音道:“告诉你一个我从雌父那里听到的秘密,与幕星之眼家缔结伴侣关系的雄虫不可以再收其他雌虫、亚雌,他们必须完整地属于幕星之眼,只有这样才能享受到应有的尊贵。”   克莱恩不屑,“这有什么?”   “不不,这就是问题所在。”瑟托看了一眼那几只依旧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亚雌们,声音充满了恶意与幸灾乐祸,“据我所知,幕星之眼家的雄虫,在缔结关系后从来没有活过十年的。”   克莱恩:“——什么意思?”   “他们家啊,为了稳定雌虫强大的精神力,是要把雄虫当做‘食物’来使用的,因此幕星之眼从来不在乎雄虫的精神力等级,因为他们需要的仅仅是那一块‘肥肉’。”   “而雌虫疯子索勋,对于雄虫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话不曾压低声音,跪在地上的亚雌因为听到了秘密而瞳孔紧缩,下一刻就被瑟托拿着花瓶砸倒在地。   其他几个亚雌立马求饶——   “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大人,求您放了我们吧,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求求您……”   瑟托充耳不闻,至于克莱恩则是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他拍手换来了另一批亚雌,吩咐道:“地上这几个,弄瞎以后割了舌头赶出翡冷翠。”   “是。”   在一众亚雌绝望的氛围里,瑟托吹了吹沾染上水果汁液的手指,轻声道:“那么,幕星之眼就交给我联系喽。”   “当然。”克莱恩勾唇,“雄虫协会那边我来打掩护。” 第20章 长虫   翡冷翠星,德尔加格雅港口——   属于幕星之眼的庞大宅邸坐落于整个港口的正后方,作为帝国中的古老贵族,幕星之眼家族掌握着整个帝国内最大的港口,他们财权皆有,整个家族被神秘笼罩,即使是帝国的掌权者在面对幕星之眼时,都必须要礼让三分,因为他们是最接近于原始虫种雅克斯的存在。   幕星之眼的宅邸是典型的城堡模样,沉重的颜色和金属制的装饰,使之看起来辉煌大气,却多了几分阴森森的诡谲。   德尔加格雅港口皆在幕星之眼的治下,作为这一任的家主,格莱·幕星之眼最为头疼的事情便是自己的小儿子索勋。   在这一代出生的雌虫里,索勋·幕星之眼是最得格莱看好的,毕竟S级的雌虫不常有,但格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在超高的天赋背后伴随着极强的狂化,让他不得不在最年轻的时候被锁链加身、困于城堡的最深处。   今日,刚刚结束工作回来的格莱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到了一份加密文件。   “这是什么?”他问道。   跟在他身后的秘书道:“家主,这是从天堂鸟寄来的一份申请表,是A级雄虫克莱恩·沃登思送来的,然后由瑟托·马陆少爷在其中联系了我。”   “瑟托?”   格莱眯眼,瑟托的雌父算是幕星之眼的仆从虫种——马陆一族的家主,他们两家具有某些联系,但真的算起来,马陆一族仅仅只能称得上是小跟班,他们是主从关系。   格莱:“打开看看吧。”   很快,一份雄虫的关系缔结表出现在格莱的面前。   这只身份尊贵的雌虫垂眸一行行扫过,末了看到了表格最后雄虫协会盖下的戳,他摸着下巴笑了笑,“沃登思倒是给我送来一份不错的礼物。”   秘书自然知道其中的深意,“家主,这只雄虫还差三年成年,或许可以提前接到这里,让他与少爷培养感情,这样等日后‘食用’时效果会更好。”   “唔,至少要让索勋留下一个后代,那时候再吃也不迟,我相信我的孩子还可以坚持……”格莱眯眼,他唇齿间轻咬着“吃”之一字,莫名带着缱绻,似乎想到了某些陈年旧事。但不得不说,有低级雄虫作为养料,于幕星之眼而言是大补。   ——就如同他曾经的雄主于他而言不可或缺。   他道:“去给那位沃登思的雄虫回复吧,这场交易我答应了。”   “是。”   在幕星之眼城堡的最深处,那里是一座由金属打造的地下室,几十根小臂粗的铁链层层叠叠环绕在一缓慢蠕动的阴影之上。   这里的光线太过昏暗,只能在一处小小窗扉投进来的微光下看到零星——   那是一只巨大的、肥硕的长虫,保守有将近十米长,肉橘色的身体上遍布着圆环形的纹路,宛若一层新生的铠甲,看起来软硬兼备,在圆环的凹陷处分布有球体瘤状的凸起物,在凸起的环面上则遍布着一道道隐于皮肉的裂缝。   深红的裂缝随着长虫的呼吸而缓缓翕动,在浮肿而肥胖的躯体上溢着腥臭的黏液,那些液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绿色,自裂缝出流出、拉着长丝落在铁链上,立马腐蚀出一抹白烟,伴随有“滋”声不停。   这只长虫的全身首尾被铁链束缚,在头部一段,胀大一倍的环形后是一张花苞绽开的血口,猩红色的软肉上遍布一圈尖利的倒三角牙,与几条由内伸出、虬结而生的肉粉色触须相互呼应。   他就像是一座肉色的、长满绿色青苔的山峦,充满了不详的征兆。   当德尔加格雅港口的星舰响起准备出发的长鸣后,缠绕在长虫身上的锁链一颤,成百上千道裂缝瞬间睁开,那是一颗颗橘黄、且硕大的眼球,冰冷诡谲,似乎下一刻就会张开血口吞噬一切。   ——唰。   顾庭从梦中惊醒,心脏砰砰直跳,连手脚都有些酸软无力。   他再一次陷入了虫母的梦境,那双橘黄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但在悲伤之后却是一种沉重的憎恶,那一刻纠结起来的恶意铺天盖地,却莫名看得叫他心里紧揪起。   ——很奇怪的感觉。   小雄虫趿拉着拖鞋去倒了杯水,睡意全无的他缩在沙发里,偏头看向半拉着帘子的窗外。此刻还是半夜,天堂鸟社区的另一边灯火辉煌,其他的雄虫们还沉浸在夜晚的狂欢之中,似乎在他们眼里,奢靡放纵将代替一切。   顾庭点开了联络器,百无聊赖地翻着近期的新闻,忽然他目光一顿,凝视在一道半个小时前才发布的内容上——   “近期帝国边缘星球屡遭外来势力侵扰,官方已将其定名为‘反叛军’。这一支反叛军崛起速度极快,似背后与星盗组织、荒星流放者有联系,在短期内已经与帝国军队发生六次冲突,正向中央翡冷翠进军。”   “当前帝国怀疑这一支队伍里存在有数名S级雌虫,并伴有精良器械,其反叛目的尚未知晓。帝国治下,生乱者绝不姑息,原异兽战场上已撤出军团支援政府军……”   小雄虫的脸被联络器照出一片浅蓝色的光影,他下意识点开了“乌比斯联盟”,此刻群里静悄悄的,连一贯昼夜颠倒的爱神都不曾出现。   顾庭迟疑片刻,将新闻转发到群里——   [群名:乌比斯联盟]   [蓝宝石]:链接http://EmpireNews.diguo.cn   [蓝宝石]:这个……应该不是你们吧?   同一时间,正坐在星舰驾驶舱里、手拿帝国布防图的叶莱笑容一僵,他看了看群里的新闻,莫名有种心虚感,“小宝石……把关于反叛军的新闻转发到群里了。”   恩格烈一愣,他也点开了联络器,银白色的眼珠闪过一丝无措,“之前好像没有告诉小宝石这件事吧?”   叶莱:“没有,小宝石一直以为我们是雌虫激进组织。”   短短一瞬间,两雌虫面面相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就在这时,本该暂时休眠的坎贝尔在群里说话了——   [暴君]:是。   “嘶——”叶莱立马补充:   [智者]:小宝石别害怕,之前是怕你担心所以没有全部告诉你。   [囚徒]:我们是好虫。   [蓝宝石]:我不怕,就是有点惊讶。   说不惊讶是假的,顾庭一开始对于自己网友的定义是“略激进的雌虫平权组织”,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这群网友竟然如此厉害,直接从“雌虫组织”一跃为“叛军”成员。   [蓝宝石]:那反叛军首领对你们好吗?你们别事事都冲在前面,要以生命为重。   顾庭并不知道暴君就是传说中的叛军头头,他此刻只以为他的网友们被反叛军吸纳进去、成为了某个小队中的小喽啰,这才小心叮嘱着,毕竟还是活着最重要。   [暴君]:好。   本来还想继续解释的叶莱一顿,他看到了坎贝尔的回复,便也紧跟其后。   [智者]:小宝石放心。   [囚徒]:嗯,放心。   [爱神]:什么什么?我刚去打架了,我错过了什么?老大不是……   [系统提醒:爱神已被群主禁言] 第21章 报信   G022号星球的异兽战场上,巨斧军团早已经驻扎在此。   穿着一身墨蓝色军装的图因斯扫视过几处堆叠着异兽的尸堆,对身边的下属道:“帝国那边到底怎么想的?撤出去那么多兵力去抵挡反叛军,他们怎么就不思考思考剩下的异兽怎么办?”   被质问的下属只能低头。   近些日子反叛军异军突起,几个军团长之间对此看法不同——   以图因斯为首的巨斧军团自然是更偏向于守好异兽战场,毕竟只要他们这一部分兵力后撤,那么狡猾残忍的异兽一定会抓准时机、冲破防线;但另一部分军团则认为守家卫国之前应先剔除反叛者,当前之重是纠集力量镇压其他力量,至于异兽什么时候打都可以。   帝国治下所有的星球上,多多少少都存在着异兽,唯有作为雄虫伊甸园的翡冷翠上干干净净,当然那也是先辈雌虫们以战死为代价的清剿。   至于帝国掌权者,他常年居于翡冷翠,逐渐忘记了异兽的恐怖之处,比起那些可能被异兽吞噬的寻常虫族,他更加看重的是自己的权利统治。   图因斯感念帝国的培养,他知道自己的使命在异兽战场上,然而此刻面对帝国提出的撤退命令,他头一次不愿遵守——在他的身后,还有数万普通虫族群众,倘若他带着军团退了,那么后方一定会被异兽攻陷。   雌虫下属咬了咬牙,道:“大人,现在其他几位军团长已经撤出去了,异兽最多的几个星球上只留了十分之一的兵力做抵挡,不过我刚接到消息,S826星上的柯蓝·幕星之眼好像还没有退。”   图因斯沉默片刻,低声道:“你带一部分虫退,我继续守着。”   雌虫下属:“大人!”   “快去!”   “是……”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远离,图因斯抹了把脸上的汗,因为心绪的起伏,此刻他的眼睛已经逐渐变作虫形的竖瞳。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住在伊甸园中的小雄虫,倘若有一天反叛军真的打上了翡冷翠,那只小雄虫又会怎么样呢?   “啧……”   图因斯哼笑一声,他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刻还能想到其他虫的举动着实可笑,只是伴随着虫化彻底,当人形的躯干彻底被庞大、狰狞的虫肢代替,瞬间拔高数十米,锋利的前肢扬起巨斧一般的武器,那双由几千个小眼构成的复眼也变成了冰冷的机械感。   巨大的螳螂站在异兽的尸海之内,原先驻守着的星舰逐一起飞,唯有一同被留下来的军雌们明白自己的命运,他们像是图因斯一般一个个化作了虫形,几十只螳螂成排站着,干脆筑起了一道身体的防守线。   轰隆隆的声音从天际响起,又一波异兽自星球边缘出现。   它们周身漆黑,像是一道藏匿在深渊的影子,躯体肿大,随着前进流下腐蚀草植的黑色黏液,纤细瘦长的四肢着地,尖利而带着凸起的倒刺。   异兽没有眼睛,只有一张滴答着腥臭涎液的巨口,它们能够像虫族一般思考,甚至知道简单的作战方式,尤其在近年的对战中,异兽们的智商明显在增长。   落单的异兽不成问题,但最令军雌们烦恼的是成群结队的异兽——凡他们所过,寸草不生。   随着异兽的靠近,巨斧军团留下的军雌们也一个个抬起了自己的前肢,这场战争一触即发。   S826号星球,柯蓝·幕星之眼的选择与图因斯一样,比起去守护帝国的安危,他倒是更宁愿战死在异兽战场上,就当是为了他们这个肮脏扭曲的虫种赎罪……   帝国之内,众虫只知幕星之眼,却不知这一虫种的曾用名为“多目蠕虫”,正如他们虫化的外形一般,丑陋、可恐,数千只眼睛充满了冰冷与暴虐,以吞噬自己的伴侣为基本习性,虽是继承了雅克斯的外形,可实际上却是被诅咒的原始虫种。   哪里是什么至高无上的尊贵,那分明就是藏在皮囊下早就发臭、腐烂的骸骨。   望着前方引起滚滚烟尘的异兽大军,柯蓝低声喃喃:“雄父,我想您了……”   正如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愧疚,如果真的可以死亡,对于柯蓝来说才是解脱。   与此同时,在S826星和G022星的边缘,有叛军的星舰悄悄停靠,戴着黑红相间面具的雌虫们在掩护下登陆,他们的到来似乎没有引起任何虫的注意。   翡冷翠天堂鸟社区内——   这里像是被一切残酷、纷扰遗忘的乐园,即使星网上关于反叛军、异兽的新闻接连迭起,可在雄虫的伊甸园内,似乎什么都无法引起重视。   雌虫护卫队依旧每天巡视着,宝石协会依旧挡开了外界的纷扰,生活在社区内的雄虫们依旧纸醉金迷,他们沉溺在亚雌的温柔乡之中,甚至无虫知道反叛军打到了哪里、哪个星球上的异兽发生了暴动。   翡冷翠之外在一夜之内战火连天,可翡冷翠上却安宁依旧,令虫只觉得讽刺、滑稽。   不同于其他雄虫的优哉游哉,顾庭倒是每天抱着联络器,苍白的小脸紧紧绷着,一刻不落地等着每一次推送的新闻。   “帝国最新快报,反叛军持续前进,已达到帝国星域内的中部星球,反叛军还有继续向前的趋势……”   “最新战报,S826号星球、G022号星球已被反叛军占领,前军团长柯蓝·幕星之眼、图因斯违抗上级命令、坚持驻守异兽战场,被收回军功,当前生死不明……”   “前线消息,狼蛛军团已背叛帝国,叛国者杀无赦!”   “前线消息,竣蜓军团已背叛帝国,叛国者杀无赦!”   “前线消息……”   望着新闻的界面,顾庭心头松了口气,他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帝国军团选择反叛军,但显然这样的消息证明他的群友们应该是处于一个较好境地的。   自从那天在群里联系后,乌比斯联盟已经好几天没有消息了,其中不乏有顾庭问候的讯息,但上一条回复还是在三天前——   [群名:乌比斯联盟]   [智者:我们一切正常。]   顾庭叹了口气,他将联络器按灭反扣在桌子上,只是在屏幕熄灭的瞬间,他不曾注意到新跳出来的一则新闻——   “帝国最新快报,反叛军终于扬起了血红色的旗帜,他们称自己是‘乌比斯联盟’……”   有些困倦的小雄虫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刚刚与真相擦肩而过。   一顿午睡后,顾庭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门被拍得“砰砰砰”直响,那动静充满了急切和不安。   顾庭踩在拖鞋小跑过去,甫一开门对上了雌虫阿瑞的脸。   “诶?”   “阁下!”明显,阿瑞来得非常着急,甚至连鬓角、颈侧都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水,双眼急得有些发红,血丝明显,神情带着惶惶,“呼……”   他喘了口粗气,语速极快,“阁下,您答应了幕星之眼他家的关系缔结申请了?”   顾庭皱眉,“没有,我从来没有答应过。”   像是验证了什么答案,阿瑞眼底的血红微微消散,他压低声音道:“阁下,幕星之眼势力下的虫已经来到了,他们在宝石协会的总部,那里有一份您和索勋·幕星之眼的关系缔结表,他们来接你去德尔加格雅港口的。”   阿瑞对这只小雄虫的感官充满了矛盾,一方面他觉得这样的雄虫可能一辈子见不到一只,另一方面他又因为难得从雄虫那里得到的尊重与温和而想要默默守护着对方。   但阿瑞明白,自己不过是最底层的雌虫,他没有过硬的家世、没有花不完的贡献点,也没有用异兽换来的功勋,或许他能做的仅仅是站在暗处看着小雄虫一点点绽放自己的光芒,至于自己能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只是今日工作时,他意外听到了协会会长与幕星之眼争吵的声音——幕星之眼拿着关系缔结表准备带走某位被看上的雄虫,而会长诺维·沃登思会长则在此时此刻才得知自己的孩子背着他做了什么交易。   阿瑞听到幕星之眼的虫毫不客气道:“如果会长不同于这份申请,那么我们幕星之眼所缺失的雄虫用谁来陪?克莱恩阁下吗?”   在帝国,雄虫协会的权利很大,可他们的权利是建立在雌虫允许的基础上,若是说整个帝国之内最不能招惹的雌虫家族,那一定非幕星之眼莫属。   诺维·沃登思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孩子,因此他只能以沉默对应——在幕星之眼看来,这就是应允。   阿瑞本不该多管闲事的,可他听到了另一句话——   诺维开口道:“顾庭……是个可怜的孩子,他本不该……”   本不该什么?不该被送给幕星之眼做养料吗?   作为宝石协会的资深工作人员,有些小道消息阿瑞还是了解的,他知道幕星之眼的特殊之处,也知道历年来与幕星之眼缔结关系的低级雄虫从未活过十年,而往往和那些雄虫缔结关系后的幕星之眼的雌虫,将会在十年后精神焕发,如同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这是帝国默许的,也是宝石协会暗中妥协的。 第22章 猩红   阿瑞在小雄虫的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颜色,于是他由衷地希望顾庭可以逃脱这样的命运。   “阁下,您快离开这里吧!幕星之眼的虫很快就会赶到这里,他们已经从宝石协会得到了您的信息……”阿瑞抹了一把脸,艰难道:“千万、千万不要落在他们的手里,从我在宝石协会工作以来,去幕星之眼这个家族的雄虫没有一个好下场……唔!”   还不待雌虫说完,他便在一声闷哼后失去意识,整个虫僵直倒下。   不及雌虫高大的小雄虫一愣,赶紧上前,双臂勉强捞住了阿瑞的手臂,却还是被带得跌坐在地。   原先急急忙忙跑来向他报信的雌虫已经彻底陷入昏厥,而在雌虫的身后,几道高大的影子逐渐接近,挡住了整个门框。   坐在地上、怀里还半躺着昏厥雌虫的顾庭仰头——   那群被称之为幕星之眼的虫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袍角点缀着银白的光点,像是夜幕上的星辰,可这衣服穿在他们的身上没有丝毫的美感,只会叫虫看了觉得诡异。   打头的雌虫领口高竖,挡着鼻梁以下的部位,但随着他半蹲在地、与小雄虫平视的时候,顾庭看到对方藏在布料下的面容——自两侧的嘴角被划开道狰狞的长疤,让他沉默的时候看起来像是陷入疯癫的小丑。   “你……”   “嘘。”小丑雌虫歪了歪头,眼珠是诡异的纯黑。   他问道:“请问,阁下是顾庭吗?”   那一瞬间,顾庭感觉眼前的雌虫不是虫,而是机器。在对方的眼里没有任何对雄虫的向往与渴望,反而沉地像是沼泽深水,不见光影、不见起伏。   ——咕嘟。   他悄悄咽了口唾沫,微微点头,“我是。”   此时此刻,不管回答与否,顾庭都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逃开。   小丑雌虫也礼貌颔首,“那就好,我是X,接下来一段时间请您配合我。”   “你需要我做什么?”   “听话就好。”   说着,X的手忽然探出准备袭向小雄虫的脑后。   下意识的,就像是大脑里某根弦紧紧绷着并向他预示了危险,顾庭忽然侧身偏头,以至于X的手不曾落在他的后颈,而是搭在了衣料被扯出一截褶皱的肩膀。   ——那只手冰得吓人,直接穿过布料渗透到小雄虫的皮肉之上。   顾庭抿唇,“他会没事吗?”   “他”是指昏倒在小雄虫腿上的雌虫阿瑞。   X低头看了一眼那只半截身子都趴在小雄虫怀里的雌虫,被刀口割裂数年之久的唇角不自然地微微抽动,他又抬头对上了眼前这只雄虫的视线。   确实是一双很漂亮的蓝色眼睛,像是两颗高纯度的异兽核,珍稀却也难得,在被贵族们得到后束之高阁、当做是中看不中用的收藏品。   按着幕星之眼所给出的命令,一切干扰任务的因素可杀无赦,但X犹豫了片刻,他道:“如果您想的话。”   ——为什么会犹豫?大概是因为难得见到自己跳火坑之前还替其他虫担心的蠢货吧。   “好,那我要他安全。”   顾庭感激阿瑞的报信,这件事整体说来并不存在谁必须要帮谁——帮他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没有什么理所当然的,此刻顾庭无法回报阿瑞,便只能尽可能地为其争取生存的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X那双漆黑眼瞳的时候,顾庭直觉如果自己不说,下一刻X就会出手杀了阿瑞。   X:“如您所愿。”   这一回,顾庭没有躲开。   在短暂的钝痛后,他彻底失去了神志。   来自幕星之眼的虫行动有序,裹着宽大袍子的X小心地抱起来晕在他臂弯的小雄虫,那种轻飘飘的重量令虫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们离开后,被留在屋里的团团亮了亮电子屏,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出现,随即机械音响起——   “滴,特殊情况,联系上级囚徒……”   “滴,连接超时,无法捕捉信号……”   “滴,再次尝试连接,连接失败……”   与此同时,印着“乌比斯联盟”几个大字的星舰在宇宙中前行,漆黑的舰体上喷着血红的涂料,像是沐浴战场后的勋章。   眼下阶段,叛军的星舰们在行进的途中路过了一处黑洞,即使相隔甚远,但通讯设备依然受到了一些影响,滋滋的电流声久久不停,掩盖了来自宇宙另一侧的连接申请。   叶莱站在窗前,透过特殊材质的玻璃,他眼里倒映震撼虫心的美景——   黑蓝色的太空之上有万千星辰在闪烁,在遥远且浩瀚、漫无边际的尽头可以看到其他星球的缩影,那犹如花团锦簇的星云绽放着不同的颜色,从橘红到青蓝,与银白的银河相互呼应,细微的尘埃卷着破碎的陨石块寻找着新的栖身星球。   在这广袤的宇宙之下,一切都变得渺小。   “怎么样了?”忽然,坎贝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叶莱转身,“一切都按照计划发展,五年前埋到各个军团中的暗线全部起到作用,在他们的帮助下,那几个军团很快就向我们靠拢了,而且……”   叶莱冷笑一声,“竣蜓军团可没有忘记当初克莱恩和雄虫协会是怎么残害他们的少将。”   这一刻金色长卷发的雌虫浑身散发着冷漠的气场,即使他穿着米白的衣服、有一张堪称天使的面孔,但轮谁看到都不会将其与“仁慈”二字扯上关联,且与小宝石所见温柔领家哥哥的形象大相径庭。   坎贝尔点头,“阿莱的事,该要一个说法了。”   “不过坎贝尔,你现在还好吗?”作为相处了几十年的朋友,叶莱清楚坎贝尔身上的隐患,要不是因为阿莱的营养液告罄、他们不愿将这件事再扯到小宝石身上,这场行动可能要在几个月以后再进行。   “还好。”   像是那天小宝石在星网上见到的暴君一般,今日的坎贝尔依旧穿着宽松的深色长袍,只不过此刻无需他故意压制,那些明显的猩红色虫纹像是盘曲的藤蔓在他的皮肤上潜行,每时每刻都在蜿蜒颤抖,从颈侧延伸到眼尾,又从脊背深入尾椎。   雌虫巧克力色的肌肤上被猩红缠绕,正好与那双红瞳呼应,形成了一副充满怪诞美感的图景。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坎贝尔宽松的衣袍下探出一截黑亮的步足,尖端锋利,黑色短粗的纤毛几乎布满整个足肢,它们明明是杀戮的工具,但此刻却在短暂的露面后重新缩到了衣袍的阴影之下,唯有雌虫身后张扬扭曲的影子见证了方才的变化。   “别勉强自己。”叶莱叮嘱道。   坎贝尔每年这个时间段都会如此,或许一开始是难耐煎熬的,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痛苦也逐渐被他所习惯,“没事,我有数。”   他望向窗外无边无际的宇宙,低声道:“……快要实现了。”   叶莱知道坎贝尔的未尽之言是什么,他没有追问,而是提起了另一个问题,“对于小宝石,你是怎么想的?”   “不是我怎么想,是他怎么想。”   坎贝尔从来没有想过要左右小宝石的想法,或许一开始的相遇是幸运神的加持,但随着他们之间的相处,坎贝尔已经将小宝石当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存在——初时,他让小宝石加入叶莱的工作,为得就是防止叶莱在法案的修改上过于偏激。   但谁都无法否认小宝石的魅力,真诚、纯粹、专注,甚至是善良,这样的性格元素聚集起来,是他们这群生活在荒星之上的虫最无法拒绝的吸引。   黑暗中的他们无需救赎,他们所爱的也并不是光明,但他们永远会被半身踏入深渊却坚持最后一分明媚的小宝石而牵动。   “我期待和他的相遇。”   “嗯,我也是。”   为了更好的攻入帝国,叛军势力分成了好几批,恩格烈此刻正和竣蜓军团的众虫坐在了原属帝国的战舰之上。   他拨弄着手里的联络器,眼神落在窗外,在十几个恒星的距离之外,正横陈着一恒星级的黑洞。   黑得发漆,不见一丝光亮,周遭闪着光点的尘埃旋着圈,被彻底吸收到里面。   恩格烈点开联络器,果然还是无信号,正待他准备拨拉什么的时候,一位竣蜓军团的军雌叫住了他,“恩格烈。阿莱少将,他还好吗……”   被打断了思绪的恩格烈起身,他看到好几位高大的军雌红着眼睛望了过来——他们每一位,都是他和阿莱曾经的战友。   他喉咙里微微发涩:“他还在病床上躺着……” 第23章 仪式   天堂鸟社区内一座空置的别墅里。   克莱恩和瑟托已经等候多时,当两虫再一次望向窗外的时候,终于看到一辆通体漆黑的悬浮车缓缓停在别墅的花园里,随后几个穿着黑袍的、立着领口的雌虫走了出来。   走在最中间的那位雌虫怀里用深色的毛毯裹着什么,迈步间,一截苍白的手腕从毯子里落了出来,向上延伸,隐约看到几道肉粉的裂痕隐匿到更深处。   瑟托·马陆立马迎来上去,“地方已经准备好了,要举行什么缔结仪式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克莱恩也点头,“我已经叫雌虫护卫队守在周围了,短时间内不会有虫来打扰,你们动作快点,等缔结成功后就立马带着这只劣质雄虫离开天堂鸟!”   “这位不是劣质雄虫,是幕星之眼未来的家主伴侣。”即使是面对A级雄虫,X也表现的不假辞色。   克莱恩一噎,正准备反驳,却被瑟托拉住了手臂。   瑟托挤了挤眼睛,转而对雌虫道:“我们就先离开了,你们幕星之眼的仪式该怎么弄就怎么弄,弄完了带着这只雄虫离开就好,请记得我们的约定,别闹出太大动静。”   X微微颔首,“自然。”   达到目的的两只雄虫双双离去,只剩下了空荡荡的别墅和几只幕星之眼的雌虫,而陷入昏睡的顾庭则是被放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近些年来,幕星之眼在外威名远扬,但实际家族内却频频出事:家主格莱的长子柯蓝常年驻扎异兽战场、不愿回家,而小儿子索勋又因为过高的天赋被锁在城堡深处,很多旁支的雌虫不免生出异心,对权利暗中觊觎。   况且近期还有那所谓的“乌比斯联盟”虎视眈眈,格莱倒是比帝国的掌权者更清醒,他能看到藏在反叛军之后的强大势力以及帝国日渐的腐朽。   因此当前战局,除了他固执的长子柯蓝,其余幕星之眼的势力都被格莱按住,不得轻易站队——在叛军的势头之下,帝国看起来犹如虫卵、不堪一击。   格莱守着身后的大家族,如果幕星之眼无法长长久久地做帝国的贵族,那么他不介意助力一把、为乌比斯联盟成就不世之功。   但眼下为了索勋缔结关系一事的顺利,格莱选择提前一切。以防有后顾之忧,他干脆叫自己的心腹先在天堂鸟社区代替索勋与雄虫完成仪式——   当被选择的雄虫饮下幕星之眼的血液后,他与雌虫之间会形成一种奇特的联系,随着时间的加深,雄虫会无意识地被幕星之眼吸引,这种吸引会演变为依赖甚至是深情,直到在时机成熟后,雄虫将会选择主动献祭自己。   ——所有幕星之眼的雌虫都知道,主动献祭的雄虫将比被动的“香甜”一百倍,效果也是万里挑一的好,但并不是每一位幕星之眼都能有拥有雄虫的机会。   此刻,几位黑袍的雌虫安静无声,他们默然地从冷冻箱里拿出一管已经分层的血包。   只是……   雌虫X面色冷凝地从箱子里拿出了另一套纯白的纱质长袍,他抖了抖手里的布料,轻纱绰绰,银白色的水钻闪烁着光芒,整条裙袍做工精致,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下级。   被盯到的雌虫一副死鱼脸地回答道:“是家主大人临行前加进来的,家主说要有仪式感。”   ——该死的仪式感。   格莱·幕星之眼有个小癖好,他该死地注重仪式感,即使这一场关系的缔结是“你不情我不愿”,但这丝毫不能影响格莱的好心情,在他看来,只要仪式到位,雄虫的“爱情”迟早会来。   于是,X只好打开了联络器,很快屏幕中就投影出格莱的身影。   已经超过一百岁的雌虫家主绕着沙发走了一圈,他半弓着腰细细打量昏睡中的雄虫,摸着下巴道:“是个漂亮的孩子,等他成年以后,索勋一定会喜欢的。”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因此也知道索勋最是喜欢那些精致、脆弱的小家伙,虽然对于这样的爱好格莱不能苟同,但如果是索勋的未来雄主,那么格莱可以接受。   不过眼下谈论“喜欢”确实为时尚早,毕竟化作长虫形态的索勋此刻并无理智可言,这样的雄虫在他看来或许只是个开胃小菜。   格莱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准备开始吧。”他要围观这一场仪式,正如多年前他见证自己的婚礼一般。   X:“是。”   于是,当顾庭从黑暗中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对上了X那双黑沉沉且不见光影的双眸。   X:“阁下,您醒了。”   顾庭移开视线。   在不远处的小桌子上,摆着一玻璃质地的高脚杯,里面是回温后的深红色液体,有些黏稠,在远离了冷冻设备后,那些液体像是有了生命力一般,凝聚着细微的水珠攀爬在杯壁,却又因为过于光滑的材料而重新与下方的红色融为一起。   ——它们是活的。   “这是仪式所需要的东西。”X沉声介绍,他的手轻轻捏着小雄虫的肩膀让他转到了另一侧,“这一位,是幕星之眼的家主,格莱大人。”   这一回,顾庭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幕星之眼”,某种程度上说,如果此刻的仪式成立,对方可能是他未来的老丈人?   被投影出来的影像落着一层莹蓝的光,丝毫不掩格莱身上的威严。   格莱眨了眨眼,他对着小雄虫勾唇,“日安。”   “日安。”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顾庭也点头回应,只是对于自己眼下的情况充满了未知。   “那么就继续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格莱催促道。   这一回,X拿出了那一套白袍递给了顾庭。   顾庭:“这……”   X的声音平淡且没有任何的起伏,似乎面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换上吧。”   在别墅大厅的另一侧,有雌虫早就支好的屏风,小雄虫抱着那一团白色轻纱质地的衣服走到了后面,开始一件一件地往自己身上套。   一开始顾庭以为这会是婚纱之类的,但等抖开了才发现只是白色纱质长袍,依然是夏诺伊尔出品,明显是专门订做的,各个部位的尺寸完全与顾庭贴合,可想而知在今日之前,他的全部资料应该都已经送到了幕星之眼家主的手里看了又看吧。   整件袍子保守得过分,与当下在雄虫中流行的风格差异巨大,从脖子到脚腕几乎被盖地严严实实,连手上都戴着同色的手套。层层叠叠点缀在衣服上的碎钻多且昂贵,沉甸甸的重量彰显着幕星之眼的阔绰之气。   顾庭穿戴整齐走了出去,长长的裙袍影响着他走路,不得已只能微微俯身,抱起了腿前的布料。   “嗯,很不错。”格雷满意地点头,“沃登思家倒是还有些眼光。”   闻言顾庭抿唇,他忽然道:“是沃登思一家给我递交的申请吗?”   格莱并不在乎雄虫之间争风吃醋的小手段,但是对于自己儿子未来的伴侣,他愿意多处几分耐心,“是克莱恩·沃登思以及瑟托·马陆。”   顾庭记得克莱恩,但对于瑟托却没有任何印象。   小雄虫蹙眉,明显并不能理解其中的关联,“为什么?”   “因为你抢了他的风头。”   作为幕星之眼的家主,格莱知道的事情只多不少,就好比克莱恩、瑟托私下里做的事情,格莱只要勾勾手指,就能得到最详尽的报告。   他道:“之前的新闻,也是他放出来的。”   这样莫名其妙的恶意与缘由顾庭无法理解,他紧紧抿着唇,对于X递到自己面前的高脚杯充满了排斥。   杯子里的红色液体依旧在蠕动,像是过于松软、稀烂成泥浆的蛞蝓被压成了浆糊,黏黏腻腻散发着腥气,随着递来的动作,那些红色活着的液体再一次攀爬上杯沿,探出细细的“触角”同顾庭打着招呼。   X:“喝下去。”   顾庭忽然不想低头了。   他眨眨眼,抬手接过杯子,手腕轻轻一晃,那些好不容易爬上来的红色液体又落了回去,不知怎么,顾庭甚至觉得自己在一滩红色上面看到了委屈的情绪。   ——过于离谱了。   小雄虫抬眼看向别墅的另一侧——这边本就空旷,窗户半开着一道缝隙,如果是他这个体型,完全可以爬出去,但前提是他能躲开雌虫的追捕。   X又开口了:“请尽快。”   就连立在旁边的格莱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正当顾庭在心里计算着自己的动作和位置的时候,忽然外面发出一声“砰”的巨响,像是什么东西飞着撞了进来。   格莱皱眉看向窗外,不远处是滚滚的浓烟。   格莱:“怎么回事?”   X点了几个雌虫,“你们出去看看!”   “是。”   顾庭眼珠一转,趁着雌虫的注意力被外面吸引的时候,他将高脚杯放在桌沿上,身形一点点侧移,直到靠上了屏风。   X扭头,声音发沉,充满了威胁意味:“过来。”   穿着白色长袍的小雄虫可怜巴巴地抱着裙子,他精致脆弱的眉眼里带着一种明显的抗拒,尤其一双宝石蓝的眼里闪过几分微光。   ——那是比雅克斯之目还要灿烂的颜色。   他摇摇头,忽然卯足了劲儿推翻屏风、从另一侧跑开,目的直指那扇半开的窗户。   格莱脸色立马冷了,“X,把他抓回来!”他不觉得一只雄虫能逃脱雌虫的掌心。   顾庭跑得头也不回,不管能不能成功,总要先试一次。   唰——   X身后化出一对巨大的灰褐色带着斑纹的长翅,他被刀口划开的嘴角冒出两道漆黑的钳颚,已经表明了其身为蛇蜻蜓虫种的身份。   蛇蜻蜓巨大且凶猛,侵略性极强,是整个星际最臭名昭著虫形排行榜上的一员,他们同样是幕星之眼的仆从虫种之一。   眼看X手即将碰到小雄虫的肩头,忽然一道透明的屏障陡然掠过,短暂的安静后,雌虫身形一顿,胸腔里闷出一阵钝痛,就在滞怠的瞬间,小雄虫已经翻身上窗跳了出去,仅在窗沿边上留下了几道血红的湿濡痕迹。   与此同时,画着乌比斯联盟标志的两艘星舰早就脱离了大部队,它们缓缓降落在天堂鸟社区的广场之上,浮起了满地的落叶。   猩红的旗帜飞扬,带着黑红面具的雌虫们打开了伊甸园的大门。   ——这一刻,乌比斯联盟迎来了新生。 第24章 餍足   原来守在别墅周围的雌虫护卫队早就分散了,他们在听到爆炸声的时候第一时间往声源处赶,在这一刻,宝石协会副会长克莱恩·沃登思的话显然不如雌虫护卫队的使命重要。   而刚从别墅窗口翻出来、差点摔了一跤的顾庭在奔跑。   他在使劲儿地奔跑。   他不知道身后的雌虫有没有追来,他甚至都顾不上回头多看一眼,只能紧紧盯着前方,试图寻找一处能够掩藏着自己身形的隐蔽之处。   刚才的巨响带来了滚滚的烟尘,明显那些疑似外来的入侵者并没有给予天堂鸟社区多少怜惜,歌颂雄虫繁衍生息之能的纯白雕像被砸得只能看到腰部以下的位置,至于上半身还冒着时强时弱的火光。   社区内的警报器早就拉响了,刺耳的蜂鸣连连不绝,有很多雄虫衣衫不整地从别墅里跑出来,他们身上甚至还烙印着暧昧的痕迹。   在天堂鸟社区更为偏僻的一边,身量单薄的小雄虫怀里满满抱着白色的长袍,细碎的钻石硌得他手臂、胸口发疼,闷闷的心跳声似乎在耳膜边震颤,在奔跑中呼吸逐渐粗重,连带着嗓子眼里冒出了一股儿血腥味儿。   ——滴答。   奔跑中的顾庭脚步一滞,余光中似乎捕捉到了一抹鲜红。   ——是什么?   他略略低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臂上的衣服已经彻底被血水染湿,那些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指尖一点点流出来,将纯白的袍子染成了绯色,甚至银光熠熠的水钻也被洇湿地生艳。   顾庭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双手摊开,袍角从怀里落在了草地上,细碎的草枝早就粘在了鞋底,那些血滴更是不要钱地哗哗下落。   这一刻,顾庭忽略了追在背后的雌虫,他拉着袖口挽上去,原先蛰伏在手肘处的肉粉色裂痕再一次延伸,几乎短短几秒钟就爬升到了他的小臂,甚至有继续往腕骨发展的趋势;至于藏在衣襟下的裂纹也在生长,绕过脖颈、细细密密地分布在他的耳侧。   血液就是从这些裂痕中渗出来的,没有丝毫的痛感,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块机能损坏的造血机器,此刻只知道尽可能地从皲裂的纹痕中溢出过剩的血液。   多年前的无痛症再一次降临,顾庭喘着粗气,他握了握黏糊糊的拳头,遥遥回头,追在身后的雌虫早就不见了踪影,但天堂鸟社区内的混乱状况却不曾消停。   “咳咳……”   他低低咳嗽几声,喘均了气绕开乱跑的雄虫往自己的家走。   在顾庭离开后,那座原本要进行“仪式”的别墅似乎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安静,没有一只雌虫继续追出来,反而在片刻后,一团黑红、黏稠的家伙从窗户上挤了出来,它们贪婪地像是罪恶,张开泥浆一般的躯体舔舐着窗沿上几近于无的血迹。   随着窗沿上红色的减少,这团活着的液体也一点点伸展,原先轻易就会零碎的“肢体”变得强健,甚至黏稠到了一种境界,它们凝聚成了一只虫子的缩影,探探了黑红的触须,似乎在嗅闻着什么味道,跌跌撞撞地从窗子上跌落在草坪上。   黑红的虫子像是嗅到骨头的狗,一路连滚带爬,一点点吸收了某只小雄虫逃跑时留下地上的血迹。   ——分毫不剩。   与此同时,德尔加格雅港口正后方的城堡深处,被锁链束缚的长虫动了动身子,他全身上下都紧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如同吃到了珍馐,每一颗黄橙橙的眼珠子同时闪烁着餍足、愉悦的光。   数十米的虫卷着锁链在阴影下蠕动,腐蚀性的液体四溅到周遭,将束缚着他的牢笼一点点侵蚀……   他感觉自己仿佛见到了湛蓝的天空和绿茵茵的草甸,那种雨后的清凉自骨髓传来,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引起战栗。   ——或许很快,他就将重见天日。   一路上,顾庭都是躲着虫走的,大概是因为混乱的缘故,他一身的血迹反而不再引虫注意,毕竟此刻因为巨响而狼狈的雄虫只多不少,他们光顾着惊叫逃命,又有谁会有功夫注意一个满脸血迹的小雄虫?   克莱恩、瑟托选择的别墅确实偏远,但却正好距离顾庭的家不远——作为低等级的雄虫,住宿区自然也处于天堂鸟社区的较边缘地带。   门口还是大门敞开的样子,团团亮着红色的光屏在原地转圈,至于先前被打晕的雌虫阿瑞倒是不知所踪。   “咳咳……团团!”   “宝宝!”   顾庭后两步直接软着腿跌坐在家门口,他半截身子被团团用机械触手撑着,很快圆滚滚的小机器人身上也被红色浸湿。   这些红色就像是怎么也流不够似的。   “宝宝流血了!”   “咳,我没事。”没有痛感的好处来了,此刻顾庭虽然知道自己在流血,但他感受不到一丝痛苦,反而能扯着嘴角叫团团把他的联络器拿过来——此刻天堂鸟内的混乱还不知道因何而来,联络器反而成了他的保障。   团团脑袋上的光屏闪了闪,在小雄虫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个小小的感叹号从红色转化为黄色,在片刻的闪烁后彻底消失。   靠着团团坐在门口的小雄虫握着手里的联络器,他颤着指尖把手往衣袍上擦了擦,只是大部分血迹已经干涸,干巴巴的触感令他的整个手掌都紧绷地厉害,便只能凑合用指腹点着联络器上的按钮。   他想试试联系暴君他们,不知道这一场混乱是否与他们提及的叛军组织有关……   周围的噪音、过度的失血,此刻小雄虫脑袋里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了,正当他马上点开“乌比斯联盟”的群时,一道厉声呵斥了他的动作——   “那个雄虫,不许动!”   杀伤力巨大的激光枪指向了顾庭的面门,他的眼神从涣散到聚焦,看清了不知何时接近、站在他两步之遥的三个雌虫。   他们穿着便于行动的作战服,五官被黑红相间的面具挡得严实,只能隐约看到小麦色的肌理。   雨后被淋湿的青草味儿费洛蒙不知何时溢了出来,对于雌虫来说堪称罕见的信息素像是一道阀门,暂时中断了汹涌的对峙。   “我……”   还不待顾庭出声,“哄”的一声巨响从他身后响起,震得他片刻耳朵蜂鸣、脑袋晕乎——   就在刚才,遇见危急情况自动防卫的团团举起了它的机械触手准备保护自己的小主人,可却被时刻警惕的雌虫用激光枪打了上去。   刹那间,陪伴了顾庭数年的小机器人分崩离析,原先圆乎乎的身体变作了一团螺丝钉、金属块四溅的废品。   短短一瞬的危机感冲上了小雄虫的脑门,倒是叫他意外清醒了几分,缠绕在他周身的费洛蒙也像是受到惊吓,不受控制地从肢体、皮肤流出,很快便充斥在鼻间。   顾庭喉咙发噎,细细白白染着血迹的手指紧紧扣着联络器却不住地发颤,一时间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举着激光枪的雌虫冷声道:“现在,站起来。”   戴着面具的雌虫们似乎摒弃了天性里对雄虫怜惜的基因,他们所有的情绪被隐藏在面具之下,以至于顾庭无法从他们的言行中探究出任何讯息。   可怜的小雄虫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只能扶着门框踉踉跄跄站了起来,血红的手印烙印在浅色的门板之上,随着他的动作很快又在脚边聚集出一滩艳红。   雌虫上前,用枪托抬起了小雄虫的双臂做检查,见对方手里只是握着个联络器,便也没多管,只是将虫推搡了几步,“跟着他们走。”   从小庭院里走了出来,顾庭才发现这样打扮的雌虫几乎遍布整个天堂鸟社区,他们挨家挨户地将那些雄虫带出来,用枪托压着,与亚雌的队伍相分开,似乎在往某个方向引。   ——那是翡冷翠天堂鸟社区内中心广场的位置。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唔!”   隔着一条路,有只穿着睡袍的雄虫不满地吵嚷,他本以为自己的发怒会得到雌虫的退步与认错,却不想下一刻就被对方粗暴地按住手臂,以一种非常强硬的姿态扯着走路。所有戴着面具的雌虫,都冷酷且漠然。   一只面具上黑红掺杂略有不同的雌虫冷笑一声,他带着严严实实的兜帽,只露出一双象牙白的手,说话间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娇贵的雄虫阁下们,麻烦你们用水冲一冲自己的脑子吧!以后可再也不会有帝国的狗屁雄虫协会包庇你们了!”   随着他的开口,另外几个雌虫也出声附和:   “就是,都什么时候还在这嚷嚷?等等审判你们的罪状,我看还有几个敢嘴硬!”   “哈哈哈我已经迫不及待看这群渣滓们痛哭流涕的样子了!凭什么我们雌虫在战场上要死要活的,他们却躲在翡冷翠上尽享奢靡……啧,真是一群垃圾。”   “怎么还没见到克莱恩那个垃圾雄虫?”   “是不是躲在哪儿?让他们在找一找,阿莱少将的仇必须要报!”   “不止阿莱,还有我哥哥……我哥哥的虫翅到现在都下落不明!这群垃圾真该死!”   …… 第25章 面基   雌虫之间的怒火很快就被点燃了, 但他们到底克制着没有对雄虫动手,只是动作间难免粗鲁,于是被牵连到的顾庭也被身后的激光枪枪托顶得身子往前冲。   这一冲, 直接撞在了那只面具不同、带着兜帽的雌虫身上。   冷感的青草味儿向外弥漫, 雌虫抽动鼻尖, 他低头挑眉,伸手抵住了小雄虫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嫌弃,“啧, 怎么还有只脏兮兮的小家伙?”   确实有些脏,小雄虫的一张脸几乎被血迹糊了一半, 原本纯白的长袍染上了血色,袍角零零碎碎粘着草渣, 连鞋都不知道何时跑丢了一只, 正露着半截苍白的足尖,自脚背盘旋着深红的裂纹, 似乎再多碰一下就会彻底破碎。   看着可怜, 但在场的雌虫都是铁石心肠, 并不会有虫多问候一句。   顾庭和那只雌虫之间的距离拉近了,来自面具的阻隔略微减少,他模糊间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记忆深处的声音应该总是温和、优雅的, 而非眼下这样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意味十足,如同仇敌见面。   戴着兜帽的雌虫微微侧身, 明显以一种嫌弃的姿态将差点摔倒的小雄虫推离了自己的手臂, 他短暂地回味着对方蓝色的眼瞳, 忽然从记忆深处揪出了某些画面——是那只雄虫模特?和小宝石一样做了兼职的雄虫?   脑海里的念头转了一圈, 雌虫忽然俯身捏住了小雄虫的下巴, 藏在面具后面的眼睛细细打量着,许久,直到对面的雄虫双腿开始发颤,他才懒懒散散地松开了手,低声道:“不过如此。”   ——不及小宝石的万分之一。   他吩咐道:“压着他们快去广场上集合吧,时间有限,速战速决。”   其他雌虫们应声:“是!”   被拽着踉跄走开的顾庭在迈步间回头,他看到不远处那只雌虫兜帽下露出半截被光芒反射到熠熠生辉的浅金色——比智者那头温暖的金发冷了千百倍!   翡冷翠星球,天堂鸟社区的广场中心——   天使一般的雕像变成了失去翅膀的凡者,灰烬四起,庞大的星舰停在另一侧,随着虫群的聚集,原先安静的广场也发出了噪杂的动静。   星舰之上,阿莫尔挠了挠火红的头发,他身上的作战服上还有不曾清洗过的污迹,斑斑点点瞧着是深沉的红。   毕竟前不久他还在挥洒着汗水去和其他雌虫打架,因为突然收到恩格烈的讯息才匆匆赶来,乘着星舰一路加速到翡冷翠。   阿莫尔:“到底怎么了?刚才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是不是谁抢走了你的心仪雄虫?之前不是说好了分两路走,怎么又和老大凑在一起了?”   “现在应该没事了。”   恩格烈摇头,先前一直顾着操作星舰一路加速,还没来得及向阿莫尔解释:   “我在给小宝石的芯片里安置了警报器,遇见意外情况的时候会向我投递信号……之前路过黑洞的时候差点儿错过了小宝石的消息。”   “那小宝石没事吧?”阿莫尔皱眉,漂亮的五官皱在一起。   “应该没事。”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一时间恩格烈自己也不敢确定。   银白寸头的雌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联络器,自脱离黑洞的影响范围后,他才接收到来自团团的警报讯息,大概也是关心则乱,知道此事的坎贝尔、叶莱最后都决定先来翡冷翠上看看情况。   不过等他们降落在天堂鸟社区之后,团团发来的警报自动解除,原先提着心的几虫才略略放松。于是剩下的事情按部就班地安排,叶莱带着其他雌虫先将窜逃的雄虫们带到广场中心,坎贝尔去解决那位躲藏在温室里的帝国掌权者,至于他们两个则在星舰看具体情况。   “等等——”恩格烈忽然叫出了声。   “又怎么了?”阿莫尔探头。   一向面部表情极少的雌虫此刻脸上发僵,他声音发涩:“信号源……消失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一瞬间之内,团团连带着芯片一起被损毁。   两虫面面相觑,阿莫尔脸上的神情瞬间阴了下去,着急道:“那小宝石的定位呢?还能看到吗?”   恩格烈摇头,“定位不到了。”   “那还等什么?快去找小宝石啊!”阿莫尔喊道,“没有团团还有联络器呢!草我联络器打架的时候扔了,恩格烈你赶紧联系啊!”   一语惊醒梦中虫,恩格烈拍了拍脑袋,立马用自己的联络器开始呼叫小宝石。   他对阿莫尔道:“走,先下去看看……”   ——他们此刻仅希望小宝石平安无事。   在天堂鸟社区的最内侧住着帝国的掌权者,那是一只即将三百岁的雌虫,生得脑满肠肥,一席金黄的长袍上缀着沉甸甸的宝石,萝卜粗的手指几乎被饰品装满,五官被肥肉挤作一团,从身后延伸出一对皱巴巴、半透明的苍老虫翅。   如果不是象征着帝国权利的冠冕戴在他的头上,不会有虫认为他就是掌握着帝国内政治与经济的独裁者。   坎贝尔戴着黑红的面具走了进来,整条路几乎顺利到畅通无阻,原有的护卫队们早就被乌比斯联盟的雌虫解决掉,整个奢华空旷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那位垂垂老矣的雌虫。   苍老、肥胖的雌虫几乎没有力气去逃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叛军的领导者一步步踩着沉重的步子接近,他甚至在坎贝尔手里提着的尖刀上看到了自己被倒映在刀面上惊恐的面容。   ——唰。   手起刀落,连求救声都来不及发出。   蜷缩在一起的虫翅在肥胖臃肿的身体后面颤了颤,那具躯体从人形化作虫态,很快就从象征着无上高位的座椅上跌落了下来,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之上。   “啧……”   坎贝尔眯眼,藏在面具下的脸上有依旧活跃的猩红色纹路,他偏头看向窗外,深色的作战服绷出了线条流畅的肌肉起伏。   忽然,别在腰上的联络器一震,坎贝尔打开一看,很快眉头皱起。   黑皮银发的雌虫肩胛骨微微发颤,特殊材质的作战服上立马溶蚀出一截裂缝,从肩膀的两侧直接开到了尾椎的位置,腰蜂臀翘,一对腰窝若隐若现,延伸至更加隐秘的沟渠。   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肤如丝滑醇厚的巧克力一般,随着肌理上猩红的弥漫、开裂,几道漆黑带着短纤毛的虫肢自皮肉绽开、露着森森白骨的地方攀爬生长,短短一瞬间便随着雌虫脊背的弯曲、舒展,皮肉的融合而长出了八条自粗到细的步足。   它们根部略钝,菱形微弧的凸起分明,从关节处开始变细,末端如鲨鱼鳍染着淡淡的红,整体由上两对足肢呈现笼罩状护在身前、下两对半拱着分叉撑在身后。   那些缠绕在雌虫肌理上的猩红像是受到了什么的引诱,缓缓流窜到雌虫的脊背,在裸露的肌肤上凝聚成沙漏状的红纹,底部两端正好点缀在腰窝的两个凹陷处,平白有种诡异的诱惑感。   半虫化的雌虫抬起足肢击碎了一面的窗户,随着玻璃落地的稀碎声,有力的步足撑着地将雌虫带到半空中,“唰”地一下从窗口跃了出去,化作一道黑影。   另一边——   顾庭随着大部队摇摇晃晃走到了广场中心,比起其他衣冠不整、形容狼狈的雄虫来说,他就像是浴血后逃难的小乞丐,身上白白红红晕染一片,走路一瘸一拐,丢了鞋子的那只脚很快就被磨出了血痕,与脚背上的裂纹倒是上下呼应。   伤口似乎是被石子划开的,要不是走路间看到有新的血痕印在地面上,顾庭可能一点儿都发现不了——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对于感知“受伤”的心理茫然到了极点。   一路上他紧紧攥着不停震动的联络器,但碍于周围被雌虫们虎视眈眈的境况,他到底没敢点开,甚至还用脏兮兮的袖口拢住联络器,以防被其他虫发现。   广场上立着型号庞大的星舰,在金属的外壁上好像有红色的涂料,只是那一侧被破破烂烂的半截雕像挡住了,顾庭也无从探究。   眼看就要到目的地了,小雄虫步子踉跄,却在即将扑到的瞬间被一大力从后领子提了起来。   他扭头,是刚才那个戴着兜帽的雌虫,露出些许的浅金色发丝落在深色的衣袍上格外亮眼,一闪一闪,宛若金钻。   顾庭心里嘀咕,好吧,或许这只雌虫的头发也没有那么冷。   “谢谢……”干到起皮的唇终于动了动,吐出两个苍白无力的字眼。   雌虫侧头,眼神意味不明地落在了小雄虫的身上——这声音,倒是和小宝石有几分相似。   雌虫匆匆离去,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不用”。   叶莱前不久接到了恩格烈发来的讯息,说是联络不到小宝石,对于小宝石的关心让他无暇顾及到周围其他的事物,要不是那只脏兮兮的雄虫差点儿摔倒在他经过的路上,叶莱根本不会伸手去提一把——永远不要觉得来自荒星的雌虫会有什么可笑的怜悯心,毕竟他们可是在厮杀中生存的。   整个天堂鸟社区的雄虫都被带到了广场上,有的雄虫或许已经意识到了今时不同往日,便像是个鹌鹑似的保持安静、低眉顺眼,但还有一部分依旧昂着头、一副跋扈至极的模样,对身后的雌虫不断叫骂着。   在一众虫群里,顾庭迎着光看到了克莱恩·沃登思。   “你们这群低贱的雌虫!知道我是谁吗?我是A级的雄虫!就你们连给我舔鞋的资格都没有!一个个贱虫嚣张什么?要不是我,你们能活到现在?没有我的精神力安抚,你们就是躺在医疗所的废物……啊!”   尖利的叫嚷声被打断,克莱恩被一飞来的石块砸在了额头上,立马弓腰抱着头哀嚎。   “再骂?”来虫是阿莫尔,厚实的兜帽挡住了他火红的头发,脸上与叶莱如出一辙的面具扣得严严实实,声线冷漠,戾气十足。   曾经在星网里像是个甜美人来疯的阿莫尔此刻像个真正的危险疯批,声音压得极低不说,整个虫周围散发着杀气,快走两步直接抬手提起了克莱恩毛躁的金发——   “你最好保持安静,我现在心情不好,不介意拿你开刀。”   这一回克莱恩被灭了威风,他瑟瑟缩缩,捂着脑袋的指缝里溢出了鲜红。   诺维·沃登思惊叫一声,扭着身子想冲出来看看自己孩子的情况,却被雌虫按住了肩膀,不能动弹分毫。   至于克莱恩的“好友”瑟托则安安生生地躲在雄虫群里,平日里傲然的面孔上是显而易见的恐惧,丝毫没有曾经与克莱恩在一起时作威作福的样子。   忽然,“簌簌”的风声响起。   撑着步足的坎贝尔从天而降,随着他脚尖落地,身后的四对虫肢顷刻收回,与皮下的脊骨融合,猩红一闪而过又变作扭动的藤蔓附着在他的肌理上,巧克力色的后腰与尾椎迅速被作战服流动性的材质包裹起来,从诡谲的色气变成了森然的暴虐。   坎贝尔捂在面具下的声音闷闷发沉,“打通没?”   叶莱摇头。   恩格烈握着联络器的手紧了紧,道:“我再试试。”   作为前帝国的军雌,恩格烈辅修过战中通讯的课程,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接通代码、打开强制通话,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一回。   不远处的顾庭围观了全部,那几只戴着面具、明显是领头虫物的雌虫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但那些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过度失血以及这一路的奔波,令顾庭整个虫都陷入了迟钝的倦怠,只恨不得立马躺在地上陷入久眠。   他半眯着眼,不聚焦的视线滑过了前不久收回了张扬足肢的银发雌虫身上,莫名想到了暴君——所以他的群友们现在怎么样了?要是能逃过这一劫,他一定要对他们坦白身份……   就在顾庭愣神的时候,他握在手里已经变得汗涔涔的联络器再一次振动。   ——是群友们吗?可惜现在不能接,再等等,希望他能活着见到他们……   还不等小雄虫空荡荡的脑袋仔细思考,那联络器动了几下忽然变成了频率更加绵密震颤,声音之蜂鸣足以附近的雌虫听到。   顾庭:??   下一秒,一道闪烁的光屏陡然从他的指缝里溢出,大大咧咧、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鸦雀无声的广场之上——   戴着黑红面具、兜帽下露着半截火红小卷发的雌虫整个脑袋都挤在了半透明的光屏前,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黏腻、不再是方才的暴戾,雌虫甚至连眼神都还没来得及落在光屏上就兴奋地大喊道:   “小宝石,你在哪儿!我们已经成功侵占翡冷翠了!你那个亚雌小身板可别乱跑啊!”   寂静的广场,闪烁的光屏,以及光屏两侧一模一样的破败雕像,烟尘四起,在过于沉闷的氛围之下,阿莫尔的声音透过两端的传声筒在过于空荡的广场上悠悠飘荡。   在立着的雕像之间,连回声都是那么的清晰。   ——咔嚓。   似乎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几步之遥,同时围在联络器边上的雌虫们僵硬着脖颈缓缓抬起脑袋,四个一般无二的黑红面具上透出几分超出预计的傻气,一时间他们只能透过半透明的浅蓝色光屏将穿透而过的视线落在同样呆滞的小雄虫身上。   ——那是一只雄虫。   ——一只浑身脏兮兮、狼狈到一种极点的小雄虫,一双眼睛倒是同小宝石一样是漂亮的蓝色,只是整张脸都被糊地乱七八糟,再加上皲裂的纹路,整个虫就像是马上破碎的瓷质人偶。   顾庭/乌比斯联盟的诸位:……   沉默像是今日的翡冷翠广场,安静地似乎连一根针落下的动静都能听到。   “呃……”一个出声的是阿莫尔,他干脆掀开了自己的兜帽,连带着面具也取了下来,精致得像是洋娃娃的面孔彻底露在大众面前,“你……”   那是和星网上的虚拟形象看起来有百分之七八十相似的容貌。   他红色瞳孔里闪烁着光影,瓷白的皮肤上逐渐漫上一层红晕,声音涩涩巴巴,“你、你……是、是小宝石?”   顾庭双目无神,此时此刻他的小秘密陡然暴露在所有虫的面前,这种场面是他从未想过的,甚至顾庭怎么也不明白,他那群雌虫组织的群友们为什么疑似是叛军队伍的老大?   他呆滞道:“我、我应该是……”   问:危!面基的群友竟是叛军该怎么办?   答:不知道啊!   心情大起大落的后遗症就是属于未成年雄虫的费洛蒙在刹那间失衡,原先只有靠近了才能嗅闻到的雨后青草味儿信息素短时间里如同大爆炸似地从顾庭的周身绽开,涌动的气息带着令雌虫精神振奋的能力,瞬间就引得周围几只雌虫面带红光,像是刚刚经历了剧烈的运动。   下一刻,天旋地转,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松了一口气的小雄虫脑袋一蒙,失血过多的身体终于坚持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陷入了昏厥。   在双目被黑暗蒙蔽的最后一秒钟,顾庭感觉自己的后腰被一截冷硬的虫肢轻轻挑起,随后跌倒了某个充满了血气的怀抱里。   ——唔,好软。   ——像是妈妈的怀抱?   路边蛰伏着的黑红虫子伸着触须在虚空中颤了颤,似乎在感知着什么气息,它的身体一路走来因为舔舐了全部遗留在路面上的血迹,整个躯体都扬着一种莹润的光泽,像是上等的黑红血玉,昂贵且珍奇。   它紧紧“盯”着自己的目标,眼看小雄虫要被抱走了,黑红的虫陷入了焦急,扭动着身子努力追赶,可距离却在一点点拉大……   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后,甚至久到顾庭都不知道过去了几小时还是几天,他在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某些医疗设备“滴滴滴”的动静,随之而来的是很多围绕他周遭断断续续的声音——   “精神力……体质太差……很多流血口……”   “快,插管……心率降低……”   “还有伤口……太多了,流血止住了吗?”   “怎么回事?快输营养液!回升了……”   好烦,为什么这么吵?好想睡觉啊!真的好吵……   好吵、好吵……   苍白干裂的唇终于挣脱了昏沉意识的束缚,随着嘴角皮肤的浅浅抽动,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地溢了出来:“别吵了……”   很快,周围虫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有医疗设备忠实地“滴滴滴”叫个不停。   勉强满意的小雄虫眉头浅浅松开一点,但还是能看一截若隐若现的小褶子,忽然一只骨结分明、手指修长的巧克力色接近,带着茧子的指腹轻轻落在了小雄虫的眉心,将那一点褶皱揉散。   淡了很多的青草味儿散去,朦胧间顾庭似乎听到一声轻啧。   这一回,小雄虫真的睡了很久。   ——他又做梦了。   还是曾经梦见过好几次的虫巢,比起最开始见到的模样,那里破败了很多,弯弯曲曲的通道像是经历过巨力的撞击,石块破碎、土堆零散,原先被雄虫们精心装潢过的金色也变得黯淡无光。   顾庭以幽魂般的状态站在四通八达的交叉口,无法明言的心灵呼应叫嚣着,他的双腿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顺着身侧一格外惨烈的通道里前进。   随着一点点靠近,他听到了隐忍的悲鸣声,似乎充满了痛苦,在痛苦之下是无法掩盖的恨意。   通道的尽头,是那个把虫母金屋藏娇的地方。   金碧辉煌变成了陈旧颓圮,原先厚实软和的草垫零零碎碎地躺在地上,枯黄的枝叶比晚秋的落叶还惨,一碰便能在脆响之后变得稀烂。   那只虫母侧卧在枯草之上,他漂亮到超脱性别的面颊上带着涔涔的细碎汗珠,从眼尾开始染着红晕,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且费力的操磨。   虫母下半身的肢体比起上一次见到的色泽更加灰暗,原先流淌在其间的生命力已然悄悄消逝,那是一种近乎到灰白的寡淡,毫无血色可言。   他的怀里抱着一截从中折断的尾钩,充斥着神秘意味的黑蓝色亮面外壳被灰烬污染,独特犹如天空的蓝色血液染在尾钩的断口截面上,诡异的软肉间可以看到一截虫族特有的纯白断骨。   虫母在哭泣、在悲鸣。   他蜷缩着肥大臃肿的虫形下肢,以一个极其艰难的动作缩着,双臂紧紧搂着尾钩,即使赤条条的胸膛上被有毒的袋状尾节剐蹭出青紫的痕迹,也依然不愿意松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顾庭甚至能够对那种悲伤感同身受。   形单影只的小雄虫摸上了自己的胸口,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正在一抽一抽地发痛,就在他失神的片刻,嘈杂的动静从另一边的洞口传来——   几只雄虫挥舞着凶戾的钳足走来,他们均是半人半虫的形态,人脸上生着复眼、脑袋顶着触须、周身遍布虫纹。在他们的钳足上拖拖拉拉着一截暗色的硬壳。   直到走进了光源之下,顾庭才看清他们钳足上挂着什么——是五个连在一起、形状分明的巨型体节,断口处正好与虫母怀里的尾钩断面重合。   顾庭心里浮上了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   雄虫们耀武扬威地将体节扔在了虫母的面前,他们看着无法支起身子的虫母像是没腿的蠕虫一般在地上卑微爬行,手肘上蹭破皮的伤口开始溢血,即使每动一下都疼地抽气,但虫母也丝毫没有停顿,一点一点地爬过去、将那段体节抱在了怀里。   ——与尾钩一般抱着。   “尤坦……”   “尤坦……”   虫母细声喃喃着,却很快被雄虫粗暴地扯开手臂,将他怀里的体节、尾钩抽出扔在角落里。   在虫母凄厉的惨叫中,一切开始褪色,像是被石头惊起波纹的水潭,所有的画面瞬间破碎,在瞬息之间荡然无存。   ——唰。   躺在纯白色病床上的小雄虫睁开了双眼,雅克斯之目一般的眼瞳闪烁着水光,在睫毛轻颤的同时,一滴泪珠顺着他的眼角滑下,洇湿了耳侧的枕头。   即使有泪水做润滑,顾庭依旧觉得眼眶干涩,他全身都没有力气,微微抬眼,只能看到占据自己半张脸的呼吸机,雾气起伏,凝结成细碎的水珠,而在他身侧则插着好几根长管,正源源不断地往破败的躯干里输送着营养液。   举目四望,是纯白干净的病房,到处都是冷然的机械感,偌大的屋子里只放了两张床,一个上面躺着刚刚苏醒的小雄虫,另一个上面是意识全无、同样插满管子的雌虫。   ——这是哪儿?   疑问充斥在顾庭的脑海里,他皱着眉头从记忆的深处找到了先前的片段:在他被戴着面具的雌虫们赶到广场上后,突然联络器被接起了强制通话,然后……   然后怎么了?   然后他在众虫面前爆马了!   小雄虫蓝色的眼睛瞬间瞪圆——他是雄虫的身份暴露了!他的群友们竟然是叛军头头?   对于之前认识后将群友们当做雌虫组织的顾庭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他以为的小喽啰群友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厉害?   在安静的病房里躺了片刻有些呆不住的小雄虫微微颤动小拇指,在三番两次的尝试后,他终于抬起了自己的手腕。   将近十分钟的时间里,他艰难且缓慢地活动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感觉能大致操控后,才缓缓抬起手臂取下了脸上的呼吸机。   短暂的一声喘气后,他撑着病床坐起来,身上的管子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与躯干连接,那是高科技的神奇力量,只要轻轻拔下,就会在皮肤上露出一块不到指甲盖大小的红印,丝毫没有痛觉——不对,是他现在本身就感受不到疼痛。   脚尖悬空晃了又晃,小雄虫从床上落在了地面,经过治疗仪后已经痊愈的脚上只剩下小树杈一般交错的深红色血痕,密密麻麻延伸到小腿、膝弯、大腿,甚至是更加隐秘的地方,连手腕上也是如出一辙的情景,甚至攀升到了侧脸、眼角。   “唔,还是肉粉色的顺眼……”   小雄虫低声嘀咕,手指从腕骨上的红痕滑过,拿起病床一侧架子上搭着的病号服——勉强说来就是个露着屁股的大型围兜,胯下生风的凉飕飕感令虫的心里充满了不安,但到底比全光着要好。   顾庭踉跄几步,找着走路的感觉,一路扶着墙到了病房门口,感应门自动打开,迎面就是一道银灰色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机械风走廊。   整个廊道里寂静无声,不见任何虫影,赤着脚的小雄虫也下意识放缓了步子,顺着墙根寻寻觅觅。   他承认,从病房里醒来的那一刻,顾庭感受到了一种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怪异且无法解释的梦境、突如其来的身份暴露、态度未知的叛军群友们……   所有的事情都在短时间内叠加在一起,令他有种窒息的难受。   ——也许他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这一瞬间,顾庭迫切地希望见到什么熟悉的虫。   于是他顺着走廊一直走,步调缓慢却从不停顿,似乎是想要借此脱离无言的沉默。   终于,在廊道尽头的转脚处,他看到了银白的灯光——是暴君他们吗?   然后顾庭听到了一段几个人的争论:   “小宝石……怎么办?”   “不知道。”   “他是雄虫!”   “那又如何?他是小宝石啊!”   “其他虫还在进行雄虫罪状的审判,如果是小宝石……”   “如果他也有污点,要怎么办?杀了他吗?”   “我……”   熟悉音调后的迟疑令顾庭大脑一片空白,整个思维陷入了空洞的迷茫之中,于是在这种极致的失神下,他并没有听到灯光处传来的几道接二连三的反对声音。   问:危!面基对象准备鲨我怎么办?   打击是有的,甚至很大。   从顾庭来到这个怪异的虫族世界后,他在星网上认识的群友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了他的心灵寄托,他在为着他们的信仰而努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令他找到生活的意义。可现在呢?他信任着的群友们似乎已经对他产生了杀意……是因为他隐瞒身份、欺骗了他们吗?   哐当。   小雄虫有些体力不支地坐倒在地上,在听到那一番话后,他原先积攒的力气一泄,彻底没了。   很快脚步声从光源处传来,几个高大的身形将顾庭笼罩在阴影之下,但撑着手坐在地面上的小雄虫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一阵沉默蔓延,对于乌比斯联盟的诸位,他们虽然接受了小宝石不是亚雌是雄虫,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擅长相处。   倒是恩格烈先反应过来,他急匆匆蹲下,抬手想将地上那一团看起来比星网虚拟形象还小的身影抱起来,却在即将接近的瞬间被拍开了手。   “啪”的一声脆响在走廊里回荡。   恩格烈皱眉,机械感的眼眸里漫上了不赞同,“你的身体……”   “是要杀了我吗?”   低着头的小雄虫出声了。   “什么?”迈出一步的叶莱一顿,整个身形僵立在原地。   顾庭:“我说,你们是要杀了我吗?”   平平淡淡像是寡白白水一样的询问,没有带有任何的其他情绪,似乎是把一切的情感起伏都压缩在了某个小角落里。   阿莫尔红色的瞳孔一缩,整个虫丝毫不见在外面的凌厉,反而有些笨拙,“不、不是,小宝石,我们不会杀、杀你的……你、你又没有犯错……”   虽是这样说的,可阿莫尔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在战斗里可以面不改色砍异兽的雌虫慌慌忙忙,连说个“杀”字都能结巴地咬到自己的舌头。   “可我是雄虫……”顾庭感觉自己钻进了牛角尖,反正就是怎么心里都闷闷地有种描述不出来的难受。   “别怕。”   一直安静的坎贝尔开口了。   明明是最沉默的虫,但他每一次说话都有种沉稳的力量感,或许他看起来漠然且不好接触,但实际在几位雌虫里,顾庭最早接受并习惯的就是暴君坎贝尔。   ——冥冥中,对方是最可靠的存在。   巧克力肤色的雌虫缓缓靠近,他半蹲在地,伸手捏着小雄虫的下巴轻轻抬起来。   入眼是一张唇红齿白的脸,只是皮肤有些不正常的苍白,病弱气十足,从侧颈到脸颊、眼尾都攀爬着深红的裂纹,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里早就蓄满了泪水,欲掉不掉,杂糅着种种委屈。   在荒星上流血不流泪的坎贝尔心头一跳,难得无措,甚至非常直男地问:“为什么哭?”   委屈给瞎子看相当于浪费时间,但好在坎贝尔不是全然的“瞎子”,在问出口后,他直接伸手将坐在地上的小雄虫捞起来抱在自己的怀里。   明显雌虫没有什么抱虫崽的经验,他一手以一种控制性极强的姿态把握着小雄虫的后颈,另一只手臂撑着对方的屁股,手肘微曲,拢着顾庭的双腿。   这是一个怪异的姿势,原先憋着眼泪花花的小雄虫一个没忍住,在扭动身子的时候打开了泪闸,瞬间哗哗的眼泪成珠一般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一滴一滴砸在了坎贝尔肌肉隆起的胸膛之上。   滚烫的,潮湿的。   靠后一步的恩格烈忽然伸手,有些粗鲁地将那些眼泪胡乱抹开,在感受到手掌下湿漉漉的瞬间一顿,因为他看到了小雄虫被磨红的皮肤。   ——太脆弱了。   一时之间,几个雌虫心里同时浮现了这个想法。   坎贝尔很少会有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之前在病房里悄悄抚上小宝石的眉头。   他在心里轻笑——还是一只小虫崽呢。   虽然荒星上的虫崽在很小的时候就会提起匕首去争夺生存的机会,可眼下他怀里的小雄虫生长于翡冷翠的天堂鸟社区,那里是雄虫们的温室与天堂,眼前的小家伙……大概连荒星上的天空是什么颜色都不知道吧?   于是坎贝尔捏着小雄虫后颈的手松了松,转而变成一种安抚性的轻拍,他道:“想哭……就哭吧。”   即使是说着安慰话的雌虫,身上都有种猛兽蛰伏的气质,似乎只要稍有动静,他便会从安静的状态中脱离,呲着尖利的牙齿去撕咬入眼的猎物。   ——又凶又悍。   顾庭瘪了瘪嘴,忽然一头砸在了坎贝尔的怀里,柔软弹性的触感贴在脸上,决堤的泪水“唰唰”浸染着雌虫贴身的作战服,不一会那里便湿漉漉的滚烫一片,这热度似乎能一路从胸口烧到骨髓。   坎贝尔的手指微微痉挛,捻着小雄虫脑袋后面细细软软的黑发摸了摸,转而又捏了捏对方垂下的脆弱脖颈。   安静的走廊里,只能听到小雄虫抽噎到颤抖的声音。   顾庭想止住自己的眼泪,可眼睛却不受控制,他听着雌虫心脏的跃动,心里还是充满了无措。   他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他没有错,他没有打骂过雌虫、没有用阶级的权利欺压其他虫,可纵是如此,他依旧在星网上用假身份与群友们相处了数年,明明每一次上线他都有解释自己身份的机会,但他说了吗?并没有,一次都没有。   他太懦弱了,他不敢说,他怕自己说了就会失去原有的一切——他喜欢着暴君的可靠,喜欢智者的温柔,喜欢囚徒的体贴,喜欢爱神的热情……   他贪婪地霸占着不属于自己的“好”,甚至想要一直以亚雌的身份去占有它们。   可当虚拟梦幻的骗局破碎,他还是会害怕、会恐惧,即使现在回想起来天堂鸟内疑似智者的雌虫冷声评价他“不过如此”、在走廊尽头听到群友们讨论“是否杀他”的时候,顾庭还是会感受到沉重的窒息憋闷。   他很怕。   顾庭颤着声音,像是在冰天雪地中见到一苗火焰的乞讨者,细细白白的手指紧紧握着垂在一侧的银白色发丝,像是抓住了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低低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比任何时候都明白,如果他们不要他了,那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也很怕疼,等他们下手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叫他们轻一点……不对,他现在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顾庭扬起小脑袋,眼眶周围通红,绵绵密密的水光附着在睫毛上,看着可怜。   他哽咽着,神情天真,带着破碎的梦幻,“我不怕疼,你们快一点,快一点的话,我就不怕了……我很乖的,不会乱动。”   雄虫们的错误不可忽略,他们承担着一部分帝国赋予的繁衍生息之责,却也因为特权而残害雌虫,那些摆在豪华别墅内的虫翅装饰品一直都是一桩桩血案的见证。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雄虫们以漂亮的虫翅作为茶余饭后的炫耀,可虫翅的主人却早已经葬身荒星,甚至被异兽分而食之。   而顾庭也是错误中的一员,他是雄虫,这个身份注定被打上残忍、虚伪、跋扈的标签,即使他什么都没做,可他惧怕因为种族而被归于同一类。   坎贝尔感受到小雄虫身体的颤抖,他正想说什么,就见下巴尖尖的顾庭抿着唇,声音微弱,重复着之前的话:“我很乖的……”   他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双颊哭得发红,眼珠清透弥漫着恐惧,像是一只懵懂无知、脱离了巢穴的小兽。   坎贝尔沉甸甸的目光落在顾庭的脸上,他伸手盖在了小雄虫的脸上,遮住了那一对漂亮的蓝色宝石。   指缝间的温热从零星到满溢只需要一个呼吸的时间。   雌虫舔了舔藏在口腔里隐隐冒尖的牙,低声道:“别怕,不杀。”   ——这可是他们的小宝石。 第26章 监护   乌比斯联盟的高层会议室里, 光滑的桌面上铺了一层软垫,上面坐着个红着眼睛的小雄虫,而围着桌子的是一圈巨佬模样的雌虫。   恩格烈抽了张纸巾塞到雄虫的手里, 声音里还有些不自然, “擦擦。”   “嗯?”   哭了半天有些神思恍惚的顾庭歪头,血红的裂纹从黑色的发丝下露出来,像是一支易折的花骨朵。   “眼泪, 擦擦。”恩格烈再一次开口。   顾庭捧着纸巾随便在脸上糊了一下, 有些囫囵地擦过,脸颊还带着哭泣后的潮红。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大马金刀坐在中央那把椅子上的雌虫身上——对方的作战服本就是深色,但胸前那一块却深得尤为明显,与周遭差开了两个色号,那是被顾庭眼泪打湿的地方。   坎贝尔抬眉, 就看到了紧紧盯着自己的小雄虫。   藏在嘴里的尖牙又一次有种即将冒出头的蠢蠢欲动,他舌尖蹭过上颚,盘旋在肌理上的猩红忽然从侧颈爬了出来, 在眼尾形成一道妖异的花,自此安静蛰伏, 正好与红色的瞳孔相互映衬。   坎贝尔道:“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暴君, 也是坎贝尔。”   随着坎贝尔的开口, 其他几只雌虫也纷纷出声。   “小宝石, 我是叶莱,就是星网上的智者。”   金发的雌虫勾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就像是顾庭在星网里见过千百次的模样, 优雅从容, 有种不可忽略的贵族气质, 甚至说得夸张一点,只要智者想,他便是虫间的天使。   阿莫尔不甘落后,“我是爱神!小宝石以后可以叫我阿莫尔哥哥!”   最后是恩格烈,“星网网名囚徒,真名恩格烈。”   随着几虫的介绍后,叶莱轻声诱哄道:“那小宝石叫什么?是顾庭吗?”   他知道小雄虫的名字,在很久之前看到夏诺伊尔的杂志就知道了,只是任谁都不曾想到,星网中告诉他们要兼职的“亚雌”小宝石竟然就是那只拍宣传照一夜出名的雄虫模特顾庭。   “就是叫顾庭,我还在夏诺伊尔的广告上看到过!”   嘴快的阿莫尔一嗓子喊了出来,但很快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对于小雄虫的评价——嗯,他似乎说对方的眼睛是玻璃珠子,还说自己能一拳打十个……   瞬间,阿莫尔噤声,有些心虚地摸了摸毛茸茸的红色鬓角,只要他不说,小宝石应该不会知道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小雄虫开口了,声音还有着大哭后的干涩沙哑,“嗯,我叫顾庭,星网上叫、叫蓝宝石。”   提及这个问题,顾庭难免心虚低头,错开了众虫望着他的视线。   ——叩叩。   忽然响起的动静引着顾庭偏头,一截巧克力色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顺着手腕一路视线上滑,正巧对上了坎贝尔若有所思的双眸。   顾庭“倏”地一下收回目光,眼睫发颤,手里已经将纸巾揉得乱七八糟。   之前在暴君怀里大哭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可等眼下心情平静了些,回想起来却是满满的羞耻,明明他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不用在意,我们都有所隐瞒。”叶莱笑了笑。   在天堂鸟社区真正的碰面后,叶莱更加能够感受到小宝石身上那种游离在世界之外的疏离感,尤其对方眼里的恐惧令他首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早点认出小宝石的身份。   荒星生存的他们或许很难明白“怜惜”这两个字的含义,但他们一定最懂得护短,如果能够再早一点,或许小宝石的身体检查结果也不会那么……   叶莱脸色一变,他掐断了脑海里混乱的思绪,将那些发苦的情绪咽了下去。   他缓缓走近。   在雌虫里,叶莱的身形比较高挑清癯,淡金色的卷发披在身后,被一条白色的缎带轻轻束着。为了给小宝石留下一个比较友好的形象,他声线温柔,一点儿没有之前在广场上怼人时凶戾嘲讽、夹枪带棒的姿态。   他道:“不用怕,也不用觉得歉疚。其实在我们遇见你之前,就已经成立了乌比斯联盟的叛军组织,当初觉得不适合告诉你,而后来又怕把你牵扯进来,所以没有说清楚。”   如果说得更加实际一些,其实是因为最初他们无法全然地信任小宝石,因此隐瞒了乌比斯联盟下真正的秘密。   只是到后来,小宝石用自己的魅力让每一只和他接触过的虫都无法硬下心来,于是原来的“不信任”变成了“不舍得”,他们这群来自荒星的刽子手倒是试图建立出一座伊甸园来瞒着那只本该生活在灿烂阳光下的蓝色宝石。   “至于你隐瞒身份……每一只虫在星网上用什么样儿的虚拟形象都是自己的自由,这并不是一件必须告诉我们的事情,嗯……虽然我真的没有想到小宝石竟然是雄虫,而且——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家伙。”   叶莱勾唇,他最大的意外就是曾经那个追在他屁股后面谈论律法的小家伙竟然是个未成年的虫崽崽。   顾庭嗓子一噎,年龄确实是一大硬伤。   恩格烈补充道:“应该是你当初进入星网系统的时候出了bug,不然你不可能顶着成虫的形象进行登陆。”在比较熟悉的领域里,恩格烈难免话多几句。   星网连接大半个星域,凡是在笼罩范围之内,任何一只虫只要拥有联络器就可以进行登陆,但如果超出范围,即使有联络器也是无用之功。在这个庞大的虚拟网络之上,每天有数以千记的高端数据在自动运转着,虽然近百年来bug出现率极其低,但并不能证明其没有。   阿莫尔接话,“对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亚雌,我还打算见面以后和你成为伴侣呢,反正在我们荒星上雌雌结合的也不少……哎呦!”   阿莫尔捂着头,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悠悠放下手的叶莱——他真的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小宝石还是虫崽呢!   叶莱冷哼一声,眼里闪过威胁,但等他面向小雄虫的时候,那股气势立马没了,“小宝石别听他乱说,你现在还是未成年的小虫崽,不用想太多,好好养着身体就行,况且……”   叶莱一顿,视线落在了顾庭纯白围兜下的小腿皮肤上,血红的裂痕密布在过于苍白的肌理上,这一幕甚至显得有些诡异可怕,似乎用最轻微的碰触都能打碎眼前的全部。   叶莱忽然想起了之前在病房外,负责治疗的雌虫告诉他的话——   “这只未成年雄虫的精神力过于孱弱,我参与医疗工作这么多年来,也鲜少见过精神力、体质双低到如此地步的情况,而且……”   “他的身体很奇怪,那些血液都是从他皮肤表层的裂痕中渗透出来的,一般虫族的血液离体后,会在十五分钟后彻底失去活跃性,但是他的速度过于快了,几乎可以说是流出的瞬间便彻底失活。”   “再换一种说法——如果说他初始血液的活跃性是100%,那么当前他体内血液的活跃性仅有20%,而已经离体的血液则是零。叶莱大人,这很不正常,没有哪一位虫会有这样的体质,在如此低活跃性的血液循环下,他的生命堪忧。”   “依我估计,这位雄虫幼崽,很有可能活不过三个月……即使是在全力疗养的情况下。”   “活不过”那三个字狠狠地插在了叶莱的心头,这些话他不曾告诉其他任何虫,也就是说眼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小宝石的真实情况。   他陡然回神,语气严肃:“小宝石,你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当然是知道的。   顾庭点头,乖巧回答:“他们说,我精神力很弱,是F级的,体质也很差,所以身体会比较脆弱,嗯……还有无痛症。”   说着,他在叶莱和其他几个雌虫严厉的注视下,感受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被长者关心的紧张,又心虚地补充道:“之前一段时间好了,也没有无痛症,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又严重了。”   说起自己的身体状况,顾庭本虫也很茫然。在先前大出血的情况后,现在他身上的血液又乖顺地窝在身体里,只有深红的血痕彰显着它们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一开始顾庭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天堂鸟社区里的医疗虫,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令他一直都明白自己非常的不健康,可之前红色裂纹逐渐变浅,他本以为是好转的象征,却不想真正的噩耗在这儿等着他——从他逃离别墅、被带到广场中心的那一刻开始,他身上渗出的血就没有停止过。   顾庭动了动手指,他大脑里闪过一截模糊的片段——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雌虫追出来呢?   忽然,一直沉默的坎贝尔道:“慢慢养吧。”   身材高大的雌虫起身,他胸口那一团被泪水洇湿的痕迹已经彻底干透,贴身的布料勾勒出了完美的身材,一举一动都呈现出诱虫上钩的荷尔蒙,但他的气势又是那么的不可侵犯。   “你……”   叶莱皱眉,他看到坎贝尔眼尾的猩红在短短几秒内几乎弥漫半张侧脸,那对冷淡的红色竖瞳里正巧倒映着小雄虫的影子,过于诡谲怪异的颜色碰撞令在场的雌虫们看了不禁胆战心惊。   “坎贝尔,你还好吗?”叶莱有些紧张,他脊背上隐隐发烫,做好了随时张开虫翅抵御的架势。   不止他紧张,恩格烈和阿莫尔几乎同时拉满了警惕,甚至因为经常犯错而被老大教训的红发雌虫已经忍不住放出了身后的虫翅,粉红色毛茸茸的翅膀“簌簌”轻颤,足以见得主人的紧张。   平和的气氛在一瞬间争锋相对,顾庭被恩格烈小心地用手臂护在身后,似乎在尽可能地隔开他与坎贝尔之间的距离。   顾庭:“怎、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坎贝尔懒散挑眉,对于其他几只雌虫的紧张视而不见,反而对着小雄虫说:“没事,让他们带你去看房间吧。”   说着,黑皮雌虫利索转身,银白的长发在半空中甩起一道弧度,微微卷翘的发尾蹭过他结实的臀肌,又随着迈步间的动作而左右摇晃。   顾庭嗅了嗅空气,忽然道:“好香。”   坎贝尔步伐一顿,微微侧头。   恩格烈、阿莫尔和叶莱同时看向小雄虫,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恩格烈艰难发问:“是什么味儿?”   “像是……成熟期后即将腐烂的浆果。”   “啧,”坎贝尔轻哼一声,只是叮嘱道:“照顾好他。”   下一刻,银发黑皮的雌虫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叶莱他们注视着坎贝尔离开,直到最后一抹影子彻底消失在墙角,阿莫尔才舒了口气,对着顾庭挤眉弄眼,“小宝石,你是不知道!老大这段时间特恐怖!上次我去找他忘记敲门,直接被他捶了一顿,要不是在星网的竞技场里,我可能得直接残废!”   恩格烈也点头,“这几天见到坎贝尔绕开走。”   顾庭:“刚才的味道……”   “应该是只有雄虫才可以闻到。”恩格烈没忍住,伸手轻轻摸了一把小宝石毛茸茸的脑袋,又很快收手,一副神情不变的样子,“过段时间就好了。”   “走吧,”叶莱抬手将小雄虫抱在怀里,比起坎贝尔的姿势,他明显更加在行,“带你去看看以后要住的房间。”   “等等——”顾庭的手指搭在了叶莱的肩头,“我的房间?”   小雄虫的语气里带着迟钝的惊讶,像是还没有从这个新消息里回过神。   “嗯,你的房间。”恩格烈抿唇,僵硬的脸庞勾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监护者了。”   “要记得叫我阿莫尔哥哥哦!”   问:危?叛军群友成为我的监护人该怎么办?   一路上被抱着从会议室走到另一侧的长廊里,顾庭都有种不真实感——所以他隐瞒雄虫身份的事情就过去了?他就这样被群友们接纳、并已经准备入住乌比斯联盟了?   另一边,回到自己房间的坎贝尔迅速褪下作战服,他将自己整个身体都浸泡在盛满冷水的浴池里,身上猩红的纹路在皮肤上蠕动,但因为冷水的效果而不如之前那么活跃。   半垂着头的雌虫五官被埋在了阴影之下,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浴缸的边缘,散发着冷气的水珠坠在他巧克力色的锁骨之上,又顺着凸起的曲线一路下滑。   ——既危险又迷虫。   其实早在广场上暴露身份的那一刻,坎贝尔心里就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当初是他同意小宝石的加入,而今牵绊愈深,并不该断送在这个节点,更何况……   那双雅克斯之目一般的眼睛太漂亮了,从来都不适合藏污纳垢。   忽然,坎贝尔指尖动作一停,他微微偏头,目光落在浴室的门板之上,久久停顿后才移开了视线。   与此同时,在房间的门外,一只黑红色的虫子缩成一团,它在原地僵硬许久,直到那一股颤栗的威胁感褪去,才又循着味道寻找自己的目标。 第27章 团团   顾庭的房间被安置在了叶莱和恩格烈的中间、阿莫尔的对面, 至于坎贝尔的房间则是在走廊的另一端,相隔甚远。   推门进去,就明显看得出来在小雄虫昏迷期间, 几只雌虫已经做了一定程度上的装饰——   整体以银白、银灰为主的墙壁上贴了浅色的画报,甚至有一面墙上直接贴了张放大版的顾庭的模特照, 地面上则被放了张雄虫儿童型号的床, 天蓝色的被单、挂在房顶的黄色星星坠饰、放在床头的毛绒小玩偶,以及一个立在桌子旁边的机器人。   ——圆滚滚的脑袋和雪白的身体, 几乎与团团一模一样。   阿莫尔指着墙壁上的巨型海报道:“小宝石你看怎么样?我把那个宣传照贴上了,正好可以每天欣赏一下……”   但顾庭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小机器人吸引了, 根本顾不上阿莫尔说了什么。   他道:“那个……”   顾庭已经被放在了地上,脚底下是毛茸茸的毯子,阻隔了地板贴近皮肤的冰凉。   他侧身仰头看向身后的几只雌虫,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红晕, 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的眼睛又微微发红, 连带着周围的皮肤也同样染上了艳色。   “是、是团团吗……”   小雄虫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性, 毕竟团团可是在他亲眼所见之下被激光枪轰烂的,那一声巨响和飞到路边的零件, 已经像是一道伤疤印在了顾庭的心里。   在他被宝石协会的虫带进天堂鸟社区后,可以说是团团带着他一点一点了解虫族社会, 是团团手把手地教导顾庭如何使用联络器、星网,也是团团每一天都因为儿童模式而固执、坚持地叫他“宝宝”, 更是团团在每一个漫漫长夜里讲着故事哄顾庭入睡。   即使顾庭逐渐长大, 他不再需要帮助就可以熟练地登入星网,不再需要团团像是照顾小孩一般拉着他的手回家, 不再需要团团用睡前故事来哄他入眠……   可他离不开团团。   如果说暴君、智者他们是黑暗中忽然亮起的光, 那么团团就是伴他在阴影处的萤火。   顾庭恋旧, 他珍视着团团。   在日新月异的星际时代,机器人型号的更新速度很快,几乎一个月一个样,而团团放在几年前或许能勉强担上“新潮”两个字,但随着时间流逝,现在的团团已经被列为了该淘汰的老旧机型。它长得不漂亮、功能不强大,在天堂鸟社区里,顾庭常因为拉着团团一起回家而被周围的雄虫们嘲笑。   ——他们说他是老古董,说团团是机器垃圾。   可顾庭遇见了囚徒,在囚徒的帮助下,他的团团一如初始的新,甚至还学会了很多新的功能。而顾庭也知道,当时被那几只雌虫用激光枪指着的时候,是团团为了保护他才被打坏的。   机器人没有感情吗?但它们却永远忠实地站在主人的身侧,秉持着保护的意志,直到能源燃尽的尽头。   小雄虫小心翼翼:“真的是团团吗?”   恩格烈点头。   在小宝石昏迷的时间里,他找到最初发现顾庭的雌虫们询问情况,这才知道忽然消失的信号是因为团团被激光枪打碎了。   恩格烈不敢说自己十成十地了解小宝石,但他却十分肯定,在小宝石的眼里团团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机器人那么简单,因此他急匆匆赶到了事发地点,将散落在地上的零件以及焦黑的芯片带了回来。   那一刻,恩格烈忽然庆幸自己曾经为了方便,将团团的原始载入芯片中的内容复刻了一份放在自己的加密文档里,这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赋予团团新的生命。   他鼓励道:“你可以开机看看。”   小雄虫拉着那可能会走光的围兜小步靠近团团,伸出的手指蜷缩片刻又慢慢舒展,试探性地将手掌贴在了小机器人的脑袋上。   浑圆微凉的触感,很快机器人光屏一亮,在顾庭期待的目光里,团团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宝宝!”   “团团!”   这下,顾庭连围兜都顾不上抓了,他直接半跪在地,张开手臂紧紧地搂着机器人圆乎乎的身体。   “宝宝的身体数据为什么又降低了?宝宝没有照顾好自己。”团团的机械触手轻轻搂住了小雄虫的肩膀,一下一下拍在他的后背安抚着,“即使团团不在,宝宝也应该照顾好自己。”   “嗯,”顾庭闷闷应声,使劲儿眨干净眼泪,心里空了的那一块似乎也被填平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的身后,叶莱垂眼,掩下了一闪而过暗沉。   这一天顾庭都处于大起大落的状态下,被团团搂着的小雄虫像是找到了避风港一般放松地打了个哈欠,残存的困意重新席卷而来,让他的小脑袋忍不住一点一点地往下耷拉。   叶莱将小宝石扶着放到床上,没有什么照顾幼崽经验的他干脆直接一把扒下白色围兜,将赤条条的小雄虫塞到被窝里,严严实实掖上了被角,只露出一个脑袋。   浅浅被看光的顾庭脸上浮现一抹薄红,终于冲淡了苍白色肌肤的病态感。   叶莱轻轻摸了摸小宝石的额头,低声道:“你先好好睡一觉,等睡起来了我们再说。”   见小雄虫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叶莱轻轻摇头,声音略微严肃,“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休息,其他的一切都等你睡醒来再解决,好吗?”   这一回顾庭乖乖点头,在三只雌虫灼灼的目光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几虫出去的时候小心关上了门,在即将合拢的缝隙里,他们看到团团伸出机械臂抚上了小雄虫的脊背,而小雄虫也略略侧身,手腕浅浅搭在了团团的身上——一如他们曾经在天堂鸟社区的家中相处的模样。   门彻底合上,叶莱脸上温柔的神情瞬间褪去,他看向恩格烈,一边走一边道:“团团那件事怎么解决的?”   恩格烈摇头,“我让他们记清小宝石的样子,然后派去清理战场垃圾、维修星舰外仓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为时一年。”   也就是说在这一年之内,那几只损毁了团团的雌虫必须要完成平日训练、工作之外的额外“加班”。   “可以。”叶莱颔首。   阿莫尔狠狠皱眉,暴虐之色一闪而过,“要我说,就该让他们也尝尝激光枪的厉害!”   “阿莫尔!”叶莱厉声呵斥,“你现在是联盟的一员,这话要是叫坎贝尔听见,我和恩格烈都救不了你!”   “好吧……”   平日里,阿莫尔最怕的就是身为老大的坎贝尔,几乎每一次都是听到“暴君”的名字后立马偃旗息鼓——他纯粹是被操练怕的!   叶莱警告道:“阿莫尔,现在和我们在荒星上情况不一样了,坎贝尔的目的你我皆知,同时这也是我们共同坚持的目标,你的性子该改一改了,况且……”   他解释说:“我知道你替小宝石委屈,但这件事情你没有办法将它彻底地责怪到任何一只虫的身上,你明白吗?”   乌比斯联盟中的几位,叶莱和恩格烈都是半路出家来到的荒星,至于坎贝尔一向神秘,当初叶莱和恩格烈被迫进入荒星的时候,坎贝尔便已经在那里有了“暴君”之名;阿莫尔则是自小生长于荒星,他的道德观念比起其他几虫更为淡漠,甚至在数年前,不曾被坎贝尔“棍棒教育”过的阿莫尔是名副其实的疯子——   荒星之上,所有的虫都知道最不能惹的角色有两个,一个是深不可测的暴君坎贝尔,你惹了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另一个则是以“疯”著称的阿莫尔,惹了他以后你可能都找不到自己的尸体。   但自乌比斯联盟建立以来,坎贝尔对于阿莫尔的行为便多有约束,只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阿莫尔蔫搭搭地应了一声,老实巴交地跟在两虫的身后。   乌比斯联盟在帝国权利的更替之上进行得比预想中顺利很多,过去在众多偏向于雄虫的法案之下,不少雌虫怨声载道,而乌比斯联盟的出现正是为这群对于帝国之政愤愤不平的虫们提供了机会。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少不了那些年他们还在荒星时就逐一布置的棋子——乌比斯联盟的势力其实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渗透到了帝国各个军团之中,其中有因为阿莱少校惨案而一直心怀怨怼的竣蜓军团,有亲哥哥被砍了虫翅后家破虫亡的军团长,有挚友被雄虫虐待致死却求助无门的军雌……   每一位或主动、或被动加入乌比斯联盟的雌虫,他们都有着因为雄虫、因为帝国而造就的伤痛,所以这些集合起来的力量,才能够在比坎贝尔预想中更短的时间里彻底占据翡冷翠。   如今翡冷翠已经在乌比斯联盟的控制之下,但事情却依然繁冗,而作为联盟中几位比较有话语权的雌虫,当坎贝尔休息后,叶莱、恩格烈和阿莫尔必须各司其职,将眼前的诸事撑起来。   三个雌虫前前后后离开了走廊,冷色调的金属廊道重新陷入了寂静,这时有些动静便变得明显很多——   噗叽噗叽。   一条黑红的虫子艰难地从走廊的拐角处爬出来,它蠕动着身子,光溜溜的软体躯干与金属摩擦时发出了刺激耳膜的噪音。   偏偏虫子并不觉得,它“闻”到了那股香甜的气息,也或许是被它舔舐到体内的血液在做指引,总之它一路跟随,近乎贪婪地感受着那梦寐以求的清甜。   它加快速度,在无虫的走廊里快速行径,最终停在了一扇门前。   黑红的虫子歪歪了触角,整个身体紧紧贴在了门缝之上,然后它忽然开始融化,从虫形融化成一滩活着的血水,黏黏糊糊地顺着门扇的缝隙挤了过去。   房间里,躺在被窝里的小雄虫早就睡得昏天暗地,之前在病房里输入到体内的营养液缓解了身体的超负荷运转,而今熟悉的团团回归,更是令顾庭彻底地防放下了警惕。   不过时时刻刻守护着小主人的团团依旧清醒,它电子屏上出现一对豆豆眼,死死盯着向床榻匍匐前进的血红色液体,空闲着的机械触手缓缓抬起,准备随时解决掉可能伤害到宝宝的一切未知事物——因为有前车之鉴,这一次恩格烈直接为团团设置了战争级别的攻击代码,抵挡激光枪都是小菜一碟。   瘫在地面的液体重新凝聚成虫形,它感知到了来自团团的威胁,忽然老老实实地俯爬在地上,几乎将整个虫的身体摊平,以表达着自己的无害。   团团的豆豆眼闪了闪,暂时接受了对方的“投降”。   此刻的顾庭还在睡梦中。   半梦半醒之间,这一回他没有被存在着虫母的梦境骚扰,而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空间——黑暗潮湿,依旧像是某种野兽的巢穴。   顾庭发现自己被被束缚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之上,银白的蛛丝韧性十足,紧紧缠绕着他的四肢,让他根本不能动弹一下。   窸窸窣窣的动静不断,连银白的蛛网都向某一个方向倾斜,似乎有什么庞大的家伙在一点点地接近。   大约几秒钟后,顾庭看到了几对藏在黑暗中的猩红色眼珠。随着那庞然大物的靠近,他终于见到了全貌——是一只巨型的蜘蛛,黑亮且有光泽,头胸窄小,腹部却浑圆巨大,在它的腹面上烙印着一红色的沙漏型形状。   在与蜘蛛对视的一瞬间,顾庭感受到了对方待自己垂涎欲滴。   那只蜘蛛张开了口器,声音嘶哑隐忍——   “吃……吃了……”   “吃了你……”   下一刻梦陡然中断,顾庭仰躺在床上睁着眼,他迟钝的大脑里朦朦胧胧地浮现出一个问题——那只蜘蛛想吃他也是因为他血液的问题?   忽然小雄虫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他终于想到了被自己忽略的事情——图因斯曾经说过他的血液具有很神奇的治愈作用,如果被发现,可能会沦落为帝国的研究对象。而在这之前,他流着一身血近乎跨越了大半个天堂鸟社区,那么这个秘密……   顾庭脸色惨白,深深的齿痕印在了唇瓣上。   “宝宝,怎么了?”团团用触手摸了摸小雄虫的脑袋,虽然它是机器人无法明白到小主人的心情,但却可以通过机器检测到对方的心跳变化而做出相应反馈。   “团团,我好像犯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错误。”   “犯错了可以弥补。”   “如果弥补不了呢?”   “那就……”团团有短短一瞬的卡壳,很快电子屏上的豆豆眼立马变红,声音都带了些冰冷的机械感,“以保护宝宝为主,抹杀一切追究错误的侵略者!”   “噗嗤……”顾庭没忍住笑出了声,原来的紧张因为团团的“霸道”发言而荡然无存,他抬手摸了摸小机器人圆乎乎的脑袋,低声道:“算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担心也没用,好在现在的他有了自己的大靠山们,而曾经的帝国也变成了“前帝国”,或许以后的结局不会是顾庭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他忽然又想到了暴君坎贝尔的怀抱,他很意外,那样寡言冷漠的雌虫,竟然还有这么“软乎乎”的一面。   睡饱了一觉的小雄虫从床上坐起来,他揪着床单,脑海里还残存着梦境中留下的印象。虽然梦里的大蜘蛛发出了想要吃他的言论,但不知道为什么,比起虫母梦境里的压抑悲哀,顾庭倒宁愿自己多和大蜘蛛相处——毕竟梦里也不会真的被吃掉。   枕头边上放着团团早就准备好的衣服,面料柔软贴身,地毯上的拖鞋都是毛茸茸的款式,这一整个房间里的摆设放在乌比斯联盟的星舰内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非常温暖。   顾庭喜欢这样的“格格不入”。   苍白细瘦的脚腕从裤腿里蹬出来,小雄虫赤脚踩在了拖鞋的毛面上,软乎乎的毛球被压扁在了足底,正当他低头准备穿鞋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团瘫在地毯上、疑似虫子的深红色未知生物。   “呃,团团,这是什么?”顾庭蹲下,低头仔细打量,而那坨红色的小东西也颤了颤,软腻腻的身子翻转,露出了内侧的肚皮。   顾庭:……   ——它像是一只狗,却怎么看都比小狗膈应几百倍,又红又丑,躺在地上撒娇时反而像是一部惊悚剧中的人外反派。   “未知侵入者,无威胁。”团团的触手依然护在小雄虫的左右,就像是最忠实的骑士。   顾庭一愣,他抬手轻轻捏住团团的机械臂,“团团,我们安全啦。”   “对,我和宝宝都安全了。”   ——噗叽噗叽。   黑红的虫子也仰着肚皮摇了摇触角,像是能听懂顾庭和团团在说什么。   顾庭:“所以——你到底是什么呢?”   ——我是什么呢?   ——是幕星之眼吞噬过伴侣的血肉后而诞下的怪物。   德尔加格雅港口的城堡里,半阖着全身眼睛的长虫挂着层层叠叠的锁链缓缓伸展十多米的虫体,他张开硕大的肉红色口腔,尖牙成圈地倒竖,冲着站在牢笼之外的雌虫哈了口气。   格莱·幕星之眼冷笑一声,他不理解,为什么他的儿子们总是想违抗幕星之眼的既定命运呢?吞噬伴侣以后变强难道不好吗?   他道:“索勋,帝国已经不在了,但幕星之眼必须永存。你哥哥柯蓝已经被我放弃了,难道你也想得到那样的结局?我的孩子,别忘记幕星之眼的使命!”   “使命?哈哈哈……”沙哑的声音从巨型长虫的嘴巴里发出,每一句话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笑声凄厉,几乎化为利刃的怨怼指向他那位“以大事为重”的雌父,“幕星之眼的使命不就是蚕食伴侣?”   格莱脸色一黑,阴沉沉道:“我们是最接近雅克斯的一脉,如果我们足够强大,也将继承雅克斯的天赋——”   “那是扭转颠覆与诅咒祝愿的能力!” 第28章 妈妈   顾庭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出于什么心理, 他伸手摸了一把那只看起来有些恶心的黑红色虫子。   软软的,黏黏糊糊的,甚至轻轻一戳, 指尖就会陷入到那层非常轻薄的表皮之下,好像稍微力道大点儿,就能在上留下渗血的口子。   但顾庭又天然地觉着亲近。   指腹下的触感很软很软, 像是他很久以前看到街边阿姨卖的棉花糖, 只可惜顾庭没吃到过, 但他潜意识里觉得棉花糖一定很软和。   团团立在一侧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小主人戳着虫子玩得不亦乐乎,它甚至在电子屏上露出了一个慈祥的豆豆眼笑容。   ——噗叽噗叽。   黑红虫子打了个滚, 忽然探着触角、半截身子搭在了小雄虫的指尖,由红色液体模拟出来的细小口器一张,稚嫩却诡异的声音被吐了出来——   “妈妈!”   顾庭/团团:?   在虫族社会可考究的历史中, 并不存在这个称呼,此刻忽然听到陌生又熟悉的两个字,令顾庭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什么?”顾庭一愣,他抬起手指,挂在他指尖上的虫子晃了晃尾巴, “你叫我什么?”   “妈妈!”   “你是什么虫子?”   “妈妈!”   “不是, 你为什么这样叫我?我不是你妈妈啊……”   “妈妈!妈妈妈妈!”   黑红虫子长得丑了点, 声音介于可爱和怪异这两个形容词之间, 它就像是一只无情的喊“妈妈”机器,在顾庭的疑惑下一问三声妈,直接把某位未成年的小雄虫喊到头皮发麻。   顾庭无奈, 这只黑红色的虫子除了蠕动时发出的“噗叽噗叽”声外, 便只会连着狂叫“妈妈”, 就好像缺下了什么似的。他尝试沟通:“嘘!别叫妈妈了。”   虫子扭了扭身子, 正准备再一次张开口器,就被眼疾手快的小雄虫用另一手的指尖给堵住了——   陡然在心里炸开一种怪异的感觉,顾庭一甩手将虫子扔了出去,余光里正好看到团团举起从脑袋后面升起的小型炮筒,他立马制止,“等等——团团别!”   “它伤害了宝宝。”团团歪头,成虫拳头大的炮筒口已经对准了瑟瑟发抖的虫子。   顾庭:“先等等。”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那里出现了一道很小很小的口子,一粒血珠刚巧浮了出来。要不是因为心脏中瞬间出现的怪异感,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感受不到伤口的出现。   小雄虫皱着眉头,在刚才被虫子咬到的几秒钟里,他看到了一副飞快从脑海中掠过的画面——黑漆漆的囚牢,深色的锁链,以及一只巨大的长虫。   但那道画面闪过去得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无从捕捉,甚至连回忆都模模糊糊,说不清具体。   顾庭忍着心里的异样,再一次看向蜷成一个团的虫子,方才的接触里他能感受到虫子对自己血液的渴望,以及某种很难用言语描述的亲昵。   他道:“过来。”   这一回,只会叫“妈妈”的黑红虫子老老实实爬了过来,似乎因为炮筒的威胁,它皱着触角,颇有种小心翼翼。   顾庭将手指递到虫子面前,“你想要我的血?”   虫子仰着脑袋,在“看”到血珠的瞬间精神抖擞,探着身子尝试性地靠近,见自己的行为没有被阻止,这才整个脑袋趴在顾庭的指尖上,口器对着那道小小的伤口覆了上去。   它很知道节制,小小的口器根本不敢乱动,就像是害怕把原先的伤口撕扯得更大。而顾庭在整个过程中,再一次感受到了离谱的、来自于这条虫子的亲昵,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如同回归母亲怀抱的眷属。   等虫子抬起了脑袋,原本在顾庭指腹上的伤口已经彻底痊愈了。   它噗叽噗叽动了动身子,肉眼可见地从深红色变成了更漂亮的浅水红,整个身体愈发地剔透,连原先丑兮兮的轮廓也转向圆润,有些像虫崽看的卡通画报中的虫物角色。   “妈妈!”脆生生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比刚才顺耳不少。   “……现在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虫子点了点触角,乖巧地趴在小雄虫的手上,略略翘着个尖的尾部来回晃动,和见到肉骨头的小狗如出一辙。   “那你是什么?”   “是妈妈的孩子!”   顾庭无语片刻,“你是从哪儿来的?”   “闻着妈妈的味道来的!”   “你……爸爸呢?”顾庭想到了虫族的社会传统,又补充道:“或者是雄父、雌父?”   “没有他们。只有妈妈!”   顾庭曾经在书中看到过关于虫族一部分未考证的传说记载——在亘古之前,或许真的存在过虫母,而虫母便是所有虫族的“母亲”,他的后代会称呼他为“妈妈”。但所有的资料书本中,有关这一段内容的文字记录少之又少,甚至比不过关于传说种雅克斯的叙述,因而顾庭也从来没有将这一段内容当真。   但是当他重复做着有关虫母的梦境、又遇见了一只会叫“妈妈”的虫子后,所谓的“传说”隐隐有了倾向于现实的架势。   顾庭看了看手上的虫子,最终做了一个决定,“那我暂时养着你吧。”   他相信直觉不会欺骗自己,那种亲昵感清晰到令虫难以忽略,就好似活生生的血脉相连。   顾庭站起来,“你要和我一起吗?”   他问手上的虫子。   “要!要妈妈!”   “行,那你要保持安静。”   这话一落,变聪明了的红色虫子缩缩脑袋,紧紧闭上了嘴巴。   顾庭满意,将虫子随手塞到口袋里,摸了摸团团,“我先出去了。”   “好,宝宝再见。”   顾庭还记得叶莱说剩下的事情等他醒来以后再商量,于是他出了房间后寻着记忆里的路,试图寻找其他几只虫的身影。但显然他高估了自己对方向的灵敏度,才走了五分钟就把自己绕迷路了。   整个星舰中都是很相似的装修,顾庭不止找不到自己想去的路,甚至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偏偏刚才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在屋里看到自己的联络器,此刻连个能“求救”的虫都不存在。   正当顾庭晕头转向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顾庭。”   他回头,看到了悄无声息站在走廊深处的坎贝尔。   身材极好的雌虫褪下了作战服,换上了之前在星网中见到过的宽松型衣袍,略高的领口正好束缚在喉结的位置,简约的灰色纹路从领子勾勒到前胸,腰间松松垮垮担着系带,连接着的下袍堪堪到膝盖以下,露出了笔直、被长靴裹着小腿。   这是顾庭第一次听到暴君叫他真正的名字,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一刹那彻底将星网上的“亚雌”蓝宝石与现实中的小雄虫联系在一起。   坎贝尔微微垂着视线,在走廊光线下显现出暗红色泽的眼瞳不着痕迹地落在了小宝石衣服的口袋上。   “暴……”顾庭语塞,他忽然觉得此刻叫“暴君”不太适合,可直接叫“坎贝尔”似乎也有些奇怪。   不远处的雌虫一愣,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神情,他快步上前,忽然弯腰伸手,单手提着小雄虫架在了自己的臂弯之上。   顾庭半张着嘴,整个虫陷入了呆滞,他鼻间再一次嗅到了浆果过度成熟后散发的甜腻滋味儿,似乎一戳果皮就会流出粘手的汁水。   坎贝尔倒是在短暂的诧异后变得态度自然,“去看审判?”   “好。”正巧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顾庭点头答应,选择性地忘记了前不久几只雌虫叮嘱他“绕开坎贝尔走”的话。   乌比斯联盟的星舰依旧停在天堂鸟社区的广场之上,而关于雄虫们的审判流程则在被安置在一所空置的别墅里。   过去住着独栋大别墅的雄虫们头一次挤挤搡搡地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甚至每一只雄虫的手脚上都带着限制行动的铐链,他们的衣服皱皱巴巴,头发乱糟糟地披着,因为失去了亚雌的照顾而一个个退化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婴儿虫。   其中被砸伤脑袋的克莱恩·沃登思因为曾经阿莱少将的事件成为了众虫眼中的“罪魁祸首”,甚至没有一只雌虫愿意帮他包扎一下伤口。在当前场景内,除了瑟托,其他很多等级较低的雄虫都躲着他坐在一处。   几只胆子略小的雄虫们围成一团,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惧意和着急——   “怎么办?我好怕啊,那群雌虫根本不遵守宝石协会的规定……他们简直就是恶魔!他、他们竟然还对我们动手……”   “我刚才听到那个守门的雌虫说等等要进行审判,有什么好审判的?我、我又没做过什么事情……”   “他们是叛军!他们当然是为了雌虫自己审判!再说你还没做过事情?我可记得,之前你和一只军雌约会,事后说人家非礼你,军雌被降了职、还给你赔了贡献点,说不定现在就是报应!”一棕发雄虫轻蔑地开口。   “我、我哪有……明明是他的问题……别说我了,还有你呢!你的雌君退役回来以后需要治疗,当初是你主动提出结束关系的,这次叛军的事情里,保不准有你雌君!”   “你懂什么!”   “诶……你们别吵了!”   半眯着眼睛的克莱恩听着那边的噪杂开始皱眉,此刻屋里没有了高大嚇人的雌虫,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嚣张跋扈,甚至因为额头上的伤痕而更加暴躁:“一堆垃圾!有什么好吵的?”   瑟托·马陆也出言附和,似乎先前躲开的姿态从来都不存在,“就是!吵什么吵?”   刚才还敌对的两只雄虫对视一眼,其中略显冷静的雄虫捋了捋自己鬓角边的棕色发丝,道:“克莱恩,如果我是你,现在就该保持安静,夹着尾巴做虫。”   克莱恩:“你个贱虫什么意思?”   雄虫冷笑一声,“我什么意思你自己应该最明白,当初阿莱少校的事情众虫皆知,你觉得竣蜓军团的军雌会放过你?”   这话一出,克莱恩那些恶毒的叫骂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在以前,他将自己取阿莱虫翅失败的事情当做是耻辱,可此刻被公然提出来,却成了他恐惧的源头。克莱恩的雄父诺维·沃登思曾在当年那件事后找自己的孩子单独谈过——整个竣蜓军团内,阿莱的虫缘很好,因此当初判定的结果一出,要不是有帝国以强权镇压、威胁,竣蜓军团很有可能在那个节骨眼上就揭竿而起,而克莱恩就是他们首当其冲的出气对象。   棕发雄虫抱着手臂,望着克莱恩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放在叛军攻来之前,他或许会害怕克莱恩背后所代表的权利,但眼下宝石协会都自身难保,更何况一个罪孽深重的克莱恩。   他继续道:“克莱恩,我们所有的雄虫或许多多少少都有罪,但是你——你一定是最多的那一个。”他轻笑一声,又看向瑟托,“不对,还有你。”   这话一出,瑟托和克莱恩同时黑了脸,而克莱恩表现更直接,他干脆什么都不顾地站起来,扑向棕发雄虫扭打在一团。   而棕发雄虫也是个狠的,曾经对于高级雄虫的唯唯诺诺随着帝国的覆灭而消失殆尽,他在出拳的时候极尽气力、冲着克莱恩的脸打,就好像两只虫曾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矛盾。   “哎!别打了!”   “你们停一停……”   两只雄虫打架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门外雌虫的注意,而此刻坎贝尔也正好抱着顾庭走到了这座别墅的大厅里。   一进门,坎贝尔就听到了那边吵吵嚷嚷的动静。   “发生什么了?”   守在门口的雌虫立马颔首,“大人,是两只雄虫在打架,刚被拉开,其中一只是克莱恩。”   克莱恩的名字,在雌虫之间可谓臭名昭著。   坎贝尔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宝石,“看看?”   一路被抱着、得到众多雌虫侧目的小雄虫勉强修炼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他在听到克莱恩的名字时一愣,点了点头,“看。”   “好。”   一大一小对话极其简单,在达成共识后,坎贝尔就抱着顾庭走到别墅里专门开辟出来做“审判”的小客厅,他对身后的雌虫嘱咐道:“打架的那两个,都带来。”   五分钟后,小客厅内坎贝尔和顾庭并排坐在沙发上,不远处则是两个乱糟糟的雄虫,棕发的雄虫看起来稍微好点,而克莱恩就惨了,连金发都被揪秃了一块。   而刚刚收到消息的叶莱一路赶来,在看到安安生生坐在一起的坎贝尔和小宝石后才勉强松了口气——他怕小宝石现下的身体状况是个定时炸弹,也怕处于特殊时期的坎贝尔忍不住后对小宝石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当然,这种事情是指食欲,而非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欲。   叶莱挨着顾庭坐下,他捏了捏小雄虫的手腕,低声问道:“休息的好吗?”   顾庭点头,正准备说话,忽然感受到了一道极为不善的目光。他侧头看去,正是紧紧瞪着他的克莱恩。   叶莱:“怎么了?”   小雄虫摇头,“没事,我休息的很好。”   “等看完审判,一会儿再去做个身体检查吧。”   “好。”   当叶莱结束和顾庭的对话后,他转而看向被安置在中间的两个雄虫。瞬间,叶莱脸上的神情就冷了下去,手中拿着一份外面雌虫递来的资料缓缓翻看。   叶莱开口道:“克莱恩·沃登思,宝石协会副会长;父亲是宝石协会的会长诺维·沃登思,有雄虫慈善家之称。”   “现在说一说你的事情吧。”叶莱看了一眼克莱恩,他手里的那张纸记录着满满一页的内容,全部都是克莱恩借由自己身份、地位而做下的事情,事无巨细。而它们的记录基本来自于克莱恩的那些亚雌雌侍、雌奴的回忆,另一部分则是由受其影响的军雌做补充。   阿莱并不是克莱恩“履历”中的第一位受害者,却是最能引起公愤的一位。早在多年前,克莱恩手底下沾染过的虫命只多不少,要不是有他的雄父压着,再加上克莱恩的等级确实不错,他根本不可能快快活活地作威作福到现在。   而今帝国倒了,宝石协会没有了,克莱恩身后最大的依仗也消失了,当他听见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被叶莱念出来的时候,忍不住白了脸——他从未想到,眼前的雌虫能知道地这么详细。 第29章 审判   叶莱将手里的资料放在一边, 看向克莱恩的目光犹如利刃,“残害同族、以权压虫,克莱恩,所有的事情累加起来足够你死几百次了。”   在以坎贝尔为首的乌比斯联盟主导的这场推翻帝国的反叛行动中, 他们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让雌虫不再受雄虫的欺压, 纵使帝国掌权者为雌虫, 但千百年来习惯于将雄虫捧到一个至高的位置, 才造就了今天的局面, 不论是雄虫还是雌虫, 他们之间存在着最鲜明的等级差异, 而在这个时代, 等级主导性别,而性别又占有天生的优势。   对于雄虫的审判, 是叶莱提出的——最初的乌比斯联盟中,除了他们几个明显领导为主的雌虫,还有很多处于联盟底层雌虫,他们会更加的偏激, 有种一点即燃的火气劲儿, 甚至在他们看来, 通过精神力安抚而拯救雌虫已经变成了其次, 最重要的是令雄虫们付出代价。   可坎贝尔、叶莱他们并不这样想, 或许短时间内向雄虫报复可以得到快慰,可是往后的十几年、数百年,剩下的雌虫们又该如何自处?在生理上的规则内, 雌虫、雄虫本就需要相依相靠——身体强壮的雌虫为了保卫家园而拿起武器战斗, 身体娇弱的雄虫安抚雌虫而令他们更加强大, 这是一个相辅相成的过程。   雌虫与雄虫之间应该是一个互利的循环, 如果真的叫所有雄虫们都付出惨烈的代价,那往后的虫族未来很有可能直接走向灭亡,这并不是很坎贝尔想看到的结果。   因此叶莱提出了审判——对于天堂鸟社区内的全部雄虫,都会统计、记录他们的曾经所为,大大小小、事无巨细,尤其是关联到雌虫与亚雌的事例。等拿到一份所有雄虫的行事对比数据后,再细定一个标准,对每一项事情进行审判,严重轻缓各个分类,罪无可恕者会处以相应的惩罚,而罪责较轻的则会放宽处理。   曾经偏激的叶莱,因为星网中与小宝石的相处而改变了最初的看法,他也想去尝试“看”到另一种结果。   且对于这件事,一开始在联盟内并不是所有的虫都同意,但有叶莱从中发扬他作为半个“军师”的口才能力,又有坎贝尔这个“暴君”做表率、做镇压,于是其他雌虫们从最初的怨声载道到现在的认同审判,用了三年之久,而今也算是真正实行。   他们认同审判,认同个别雄虫的无辜,也认同部分雄虫的罪有应得。   但显然,克莱恩并不认同这样的审判,“可、可我是A级的雄虫,我生来就享受着这一切的特权与尊贵,你们雌虫需要我!你知道一个A级雄虫可以安抚多少只等于或许低于A级的雌虫吗?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安抚上百个!”   克莱恩有种直觉,眼前的这群雌虫不再是他过去可以轻易拿捏的对象,因此在极力地展现出自己作为高级雄虫的优势。   “嗤,”原本安静的棕发雄虫忽然冷笑一声,略略青紫的嘴角不屑地抬了抬,他对上克莱恩的怒目,毫不畏惧道:“那你不如回忆回忆,这几年你安抚了几只雌虫,嗯?”   沙发上的顾庭身子略微靠前,露出了一个好奇的神情,但下一刻他就被坎贝尔提着领子拉了回去。   顾庭:“嗯?”   “坐好。”银发黑皮的雌虫眉头不动,甚至视线都不曾晃一下,手却非常准确地捕捉到了小雄虫的行为变化,“小心摔下去。”   顾庭看了一眼矮墩墩的沙发,又看了看雌虫被迫曲起来的大长腿,点点头,鼻腔里嗅着成熟的浆果儿,没忍住又往坎贝尔的身边靠了靠。不知道为什么,当和坎贝尔之间距离近一些的时候,他会感觉到很舒服。   感知敏锐的雌虫自然察觉到了小雄虫的动作,他默许了对方靠近的行为。   在前面忙着手里工作的叶莱没工夫注意这事,等他絮絮叨叨痛批了克莱恩一顿后,一扭头,就看到了排排坐、挨膀膀的两个虫。   那一瞬间叶莱忽然有些心累,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在担心这担心那,其他虫丝毫不在意的吗?   深深吐了口气,叶莱见坎贝尔状态还算稳定,前几天还跑出来乱晃的猩红色虫纹也老老实实地缩在衣服里,这才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两只雄虫身上。   “近三年来,你成功安抚的军雌不到十位,而手底下处理的亚雌足足有十二位,更有残害军雌少将阿莱一事,”叶莱将手里的资料扔在克莱恩的身上,微微低头、目光如沉水,他低声道:“所以,你凭什么?”   即使是等级较低的雄虫,也会依照规定完成自己的安抚量,他们的生活能否更加奢侈取决于此,只有高级雄虫才有那个特权去反过来拿捏需要安抚的高级雌虫。   克莱恩语塞,他仗着自己的等级为所欲为,身后有宝石协会撑腰,已经很多年没有按着规定去履行雄虫应有的安抚工作了。以前这件事即使有虫知道,但碍于他的身份地位,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里像是现在被叶莱撕开了全部的遮羞布。   所有的愤愤在一瞬间涌了上来,从翡冷翠被攻破到现在,克莱恩尝到了他虫生内头一次的屈辱,尤其他与那只低劣雄虫的待遇对比强烈,以至于噎在心里的火瞬间被点燃,一开始勉强伪装的面具也被撕碎——   “垃圾垃圾垃圾!你们就是一群贱虫!就算我不去安抚,你们还不是一个个赶着、求着上来给我摇尾巴?雌虫天生就贱,就该跪在我脚下!亚雌那么没用,我玩玩怎么了?你们不就是为雄虫而诞生的?”   “哦,还有你——雄虫的叛徒,现在倒是和一群垃圾厮混在一起?我记得你叫顾庭吧?一只F级的雄虫,除了出卖姿色还剩什么?果然劣质虫就该和垃圾虫在一起,你们真配!”   忽然被提到的顾庭看向克莱恩,他还记得之前幕星之眼的虫曾说是克莱恩将他“卖”掉的。   大多数时候,顾庭的情绪起伏并不大——从人类穿越到虫族是第一回 ,听到自己被卖给幕星之眼是第二回,亲眼看到团团被炸毁是第三回,在广场上掉马面基是第四回,藏在坎贝尔怀里哭是第五回……数起来不超过10件事,但却事事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如果他当初在幕星之眼的手下跑得慢一点、如果那群雌虫从别墅里追了出来,顾庭都无法想象自己的结局,那是一场本不该存在的无妄之灾。   小雄虫有些生气了。   于是还不待叶莱、坎贝尔说话,他们就看到小宝石从沙发上下来,怒气冲冲地走到了克莱恩面前。   ——踮脚,抬手,啪。   因为身高的差距,这一巴掌仅仅打到了克莱恩的下半张脸上。   叶莱目光略滞、动作微僵、唇角抽搐,坎贝尔原本差点跑到颈侧的虫纹又悄悄落了下去,棕发雄虫听着那响亮的一声“啪”倒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而被打了脸的克莱恩则神情凝固,满脸的不可置信。   在场的任何一只虫都没想到顾庭会突然动手,于是等叶莱没忍住轻笑一声后,克莱恩红着眼、满脸狰狞,带着镣铐的手就想往小雄虫的身上挥,不过下一刻就被守在后面的雌虫制止了。   克莱恩被按在了地上,只能仰头恨恨望着被他瞧不上的F级雄虫。   一夜之间,他们的地位天差地别。   顾庭道:“是你欠我的,你把我的关系缔结申请交给了幕星之眼。”他抿唇,“但是我没同意过。”   这话一出,坎贝尔、叶莱同时皱眉,他们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关于帝国的秘辛。而刚挥完巴掌的小宝石却像个没事的虫原路返回,坐在了坎贝尔的身边,甚至还悄悄蹭了蹭。   顾庭知道,克莱恩绝对逃不掉惩罚。   “哈,”棕发雄虫忽然笑了一声,“幕星之眼就是个火坑,克莱恩你可真狠!”   被压在地上的克莱恩憋红了脸,阴森森的视线依旧追在顾庭的身上,显然他将自己陷入这般境地的全部怨憎都算到了小雄虫的身上。   叶莱不着痕迹地瞪视着警告一眼,这才看向了另一边的棕发雄虫,“安迪,C级雄虫,狼蛛军团前军团长维的雄主,在两年前与退役重伤的雌君维断绝关系。”   叶莱顿了顿,而原本视线不动的坎贝尔也微微偏头。   顾庭注意到了两只雌虫的反应,还不待他询问,就听坎贝尔低声道:“狼蛛军团的前军团长维也是联盟内的一员。”   这也是之前叛军打来,狼蛛军团会那么轻易变改变营的原因。   棕发雄虫,也就是安迪冷着脸,语气平淡:“嗯,是断了关系。你们可以再仔细查查,我没有过虐待雌虫、亚雌的行为。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那我应该是无罪的,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叶莱颔首,“理论上是这样的,但还需要阁下等一等。”   被忽略的克莱恩不满,添油加醋道:“怎么就算无罪了?你们这群雌虫不是最喜欢伸张正义吗?他在雌君受伤后将虫抛弃,就不算有罪了?这样应该更罪大恶极吧!安迪是吧?你怎么就不说说为什么断绝关系?是不是怕人家养不起你,好找个新的……”   “你管我们为什么断绝关系!”安迪明显不想多谈这件事,冲着克莱恩没有好脸色,要不是周围还有其他虫,恐怕没一会儿又要相互按着打起来了。   那一边两只雄虫差点又吵起来,而另一边坎贝尔理了理顾庭的领口,道:“去检查身体吧。”他还记得叶莱刚刚说的话。   “好。”顾庭点头,现在他处于一个正在适应的阶段,几乎上都是几只雌虫们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那是一种刚到某个陌生地方而产生的畏惧心理,大概等他再习惯一段时间,才能逐渐改变。   叶莱听到动静,他忽然道:“坎贝尔,我带着小宝石去吧。”   坎贝尔挑眉,神色里带着些冷淡的慵懒,只是低头又问顾庭:“可以?”   “我都可以。”   “好,去吧。”   习惯言简意赅的坎贝尔点头,轻轻推了推小雄虫的肩膀,见对方靠近到叶莱身边,才准备去处理审判之后的事情——当然不是他亲自处理,而是盯着下属去做。   叶莱心里藏着秘密,他轻轻牵着小宝石的手,直到远离了坎贝尔听觉覆盖的范围,这才问道:“身体上还有其他难受的地方吗?如果有一定要说,别瞒着我们。”   “没了。”顾庭摇头,之前像是漏水一般的流血之后,他曾感受到短暂的虚弱,但此刻却觉得身体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谈不上特别健康,但绝不是脆弱到一碰就碎,“我现在感觉很正常。”   叶莱皱眉,心里还惦记着医疗虫说的话的。他明显不大相信,反而更加偏向于是小宝石为了叫他放心而美化病情,“那我们先去做一做检查。”   他已经提前和医疗虫打过招呼了,关于顾庭病情的事情还不曾告诉其他虫,叶莱想等一等,或许还有转机?   星舰内的病房里——   为了方便检查,小雄虫再一次换上了空裆的围兜,手臂、脚腕上被贴满了某种医疗用具,随着滴滴的声音,关于他身体的数据立马被传导到了光屏上。而被他偷偷养起来的红色虫子则安安静静地藏在衣服的口袋里,动都不动一下。   叶莱和医疗虫站在屋外,隔着半虫高的玻璃,他们的视线时时刻刻关注着小雄虫。   叶莱:“他的身体怎么样了?”   医疗虫,也就是乔伊扶了扶眼镜,原本就是狭长型的眼睛被他眯地只剩下一道闪着微光的缝隙。   叶莱见乔伊一直皱着眉头,整个心弦早就被提了起来,连带着心脏怦怦跳,语气都放轻了很多,“怎么样了?你别不说话啊!”   乔伊和叶莱算是老交情了,两虫在性格上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一来二去熟悉后关系很不错,乔伊这才愿意帮叶莱隐瞒那只小雄虫的身体情况。   眯着眼的医疗虫摸了摸下巴,话语中带着浓浓的犹疑不定,“叶莱,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什么吗?”   “你什么意思?我记得,你说小宝石活不过三个月,说他身体很脆弱。”   “呃,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你别卖关子啊!”叶莱皱眉,怼虫的话忍不住嗖嗖飞了出来,“什么时候你还在这儿浪费时间?到底能不能行?”   “行行行,也就是你这么个说话,要是其他虫……哼!”   乔伊冷哼一声,他点开光屏上的数据库,将一串正在一个比较稳定范围内上下活跃的数字指给了叶莱看,“你看这个——这个是里面那位的血液活跃性。我之前不是说了吗?他体内的血液活跃性很低,离体的血液会在短时间内变成零,就算是未离体的也仅有20%。但你现在再看,他的数值基本稳定在35%,甚至还有继续回升的趋势,所以……”   乔伊眯眼打量着百无聊赖坐在房间里的小雄虫,“这期间,你们带着那只雄虫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如果按着这个趋势,他的身体情况应该会逐渐好转,也就是说他正处于一种自我治愈的阶段。但不论是好是坏,都应该有一个引发的契机,如果是身体本身就可以达到,那为什么在做第一次检查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的苗头?叶莱,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被你忽略了。”   叶莱抿唇,他陷入了沉思。   小宝石在此期间做了什么?睡觉?看审判?以及……和坎贝尔的接触?   坎贝尔……   叶莱忽然想到了今天见到坎贝尔后,对方身上的虫纹似乎格外安分,难道这其间会有什么关联? 第30章 再遇   叶莱和乔伊对于顾庭的身体状况拿不准, 好在小雄虫整体的情况似乎是在一点一点好转,倒是叫叶莱放下了之前一直提起来的心。   从医疗室出来后, 叶莱将一个全新的联络器交给了顾庭。   叶莱:“和以前的那个联络器一样, 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联系我们。”   说着,金发雌虫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他抬手轻轻捏了捏小雄虫的鼻尖,“小宝石, 我们都在, 你可以放心地呆在这里。”   顾庭一愣, 抿唇笑了笑, “我知道的。”   乌比斯联盟刚刚占领了翡冷翠星球,琐碎的事情很多, 叶莱将联络器交给小宝石后, 又叫了一只雌虫陪在他的身边,这才匆匆离去。   顾庭一抬头,发现那只雌虫竟然是当初提醒自己逃跑的阿瑞。   “阁下!您没事真的太好了!”阿瑞挠了挠头发,对于能够再见到这位性格温和的雄虫显然充满了惊讶。   而顾庭也一样, “阿瑞, 你没事吧?”   “放心, 我没事。”他咧嘴一笑, “我们雌虫都皮糙肉厚,那一下也就是头晕了晕。当时我醒来后已经不见阁下了, 便想着去找您, 谁知道中途遇见了反叛军……”   说着, 阿瑞不自然道:“我以前虽然在宝石协会工作, 但从来没有得到过雄虫的配合……所以我主动申请加入了乌比斯联盟, 现在已经是正式军了。”   阿瑞低着头, 不敢看顾庭的眼睛。他知道眼前的虫是纯纯正正的雄虫,因此很怕自己这种“反叛”的行为会惹来厌恶。   谁知小雄虫却道:“那很好啊!每个虫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只要你喜欢就行。”   顾庭看得开,就是他自己也很难喜欢虫族社会下的种种制度,他希望乌比斯联盟的到来能够改变曾经的一切,就像是他曾经与智者一起修订法案的日子,顾庭由衷地希望那些全新的律法可以被虫族接受。   被认可的雌虫神情怔愣片刻,他畅然一笑,“谢谢您,阁下。”   “不客气。”   顾庭背着手,“那么,可以带我去转转了吗?”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阿瑞在关于雄虫审判一事上提供了很多有用的资料,因此乌比斯联盟才很快同意了他的加入申请,并让他成为正式军的一员。在天堂鸟的这几日,阿瑞一直都零零散散做着最基础的工作,直到今天被叶莱叫着去保护小雄虫,意外却也值得。   原来的天堂鸟社区尽是奢华之态,但因为有乌比斯联盟的入侵,这里有很大一部分装潢都被损毁,属于叛军的星舰陆陆续续降落在中央广场,短短一天就彻底让社区大变模样。   ——那是华丽到机械感的转化。   阿瑞带着顾庭从主星舰出来,绕到广场上转了转。   曾经都是雄虫的地方已经彻底被雌虫占据,每一只雌虫都各司其职,忙忙碌碌,顾庭甚至还看到了在虫群中忙活着的恩格烈和阿莫尔。   他不愿意打扰到他们,便也不曾出声叫人,只是摸了摸口袋,对阿瑞道:“阿瑞,你知道那天幕星之眼的虫怎么样了吗?”   顾庭还记得当初从别墅中逃出来的情景,当时他不曾想太多,可等安全下来,原来的种种疑问不由得霸占了他的大脑——有些事情,他必须搞清楚。   “幕星之眼的家伙们被发现的时候都晕倒在天堂鸟的别墅里。”阿瑞专门因为小雄虫的缘故,还专门打听过消息,此刻他回忆道:“那几只幕星之眼的虫都不省虫事,倒是比较强大的那只领头的雌虫还勉强保持着清醒,但是毫无行动之力。昨天就已经被抓起来关在一处了。”   “也就是说他们当时都没有办法追出来……”   “什么?”阿瑞没听清小雄虫低声在喃喃什么。   顾庭:“没什么,我想去别墅那里看看。”   “好,阁下我带您去。”   绕过好几艘巨大的星舰,阿瑞带着顾庭来到了原先差点儿促成小雄虫与幕星之眼关系的别墅。   还不到门口,顾庭就道:“阿瑞,你在这里等我。”   “那请阁下一切小心。”   在没有其他虫后,顾庭寻着自己的记忆里走到他出逃的窗户前。   小雄虫伸出苍白的指尖轻轻落在了窗沿上,又扭头看向另一侧的草坪。   在那里,本该有从他身体溢出来的鲜血,但此刻却消失地干干净净、无影无踪,即使在经历过叛军的清理,也不该如此地毫无痕迹。   “怎么回事……”   忽然,噗叽噗叽的动静从顾庭的口袋中传出,小雄虫见四周无虫,便将兜里的小家伙掏了出来。   “难不成,你知道什么?”   小红虫扭了扭身子,愈发显得圆滚滚的可爱,“妈妈!是我是我!”   它的语气充满了兴奋,像是在努力地邀功,并期待着来自母亲的赞赏和奖励。   “是你什么?”   “是我吃的!”   “吃……吃什么?”   小红虫甩了甩圆润了很多的尾巴尖,那一瞬间漂亮的水红色像是流光,顾庭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答案,“是我的血。”   “是的!妈妈!甜甜!”   大概是智商受限,小红虫的表达能力虽然有限,但却能够理解顾庭说的意思。   原来的事情逐渐构成一个脉络比较清晰的联系,顾庭皱着眉头,把自己自从遇见幕星之眼的经历全部回想了一遍,很多当初被忽略的细节也一一浮现——他能够从那群雌虫的手里逃脱,有没有一种可能,原因就出在自己的身上。   但这个“原因”具体又是什么?   连接着的线索再一次中断,小雄虫苦恼地摸了摸手臂,重新将小红虫放到了口袋里。   从别墅中出来后,阿瑞带着顾庭往主星舰走,刚走没两步,便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呼唤——   “阁下!”   “嗯?”顾庭回头,竟然看到了正大步走来的图因斯。   “阁下,好久不见。”自从那件事情后,图因斯重回异兽战场,但不可否认,顾庭在他心里留下了极其浓墨重彩的一笔,那日夜撩动的雨后青草味儿总是浮在他的梦境中,曾经因为狂化带来的痛苦就像是黄粱一梦。   “好久不见。”   图因斯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只是俊朗的侧脸上又多了几道伤痕,似乎是雌虫故意没有使用治疗仪消除痕迹。他目光热烈地盯着矮了好几个头的小雄虫,那一副压抑着兴奋的样子连他身侧的同伴见了都十分诧异。   阿瑞有些紧张地挡在小雄虫身边,顾庭摇了摇头,“没事,我认识他。”   在图因斯的身侧还跟着一青年模样的雌虫,面目儒雅,黑发黑瞳,整个虫都散发着一种和叶莱一般的书卷气息,但他们的差距又在于眼前的这只雌虫身上有种挥之不去的忧郁感,似乎经历过什么莫大的悲怆,且无法释怀。   图因斯道:“这位是顾庭阁下。”   忧郁雌虫感受到了顾庭的目光,他露出一个虚虚的笑容,“阁下您好,我是柯蓝·幕星之眼。”   顾庭/阿瑞:“幕星之眼?”   图因斯有些意外,他来回打量,“怎么,你们认识?”   “不认识,”阿瑞态度立马冷硬,原先放下来的手臂再一次挡在了顾庭的身边,将小雄虫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的身后,“前不久顾庭阁下差点被卖给幕星之眼,你说我们认识不认识?”   “卖?”柯蓝皱眉,立马想到了什么,俊美的脸庞愈发苍白,甚至流露出几分自我厌恶后的寡淡,“抱歉,我想那应该是我的家虫……阁下,真的很抱歉。”   “唔,那你还知道什么?”小雄虫目光灼灼,“或者说,你和索勋·幕星之眼的关系是什么?”   “我……”柯蓝顿了顿,“真的抱歉,我已经离开幕星之眼很久了,但索勋是我的弟弟,他、他是一只很有天赋的高级雌虫,也是雌父心里下一任家主的最优选择,只不过……”   柯蓝吐出一口浊气,他早就决定要脱离幕星之眼了,而那些事情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索勋虽然天赋很高,但也极容易陷入狂化,所以一直以虫形被关在家里,甚至为了防止他伤虫而用铁链控制起来。自我有记忆来,索勋似乎从来没有过自由,雌父严格管控着他的一切,就连我都不允许随便去见他。”   “其实关于幕星之眼,有一件事很多身居高位的虫都隐约知道——幕星之眼家的雌虫在与雄虫缔结关系后,雄虫基本活不过十年,最短的可能只有一两年……这是幕星之眼联合帝国、宝石协会一起隐瞒的秘密,只有极少数的虫才了解事情的真相。”   “幕星之眼,是倚靠吞噬低级雄虫伴侣来缓解虫种中天生所带劣势的魔鬼。他们会在缔结关系的时候让雄虫饮下幕星之眼的血液,血液在某种程度上能够影响雄虫的判断,让雄虫开始依赖幕星之眼,并逐渐将那种依赖转化为爱意。于是到了后期,雄虫会心甘情愿地主动为幕星之眼献身——即使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在我看来,这就是一场骗局,一场爱意为虚、吞噬为实的骗局,幕星之眼所图从来都是改变基因中的劣势,他们是一群不懂爱的疯子!”   柯蓝眯了眯眼,他想到了自己的雄父。那是一位F级的雄虫,或许一开始是不情愿的,但在血液能力的诱哄下,那只雄虫逐渐沉溺在幕星之眼给予的温柔里,并在索勋出生后,将自己的身体投入到格莱·幕星之眼贪婪的巨口之中,至此尸骨无存,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血水与格莱融为一体。   他的雌父格莱说,那是和伴侣达成了永恒的共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柯蓝却觉得恶心。当初他亲眼目睹了一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雌父吃掉了雄父,更是看到雌父露出了餍足的神情,那一幕是留在他心里一辈子的阴影。   柯蓝苦笑,他看向仰头盯着自己的小雄虫。记忆里,雄父的眼睛也是蓝色的,只是更深一点。   他道:“阁下,幕星之眼家族里没有好虫,永远都不要相信他们的话。如果我猜的不错,我父亲已经盯上您了,他想将您作为索勋的‘养料’。”   “那你呢?”顾庭反问。   柯蓝张了张嘴,忽然无声。   “柯蓝和他们不一样。”图因斯忽然开口了,他和柯蓝是同僚,对于对方的性格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如果说幕星之眼的家族里都是疯子,那么柯蓝应该是唯一一个保持理智、尝试远离疯狂的虫。   “对,我和他们不一样。”柯蓝笑了笑,“刚才是我介绍错了——我是柯蓝,与幕星之眼无关。”   从年幼时看到雌父吞噬雄父后,柯蓝便一直生活在悔恨之中。他敬爱着自己的雄父,但他也是懦夫,因为他无法冲着生养他的雌父复仇,于是他便一直在等着脱离幕星之眼的机会。   而这场乌比斯联盟的反叛,为柯蓝提供了一个真正逃离的可能,从此再无帝国,幕星之眼也无法在掌权者的包揽下一手遮天。   柯蓝道:“阁下,您是不是已经见过了幕星之眼的虫?”   顾庭点头,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那天在别墅里发生的事情,只是说着说着,他再一次发现了问题所在——那杯来自于索勋的血液又去哪儿了?   小雄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心里逐渐升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柯蓝皱眉,显然他也想到了同一个问题,“那阁下有见到索勋的血液吗?高级幕星之眼的血液是活着的,它们会在雄虫饮下后影响对方的身体,如非必要,千万不要接触……甚至极少数的个例里,它们会主动为本体寻找‘养料’。”   顾庭心虚,藏在口袋里的手指忍不住蹭了蹭小红虫滑溜溜的身体,被蹭的红虫立马舔狗似的扭着身子,尝试用自己短短的躯体卷住小雄虫的手指。   ——虽然柯蓝说的情况很危险,但如果是顾庭反过来用自己的血喂给幕星之眼又会怎么样呢?   顾庭猜到了事情的答案,也藏起了自己的疑惑。虽然现在他对于小红虫的认知还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但来自对方身上的亲昵感太过真实,现在要是叫他送走对方,还真有点儿黏黏糊糊的不舍劲儿。   小雄虫想,既然已经决定养了,那么这只小红虫就是属于他的了,至于索勋什么的,一边儿去。   某只被锁在地下室的巨大长虫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腐蚀性的液体在一瞬间大量喷了出来,将墙壁灼烧出几个坑洞。   于是小雄虫浅浅撒了个谎,“我跑出来以后也没注意,如果是活的,可能它自己走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柯蓝沉思,脸上的神情愈发严肃,似乎在思考索勋的血液会逃窜到什么地方。   顾庭心里小小的浮现出一点愧疚,但在他没有弄清楚问题之前,是不会暴露小红虫的存在。   他看向图因斯试图转移话题,“你……也加入乌比斯联盟了?”   “嗯,”图因斯颔首,他在心里组织着语言,希望能将话说得更漂亮,以防面前的小雄虫讨厌他改变阵营、一起攻上翡冷翠的事情,“我、我和乌比斯联盟里的虫是曾经的战友。”   那些想法在心里转了又转,但最后图因斯还是没说出来什么漂亮话。当年他与阿莱也是战友,阿莱出事,图因斯守着异兽战场错过了一切,等他回来后一切都尘埃落定——阿莱被流放荒星不知所踪,早就离开军队的恩格烈更是再无消息,曾经三五成群的战友到最后似乎只剩下了图因斯一个虫。   那时候的图因斯失望于雄虫协会的包庇和帝国的偏颇,他坚守战场是为了自己的坚持和身后的虫民,于是在那之后干脆长驻异兽战场的最前沿,直到虫化不受控制才被强制遣返到翡冷翠,遇见了雄虫顾庭。   再之后的事情就是他重返战场,叛军来袭,图因斯没有想到他能再一次见到失踪多年的恩格烈,甚至听到了关于阿莱的消息,于是在重逢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曾经的战友,并加入了乌比斯联盟——他曾经为帝国所付出的一切已经足够还清帝国培养他的全部恩情了。   于是巨斧军团的军团长图因斯变成了叛军成员,连带着将柯蓝也一起说服加入到乌比斯联盟内。 第31章 虫蛹   顾庭对于其他雌虫是否加入乌比斯联盟并没有更多的想法, 因此他只是对图因斯、柯蓝表示了知道,便打算让阿瑞带他去看一看那几个已经被关起来的幕星之眼。   柯蓝本也想跟着看看,但他一转念想到自己已经脱离了幕星之眼, 倒不如干脆一点儿, 往后也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然每一次回想起自己的过去, 他都有种窒息般的沉重感。   见小雄虫走远,面带忧郁的雌虫忍不住笑出了声,“图因斯, 虫都走远了,你怎么还看呢?”   “我没看。”图因斯掩饰性地移开了目光,只是不出几秒又忍不住把视线追了过去。   从上次见面后,那只小雄虫看起来似乎又清减了一些。   “他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雄虫?”两虫在叛军星舰上重逢后, 柯蓝倒是听见图因斯偶尔几次提起到一只生活在翡冷翠星球上的特殊小雄虫。一开始柯蓝并不在意,但能从冷面冷心的图因斯嘴里听到某只雄虫的名字,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场面了,这不免叫他留了一个心眼。   “嗯, 是他。”   关于顾庭的秘密图因斯自然藏在了肚子里,他仅仅同柯蓝说过,他在翡冷翠医疗所中遇见了一位特别的小家伙。   “确实特别。”柯蓝感慨, 至少那只雄虫待虫接物的性格,放在整个翡冷翠上都是独树一帜的。   已经走远的顾庭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又被两只雌虫夸奖了一番,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尖,跟着阿瑞走到了关押幕星之眼的地方。   像是和刚才一样,阿瑞等在了外面。   那几只来自幕星之眼势力的虫均被五花大绑起来, 当他们听到传来的动静后, 几乎是同一时间睁眼看了过去, 整齐地像是机器。   顾庭在进去的一瞬间与X对视。   X的神情木然得可怕,在顾庭看来,对方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似乎只知道听令于那位叫作格莱·幕星之眼的虫。   X:“阁下,又见面了。”   可能是很久没喝水了,X的嗓音非常沙哑,像是粗粝的石块在一起摩擦。   “嗯,”顾庭应了一声,白白净净的小脸上一片从容,即使他心里可能不那么平静,但脸面上一定要装出很沉稳的样子,不然他怕一会儿问问题X不好好回答,“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是“我要”,而不是“我想”。   “什么?”X偏头,无机质的目光落在了小雄虫的身上。   他想起了那天第一次见到顾庭的场景。   X作为幕星之眼势力下的一把利刃,执行任务这么多年来从未失过手,他曾经从天堂鸟社区内带走了超过十个数的低级雄虫,几乎每一只雄虫即使再不情愿,依旧会瑟瑟发抖地喝下来自幕星之眼的血液。   当那猩红的血液进入雄虫们的身体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但顾庭——一只甚至没有成年的小雄虫,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成功逃跑了,这是X任务生涯中的第一次巨大滑铁卢。   X目光沉沉,脑海里浮现出了当天的诡异场景:那时候他连虫翅都放出来了,按照以往的经历,这只雄虫根本无力逃窜,可偏偏在他差点儿摸到对方的时候,有道看不清的屏障陡然出现,连带着让令他刹那间胸腔阵痛,后续更是失去了继续追击的能力。   甚至不止是他,连他身后的雌虫也都因此陷入了昏迷。   这不应该……   X眯眼打量着眼前的雄虫,如果是一只精神力只有F级的雄虫,根本无力做到这一切,除非……   顾庭:“那天你们怎么了?”   “忽然失去了行动能力,我的下属们陷入昏迷。”   是和阿瑞所说的答案一模一样,但顾庭仍然有疑虑,“为什么?”   “为什么?”X勾了勾嘴,两道从唇角延伸出有半指长的深红色疤痕深深烙印在脸侧,明明只是最正常的说话,却因为疤痕的存在而令他成为了一个有着诡异笑容的小丑,“阁下,这不该问我,而应该问你自己。”   幕星之眼对于伴侣的需求仅仅是低级雄虫就可以满足,因此多年以来,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幕星之眼也一直都挑精神力等级低微的雄虫下手,但这并不代表X没接触过高级雄虫。   在X的印象里,他曾经在外星域的赫尔狄克星上执行任务的时候遇见过一只罕见的野生雄虫,那一次要不是他逃跑的快,可能直接被对方极高的精神力打压成傻子。   看着眼前微微蹙眉的小雄虫,X心里大概有了一个猜测,只是他将那种可能性咽到了肚子里——这件事和自己又没关系,没必要多说。   顾庭试图再从X嘴里问出一些事情,但眼前的雌虫却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再不曾开口。   知道今日大概要无功而返的小雄虫抿了抿唇,心里难免有些失望,他看了一眼X正准备离开,忽然藏在口袋里的小红虫动了动。   顾庭一顿,还不待他说话,X皱眉,“索勋大人的血在阁下的身上?”   X面上充满了不可思议,诡异的小丑笑容变得更加扭曲。   “没有。”顾庭摇头,神情平静。   “真不可思议。”显然X不相信顾庭的话,他摇了摇头,再一次闭嘴恢复了沉默,而同样被绑在屋里的其他幕星之眼就像是被按下了禁言键的机器人,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甚至连目光都不待颤动一下。   与此同时,处理完手边杂事的坎贝尔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他身上的猩红色虫纹几乎缠满了他的整个手背,“来了?”   “嗯。”在坎贝尔身后走来一只身形高大的雌虫,样貌普通,可以说是毫无特色,可偏偏有一种极其凶狠的气质。   “那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吧。”   坎贝尔起身伸腰,银白色的睫毛盖着红色的眼瞳,隐约浮现出一丝倦怠和迷蒙,“我要去休息了。”   “好的。”   凶狠的雌虫见坎贝尔转身离去,这才慢吞吞地走到走廊尽头的门前,挥手叫退了守在门口的叛军,抬起的手挨着门扇僵硬片刻,似乎很难按下敲门的心思。   忽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棕发的雄虫皱着眉毛,头还没抬起来就语速很快地说道:“我现在是无罪的雄虫,可以给我一份营养剂吗?从你们攻上翡冷翠我已经将近一天没吃东……”   安迪半晌都听不到回应,他皱眉抬头,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空白,“维……”   主星舰里,坎贝尔行色匆匆,他疾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用最快的速度褪下身上的衣物,几乎是在最后一件遮蔽物掉落在地板的瞬间,银发黑皮的雌虫从尾椎到双腿开始出现变形。   原先巧克力色的皮肤下骨骼在跃动、战栗,黑沉沉如同金属的甲壳一点点出现,顷刻间八条乌黑亮面、带着纤毛的虫肢出现,随后雌虫的身形拔地而起,他自下腹开始完完全全变成了虫形的模样——   坎贝尔半眯着眼,猩红的瞳孔倒竖,银白的长发批在肩胛之上,他的指腹轻轻滑过赤。裸的胸膛,落在了腹肌分明的巧克力色小腹上。   手掌撑平,掌心下肌肉的纹理分明,透过皮肉,嗜虫的饥饿感一阵一阵地侵袭着他,那种叫嚣着、催促着坎贝尔吞噬其他虫类的欲望源源不断,就像是看不到尽头的深渊。   坎贝尔舔了舔唇,尖牙抵着下唇,他迫切地希望有什么东西来填满他的小腹……什么都好……只要能压抑住那恐怖的饥饿感就好。   雌虫动了动虫肢,八道黑亮的蛛腿撑在光滑的地板上,他的小腹上点缀着红色的虫纹,随着隐秘的部位延伸出一截黑亮的虫壳,身后挺着圆润巨大的虫腹,在背部烙印着沙漏状的红色印迹。   这是一种美艳且怪诞的惊悚感,只要多看一眼,就可能被吸入到这场人外的盛宴之中。   坎贝尔抽动鼻尖,半虫化后他的五感变得超脱凡想的敏锐,隔着墙壁与走廊,他在静谧中嗅闻到了干净的青草味儿,很淡很淡,一般的雌虫都会将其忽略,但对于此刻情况特殊的坎贝尔来说,那味道如同指引方向的引路之灯。   银发的雌虫动作极快,几乎是一闪身的瞬间,就从房间里出去,抓地力极强的虫肢攀附在墙壁上,“唰唰唰”便蹬壁而上,银白的长发倒撒在空中,微光轻晃,又被主人捞了回去,只剩一双溢着猩红的眼瞳。   他寻着味道,由生理本能趋势着自己前进。   另一边,阿瑞将顾庭送到了小雄虫房间所在的长廊门口,望着熟悉的场景,顾庭告别阿瑞后便准备往自己的房间去——他要在一个比较私密的地方好好研究、研究兜里的小红虫。   此刻整个走廊都静悄悄的,叶莱还在外面忙着,顾庭回来的时候倒是和恩格烈、阿莫尔打了个照面。   他们俩也都被叶莱委派了工作,干活不说话的恩格烈还好,整个虫不论何时都沉沉稳稳,最是叫虫放心;但阿莫尔就是另一个极端,一边干活一边将头发揉成鸡窝,甚至在看到顾庭的时候差点儿冲过来把小雄虫撞飞,好在临近被恩格烈提了起来。   顾庭知道他们有活要忙,便也没多打扰,只少说了几句话,又把以前在星网上给爱神顺毛的行为捡了起来操作一番,很快就安抚好了阿莫尔烦躁兮兮的情绪,连带着那一头红色的头发都服帖了不少。   有被安慰到的阿莫尔表示,他果然最喜欢的就是小宝石了,等小宝石成年,他一定立马求婚!谁拦都不行!   想到阿莫尔之前抱着自己狂蹭的样子,顾庭勾了勾嘴角,他把手搭在了门把手上,正准备推门进去,忽然感觉后脖子一凉——   像是什么冷调的丝缕轻轻落在了他的后颈,顺着衣服的缝隙落在领子下的肩胛之上,又冰又软,如同上好的绸缎。   战栗感自皮肤传来,顾庭打了个寒战。   他缓缓回头,一束银白的长发从上方垂了下来,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而滑落在他的肩头。   ——是什么……   视线顺着银白的发丝向上攀爬,顾庭看到了一团巨大的、悄无声息地扒在墙角上的黑影,漆黑饱满的虫腹圆滚滚地藏在阴影下,虫肢上菱形微弧的凸起隐约可见根根倒竖的纤毛,八条蛛腿抓着天花板,半撑着劲儿的姿态显露出他小腹到胸膛上诱虫的肌肉线条,浓浓的巧克力色散发着最醇厚的香气,与那烂熟的浆果味儿几近相融。   “坎贝尔?”   顾庭一愣,随着他叫出对方名字的那一瞬间,盘踞在天花板上的半虫化雌虫蛛腿一挑,便“砰”地一声落在了小雄虫的面前。   坎贝尔眼型狭长,猩红的瞳孔里闪烁着兽性的光,他舔了舔藏在嘴里的尖牙,几乎无限分泌出来的津液让他的腹腔发出悲鸣。   明明一直都忍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呢?   空空的小腹在痛苦地痉挛,淡淡的雨后青草味儿勾引着他全部的心神。坎贝尔微微俯身,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将小雄虫困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下。   甜腻又水灵的浆果似乎已经被戳破了,紫红色的汁水顺着那只“罪魁祸首”的指尖滴答滴答流了下来,蜿蜒而下,隐隐与淡青色的脉络汇聚成一体。   顾庭被熏得脑袋晕乎,连带着不受控制地放出了自己的信息素。   青草味的费洛蒙瞬间席卷整个走廊,在即将飘出去的瞬间,又被甜腻的果味儿包裹起来,拢得严严实实,一丝不曾外泄。   坎贝尔动了动蛛腿,圆润的虫腹末端是微微内扣、长着小尖的尾部,某种躁动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很快就冲破了束缚——   银白且柔韧的蛛丝瞬间喷涌而出,深藏于雌虫体内的本能操控着他的全部行为,很快层层叠叠的蛛丝沾满了半边走廊,他如同贪婪的巨龙试图用蛛网困住自己的猎物。   小雄虫也被一缕蛛丝缠着腰腹卷了过来,粘性的蛛网控制着他的行动,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雌虫一圈一圈地将蛛丝缠绕成一个巨型虫蛹的形状。   在最后一丝光源即将消失的瞬间,坎贝尔伸手从顾庭的口袋边沿掠过,反手将一团水红色的小东西扔了出去,下一刻蛛丝继续覆盖,将全部的一切都遮挡在了隐秘的虫蛹之内。   ——啪叽。   小红虫被狠狠地砸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又“啪”地一下摔在了地上,要不是它本身就质地特别,这一下估计得给砸死。   它颤抖着,来自雌虫的威胁感过于强烈,即使它算得上是幕星之眼的一部分,但分支够不上本体的强大,只能在这种时刻蜷缩成球,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稚嫩的声音不住喊着“妈妈”,却都被挡在了这一方天地之内,不曾叫其他虫发现。   与此同时,德尔加格雅的港口上,黑漆漆的地下室里巨大的长虫浑身一颤,他全身都睁开了黄橙橙的眼睛,凶戾的光瞬间绽出,却因为被束缚着而无能为力,只能疯狂地撞击着被严重腐蚀的墙壁。   格莱·幕星之眼带着一众雌虫匆匆赶来,面上焦急,“为什么又突然发疯了?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有好转吗?”   穿戴医疗制服的虫们试图靠近,却被那胡乱扭动巨大虫尾抽了出去,在落地的瞬间就喷出一口血,那其中隐含的力道可想而知。   索勋对小红虫的恐惧感同身受,对于“妈妈”的渴望也与日俱增,他疯狂地撞击着墙壁,连带着身上的锁链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在那巨大的挣扎力道下,连接着锁链的暗扣一个个被崩开,在格莱的嘶吼中叮叮当当散落一地。   终于,在最后一声“当”后,肉红色的长虫挣开了全部的束缚,他阴沉沉地眨着布满全身的眼睛,在格莱目眦尽裂的神情下从地下室冲了出去。   ——他要去找妈妈。   ……   主星舰的私虫长廊上——   黑暗拥挤的小空间内令顾庭的感官变得更加敏感,朦胧之间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抱了起来,上半身埋在一个柔软的怀抱里,而冷硬的虫肢则轻轻钳制他的小腿——他像是一个玩具熊被主人搂在了怀里。   铺天盖地的睡意侵袭着他的神经,鼻腔里的果味儿浓郁,甜滋滋地像是打翻了水果篮,将那黏糊糊的汁水糊满了全身。   顾庭觉得很舒服,全身所有的疲惫似乎都在一瞬间被清扫地干干净净,那种舒畅令他沉醉于怀抱的温暖,忍不住像是小宝宝似的钻了钻,将自己的侧脸完全贴在了巧克力的肌理之上。   浅浅的吐息落在了深色的皮肉上,雌虫胸膛微颤,当他抱着怀里的“玩具熊”后,忽然遏制住了腹腔中的饥饿,甚至对于原先小腹渴望被填满的渴求感也逐一降低。   他侧头蹭了蹭小雄虫的发顶,如同怀抱宝藏的巨龙,蜷着虫肢缩在巨型的蛹中陷入了休眠。   安静的长廊尽头,银白的蛛丝缠绕在天花板与地面之间,交错的蛛丝在中央汇聚成一张巨大的网,并被悬挂在半空中,在蛛网的中央则是被层层黏住的虫蛹,似乎随着谁的心跳声而一动一颤。   星舰外,忙完手头工作的叶莱回想着乔伊的话,准备去确定一下小宝石好转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与坎贝尔有关。只是等他走到别墅里,仅看到站在窗前冷着脸的维和不说话的安迪。   叶莱:“坎贝尔呢?”   “他要回去休息。”维道:“早十几分钟前就走了,我看他状态似乎不是特别好。”   “回去?”叶莱神经一跳,在十分钟之前,他才刚刚接到阿瑞将小宝石送回主星舰的消息。   “怎么了?”   同样刚刚进来的恩格烈和阿莫尔都看到了叶莱皱眉的样子,还不待说什么,就见一向优雅著称的金发雌虫快速往外跑,还一边跑一边喊道:“快点!我怕坎贝尔和小宝石遇在一起!”   恩格烈、阿莫尔对视一眼,二话不说追了出去。   看着眼前一幕的安迪皱眉,“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先过去看看。”维隐约知道坎贝尔的习性,也知道这几只雌虫对于那个小雄虫的在意,倘若真的出事了,恐怕才不好交代。   ——毕竟黑寡妇蜘蛛可是会吞食雄性的魔鬼。 第32章 虫崽   几只雌虫连带着一头雾水的安迪纷纷往主星舰跑去, 当他们急慌慌地跑到一半时,早就超越叶莱、冲在最前面的阿莫尔忽然一个跪地,整个虫半截身子都俯在地上, 肩胛发颤。   错后一步的恩格烈脚步一顿,他抬手示意后面的虫放缓脚步, 并自己尝试性地向前迈了一步——   砰。   寸头的雌虫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量压得身形一颤, 充满力量感手臂狠狠撑在了墙上,古铜色的肌肤上直接绷出了根根分明的青筋。   恩格烈低喘了一声, 哑着嗓音道:“坎贝尔应该已经虫化了。”   随着恩格烈话音刚落,俯跪在地上的阿莫尔艰难地撑起手臂, 后背上的衣物在一瞬间的“刺啦”后彻底撕裂,一对粉红色带着绒毛的虫翅冒了出来, 明黄色的条纹随着翅膀的战栗而瑟瑟发颤。   叶莱止住了脚步, 维下意识地将安迪护在身后。   身为狼蛛的维紧皱着眉头,“坎贝尔是不是到发情期了?”   “已经好几天了。”叶莱的脸色也不好看,这又是一件发生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在建立乌比斯联盟的那些年里,早就已经X成熟的坎贝尔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入发情期,碍于他的虫形是黑寡妇蜘蛛,伴随着情潮而来的不仅仅是私密的欲望, 更是对“食物”的渴望。但过去坎贝尔即使身处发情期, 也能像是个没事的虫, 打架、处理“垃圾”都是最日常的事情,丝毫不会受到发情的影响, 但是这一次……   叶莱道:“不知道为什么, 坎贝尔这一次的持续周期也略长。”   维轻啧一声, “他毕竟是雌虫, 雌虫雄虫本就是相辅相成的, 哪有只堵不疏的道理。”其言下之意,在场的几虫都明白。   “先别讨论老大发情期什么时候结束了!”阿莫尔忽然出声道:“现在我们到底怎么接近啊?小宝石不会已经被老大吞下去了吧……”   一想到那个画面,阿莫尔便头皮发麻。   他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幸见过老大全虫化的样子,那简直就是他的心理阴影,当初一半的荒星差点儿被坎贝尔拆了,即使时隔多年,阿莫尔也无法忘记自己在那巨大的蛛腿下恐惧的模样——他与人形的坎贝尔打架是兴奋,与半虫形的坎贝尔对上是臣服,而面对全虫化的坎贝尔,那么阿莫尔只有恐惧的份,那是心理、生理都难以克制的本能。   “不会的!”恩格烈反驳,“坎贝尔他……分得清。”   虽然话是这样说的,但恩格烈心里却不敢确定,毕竟这样的情况可以说得上是前所未有,即使他们几只雌虫合起来,都打不过坎贝尔,更别提从对方的手里救回小宝石。   “啧,”维把身后的安迪推到一边,他扭了扭脖子,道:“虫化吧,虫化以后的抗压力还强点。”   “只能如此了……”   没有雄虫精神力安抚的高级雌虫如非必要,一般不会轻易全虫化,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每一次全虫化都是推着自己往坟墓靠近,但此刻情况紧迫,容不得他们做选择。   短短一瞬间,几只高等级的雌虫纷纷在静谧的长廊中虫化,而此刻唯一的雄虫安迪正围观着这一场堪称壮观、诡异的场面——   金发碧眼、温柔斯文的叶莱抖出一对米黄色点缀着黑褐色斑纹的蝶翅,在下面一对翅上缀着两道长长如缎带的尾凸,丝带凤蝶血统的他似乎天生就是优雅的代名词,只是当人形的躯干彻底变作蝴蝶的身体后,那巨大的虫形却多了几分难以直视的怪异。   阿莫尔的虫形是玫瑰枫叶蛾,肉乎乎、胖嘟嘟的身子被暖黄色的绒毛覆盖,遮挡住了原本属于虫形的可恐,甚至连背后的一双粉红色大翅膀上也点缀着细细的绒毛,掺杂着黄色条纹,他的全虫化就像是一只大型的玩偶,莫名有种可爱的气质。   不过比起诡异却美丽、可爱的叶莱、阿莫尔,恩格烈和维就是真正的视觉重灾区了——前者是长着棕褐色的硬甲、倒刺的维塔虫,后者是睁着四对眼睛、浑身长着的纤毛狼蛛,他们两者不论是维塔虫还是狼蛛,都与“美观”一词没有任何的关系,甚至堪称恐怖。   安迪靠在墙角几乎要昏过去,他单知道雌虫全虫化后可怕,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可怕,甚至、甚至这里面还有一个是他的前雌君……   长长的走廊几乎要被四只全虫化的雌虫挤满。   阿莫尔矮着身子,毛乎乎的翅膀挤着蹭在两侧的墙壁之上,因为力量的加持,倒是勉强有了继续前进的能力,在他身后依次是恩格烈、叶莱和维,至于脆皮的安迪则是被留在了原地。   明明放在平常里是不到一分钟就能走到尽头的走廊,可现在却令几只雌虫走得异常艰难,阿莫尔身上的绒毛几乎要彻底炸开,连脖子那一圈明黄色都胖了一倍。   终于,阿莫尔看到了尽头的全景——   几个方向上被粘性蛛丝拉扯起来的网闪烁着微芒,银白色像是流动的水银一闪一闪,在正中间则是一巨大的虫蛹,隐约可见蛹面上的起伏。   来自高级雌虫的威慑力从虫蛹中传出,越是靠近,便越是压地其他虫难受。   叶莱和阿莫尔抖着虫翅不停地发出“簌簌”声,恩格烈和维虫肢轻颤,每迈出一步都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纵使他们靠近了蛛网,却也难以将牢牢黏在一起的蛛丝扯开——它们太牢固了,似乎得不到主人的命令,便永远都不会放松。   力道太小撕不开,力道太大怕伤着里面的虫,眼下任凭外面的雌虫们怎么着急,蜷缩在虫蛹里的顾庭却睡得格外沉。   小雄虫清瘦的身体缩在坎贝尔的怀里,柔软丰腴的胸膛荡漾着内里强有力的心跳声,那像是一道成调的催眠曲,宛如一瞬间回到了母亲的摇篮之上。   顾庭又做梦了,只不过这一次梦中加入了新的角色——   荒芜的星球如同狂风过境,唯有深埋于地下的虫巢保持了完好。而在虫巢之外有一片巨大的空地,那里原先立着的树木东倒西歪,像是被什么东西横扫过一片。   在空地中心,趴着一只巨大的蝎子,蓝到近黑的高度几丁质外皮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灰,原本漂亮、线条流畅的外形上出现了多处破损,诡异的蓝色血液安静地从他的伤口中流出,很快就洇湿了一片暗灰色的土地。   不知名的星球上刮起了狂风,随着狂风呼啸,窸窸窣窣的动静逐渐从空地外侧传来——   那是一群雄虫,他们的模样千奇百怪,均是最原始的形态。   当他们看到地上的蓝色血液后,明显一个个都兴奋起来,或是扇动翅膀、或是扬着钳足,加快了靠近的速度。   巨大的蝎子感受到了威胁,他艰难地试图爬起来,却在数次尝试后失败,那黑蓝色亮面的尾钩颤了颤,堪堪举起到半空,却又因为卸了力气而一下子重重地砸倒了地面上,扬起一片尘土。   蝎子的力竭令其他雄虫更加兴奋愉悦,他们一个个化作人形,动作却野蛮暴力,半虫化的身体抬起了巨大虫肢,毫不留情地砍在了蝎子的尾端。   漂亮的尾钩被斩了下来,体节被暴力拆除,不到几分钟的时间里,那虎落平阳的蝎子变成了一副散发着死气的空壳。   雄虫们欢呼着,他们扛着那巨型的体节、手捏着黑蓝亮面的尾钩把玩,甚至还蘸着巨蝎蓝色的血液涂抹在了自己的手臂、脸上,似乎在为这一场胜利的屠杀而大肆庆祝。   与此同时,被关在虫巢中的虫母耗尽力气诞下了一枚烟灰色的卵,那卵鞘可怜巴巴地皱着,像是过分干瘪的豆子,几乎毫无生命特征,似乎下一刻就会彻底死去。   虫母撑着肥大笨重的身体靠近那枚可怜的卵,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抱起,如同唱着摇篮曲的母亲在嘴里轻轻哼着歌,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卵鞘,又催动着自己近乎千疮百孔的精神力注入到虫卵之内,直到眼睁睁看到烟灰色的卵鞘逐渐褪去了暗淡,染上了一层稚嫩的肉粉色。   重新获得生命活力的卵很漂亮,卵鞘在精神力的滋润下逐渐变得透明,内里的肉粉色肉膜下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蜷握着的小拳头,小小的肉窝都散发着可爱的光辉。   虫母安心地舒了口气,明明是男性的躯干,却因为汗涔涔的鬓角和慈爱的神情而晕染出母性的光辉。他蹭着地上的草垫,艰难地坐在虫巢的角落里。虫母伴随着嘴里哼出的歌谣,缓缓晃着怀里的小家伙,这一幕似乎是这个星球上难得的温情。   顾庭站在不远处,他既看到了雄虫们残害巨蝎的一幕,又看到了虫母成功生产后安心的一幕,一边是暴力与残忍,一边是温馨与慈爱,两幅画面对比强烈、充满了撕裂感,可偏偏它们又是同一时间发生——   他看到雄虫们拖着巨蝎的体节往回走,看到虫母似乎感应到什么而神色慌忙;看到了某只恶劣的雄虫将那截尾钩从虫巢的洞窟上方扔了下去,看到虫母在注意到掉落在草垫上的尾钩而震惊痛苦;看到那枚卵鞘被小心翼翼地藏在了石洞的缝隙里、并盖上了厚厚的草垫,看到虫母失神地搂着尾钩陷入了悲怆……   剩下的一切与上一个梦境重合,在时间节点即将靠拢的瞬间,这一场梦再次戛然而止,被画上了一个并不完整的句号。   ——砰砰砰!   强有力的心跳声砸在小雄虫的耳边,长久的一段梦境后,顾庭忽然清醒了过来。   眼前是一片昏暗,缠缠绕绕数十圈的蛛丝仅仅能透过几分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少地可怜,却正好有一处蛛丝略薄的地方流出光晕染在了深深的巧克力色上。   顾庭一愣,刚想挣扎着乱动,就被身后的手臂紧紧搂住、往下一压。   “——唔。”   一整个埋住的大动作阻隔的顾庭想说话的意图。   偏偏被埋的雌虫只是在暗色调的光线下懒散地眨了眨眼,手掌轻轻拍了拍小雄虫的脊背,似乎在责怪某只小幼崽不好好接受哺育的淘气。   黑寡妇蜘蛛有着吞食同类的习惯,它们就像是一台无情的吞食机器,吃任何东西都是为了便于自己繁衍后代,因此在雌性黑寡妇眼里,雄虫仅仅是提供J子和一顿免费小吃的供给者——雄虫的存在,甚至比不过已经被雌性黑寡妇蜘蛛含在体内的J子。   但显然,此刻某只陷入发情期的雌虫将未成年的小雄虫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于是根治在身体深处的母性觉醒,他尝试喂养这只过于瘦弱单薄的小家伙。   顾庭被埋的一窒,他曾经想过自己与群友们面基以后的日子,那时候他认为暴君即使在现实里,也一定是那种沉默寡言、却能运筹帷幄的严肃款雌虫,一定是那种不怎么说话、却叫其他虫不敢违背的存在;只是此刻,顾庭又有了另一种解读,或许——暴君是一只想养虫崽的男妈妈?   “唔,坎贝尔……”   被按着埋住的小雄虫说话艰难,喘了好几口气,才堪堪把脸颊从雌虫的胸膛里抬出半截,“坎贝尔?”   被叫到名字的雌虫愣了愣,似乎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   他微微偏头,银白的发丝落在了小雄虫的肩膀上,又顺又滑,让顾庭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小宝石……”   坎贝尔哑着嗓子,他刚想说什么,就感受到虫蛹在的震动。   特殊时期本就暴躁易怒的雌虫皱起了银白色的眉毛,睫毛颤了颤,连嘴角都不乐意地抿直,猩红的眼瞳闪过几分凶光,狠狠地看向了蛹外动静的来源,连原本蜷起来的虫肢也蠢蠢欲动,随着那圆滚滚虫腹的收缩而做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攻击架势。   “等等——”顾庭想拉住雌虫,却又在看到对方巧克力色的胸膛后一顿,便退而求次,抓住了垂在身前的银白色长发,“坎贝尔,你现在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被叫住的雌虫虫肢一顿,原本几乎凝结的杀气暂缓。他慢吞吞地垂眉看了一眼怀里的小虫崽,微微颔首,眼瞳里几乎成实质的杀意中断成了一片柔和,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先别动,好吗?”顾庭感觉自己像是哄小宝宝的家长,虽然眼前的“小宝宝”比自己大了好几个号,甚至还想给自己当妈妈。   坎贝尔眯了眯眼,最后又低低应声,就像是一只不情愿听话却又不得不听的大黑猫。   顾庭偏头,远离了巧克力色,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虫蛹上——   “这个……怎么打开……”   “恩格烈的……太暴力,不行……”   “扯不断……”   模模糊糊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但足以顾庭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小雄虫转向坎贝尔,试探道:“可以出来吗?”   雌虫一听,眉头又皱了起来,连神情都染上了显而易见的烦躁。   “我们一起出来!”顾庭连忙补充道,他的手又习惯性地握住了坎贝尔胸前的银白色长发,冰冰凉凉的一把攥在手里却莫名叫虫安心。   即使是思维不如平常清醒的坎贝尔,在这种时期也很难拒绝“一起”两个字,他重复性地向顾庭确认:“一起?”   “嗯,一起。”   坎贝尔抿唇,抬手将好不容易远离了巧克力色的小雄虫又往怀里一按,直到彻底抱紧了这只喜欢乱跑的小虫崽后,他才慢悠悠地用蛛腿挑开层层叠叠的蛛丝。   在坎贝尔的有意为之下,牢固的蛛丝开始松垮,而在外面团团转的几只雌虫见有了拆开的可能,也立马加入到扯蛛丝的活动之中,于是当光线透进来的第一秒,堪堪从坎贝尔怀里侧开半只眼睛的顾庭就看到了一个巨无霸版的虫脑袋——   棒形的触角、卷曲的长喙、反光的复眼以及毛乎乎的脑袋,即使身后的翅膀再漂亮,也很难令虫欣赏。   ——这个冲击力,属实是比半人半虫的坎贝尔还大。   顾庭的话被噎在了嗓子眼里,他揪紧了坎贝尔的长发,整个虫都显得有些紧张。   然而,这并不是唯一的冲击性,当光源的开口更大后,顾庭再一次近距离看到了浑身是毛的狼蛛,粉红毛绒的蛾子,以及一只全身硬甲、认不清品种的巨型虫。   这是雌虫们真正的模样,也是很多雄虫不愿意接受他们的根本原因,甚至在前帝国中存在不少雄虫因为意外看到雌虫虫化而断绝关系的案例。   于是,当半人半虫的坎贝尔抱着小雄虫落在地面上时,顾庭竟然在那几对虫类的复眼中看到了某种发怯的情绪。   ——所以,现在不应该是我害怕吗? 第33章 贴贴   长长的走廊尽头处, 半人半虫的坎贝尔怀里捞着他自认为的小虫崽,小腹下八条虫肢支在地上,对面则是四只明显紧张的全虫化雌虫。   叶莱的复眼闪了闪, 连身后的翅膀都微微合拢,他很想立马变成人类的形态,但显然全虫化后并不能保证他衣服的完整, 便只能僵硬着触角、宛若一个巨人似的堵在走廊里, 几乎挡住了大一半的光线。   而在叶莱身侧的阿莫尔和恩格烈也差不多是同一个状态, 反倒是维看起来还自然点, 四对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 抬起毛茸茸的蛛腿冲着顾庭挥了一下,率先打破了眼前的寂静, “你还好吗?”   顾庭愣愣地“啊”了一声, 才迟钝道:“我、我没事。”   此刻, 他整个身子都几乎坐在了坎贝尔的怀里, 双脚正好踩在了雌虫黑亮的蛛腿上,手里还攥着对方的长发。   顾庭:“你们……”   粉红色的大蛾子开口了,“小宝石, 幸好你没事!吓死我了, 你、你……要不你先从老大身上下来?”   “先下来吧。”虫形是丝带凤蝶的叶莱也开口了,蝴蝶的口器每一次颤动,那长长的喙也会随之舒展、蜷缩,看得顾庭忍不住后脊背发凉。   一直没说话的坎贝尔忽然动了动虫肢,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扫向阿莫尔和叶莱,好在两虫也不是吃素的, 虽然正面刚不过, 但闪躲能力还不错, 可即使如此,阿莫尔依旧被削去了几搓粉红色的绒毛,叶莱更是掉了一地的鳞粉。   恩格烈:“小心!”   维:“快躲开!”   刹那间,顾庭喊道:“坎贝尔!等等——”   在维塔虫恩格烈正举起满是尖刺的前肢抵挡时,听到小雄虫话的坎贝尔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将黑亮的蛛腿停在了距离恩格烈几公分的位置——在几公分之外,赫然是维塔虫前肢上闪烁着光芒的尖刺。   只是不知道二者谁更坚硬。   见此情景,毛乎乎的狼蛛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画面像是静止了一般,顾庭连忙揪了揪雌虫的长发,见对方冲着自己偏了一下脑袋,才小声说道:“我们在一起的,我不下去,所以你听话好吗?”   坎贝尔猩红的眼瞳紧紧地盯着小雄虫,似乎在确认对方话里的可信程度,在几虫屏息紧张的气氛中,才终于点了点头,“嗯。”   见安抚了坎贝尔,顾庭刚刚忽然提起来的心也松了松,他转向其他几只雌虫,只是在看到对面全虫化的姿态后,还是忍不住心里发颤,“我先和坎贝尔呆在一起吧。”   叶莱皱眉,但显然这样的表情大蝴蝶做不出来,于是众虫便只能看到他弯了弯触角,长长的喙似乎卷曲得更厉害了。他低声道:“小宝石,坎贝尔的原型你应该猜到了吧?”   “呃……”   并不是很了解虫子品种的顾庭噎了一下,他看到八条腿、圆肚子的会想到蜘蛛,看到毛乎乎、一对翅的会想到蛾子,看到有长喙、两对翅的会想到蝴蝶……至于具体是什么蜘蛛、什么蛾子、什么蝴蝶,那么他就一概不知了。   阿莫尔小声嘀咕道:“老大可是黑寡妇蜘蛛。”片刻,他更加小声地补充道:“是星际最臭名昭著虫形排行榜上的一个。”   在坎贝尔面前,小疯子也得老老实实夹着翅膀做虫。   被提及的银发雌虫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似乎是觉得阿莫尔的科普不够清晰,自己开口道:“是第一。”   ——莫名还有点骄傲的意思在里面。   顾庭看着一脸深沉严肃的坎贝尔,又想到对方刚才补充“第一”两字的模样,没忍住笑出来声。   坎贝尔皱眉,俊美的脸庞浮现出一抹不解,但当他看到小雄虫漂亮的蓝色眼睛中洋溢着的光芒后,原先皱着的眉毛立马舒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只笑起来很好看的虫崽崽按到了怀里,低声道:“该睡觉了。”   再一次被埋的顾庭艰难回头,冲着其他几个雌虫挥了挥手,“我没事的,坎贝尔不会伤害……”   还不待他话说完,就被雌虫按着脑袋压了下去,一副紧密贴贴的样子,便大摇大摆地从几只雌虫中间走过,甚至中途坎贝尔还忽然从略微成弧的尾部吐出一截丝,从走廊的角落里缠住什么甩到了自己的手上,拎起来使劲儿晃了晃,才继续抱着小雄虫往自己的房间走。   叶莱/恩格烈/阿莫尔/维:……   “所以怎么会这样?”叶莱不理解,翅膀的鳞粉几乎都快要被他抖干净了。   阿莫尔也不理解,“这就是雄虫的力量?还是说因为是小宝石?以前每一次老大发情,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但我是真的不敢靠近,太吓虫了!我虫翅上的毛都快被吓秃了。”   有时候让疯批恐惧的可能并不是死亡与挨打,而是秃头。   “坎贝尔这一次的状态和以前不一样。”恩格烈收起了原本在虫肢上倒竖着的尖刺,声线平稳但也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有点……嗯……慈爱?”   这个词说出来的那一刻,恩格烈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就是慈爱。”维转了转黑洞洞的眼珠,语气中带着几分一言难尽,“我之前说过,堵不如疏,坎贝尔自己有多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能忍住已经是个奇迹了……现在你们倒是不用担心那只小雄虫的安危,如果我猜得没错,坎贝尔应该是把那小家伙当做是虫崽了。”   粉红色的大蛾子不受控制地张开了口器,毛茸茸的围脖彻底炸开,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   叶莱一顿,语气低沉,“或许该劝坎贝尔找个雄虫了。”   “那不可能!”阿莫尔接了话茬,“我根本想象不了老大被雄虫压的场景。”   这话一出,其他几只雌虫集体沉默,因为他们也想象不到,毕竟坎贝尔那么强,雄虫压他?那恐怕会被活剐了吧?   “你们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忽然,一道声音从底下传来,雌虫们低头,便看到了怀里抱着一堆破布料的安迪。   维没忍住动了动蛛腿,将安迪挑起来放在自己满是纤毛的后背上,“我先走了。”   安迪不由抓紧了狼蛛后背上的毛,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而是任由维驮着他离开了走廊。   阿莫尔遥遥看了一眼,“所以这是旧情难忘?”   “或许。”一阵骨骼噼里啪啦的脆响后,恩格烈在没有雄虫的环境下转化成了人形,漂亮的古铜色身体每一处都像是上天的礼物,健壮却并不显得油腻,他歪了歪脖子,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和后颈,“这一次虫化恢复后,感觉还不赖。”   “是吗?是吗?”   闻言阿莫尔也不甘落后,粉红色的大蛾子一瞬间变成了体态清瘦、白皙的模样,他丝毫不在意自己是否甩着鸟儿,大大咧咧地伸手踢腿抬脚,整一个恍若无虫的自在,看得恩格烈和已经化作如人形、用长发挡住私密部位的叶莱忍不住挪开了眼睛。   “确实不错。”叶莱抬手,看向了自己的手臂。   以往他们在荒星上时非特殊情况,鲜少全虫化,其一在于荒星上并没有雄虫的精神力帮助安抚,其二便是每一次恢复人形后他们不免会觉得肢体酸痛、不利于行动,但这一次却完完全全没有后遗症。   “难道是翡冷翠的水土不一样?”阿莫尔伸了伸腰,这一次虫化后的感觉棒呆了,甚至叫他忍不住爱上全虫化,正这样想着,在叶莱和恩格烈意外的目光下,阿莫尔再一次变成了粉红色的大蛾子。   “阿莫尔!你……”叶莱简直无语,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准备回屋里穿衣服——他可不像阿莫尔那样能接受裸奔。   恩格烈也紧跟其后,胯下生风的感觉过于羞耻,并不是适合他这样的虫。   “我就试试。”说着阿莫尔又快速恢复人形,他揉了揉关节,一边走一边龇牙咧嘴地喃喃:“怪事儿了……怎么又难受开了。”   只可惜这句话没有引起任何虫的重视。   德尔加格雅港口上——   格莱也算是料到了帝国难以保全,因此当听到叛军彻底占据翡冷翠后,便立马发出了投靠的讯息,只可惜这几天一直没有回复,而幕星之眼坐落的港口也变得门庭冷落,再没有交易的星舰往来,他们就像是被单独隔离在了这里。   格莱所求不过是幕星之眼永存,在这种敌我不明的情况下他本该按兵不动,奈何祸不单行,索勋忽然挣开了束缚,几乎将整个地下室毁成废墟,甚至在他面前大摇大摆地逃了出去,等格莱带着一众虫追出去后,原本应该非常明显的巨大肉虫却失去了踪迹。   “到底在哪儿?在哪儿?”暴躁的格莱·幕星之眼狠狠地踩着地面,手里的权杖几乎要戳破地砖。   德尔加格雅港口上不知何时下起了细细的雨丝,随着格莱的咆哮,那雨点“唰唰”变大,噼里啪啦地砸在了地板上,打湿了格莱梳在脑后的大背头。   他阴沉沉道:“继续给我找!整个港口都封锁起来,一只虫都不许放过!”   “是!”后面的雌虫齐齐应声,他们并不敢挑战一位幕星之眼的怒火。   与此同时,德尔加格雅港口后的某个小巷子里,金属皮的垃圾箱足足有一只成年雌虫那么高,地上堆着乱七八糟的废品,很多都是过去往来交易的星舰留下的东西,但因为最近反叛军的事情,原先活跃在港口清理垃圾的流浪虫们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在废品堆里,发出一阵簌簌声,一块金属板子被移开,底下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   黑发黑瞳,光看脸盘就像是一只亚雌甚至是雄虫,可他周身的信息素又表明了他身为雌虫的身份。   刚刚从地下室逃出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契机而恢复人形的索勋早就忘记了怎么用双腿走路,只能狼狈地爬到垃圾堆里,借由那些废品上的金属、机油味儿掩盖自己身上的气息。   他用黑色的机油把整张脸都糊满,又从垃圾箱里掏出几套破损的作战服勉强围在身上。   那是一副拾荒乞丐的打扮,即使他现在站在格莱面前,想必一生要面子的幕星之眼家主都不会认出来那是自己曾经一直控制在手里的儿子。   索勋半趴在地上,踉踉跄跄扶着墙壁站起来,双腿却抖如筛糠。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用双腿走路是在多久以前了,更多的记忆都是黑漆漆的地下室以及沉重冰冷的铁链,他所能看到的唯有那扇小小的窗,和栏杆外冷漠的雌父。   索勋咬了咬腮帮子,他摸着心口试图继续感应自己的半身,可原来那种焦灼的情绪已经变得若有若无,只能模模糊糊地向他指引一个追寻的方向。   他吧唧着嘴,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行动迟缓扭曲,像是个刚进化出四肢的原始虫似的脏兮兮地挪出了巷子。   看到这一幕的巡逻雌虫们面带嫌弃,在那浓重的机油味刺激下,远离了这只又脏又臭的流浪虫。   虽然那股由小红虫传来的情绪黯淡了很多,但这并不能阻止索勋踏上寻找“妈妈”的路途,他粘着满身的脏臭、几乎是大摇大摆地穿过了巡逻的虫队——毕竟幕星之眼家的少爷已经有将近十多年没有露过面了,甚至可能连格莱都快忘记自己儿子的人形是什么模样。   索勋慢吞吞地挪到了港口,栏杆之外是沉沉的海水,雨点滴答滴答地的砸在他的身上,很快就将单薄的雌虫淋成了落汤鸡。   他站在港口边上,身后传来了几只巡逻雌虫的呼唤,但索勋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在心里那股渴求“妈妈”的欲望下,他直挺挺地倾身、砸到了波浪翻涌的海中。   当巡逻的雌虫们叫骂着赶来时,他们只看到一道发红的、巨大的阴影自海面略过,隐约有星星点点的橙黄色在闪烁。   那一刻,他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   翡冷翠天堂鸟社区内的主星舰内,顾庭被坎贝尔像是抱小孩一般抱到了房间里,比起叛军们为小宝石准备的充满了童趣的房间,坎贝尔的屋里几乎清一色的冷调风格,不见一丝柔软。   而在屋子的一角,还堆着一整箱子的异兽核,晶蓝发亮,耀眼极了。   ——那是暴君给小宝石的礼物。 第34章 雌德   顾庭在被抱着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堆满在角落箱子里的异兽核, 那些漂亮的蓝色甚至令整个房间金碧辉煌,莹蓝色的光影影绰绰地倒映在墙面上,甚至炫出了浅浅的七彩色。   顾庭又想到了当初在星网里自己被异兽核刺目到流泪的情况。   他动作一顿, 揪着坎贝尔发丝的手紧了紧。   “怎么?”雌虫偏头,顺着小家伙的视线也落在了雅克斯之目上,显然他也想到了什么,“别看, 刺眼。”   “没有,”顾庭摇头,语气迟疑, “这一次我感觉还好……”   说着他挣扎了一下, 这回坎贝尔倒是很好说话地将小雄虫放在了地上——毕竟这是他的地盘, 在这里可不怕小虫崽会跑丢。   即使星网被虫族称之为“第二世界”, 在星网之内你可以通过高科技拥有触摸实物的感觉,但到底和现实还是有着细微的差别, 就好比此刻顾庭站在那一箱子的礼物面前,曾经刺激到他流泪的感觉分毫不剩,甚至当他看到那堆蓝盈盈的异兽核时,心里还浮现出了一种急切的渴望。   小雄虫略略抬起眉头,他走近了放满雅克斯之目的箱子, 连他垂在身侧的手都被蓝色的光芒倒映出了其他的光影。   一开始看着觉得刺目的光到此刻在他眼里变得格外柔和, 如同盈盈的水纹,靠近后还会让顾庭有种很难去用语言叙述的舒服感。他半蹲下捏起一块异兽核放在掌心里, 略钝的棱角蹭在他的手上,那一刹那似乎有暖流滑过。   顾庭蹲在地上, 手臂举高, 蓝色的异兽核被他捏在手中, 透过窗外的光而映射出恍若流动的波纹。   宽口的袖子从顾庭苍白的手腕上滑了下来,担在微微弯折的手肘,他的目光一颤,落在了小臂上——在乌比斯联盟攻入翡冷翠的那天开始,顾庭身上的裂纹便变成了深红色,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充满了破碎的零落感,可此刻它们似乎消退了原先暗沉的红,而是变得鲜活了很多。   顾庭怔然,盯着手臂上的裂纹发呆。   忽然,一只大手将他手里捏着的异兽核拿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缕垂下的银色发丝。   头发丝缕落在了小臂上,微凉,似乎银白与鲜红的裂纹能够在一切的末端接连。   顾庭仰头,映入眼中的是一截线条流畅的下颌线,以及突出的喉结。   “该睡觉了。”坎贝尔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但顾庭却心里一紧,他感觉此刻的坎贝尔就像是提着擀面杖追在小朋友后面催促他们睡觉的大家长,如果不乖乖听话,少不了挨一顿竹笋炒肉。   于是小雄虫听话点头,顺从地跟坎贝尔走到床边,从脱鞋到上床的动作,那是一个流畅自然,几乎是在坎贝尔视线刚扫过来的一瞬间,顾庭便自己拉着被子、只露出脑袋躺在了床上。   银发黑皮的雌虫满意颔首,紧绷的下颌线放松。他将原先晃荡在手里由蛛网织就的小蛹挂在了墙上,就像是迎风而动的风铃。   顾庭盯着那晃悠的小白包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坎贝尔黑亮泛光的虫肢,最后默默咽下了请求对方放出小红虫的想法——在虫蛹里睡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吧?   忽然,他旁边光线一暗,原来是坎贝尔拉住了窗帘,又抱着一箱子异兽核走来。   顾庭:?   疑惑还没有发出,就见坎贝尔快速爬到床上,圆滚滚的虫腹撑起了柔软的被子,八条蛛腿有序地岔开放置,正好将顾庭拢在了一个介于雌虫胸膛和虫腹之间的位置,而每一只蛛腿都宛若坚固的护盾,牢牢地将脆弱的小雄虫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坎贝尔伸手整理好被子,又将一箱子异兽核倒在了小雄虫的身侧,几乎将顾庭围了一圈。   他看到了顾庭的疑惑,言简意赅:“你喜欢。”   说着,雌虫小心翼翼避开有棱角的雅克斯之目,终于满足地搂着小虫崽准备进入沉睡。   顾庭见坎贝尔已经闭上了眼,又扭头看了看围在自己身侧的异兽核,最后无声勾了勾嘴角,侧身埋到雌虫的怀里,在对方温暖的体温下重新酝酿睡意。   或许是因为有坎贝尔的感染,也或许是因为光线昏暗的屋里太有氛围感,明明才睡了一觉不久的顾庭很快再一次陷入了沉睡,当他呼吸微沉、彻底进入深度睡眠的那一刻,被拢在他身侧的雅克斯之目忽然亮了亮,隐约在核内有流光闪烁。   这一晚上顾庭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第二天大早,顾庭是在一阵窸窣声中醒来的,他一睁眼就到指尖吊着白色小虫蛹玩的坎贝尔。   那虫蛹里隐约可以看到一只发颤的小红虫,一会儿绷直尾巴、一会儿蜷着身体,又委屈又可怜,还有些好笑。   “坎贝尔,”刚睡醒的小雄虫嗓音微哑,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你别欺负它了。”   顾庭有一点点愧疚,他这一觉睡得差点儿忘记了小红虫的存在。   坎贝尔指尖一顿,将虫蛹重新粘回在墙壁上,低头看向顾庭,神色平静,“没欺负。”   “好吧,”顾庭弯了弯眼睛,撑着手臂从床上做起来,随着“哗啦”一声,原先被堆在他身侧的雅克斯之目有几颗掉在了床底下。   “诶,掉地了——”   小雄虫的声音一窒,后面几个字被咽回到嘴里,他皱眉拿起一颗还躺在被子里的异兽核,“坎贝尔,你看——”   “变成灰色了。”比起顾庭的惊讶,坎贝尔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波动,似乎一点儿不在意昂贵的雅克斯之目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暗淡的烟灰色。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在小雄虫的身上,细致地打量着对方的一切。   “怎么会这样?而且……这么多都变成灰色的了……”   顾庭把原来围在自己身边的异兽核全部拢到身前,它们在大小、棱角上有着差别,但过去都有着耀眼、漂亮的蓝色光芒,可此刻却一个个黯淡无光,像是那些躺在山沟里、无人问津的灰色碎石块。   “下次给你打新的。”坎贝尔看向灰色的异兽核有些嫌弃,他现在大脑缺乏正常思考的能力,只是在想如何照顾、喂养好他从外面抢来的小虫崽,至于其他一概不管。   没错,抢来的——此刻在坎贝尔的潜意识里,顾庭是被他从其他雌虫那里抢回来的宝宝,因此必须要寸步不离地照看着虫崽,否则这只小虫崽很有可能会被拐跑。   坎贝尔忽然伸手轻轻拂过小雄虫的侧脸,低声道:“更好看了。”   “什么?”顾庭其实听到了,但被坎贝尔这样面对面的夸奖,他心里还有些不好意思。   坎贝尔眯了眯眼,忽然道:“现在该洗漱、洗澡了。”   说着,还不给顾庭反应的时间,半人半虫形的坎贝尔就把坐在床上发呆的小雄虫掐腰抱起来,往洗浴室走。   “等等!”这一下顾庭清醒了,“坎贝尔等等,我自己洗!”   “你还是个虫崽。”   雌虫一脸的不赞同,就好像眼前的小家伙一会儿要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顾庭坚决捂着自己的领口,“坎贝尔,我已经是个大虫崽了,我可以的。”   “你不行,你还小。”   “我不小了,真的!”   顾庭一脸真诚,差一点儿就对天发誓了。虽然他的身体是小孩的身体,但潜意识里他并不喜欢在自己洗澡的时候有其他虫——当然,团团不是虫,所以团团例外。   坎贝尔见小虫崽态度坚决,便只是将对方抱进了洗浴室,勉强答应:“好吧,有事叫我。”   “好的!”   见门被关上,坐在浴缸沿上的顾庭深深吐出一口气,他发现现阶段的坎贝尔简直就像是一位无处发泄母爱的雌虫家长。   他手里还捏着一块刚才没有放下的异兽核,望着那灰沉沉的颜色,顾庭心里就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明明昨天看到的时候还一切正常,而且坎贝尔竟然一点儿都不在意异兽核的情况……   小雄虫叹气,他有点思念正常状态下的暴君了。   忽然,顾庭目光一凝,他想到了昨天看到雅克斯之目时自己那种没缘由的渴望——是所有虫在现实世界里看到雅克斯之目都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吗?还是说只有他会这样?那为什么第一次在星网里见到的时候会被刺激到眼泪?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是不同的?   顾庭抿唇,一边脱衣服往浴缸里踩,一边在脑海里回想着近期的事情,似乎每一件单独提出来都有些奇怪,可好几件联系在一起时又好像被一层迷雾笼罩,叫他看不清背后的真相。   苍白光滑的小腿刚已经进入了水面,昨天上床睡觉时还是鲜红色的血痕此刻竟然变成了肉粉色,就像是一切事情发生之前的模样。   小雄虫半张着嘴,伸手细细摸着自己的皮肤,他快速从浴缸里出来站在镜子面前,之前盘踞在侧脸、脖子上的裂纹已经彻底褪去,剩下的只是从锁骨、胸膛蔓延到四肢,但明显手腕脚腕上都变得干干净净——它们在逐渐变淡、消失。   顾庭忽然回想起刚才坎贝尔说他“更好看了”,所以当时应该是指裂纹变少了吧?   变成灰色的异兽核、颜色变浅的血痕……   这两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关系的东西在此刻彻底联系了起来,顾庭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好跑了出来,脸上带着水汽蒸出来的红晕,一双雾蒙蒙的蓝色眼睛里藏匿着无限的星辰大海。   “坎贝尔,你看我!”他像是个手舞足蹈的孩子,将袖子拉起来露着手臂,又卷起裤边抬着小腿,“坎贝尔,你看我身上!”   百无聊赖等在屋里的雌虫立马将小雄虫抱着坐在自己蛛腿微凹的弧度之上,他的手臂扶在顾庭的背后,眼睛细细扫过对方的手臂和小腿,“看到了。”   “坎贝尔,带我再去检查一下身体吧?”顾庭肯定自己身上的变化与雅克斯之目有关,但具体是什么却说不上来,倒不如重新做个检查,他也能更放心点。   ——小雄虫的身体闻起来健康极了,为什么还要检查呢?   雌虫没有问出口,而是点头应声:“好。”他立马准备出门。   “诶,等等——”   顾庭发现自从坎贝尔陷入这种诡异状态后,他说“等等”的次数就无限增加,甚至没有上限。   “你就这样走吗?”   “怎么?”   坎贝尔一低头,视线里就是自己傲人的巧克力色胸肌,鼓鼓囊囊,健壮有力却丝毫不会显得油腻。   ——他的身材很好,为什么不露?   顾庭感觉自己从坎贝尔的眼神里看到了这个意思。   小雄虫忍住心底的笑意,语重心长道:“这样不好,这样不守……不守雌德。”   坎贝尔挑眉,一副听你解释的模样。   “守雌德的好虫以后只给自己的伴侣看身体,当然雄虫也要守雄德,你看我就很守雄德——我是雄虫、我好好穿着衣服,不给其他虫看我的身体。”   只给自己的伴侣看身体么……   坎贝尔眼尾微挑,心里默默接话——他的伴侣恐怕以后只能在他的肚子里提供养分,找伴侣还不如养个乖乖的小虫崽呢!   不过这话太过血腥,不适合小虫崽听,但坎贝尔还是顺从地点头,撑着蛛腿从衣柜里随便翻出一件宽松的长袍套在了身上。   收拾妥帖的雌虫扶着坐在自己蛛腿上的小雄虫,以一种霸道的姿态穿过走廊,往医疗室去。   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后,坎贝尔被自己当初的想法打到脸肿。   ……   在遥远的外星域,一艘没有登记过的星舰缓缓停靠在最出名的销金窟——OE08星球上,这是一座不受任何组织管辖的黑色星球,是众位星盗、流浪者泛滥的基地,这里有着最著名的黑市,也有着用成千上亿星币堆砌出来的黑星王座——传闻OE08星上真正的主人便是王座的所有者。   但任凭这个星球成为众虫的销金窟已经有几十年之久了,却从来都没有哪个虫知道它真正的主人是谁、叫什么、在哪里。   ——这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谜。   星舰缓缓停靠在OE08的停靠点,随着星舰大门缓缓打开,一众没有身份认证信息的虫们或提、或抱着自己的行李匆匆下来,几乎每一只虫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从头到脚仅露出一双眼睛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几个当惯星盗的雌虫们提着酒瓶坐在停靠点不远处的铁皮箱上,他们冲着星舰上下来的虫们挤眉弄眼、指指点点,声音嚣张下流到了极致——   “哈哈哈你看那家伙!身板那么小,我看要被卖去做雄虫玩偶喽!”   “嗐,假的雄虫玩偶有什么意思?要我说还是真的带劲儿!可惜啊,老子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遇见一回!”   “你们听说了吗,之前荒星那群疯子好像是什么叛军,好像打到什么地方去了……诶我这脑子,想不起来了!要我也有军队,那我肯定带着去端了翡冷翠,玛德那么多雄虫,我可以换着玩……”   “那可爽了,要是我肯定也……”   “玛德荒星那群孙子,抢了老子好几箱的营养液,打是真的打不过……”   低俗下流的话题从几个雌虫嘴里吐出,他们喝得醉醺醺的,根本不在意明天是什么样,仅为了当前的狂欢而沉醉。   先前被雌虫们嘲笑身板小的那团影子紧紧拉着自己的斗篷,他小心翼翼抱着怀里的行李,绕过铁皮箱,直到走进一个几乎没有什么光源的小巷子里,他才松了口气,将捂得严严实实的斗篷拉下来半截,露出了一张苍白瘦削到几乎变形的脸。   从破旧的斗篷下,掉出一缕金色的发丝,只是颜色暗淡、发尾干枯,像是失去了营养滋润的枯木。   他侧身往小巷子里,大约十多分钟后,安静逐渐远去,从巷子的另一头传来了喧嚣的火热,那里冒着五颜六色的光,当虫置身其中,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奢侈糜。烂的世界。   光影攒动,披着斗篷的虫微微偏头,露出了一双眼睛——左眼还是漂亮的灰蓝色,可右眼却黑沉沉一片,变作了空洞肉窟。   即使干枯、瘦削、残破,但这也很难阻挡他原本容貌上的出色,反而正是因为这些瑕疵,让他美得更加脆弱、可欺,令好几只已经从小巷子前路过的雌虫侧目垂涎——在这个几乎没有雄虫的黑色星球上,一部分身体瘦弱、容貌秀美的雌虫、亚雌就成了他们最好的亵玩对象。   那虫拉紧了斗篷,布着茧子、刀痕的手指拽紧了落在肩头的布料,那曾经是一条保暖、柔软的披肩,是好看清亮的蓝色,还印着精致的花纹,但随着他在外奔波逃亡,披肩已经变得破旧不堪,上面是很多补丁缝缝补补后的结果,即使它看起来那么的破败,可他依旧舍不得扔——那是神明施舍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他再一次低头掩眉,准备从虫群中穿过,不过在此之前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亚雌的身份,否则身份暴露、他可能迎来真正的地狱。   耳边是雌虫们刺耳的交谈声,忽然一段对话引得亚雌驻足,忍不住偏头看了过去——   “你听说了吗?就帝国,那个把雄虫当个宝一样护着的地方没了哈哈哈哈……”   “那么多雄虫怎么办?”   “估计是分给那群叛军吧?早知道我也参加去了,至少现在还能尝一尝雄虫的滋味儿!可馋死老子了!”   “乌比斯联盟是吧?我是真没想到真的有虫去推翻帝国了,以后他们可就不缺雄虫了!啧,我什么时候能有个雄虫……”   “没有真的,但是可以有假的!前几天黑街那边不是来了几个亚雌玩偶吗?你们没去看看,听说老贵了,几万星币呢,顶老子在外当星盗干半年的油水!”   ……   然后他们又说了什么,披着斗篷的亚雌已经听不清了,他的注意力仅留在“帝国没了”这样的字眼上,他愣愣地抓着自己的领口,心脏里漫出一股怪异的情绪——帝国没了?那翡冷翠呢?天堂鸟社区呢?那……克莱恩死没死?   在所有的疑问之后,他又想到了那个有着蓝色眼珠、被他奉若神明的雄虫阁下,他还好吗?   亚雌满心疑虑,从翡冷翠逃出来后,他几乎一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哪里有功夫去关注外界的新闻,要不是今日他安全抵达了OE08星,恐怕永远都不会有得知帝国覆灭的机会。   他抿唇,眼里闪过一道厉色,最终还是拉紧斗篷重新投入到虫群之中。   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等他成功后,一定要会去找那位雄虫阁下的…… 第35章 理想   医疗室里, 大清早差点儿被坎贝尔吓晕过去的乔伊很难有好脸色,但他可不敢给暴君摆脸色,便只能僵硬着表情,在设置医疗设备的同时偷偷联系叶莱——可不是他乔伊不想帮忙, 而是他根本不敢在暴君面前撒谎啊!   在战战兢兢之下, 乔伊一边给坐在病床上的雄虫检查身体, 一边在心里祈祷着叶莱赶紧赶过来。   可偏偏老天听不到他的诉求,时间过半, 检查的结果都快出来了,依旧不见叶莱的身影。   乔伊深深吸了口气,他背对着病床,足以在前方的玻璃反光下看到一切——   在不远处, 那只小雄虫悬空着脚坐在床上, 而半人半虫形的坎贝尔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蜷着虫肢在地板上盘腿一坐, 袍角撩起在虫腹之上, 身量比小雄虫高出好几个头, 可偏偏坎贝尔还弯着身子, 把胸前的长发递在雄虫的手里, 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对方的膝盖, 甚至会握着对方的脚放在自己的蛛腿之上……   这一幕落在玻璃反光上的情景看得乔伊几乎是目瞪口呆, 好几次操作着仪器的手忍不住发颤。   当初他加入乌比斯联盟的时候, 对于坎贝尔“暴君”的名头可谓是如雷贯耳, 在整个荒星之上,没有任何一个虫不知道坎贝尔的名声,不论是好是坏, 在乔伊的印象里, 坎贝尔总是寡言沉默犹如浴血刀锋一般锐利, 即使他有时候一句话都不说,但依旧让虫不敢直视——他们畏惧于暴君的威慑。   但如今他又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荒星之上大名鼎鼎的暴君会为了一个未成年的小雄虫低头;看到面向异兽战无不胜的暴君会捏着雄虫的脚踩在自己的蛛腿上;看到不苟言笑、说一不二的暴君竟然还任由雄虫揪着自己顺滑的银发……   ——砰。   坎贝尔皱眉,看向背对着他忙碌的乔伊,“怎么了?”   同样听到动静的顾庭也扭过头,手里攥着的银发刚刚松着滑出去几分,又被坎贝尔捏着一簇重新塞了进去。   在玻璃反光下看到一切的乔伊无声抽了抽嘴角,他颤着手指将被自己碰倒的瓶子扶起来,“没事,手抖了一下。”   正说着,他低头看了一眼光屏上显示出来的雄虫身体数据,在瞄到数据的一瞬间不由得“诶”出了声。   坎贝尔的眉头又紧了紧,他撑着蛛腿起来,巨大的阴影落在了医疗设备之上,“他的身体怎么了?”   ——不应该有问题,他分明闻得到,小虫崽很健康。   心里这样想着,可表现在言行举止上时,坎贝尔还是忍不住着急于乔伊的答案。   顾庭也有些紧张,心道难不成他猜错了?   被两双眼睛紧紧盯着的乔伊也压力剧增,尤其暴君的蛛腿太过有压迫感,他指了指光屏,清了清喉咙,解释道:“可以说……没什么问题了。”   此话一出,原先来自于坎贝尔的压迫力瞬间减小。   乔伊心想这雄虫身体好了,他也就不用再胆战心惊地帮叶莱隐瞒事情。   他道:“呃,可以先看一下这个光屏,上面的数据都是雄虫阁下的身体记录,他的血液活性处于一个正常水平,身体相对而言比较脆弱,属于亚健康的状态。阁下F级的精神力在所有雄虫群体中是一个比较孱弱的情况,再加上你身体强度不够,两相叠加属于负负相遇,勉强维持了一个平衡,但在日常生活中必须多注意。”   “要尽可能地避免使用精神力以及身体上的损伤。”   说着,乔伊问道:“阁下,你现在可以感受到疼痛吗?”   上一次叶莱带着这位雄虫来检查身体的时候,乔伊便已经发现了对方待疼痛非常迟钝,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感觉,因此乔伊判定雄虫有无痛症;但在这一次检查里,原有的数据全部推翻重整,于是乔伊也不得不质疑自己一开始的判断——或许是间歇性无痛症。   被问到的顾庭一愣,他下意识就抬手照着手臂上的软肉一掐。   只是手指还没碰到皮肉,就被坎贝尔握住了。   “怎么了?”顾庭仰头,“我就是捏一下自己看能不能感受到疼痛。”   坎贝尔自从刚才皱起的眉头就没舒展过,他伸手落在小雄虫的手掌上,食指微曲,轻轻在顾庭的手心敲了一下,“有感觉吗?”   “有是有,但这并不痛啊……”   顾庭无奈,他笑了笑拉住坎贝尔的指尖,“我就捏自己一下试试,保证不会太使劲。”   明明眼前半人半虫的雌虫什么都没说,可顾庭就是觉得自己能“读”懂对方潜藏的意思。   感觉被撒娇的雌虫勉强同意,于是当顾庭刻意使劲儿捏了一下自己时,那细微却明显的痛感昭示着他又变成了一只正常雄虫。   他看向乔伊,“现在可以感受到了。”   “嗯……”乔伊沉吟,此刻早就把答应叶莱的事情忘记到九霄云外,开始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分析小雄虫病情的问题上,“依我分析,你的身体状况应该和精神力有关,F级的精神力本身就比较弱,如果你使用了它,难免会造成一些不好的后果,至于无痛症也会因为你的身体情况而发生变化——情况好时痛感正常,情况坏时疼痛无感。”   倒是避免了坏情况下对疼痛的感知,也不全然是一桩坏事。乔伊在心里默默感慨。   顾庭皱眉,他并没有自己使用过精神力的印象,除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使用了精神力却没有被自己察觉?”   “你是指无意识使用精神力?”   “对,”顾庭点头。   乔伊摸了摸下巴,“这种可能有是有,但很少。高等级的雄虫会有意识地使用精神力,而低等级的雄虫是想使用精神力都难,因此‘无意识使用’的这种情况据我所知少之又少,但并不能说是不存在。”   “那医生,我还有个问题。”顾庭在脑海里酝酿了一下问题,“雄虫是否存在用精神力去打……嗯,或者是攻击、反抗其他虫的可能?比如说雌虫?”   之前在天堂鸟社区上学的时候,顾庭作为F级雄虫与一众低等级雄虫生活在D区,那里的课堂里并不会很细致地讲有关精神力的问题,毕竟在很多老师眼里,那些都是高级雄虫才有能力掌握的知识,至于低级雄虫……如果在成年时的觉醒分化也没有好成绩,那么即使是雄虫,也是天堂鸟社区最底端的存在。   乔伊沉吟,“存在这种情况,前提是雄虫对自己的精神力运用非常熟练,毕竟攻击要比安抚更加艰难。”   安抚雌虫只需要雄虫缓慢且自然地释放精神力即可,算不上什么非常难做的工作,但攻击不一样,它需要将本就平和的精神力凝聚成锋利的刃,才能达到抗击敌人的效果。不过显然,就乔伊看来,天堂鸟社区中的雄虫应该并不具有这种能力。   “我知道了,谢谢……”   顾庭抿唇,他心里逐渐成型了一个想法,只是到底真假,还需要他继续验证。   “那医生,如果有雌虫被雄虫的精神力攻击过,一般会有什么表现。”   乔伊虽然疑惑于眼前雄虫的问题,但碍于站在顾庭身后的坎贝尔,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有问必答——即使他感觉很多问题对于一个F级的雄虫来说并没有提出的必要。   乔伊:“轻则眩晕,重则痴傻,再重可至死。”   答案是这样的,但乔伊在现实生活里并不曾见过有这么强能力的雄虫,所以他也仅将此当做是所学课本中的一个例子——一个几乎不存在的例子。   “这样啊……”顾庭点头,今日的医疗室之行,也算是解决了他所疑虑的问题,至于其他缠绕在一起的疑云,总有彻底拨开的那一天。   “医生,今天麻烦你了!”顾庭穿好鞋从床上跳下来,站稳后下意识地伸手,很快一只大了一圈、深了几个色号的手就握住了小雄虫白白嫩嫩的手掌。   两个差距甚大的虫站在一起,莫名有种诡异的和谐。   等乔伊目送两虫离去后,才接到叶莱姗姗来迟的语音通讯——   “喂?你让我瞒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今天可是坎贝尔亲自带着虫来的,况且那只雄虫阁下已经自我恢复了……放心放心,我是谁?这事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不会再有其他虫知道了……”   “我懂我懂,我会继续研究他身体问题的,不过你得给我点儿时间,以前都是给一群大老爷们的雌虫看病,什么时候遇见过这么金贵的雄虫?”   “行行行,是小宝石行了吧?我继续叫阁下就行,毕竟我和人家又不熟。还有,这位雄虫阁下问了很多关于精神力的事情,我觉得他应该还是很在意自己的等级问题,等你有时间了好好安慰一下吧,毕竟还是个孩子呢……心态好点,说不定成年后的那次觉醒进化可以有好消息……”   于是,等顾庭再一次见到叶莱后,便忽然从金发雌虫的眼里也看到了一种莫名熟悉的慈爱感,比平时更加的如沐春风,待顾庭的一言一语均是和风细雨。   顾庭:好怪,为什么……   十分注意小宝石心理健康的叶莱自然不会告诉他原因,而是在得知顾庭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后,带着对方去看看其他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只要有干的,就没有时间去自卑于自己的精神力等级了!   当然,在他们两虫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半虫化的大家伙。   主星舰的会议厅里,桌面上被叶莱摆满了资料,他一边领着顾庭进来,一边解释道:“现在帝国覆灭,翡冷翠星球上的一切都在修整重建,而目前最需要提前解决的就是其他雄虫的生活、管理问题。”   “他们的罪责审判已经结束,这里是全部的资料,包括了天堂鸟社区中的成年、未成年雄虫。其中有2%的雄虫手里有过虫命;8%的雄虫有收集雌虫虫翅、尾钩的记录,这其中包括主动获取、被动赠予,但无疑他们都欣然接受;还有63%的雄虫有虐打雌虫、亚雌的经历……当然,也有3%的雄虫除了脾气差了点儿,在其他大事上并无太大的差错。”   叶莱指了指桌面上白纸黑字的内容,“其实这个数据比我想象中的好了很多,至少在很多年前,我认知的雄虫都是以残暴、虚伪著称,但现在等真的深入了解后,我才发现整个雄虫背负恶名的其实仅仅集中在个别一部分雄虫的身上。”   说着,他从档案袋里掏出几份表格,“——就是他们。”   顾庭接过表格坐在皮质的座椅上挨个看着,而叶莱又从柜子里翻出了以前修订过的、关于雄虫雌虫之间权利的法案。   见两只虫都有事情做,一下子有些无聊的坎贝尔抬了抬眼皮,视线从小宝石的身上略过,见对方看得认真、没工夫搭理自己,便从衣袍的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了裹着小红虫的蛹再一次捏在手里把玩——早在出门的时候,他就趁小雄虫不注意的时候将其藏在了衣服里。   虫蛹已经被捏得没那么圆了,里面的小红虫似乎是知道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便也躺平任由坎贝尔捏着玩。不得不说,隔着虫蛹摸起来的手感还是很不错的,噗叽噗叽,像是某种解压神器。   顾庭最初翻开表格的时候还翘着脚,可当他低头一行行浏览完后,原先微微翘着弧度的足尖已经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   在雄虫群体中,不乏有好虫,可更多的却是因为在帝国圈养、娇惯下而日渐脾气暴躁、性格扭曲的雄虫,他们并不是最多的,但一定是最狠的,而克莱恩和瑟托便是其中的代表。他们似乎在某种“志趣相投”下形成了一个圈子,获取、赠予虫翅、尾钩变成了朋友之间的“友好交流”,虐打、欺辱雌虫亚雌变成了他们茶话会上的娱乐项目……   在那一张张表格里,记录的是这一个圈子内雄虫的全部罪证,只有顾庭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甚至连雌虫少将阿莱的经历放在其中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可想而知,在这一圈子雄虫的操作下,有多少无名的雌虫、亚雌已经被埋在了无虫知晓的角落里,由黄土掩盖、任落叶凋零,甚至终其一生都无虫为他们正名。   顾庭有些难受地摸了摸心脏,他在为一群自己并不认识的雌虫、亚雌们难过,这一刻他忽然有一点点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虫会去憎恨雄虫,但同时他也明白,这一切错误的源头不在于雄虫,而在于帝国。   “其实我一开始思考过,要不要带你来看这些事情的真相。”   一直低头看着法案的叶莱忽然开口了,他放好厚重的书册,手背撑着下巴,那双碧色的眼珠此刻看起来像是不见底的深池。   他道:“我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让你看到它们、看到天堂鸟社区中的肮脏与真相。”   坎贝尔和顾庭同时看了过去。   叶莱:“在真正和你见面之前,我一直都觉得星网中的‘蓝宝石’应该是一位善良、正直却有些单薄的亚雌,或许他没有出色的外貌、没有傲人的学历、没有显赫的家世,但他一定有颗能够理解我、理解坎贝尔、理解整个乌比斯联盟为何而成立的心。”   “在每一次和你合作修改法案的过程里,我总是不止一次为你惊叹——我开始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家庭里可以养出这样的亚雌?甚至在后来,我开始怀疑你是否真的与我一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从你的目光、言行、笔触之下,我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缩影,那里有着我们可望而不可即的自由,那里的每一个虫民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权利,即使脆弱,但又至高无上,他们可以为自己辩护、为自己争取,可以触摸到真正的正义与公证。”   顾庭一愣,心头发颤。那不是虫族的世界,而是属于人类的世界,是他曾经生活生长的地方,也是最后藏在他心里的一片净土,那个地方叫“地球”。   “在你的眼中我所看到的世界是美好的。周围是安宁、四处是和平,每一份裁决的背后是公平,那里并不为繁衍后代而困扰,也不会因为雌虫、雄虫之间的尊卑而诞生悲剧……那是一个真正的幻想世界,是我和很多雌虫都梦寐以求的伊甸园,可当我再看向现实,才发现其中的距离有多远,甚至偶尔我会怀疑,终其一生是否能够达到。”   “后来我见到了你,我最初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博爱、善良的‘亚雌’竟然是从小生长在天堂鸟社区的雄虫,在你的身上我甚至无法找到任何贬义词。我曾一直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那群生活奢侈的雄虫,但你以雄虫身份出现的时候却彻底点醒了我——不是所有的雄虫都像克莱恩、瑟托那样,也不是所有的雄虫都是天生的坏种。”   不是所有的雄虫都是天生的坏种,他们在诞生之际也曾懵懂无知、干净无瑕,而最后造就的恶果却与帝国的圈养逃不开关系。   “在荒星上的时候,我见过太多生活在苦难中的雌虫,他们有的曾经是战功赫赫的军雌、有的曾是资产千万的商虫,他们靠着自己的能力打拼到令虫艳羡的地位,却因为一次次申请和雄虫约会而倾家荡产。他们身后没有贵族撑腰,便成了雄虫打趣玩弄的对象,毕竟在大多数雄虫中,他们最终还是会在帝国贵族里挑选自己的雌君。”   “我也见过很多可怜的亚雌,无不例外,他们出色的面容和清瘦的身体令雄虫们找到了掌控者的满足感,即使他们完全拥有养活自己的工作能力,可一旦被某个雄虫看上,往后的命运就不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纵使再出众,最后也只能沦落为被打上雄虫标签的雌侍、雌奴……”   “我想说这都是雄虫的错,但在翻阅过宝石协会历年来的档案后,我发现一部分雄虫也是悲剧的产物——那群低级的雄虫看似享受着天堂鸟社区内光鲜亮丽的生活,可付出的代价却昂贵到变成自己的生命。前帝国、幕星之眼等贵族以及宝石协会暗中达成的协议只多不少,腐朽的掌权者与助纣为虐的贵族雌虫们,他们动不了高级雄虫,于是低级雄虫就变成了被卷入这场‘游戏’的炮灰。”   在这个时代,似乎每一只虫都活在悲剧之下,无关性别。   叶莱轻笑一声,“似乎说得太多了,有点儿跑题……总之,我在想了很久之后,还是决定让你一起加入进来,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要问一下你自己的意愿。”   “顾庭,”这一次,叶莱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在小雄虫的面前叫了他原本的名字,“你愿意加入我们吗?愿意和我们一起创造出一个理想中的世界吗?”   这个问题本该由坎贝尔问,奈何某只雌虫发情期不清醒,此刻只知道捏着手里的虫蛹盯着小雄虫看。   而被问到的顾庭怔愣片刻。   一个理想中的世界?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谈何容易?但当他翻阅过那一份份审判的数据后,却又忍不住在心底燃起火焰,在不停地催促着他去做些什么。   某一刻,他真的非常、非常庆幸自己曾经是一名人类,至少他曾经历过最好的世界,他懂怎么样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美好。   而现在,这一份美好真的可以被创造出来吗?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这是一个睿智的时代,也是一个愚昧的时代;   这是一个变革的时代,也是一个陈腐的时代。[注①]   当年少的小雄虫注视着叶莱,点头应声,说出“他愿意”的那一刻,整个世界的齿轮开始转动,他们将拉开一个新时代的篇章,也将创造出一个新时代的曙光,正如很多年以后的一段被虫族后代们津津乐道的《星盟史记》。   那一瞬间,坎贝尔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庭,他忽然觉得此刻的小虫崽在发光——对方的每一处似乎都在熠熠生辉。   “那是一个充满奇迹的时代,是每一位虫族都该铭记的历史。那是一段被写进传记、被刻进石碑的故事,为众虫所知,受众虫所仰。他们创造了一个时代,造就了一片曙光;他们令世界重获新生,令后代得以荫蔽其下。”   “那是一切改变的开始。”   “是星盟形成的最初雏形。”   ——摘自《星盟史记》 第36章 清醒   在知道顾庭真正加入到乌比斯联盟后, 恩格烈显然很高兴,虽然在他一向冷硬的形象上并不太能看出来,但他却因此准备了很多机械小玩意儿作为礼物送给了小雄虫——当然, 其实其中有一部分是在他很久以前作为网友身份的时候就准备的,只可惜在真的面基后恩格烈反而送不出手, 他怕作为雄虫的小宝石并不喜欢那些小玩意儿。   不过眼下, 那种“怕”已经不存在了。   “这个是机械弩,可以用于攻击, 里面我设置了自动追踪的能力, 只要镜头视野内可以大致瞄准敌方的轮廓, 那么机械弩中的箭有90%可以击中目标,对于弓弩的初级使用者来说很友好。”   “还有这个手链, 我在里面给你设置了一个空间钮, 空间大概是五立方米, 可以储存一些常用的生活物品、衣物或者防身工具,如果你觉得小了,等我在研究研究给你换个大的,毕竟手链比直接的空间钮更方便携带。”   “这个匕首可以放出电流,刀片我用了很轻的材料,虽然拿着轻飘飘的, 但刀刃很锋利,适合手腕缺乏力道的小家伙使用,等你再长大一下,我再给你专门打造一把匕首, 绝对比这个更好用。”   “差点忘记这个, 是我自制的爆炸球, 按下中间这个按钮倒数10个数抛出去, 它就会爆炸,爆炸威力大概能将一幢两层的小楼炸毁,轻质材料的,只需要很轻的力道就能扔得很远,所以不用担心扔出距离太近而伤到自己。”   “对了,这个激光枪,被我改装了一下……”   平时看起来沉默的恩格烈在谈起他捣鼓的机械制品后,简直就变成了话痨大王,他身后直接扛了一大袋子过来,满满当当的各种机械玩意儿都是这些年来他给小宝石准备的见面礼,还有的是这几天新赶制出来的,总归每一件都考虑到了小宝石比较单薄的身形,任何一个雄虫幼儿可以使用它们。   本来还很不好意思的顾庭想拒绝,却被叶莱拦下了,金发碧眼的雌虫开口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以后我们就是一家虫了,这都是你该拥有的,况且你要是不收,恩格烈还要难受呢!”   “一家虫”这三个字直接击中了小雄虫的心脏,当他莫名出现在虫族社会后,唯一能够被自己称之为“家人”的就是团团,但团团终究不是有血有肉的人类,它能够感应到小主人的心情变化并为之做出对策、能够填补顾庭在情感上缺失的一部分空白,却很难彻彻底底地将那些空白补满。   不论是人还是虫,都难以避免贪心,当顾庭拥有过一部分关心后,他便又渴望更多。   他看向银白色寸头的雌虫,对方银灰色的眼瞳里似乎总是缺乏情绪,可却又格外的真实,短暂对视片刻,雌虫不大自然地移开了脑袋,还伸手摸了摸鼻尖。   顾庭抿唇,露出一个认认真真的笑容,“谢谢你,恩格烈。”   被认真道谢的雌虫有些被小宝石可爱到了,他先是挠了挠鬓角,最后又轻轻抬着手落在顾庭的脑袋上摸了摸。手下的发丝蓬松且柔软,就像是小雄虫的性格一样,是软乎乎的云朵。   恩格烈:“不客气。”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希望你,永远也用不到他们……”   作为长年累月在荒星上生存的虫,恩格烈的爱好是创造出各种机械制品,而它们的作用往往是用于攻击和防御这两种性能,这是他仅能送给小宝石的礼物。但同时,恩格烈并不希望有一天顾庭会真的使用到它们——因为那将意味着他们不在小宝石的身边,而小宝石也将陷入危险。   可恩格烈又怕自己什么都不准备,万一哪一天他们真的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小宝石身边呢?担心的越多,心情反而越矛盾,他只好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东西准备齐全,以保证即使没有他们,小宝石也能处于一个比较安全的情况。   “当然用不到,我会保护小宝石的!”阿莫尔见恩格烈终于送完礼物,冲上来一屁股把小山似的寸头雌虫挤到一边,直接占据了顾庭面前的位置。   他从背后拿出了一件粉红色毛茸茸的斗篷抖落出来,像是献宝一样递到小宝石的面前,神色惊喜,“小宝石快看!这些都是我虫翅上的绒毛,是我昨晚上挑着最软和的地方拔的,今天早晨才刚刚叫那医疗室里会缝针的雌虫帮我赶制出来,你正好试一试,看合不合身!”   医疗室会缝针的某位倒霉雌虫:……   顾庭脸上的笑容一僵,“什、什么……”   阿莫尔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滔滔不绝道:“我听说雄虫因为没有虫翅所以才格外喜欢雌虫或者某些亚雌的虫翅,当然我一直觉得亚雌的虫翅并不够漂亮,而且也不是所有亚雌都有翅膀,所以还是雌虫的虫翅更好一些……不过取虫翅的雄虫都不是好虫,但其他雄虫有的小宝石也应该有,所以我就用翅膀上的毛给你做了披肩,保证暖和……哎呦!”   话还没说完,他的脑袋就被叶莱给拍了一下。   叶莱攥紧了拳头,沉声道:“阿莫尔,你是不是缺心眼?”   拥有同样疑问的还有恩格烈和顾庭。   恩格烈表示不想说话,至于半人半虫的坎贝尔则是盯着那粉红色的披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然被他捏在指尖的虫蛹已经彻底变形了,小红虫则悄悄躲在更肥大的那一端,声都不敢吱一下。   ——粉红色的翅膀绒毛?小虫崽会更喜欢那个吗?   半人半虫形的坎贝尔低头看了看自己黑亮生着纤毛的虫肢,那已经彻底与“可爱”无缘。   怀里被迫塞进来一团软乎乎绒毛的顾庭没忍住紧了紧指尖,立马陷入到一片柔软之中,甚至令他有种想将脸埋进去的冲动。   小雄虫忍住了,他抬头严肃地看向红头发的雌虫,“阿莫尔,你把翅膀放出来我看看。”   这话一出,阿莫尔咧开的嘴角收敛几分,他心虚地转了转眼珠,低声道:“那天你不是看过我翅膀了吗?没啥好看的……”   “不行,我要看。”顾庭搂着怀里的毛茸茸坚持道,“阿莫尔,你就让我看看嘛?”   顾庭只是静静盯着阿莫尔那双红色的眼睛,神情看起来变化不大,只是细细的眉头在眉心处微微鼓起一个小包,而这样的表情落在红发雌虫的眼里,就变成小宝石眼泪汪汪、泫然欲泣。   阿莫尔立马妥协了,他飞快转身放出了翅膀,“唰”的一声后,那一对原本毛茸茸的粉色、黄色相间的翅膀变成了此起彼伏的秃——他此刻就是一位斑秃的大蛾子精。   噗嗤。   不知道是谁最先没忍住的,等阿莫尔回头,就见恩格烈肩头颤抖,叶莱捂着嘴眯着眼,顾庭勾着嘴角似乎在忍着上扬的欲望,反倒只有坎贝尔表情不变、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阿莫尔苦了脸,“我都说没什么好看的……”   顾庭忍着笑意,他抬手摸了摸大蛾子那对缺了毛后看起来委屈巴巴的翅膀,忍不住道:“那你这样,多久才能长出来啊?”   “不知道,估计几个月吧?”阿莫尔耸了耸肩,倒是不怎么在意,反正他只有打架的时候才露出翅膀,到时候那些能看到他翅膀的家伙都死了,谁还有功夫嘲笑他秃毛呢?   “那你舍得?”   “当然舍得!”   阿莫尔笑弯了眼睛,鬓角边落下两簇红色的头发,衬的五官愈发精致,他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道:“我想把好东西都给你!”   在荒星长大的阿莫尔有着最直白的喜恶,他不像坎贝尔那样深沉,不像叶莱那样圆滑,不像恩格烈那样沉稳,他是与其他几只雌虫完全相反的性格——在战场上是凶残狠辣的虫形兵器,在联盟里是不让虫省心的淘气鬼,在小宝石面前是努力对其好的“哥哥”,当然阿莫尔一直没有放弃等小宝石成年后把他抢回窝里……   阿莫尔虽然有时候表现得有些疯,甚至是不通虫情事故,可当他第一眼在星网中看到气质特别的小宝石后,就已经想将对方发展成自己虫了,好在这件事获得了大成功。   顾庭:“谢谢你们。”   从星网上遇见的那一刻开始,对于顾庭来说是十足的幸运。   翡冷翠星球上停靠的叛军主星舰里是一片其乐融融,但相隔光年之外的外星域OE08星球就没有那么岁月静好了——   早已经改名为格兰的亚雌穿梭在黑市中,最后绕过数条小巷子走进了一间狭窄、漆黑的小屋里,他点起早就被淘汰的老实电灯,将整个室内照出了昏黄的光。   格兰取下身上的斗篷,原先长长的金发为了方便行动而被他用粗糙的麻绳束在脑后,瘦削苍白的脸上浮着一层深深的疲惫,眼眶下陷、眼底青黑,原来空洞的右眼被替换成了一颗白色的机械眼球,但因为做工劣质,只能勉强看到一点模糊的景象。   他抬手抓了抓碎发,从背包里掏出了今天在外一天的收获——那是一部分零零碎碎的报纸,甚至无法拼接在一起,但仅从零星的排版、文字上足以大致窥见帝国的现状。   “叛军攻入……帝国灭亡……”   “乌比斯联盟?”   “重建制度?”   格兰在微弱的灯光下细细看着,直到将所有的信息翻过来、倒过去看了三四遍以后,才又将它们整理起来夹在床板之下。   他想到了印在残破报纸上那群雌虫们意气风发的照片,两相对比,他就像是活在下水道的老鼠。   亚雌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他发着呆,神情空洞地厉害。   格兰忽然想起了自己在逃亡路上遇见的事情——当初他拿着一件从神明那里得到的披肩以及一部分贡献点买了离开翡冷翠的票,他辗转数次,中间偷偷摸摸换乘其他星舰,为得仅仅是逃离克莱恩和雄虫协会的搜查。   但或许他运气太差了,中间曾坐上了一艘被星盗劫持的商用星舰,那群星盗们怒骂着反叛军,他们说要不是因为反叛军的队伍,他们也不至于冒险来这边抢劫商用星舰……   在那艘被劫持的星舰上,格兰直观地感受到了亚雌与雌虫之间体能的差距,他是无力反抗的可怜虫,因为一张消瘦却有几分姿色的脸而被扭送到了星盗的屋子里……   那一刻格兰甚至能够想到自己的结局。   可是他不愿意,于是激烈的反抗换来的是星盗受伤,以及他失去了自己的右眼。   那天格兰在一片混乱中裹着一身的血躲进了星舰的垃圾处理仓中,他忍着恶臭和脏污,饿了一天一夜,终于在某个契机之下离开了星舰,并重新找到了偷渡的法子搭上去往外星域OE08星球的路,只是因为伤势耽误得太久,格兰的右眼再无治愈的可能。   亚雌伸手摸上了那冰冷、将眼眶撑得发痛的劣质机械眼球,触感粗糙,是黑市里最低劣的工艺,也是他现在仅能支付的价格。   “凭什么呢……”   他觉得好不公平,为什么自己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残酷的?   如果没有帝国内贪婪的掌权者与贵族,格兰家族的光辉应当犹在;如果没有克莱恩,他应该可以进入第一军校的;如果没有反叛军,或许他不会因为星盗的劫持而失去右眼;如果没有OE08星上那群疯子似的雌虫,他可能不用这么狼狈地缩在角落里苟且偷生……   格兰勾了勾嘴角,苍白的脸侧染上一抹阴沉。   “真的不公平啊……”   他做了一个决定——格兰家族的秘密不该湮没在历史之中。   ……   翡冷翠,主星舰,坎贝尔的房间内——   暗沉沉的房间里窗帘被拉得密不透风,宽敞的大床上正侧卧着两道影子,一大一小,一黑一白。   巧克力色肌肤的雌虫侧着身子,银白色的长发一半洒在了枕头上,另一半被小雄虫紧紧的攥在拳头里,在雌虫的怀里正搂着睡得脸颊发红的顾庭,小雄虫就像是初生的宝宝回归了母亲的怀抱,那是全然的依赖。   在万物静籁之下,不知何时,原先撑起被子的虫腹、蛛腿逐渐消失,鼓起包的被子落了下去,露出了一截线条流畅、弧度优美的小腿,脚侧凸出一截性感的踝骨。   足尖轻颤,脚踝的主人在黑夜里睁开了猩红的眼睛,敏锐的视力足以他看清躺在自己怀里的小家伙。   那一瞬间,他彻底清醒,盘踞在脊背上的红色虫纹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噌”地窜到了他的臀腿之间。   坎贝尔:……   ——这一刻,他甚至能清晰地记起来自己试图用胸脯“喂养”小虫崽的离奇想法。 第37章 哺育   黑暗里, 坎贝尔陷入了自我怀疑。   他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发情期,可以往的发情期间,他虽然能够感受到身体上的热潮, 但行为还是受自己控制的,或许暴躁易怒了些, 但绝对不会给其他虫可趁之机,甚至在发情的时候,坎贝尔通常都是拎着刀去荒星上砍异兽,借此来缓解自己身体深处、根植于本能的欲望。   但是这一次……   赤着胸膛坐在床边上的雌虫在恢复人形后是赤裸的状态,他腹肌分明的腰间由半角被子围着,半弓微曲的双腿踩在地上,因为清醒时而受到惊吓的虫纹正老老实实地盘在他的腿根,诡谲的猩红似乎在虫纹细长的边缘而延伸到更深的地方。   他扭头看向还酣睡的小雄虫, 在发情期间不甚清醒时遗留下的情绪还在他的心头荡悠,他确确实实将顾庭当做了虫崽来照顾,也亏得对方还是个未成年的小雄虫,否则坎贝尔不能保证在这一次影响猛烈的发情期中他不会将其当做是“营养物”给吃了。   身形、肌肉几乎可以用“漂亮”二字形容的坎贝尔捂着脑袋无声叹了口气, 动作的间隙他脖颈微微弯曲, 低头的视线里正好扫到了自己的胸膛。   坎贝尔:……   他又想到了某些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画面。   于是, 翡冷翠星球上凌晨03:57, 某只陷入社死循环的雌虫小心翼翼起床,悄无声息地换上了作战服, 他将银白的长发绕在指尖用发带束住,把特殊皮质的长靴拉紧裹在了线条优美的小腿之上。   几缕银白色的碎发落在了耳侧、肩头,在暗沉沉的夜里, 那对巧克力色的耳廓却隐约染上了非常不明显的红。   坎贝尔将抽屉中的匕首别在了腰间,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小雄虫, 又无声上前给小家伙掖好被子,这才踩着猫咪一般的步子,离开了房间。   翡冷翠星球上04:02,一辆改造过的私人星舰悄悄起飞,在夜里划出一道银色的微光。   戴着眼镜修改法案快到天亮的叶莱注意到了窗外的光,他眯了眯眼睛,碧色的眼瞳因为镜框的遮挡而多了几分朦胧的光。   叶莱轻“啧”一声,他伸了伸腰站在窗前,视线里是私人星舰远去而留下了一截银色“尾巴”。   他嘟囔道:“看来是清醒了……”   想到这里的叶莱忍不住轻笑一声,他几乎都可以想象到大半夜忽然清醒的坎贝尔在面对小宝石时的无措。   这个夜里,有虫睡得很好,也有虫彻夜未睡。   某只总是忍不住盯着自己胸膛看的雌虫陷入了自我怀疑,他开着私人星舰到了隔壁星球的异兽战场上,星舰停在不远处,雌虫气势汹汹地提着匕首下来,冲到了那群漆黑长影之间。   天还是蒙蒙亮的状态,休眠状态的异兽被打扰了清梦,一个个发出嘶鸣、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它们那不合比例、生着倒刺的细长四肢撑起了黑色的身躯,过于胀大的躯干像是某种实验之后的变异体,丑陋怪异,巨大的口腔随着刺耳的叫声而一起滴落出腥臭的液体,每当那些液体与地上的杂草接触后,都会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刺啦”声。   翡冷翠附近的星球上有异兽战场,但因为前帝国掌权者对于自己生命的珍稀,往往这些临近星球上派遣的军团也是最多的,因此这颗星球上的异兽群并不算庞大。至少在坎贝尔眼里,比起他在荒星上见到的情况,这不过是个小场面。   匕首更加考验近身搏斗的能力,虽然坎贝尔从发情的状态中脱离,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有一股火在等待着宣泄,于是在本能的控制下,他自脊背上放出了四对黑亮的蛛腿,半露着脊背的作战服下是那延伸到尾椎的猩红色虫纹。   明明是令虫族闻风丧胆的异兽,但遇见坎贝尔后,整个战斗的场面似乎变得像是切水果一样简单。   晨曦将近,一缕橘红色的光缓缓从战场的边缘升起,当坎贝尔解决了最后一只嘶吼着的异兽后,那一轮太阳已经彻底冒出了头。   银发雌虫几乎全身沐浴在蓝色的血液之下,在他脚边则是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异兽核。   坎贝尔弯腰捡起一枚从小山中滚落的蓝色晶体,指腹轻轻摩擦,似乎是在晨起的光芒中想到了什么,原本抿直的嘴角勾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然后,他没忍住又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脯。   坎贝尔:……   ——这个形状,似乎真的有点适合哺育小虫崽?   耳尖悄悄发红的雌虫摇了摇头,将某个离谱的想法丢出了脑海——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一定是还没清醒!   另一边,翡冷翠星球上——   一觉睡醒的顾庭摸了个空,这几天他都习惯身侧有个热源体,也习惯了每一次起床时手里捏着一簇银白色微凉的长发,只是今天醒来后,之前的模式明显被彻底打破。   瞬间清醒的小雄虫从床上翻了起来,身侧的被褥冰凉,那只被蛹包裹着的小红虫也被安安静静地摆在了床头,正挣扎着尝试爬出来。   顾庭看了看四周,明显房间的主人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唔,走了啊……”   小雄虫有点说不准自己的心情,他又伸手摸了把冰凉的床铺,这才抬起手臂捞过虫蛹,将被关了几天的小红虫放了出来。   小红虫一出来先是探了探头,见四周没有那只恐怖的雌虫,这才扭着身子开始在顾庭的手掌上撒娇,“妈妈!妈妈!妈妈!”   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看得顾庭心里又好笑又无奈,最后用指尖轻轻蹭了蹭小红虫的身子,“暂时委屈你啦。”   “妈妈!要妈妈!”   “嗯……不然给你点儿补偿?”   顾庭盘腿坐好,将指尖递在小红虫的面前,“喏,给你吃一口。”   像是被这个“惊喜”给砸晕了,小红虫僵着尾巴,半天才颤颤巍巍将脑袋搭在顾庭的指尖上,试探性地做了一个张嘴的动作,但口器却没咬下去,而是大大张着嘴、歪头“看”向顾庭。   顾庭:“吃吧,不过就一口。”   小雄虫表示自己可不是溺爱孩子的熊家长。   这次得到许可的小红虫终于将张了半天的口器落在了细白的指尖上,只是短暂的一阵发痒,甚至没有什么痛感,有的仅仅是来自于精神上更加紧密的呼唤。   等小红虫结束一口后,顾庭手指上的痕迹也如上次一般无影无踪,反倒是小红虫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水红色的身体又变得剔透几分,像是一块高档的浅红色水晶,整个虫形的轮廓似乎也更加清晰,最令顾庭意外的是,这一回小红虫的脑袋上长出了一对橙黄色的小眼睛,比原来的样子可爱了很多。   可爱的事物总会引起人的恋爱,芯子是个地球人的顾庭自然不能免俗。   他用指尖戳了戳小红虫,最后决定道:“给你起个名字吧……”   顾庭其实并不太会起名字,从“团团”的名字就能看出来,毕竟当初在天堂鸟社区的时候,其他雄虫的仿生机器人都是叫些“克里斯丁”、“格莱托斯”之类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名字,而“团团”这两个字听起来就很小孩子气。   “嗯……”顾庭想了想,说:“就叫你水晶吧。”   小红虫,不,应该是水晶仰着脑袋,对自己的新名字非常满意:“妈妈!妈妈妈妈!喜欢喜欢!”   ……   德尔加格雅港口外连接的是一片汪洋的大海,早就潜入水中的长虫努力摆动着身躯,根据那点儿微弱的感应在茫茫海域中寻找自己的母亲。   在经过了前几日感应艰难的日子后,今天正浮在海面上休息的长虫忽然猛地一顿,巨大的虫尾拍出一阵浪花,竟是连靠近他的鲨鱼都被甩了出去。   他感受到了更加明显的、属于妈妈的气息。   他全身橙黄色的眼珠都露了出来,目光中透着愉悦,微微抬高露出海面的猩红巨口喃喃着几个字眼——   “妈妈……”   “水晶……”   “好喜欢……”   就像是被激励了一般,长虫全身都散发着一种激动的兴奋,被海水包围的身子重新开始摆动,向着另一个方向前进。   ——很快,他就能见到妈妈了。   身处天堂鸟社区的顾庭并不知道千里之外还有一只巨大的长虫惦记着自己,他早晨起来以后就把水晶送回了自己的屋里,随后一虫去寻找坎贝尔,只是在星舰里绕了几圈,都没看到半点影子。   “叶莱,你知道坎贝尔去哪儿了吗?”   和金发雌虫一起坐在会议室里整理法案时,顾庭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唔……”叶莱扶了扶眼镜,“他今天很早就出去了。”   “出去?”顾庭一愣,“他是已经清醒了吗?”   “我想是的。”   “那……坎贝尔是在躲着我吗?”毕竟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对于乌比斯联盟的首领来说,等清醒以后应该是很难接受的吧?   “或许,他只是有些害羞?”   叶莱看向神情无措的小宝石,“该给他点儿时间,毕竟这是我认识坎贝尔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失态。”   ——失态到抢小虫崽自己养。   见小宝石还想说什么,叶莱笑了笑,“要去看看近期的新成果吗?”   “什么成果?”顾庭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   “一个暂时的、能够令这里的雄虫们开始运转起来的小协会。”   说着,叶莱牵起小雄虫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解释道:“其实前几天已经开始弄了,但因为没有彻底弄好,所以也没告诉你,不过今天就差不多了……”   在以往,雄虫协会的存在与其说是保护雄虫的权益,倒不如说是贵族与帝国真实目的的遮羞布。当乌比斯联盟攻入翡冷翠并杀了帝国掌权者后,部分雄虫犯下的罪以及宝石协会藏起来的秘密便彻底暴露在众虫之前,而这一份遮羞布自然也被反叛军以雷霆手段撕掉。   但碍于当前雌虫、雄虫之间的关系,如果没有什么组织在其中做缓冲,定然也是不行的,于是在叶莱的一番思考下,“雄虫服务协会”诞生了。   雄虫服务协会的产生令一部分聪明的雄虫看到了新的希望——叶莱最初的想法是让那群罪不至死的雄虫们去参与精神力服务,毕竟整个翡冷翠上的雌虫只多不少,雄虫们可以靠参与精神力安抚的工作来进行赎罪,这样一来雌虫们的身体状况也可以得到改善。   但当前时间较紧,叶莱紧赶慢赶设立了雄虫服务协会,可其中具体的章程却还是差了几分。   他带着顾庭走到了星舰之外,雌虫们的动手能力总是很强,原来天堂鸟社区还是有些破败的样子,但今天再出来,很多受损的建筑已经重新修复,甚至在广场中央拔地而起一座大楼,方方正正的“雄虫服务协会”六个大字已经挂了上去。   “就是这里。”叶莱站在门口仰头驻足片刻,“虽然雌虫和雄虫之间用于缓冲的组织有了,但细则还不曾修订。”   叶莱揉了揉眉心,他忽然问道:“小宝石,如果决定将克莱恩他们处以死刑,你会觉得难以接受,甚至是残忍吗?”   顾庭一愣,他以为这件事叶莱他们早就处理完了。   他小心翼翼问道:“那……他们还活着吗?”   叶莱点头。   “不会。”小雄虫神色认真地摇了摇头,“他们做错了事情本就是罪有应得,你没有必要来问我的态度。”   说着,顾庭弯了弯眉毛,“还是说你会因为我觉得残忍而放弃一开始的想法吗?”   叶莱一愣,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会。”   他宠爱着小宝石、信赖着小宝石,但却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信仰与初衷,如果改变了它们,那叶莱还能是叶莱吗?   “那就去做吧。”顾庭拉住了雌虫的衣袖,率先一步往雄虫服务协会里走,“他们应该付出代价,其他雄虫也应该知道对错。”   被圈养着的雄虫群体并没有一个正确的三观,他们在娇惯之下以自我为中心,这是帝国放任的结果,也是掌权者故意想要达到的一个目的。   有时候顾庭忍不住想,如果帝国的掌权者是一位来自地球的人类,如今的结果会不会变得不同?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帝国的掌权者不可能是人类,现在造就的结果也不可能改变。   他道:“叶莱,现在雄虫服务协会里面还差些什么?或许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到忙的?”   “当然有,现在正需要你呢。”   雄虫服务协会的成立,缺乏条条框框提供的完整构架,而今天叶莱带着顾庭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在某种时候,他对于顾庭有种近乎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信任,他期待着在小宝石的参与下,构造出一个和对方眼中光芒一般的世界。   星际历8月21日,距离星盟成立还有10天,也是在这一天,雄虫服务协会最初的十条律令出现了,它们彰显着一个微不足道的进步,同时也是引起未来巨变的契机——   ①有虐杀雌虫、亚雌的雄虫被判处死刑,其全部财产充公;   ②有虐打雌虫、亚雌经历的雄虫强制参加服务,每周强制上五次思想教育课,其财产的90%充公;   ③无虐打行为的雄虫每周强制上三次思想教育课,参与服务,其财产的50%充公;   ④家中有收藏雌虫虫翅、尾钩行为的雄虫(非主获取者)必须公开道歉,并将剩余财产赠与该雌虫(如受害者已故,则赠与其家属);   ⑤所有雄虫在星盟建立后统一集体住宿,待有足够贡献点后可通过买卖、租赁的方式获取新住宅;   ⑥已有伴侣的雄虫和其雌君在本段关系中,雌君将有主动断绝关系的权利,且雌君提出后无需将自己的财产分给雄虫;虫崽的抚养权根据具体情况由政府相关部门进行判定;   ⑦所有雄虫将有为时一年至三年不等的考察期,只有考察期后以全A表现分通过的雄虫,才可获得终身自由的权利,成为真正的星盟公民;   ⑧自由身的雄虫公民可继续通过参加精神力服务、参与工作招聘来挣取贡献点,有自由追求雌虫、亚雌的权利,可与雌虫、亚雌在政府的公证下结为伴侣、领取结婚证,但伴侣关系仅为一对一,且婚后有抚养、教育虫崽的义务;   ⑨在星盟之内,雄虫与雌虫、亚雌之间要相互尊重,不搞性别对立、性别歧视;   ⑩星盟范围之内,唯尽可能追求平等;权利与义务一致,望诸位周知。   也是当夜,距离天堂鸟社区比较近的圣德雅港口刚经过一轮晚间巡视,在静谧下略微放松警惕的雌虫守卫们并不曾注意到有一抹黑色的影子悄悄从海面上浮出来。   那似乎是人形的模样,四肢修长,被月光照射到近乎苍白的手臂上分布着很多半指长的裂缝。   当乌云笼罩月光,新一队的巡逻开始换班时,那道影子又缓缓沉入水中,只是隐约能看到他手臂上数道裂缝中似乎一闪而过橙黄色的眼珠。   凌晨03:27。   又带了一箱子异兽核的银发雌虫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鼻间隐约嗅到了一股青草味儿,只当是小雄虫残存的信息素,不曾多加在意。   只是当他放下箱子走向床边的时候,忽然身形一僵,神情有了片刻的呆滞——所以他床上的鼓包是怎么回事? 第38章 现实   床上的鼓包里是个正酣睡的小雄虫, 侧着身,手指抓着被角,侧脸被压出一圈肉嘟嘟的圆弧, 以坎贝尔极其优秀的视力,他甚至能看到小雄虫脸侧细微的小绒毛。   坎贝尔皱眉,他又闭眼感受了一下,整个房间里青草味儿的信息素就好像与他融为一起并且被他习惯且接受, 不然刚才他也不会在刚进门的时候没有发现躺在床上的小宝石。   银发雌虫将箱子里的异兽核一一拿出来,就像是完成某种精细工作似的, 将它们挨个摆在了小雄虫的床周——坎贝尔知道顾庭应该藏有什么秘密,不过那并不重要,谁都拥有独享秘密的权利, 虽然有时候坎贝尔也会忍不住好奇, 但他在等待——他等着某一天小宝石亲口告诉他。   夜里也依旧璀璨的雅克斯之目被摆好后,坎贝尔反倒有些睡不着觉了。他静静坐在书桌前,却忽然发现那里放着一摞纸,在最上面则用略稚嫩的笔触写下了十条律令,前五条还伴随有凌厉笔锋的修修改改, 后五条像是后来又新添的内容, 至于他们出自于谁手,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坎贝尔一开始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了第一条,但随着他越往后看,藏在黑夜中猩红的瞳光就越亮,只是伴随着的还有他皱起的眉头。   对于坎贝尔来说,这纸上所写的后几条律令看起来梦幻且不可思议, 尤其其中一句“伴侣关系仅为一对一”, 是那么的天方夜谭又忍不住让虫憧憬, 对于绝大多数雌虫、亚雌来说,如果可以选择,没有虫会愿意与其他虫一起伺候自己的雄主,试问谁不想独占呢?   可偏偏现实如此,雄虫、雌虫之间相差数倍的比例令他们无法做到专一与独占。在整个帝国之内,雌虫与雄虫的比例相差巨大,而在帝国之外、在不曾记录数据的星域之外,或许还存在有雄虫,但也随之伴有更加庞大数量的雌虫。   这个世界上,很难实现白纸上充满理想化的律令。   银发黑皮的雌虫抬手撑着下巴,他偏头看向了床上依旧沉睡的小雄虫。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最初时见到顾庭的场景。   那是在星网中,他像是往常一样清理了荒星上的“垃圾”后进入星网基地,一进门的时候就听到了阿莫尔兴奋的叫声,然后一只瘦弱单薄的亚雌就被簇拥过来,那么的瘦小,对于坎贝尔来说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阿莫尔说这位是他找到的新成员。   乌比斯联盟从来都不缺虫,坎贝尔从自少年期就开始在荒星上发展势力,而今他正处于巅峰状态,整个乌比斯联盟的势力要比阿莫尔想象中的还要大,根本无需在外招人,可当坎贝尔看到那只亚雌的眼神后,却有些迟疑,算是同意了阿莫尔的想法。   那只ID名为“蓝宝石”的亚雌有种独特的气质,稚嫩且疏离,就像是一个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的旁观者,浑身上下属于虫族的特制太过稀少,甚至那一刻坎贝尔忍不住怀疑对方会不会是什么其他种族伪装的亚雌。   他留下了小宝石,一半是出于审视,另一半是出于好奇。   于是在后来的无数天里,坎贝尔也一直庆幸着自己当初的决定,他一如叶莱般在小宝石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缩影,公平正义是他们所需要的,而顾庭的身上总是被那种平和围绕,就好像他并不是生于雄尊雌卑的虫族社会,而是某个自由、幸福的伊甸园。   在某种程度上,从相遇到如今,坎贝尔见证了顾庭的成长——从一开始对周围事情的淡漠,到现在融入其中的感同身受,坎贝尔忽然有种不真实感,是他、是他们将总有一天会飘离这里的小宝石用牵绊给拴住了。   雌虫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走到床边,熟睡的小雄虫嘴角微微勾起,就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直到天蒙蒙亮,坎贝尔抬手静悄悄地将变成灰色的异兽核捡了起来,放在了抽屉的最深处,就像是遮掩他在夜里做下的一切。   这一夜,顾庭睡得很香,没有被任何的古怪梦境侵扰,当他醒来后整个虫神清气爽,却又有种对于虫母梦境的好奇以及怅然若失。   “醒了?”   忽然一道沉稳的声调打断了顾庭的走神,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斜斜倚靠在墙壁边的坎贝尔。   “坎贝尔?”小雄虫挪到床边,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是半夜回来的吗?”   “嗯。”   “那、那你一晚上没睡?”   在得知坎贝尔已经清醒后,顾庭本来是想回自己屋里睡觉的,可路走了一半,脚却不由自主地拐了过来——不可否认,他在心理上对于坎贝尔有种雏鸟情节的依赖,这种感情是在其他群友身上找不到的。   顾庭也自问过自己为什么非得是坎贝尔呢,他想了许久,也仅仅得出一个坎贝尔最有男妈妈的气质和感觉。   “不困。”银发的雌虫摇了摇头,恢复清醒的他眼里多了几分冷淡的睿智,只是在看向小雄虫后,那点儿凌厉的光又悄悄柔软了几分,他道:“桌子上的十条律令是你写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嗯,”怀里还抱着被子的顾庭点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侧脸,解释道:“前五条是我和叶莱一起在雄虫服务协会里一边写一边修改的,后面五条是我回来以后又加上去的,不过完整的还没有给叶莱看。”   “叶莱说,我们现在订制的律令,可以作为雄虫服务协会最初的行事准则,会比较方便让现阶段翡冷翠上的其他雄虫有一个运转起来的模式,等这一代的雄虫逐渐习惯这种模式后,可以再根据变化进行修改、完善,补足一些里面存在的瑕疵和空白。”   “如果真的可以将它们都推行下去,那往后的雄虫也会将这种规则当做生活习惯,到时候思想教育普及,雄虫们会在潜移默化中改变自己的思维,以后雄虫和雌虫、亚雌之间也可以正常相处,不会再有虐打的事情发生……”   “每一个虫都可以得到关爱和尊重,即使性别不同,但也都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雌虫们可以保家卫国、参军效力,亚雌们可以去当军医、当商虫,雄虫们或许可以尝试一些文职,以及应有的精神力安抚工作,就像各司其职那样。”   “他们也可以自由相爱,相爱后结婚,然后共同养育后代,年幼的雄虫不用再被送到天堂鸟社区进行隔离式教育,在家庭的观念下,他们应该更懂得如何去对待雌虫和亚雌。”   说到这些的时候,小雄虫笑弯了眉眼,蓝宝石一样的眼瞳里像是绽了光,清澈剔透,洋溢着生命力的畅快,甚至比太阳还要灿烂几分。   坎贝尔心里微涩,这双眼睛里曾经是虚无的空荡,而今也能蓄满光,这样的改变让他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在这一场乌比斯联盟的反叛之中,现实远远没有理想中的那么美满,那十条律令会是最美的设想,但却很难落实于当前的世界。   雌虫没有说话,他只是忽然上前,伸手摸了摸小雄虫的发顶,他道:“起床洗漱,我带你去转转。”   他不想打碎光,于是决定让光的主人看到更多。   “好!”顾庭点头应声,但他并不曾料到,这一次的出行,会让他再一次真实地认识这个世界,并且彻底去接受它……   这一趟出去坎贝尔仅带了顾庭,他给叶莱等虫留了个口信,就单手抱起没反应过的小雄虫往自己的私人星舰走。   这辆星舰是经过恩格烈专门改造的成果,只能容纳五只虫,并不算宽敞,但却比寻常的大型星舰快速很多,且在行动上更加灵活,是少虫出行的最佳选择。   “我们要去哪儿?”被安置在星舰副驾驶座上的顾庭还有种不真实感,这是他自来到虫族社会后,第一次离开翡冷翠星球上的土地,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只扑棱着翅膀的小鸟,对外界充满了好奇,却又生出无限的茫然。   “去G022。”坎贝尔从知道小宝石是雄虫的身份后,自然也了解到对方是在数年前的某天忽然出现在G022号星球上,没有虫知道顾庭为什么出现,就好像凭空一般,那些安置在大街小巷里的摄像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唯一有反应的还是街面上安装的信息素检测器。   顾庭一愣,从久远的记忆中抓出了“G022号星球”的存在。   他小声道:“我是在那里被发现的。”   在G022号星球上,他的身上发生了太多难以解释的事情,就是到了现在,关于自己上辈子的经历,也依旧蒙着一层水雾,有些清晰有些模糊,连带着梦中时常出现的虫母,都让顾庭陷入了一种对自己来历的存疑。   “我知道。”单手把着星舰操作盘的坎贝尔目不斜视,在前视窗外,属于翡冷翠星球的风景逐渐褪去,当星舰进入了飞跃轨道后,云层后退、天蓝渐深,直至融入漫天星辰,对于顾庭来说,这就像是置身于一处幻境。   顾庭:“好漂亮……”   他侧着脑袋,几乎半边身子都贴在了窗前,细白的手指扒在窗沿边,隔着特制玻璃,眼里映入了群星。   星际时代的路程变得很短暂,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往往只需要几个小时。   因为乌比斯联盟一开始便占据了掌权者藏身的翡冷翠,因而帝国范围内其他星球也很快表明了态度——叛军的势力比他们想象的更大,坎贝尔在帝国内隐藏的“钉子”几乎渗透到各个军团,甚至很多已经投降的贵族雌虫不明白,一只来自荒星、毫无背景势力的虫是如何做到这种程度的?   不过他们再好奇也没有任何用处了,从翡冷翠被攻破的那一天,就昭示着帝国的结束,各个星球只能在叛军的监控、把守下恢复一开始的运转。   “到了。”   下星舰的时候坎贝尔依旧单手捞起来小宝石,他隐隐摸到一点儿苗头——这只小雄虫似乎很喜欢被抱着的感觉。   虽然在人类世界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孩子了,但在虫族社会中身量很单薄娇小的顾庭看起来比实际年岁更加的小,被坎贝尔抱在怀里没有丝毫的怪异,甚至有种一家虫的和谐感。   顾庭好奇地打量着四周,G022号星球比起翡冷翠上的华丽显得更加朴素,虽然都是高楼林立、充满了未来科技感,可在翡冷翠的对比之下,这些已经变成了最普通的模样,“那现在要去哪儿呢?”   “约会申请中心。”   在帝国范围内的每一个星球上,都有约会申请中心,里面将涵盖着最详细、庞大的数据,记录了每一只雄虫、雌虫的姓名、身高、体重、等级……每一项列下来,详细到了喜欢的颜色、讨厌的事物,而约会申请中心,是每一位想要与雄虫递交约会申请的雌虫的必经之地。   “诶,翡冷翠上没有吗?”   银发雌虫沉默片刻,低声道:“被炸了……”   不知道为什么,顾庭在坎贝尔的声音里似乎听到了一点点心虚。   他蹭了蹭雌虫的长发,“没事,那我们就来这边看看。”   G022号星球上的约会申请中心比起曾经门庭若市的场面冷清了很多,巨大的电子屏上已经很久没有换过内容了,除了在其中值班的亚雌工作者,甚至连雌虫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么冷清……”   “嗯,在目前状况的休整期间,它们会暂停运行。”   坎贝尔将怀里的小雄虫放在了地上,在亚雌工作者战战兢兢的目光里,他走到了只有约会申请中心才有的一座巨大光屏前——为了防止每个虫的信息泄露,但又为了保证约会申请资料无误,帝国只在每个星球上的约会中心设置了资料共享,每一位想要提出约会的雌虫都必将先来这里了解他心仪雄虫的相关资料,同时当他发出申请后,关于雌虫的详细资料也会递送到雄虫手中。   坎贝尔并没有操作过眼前的光屏,好在几分钟的时间足以他熟练使用。   将帝国内虫族的资料、名单点开后,他侧身看向顾庭,“过来,看看这个。”   小雄虫听话上前,他的身高只够看到半截光屏,于是才放下虫不久的坎贝尔又将顾庭抱了起来。   坎贝尔:“我看到了你写的十条律令。”   坎贝尔的忽然出声引着顾庭看向雌虫俊美的侧脸。   浅蓝色的光屏将坎贝尔银白的发丝上染了一层微光,雌虫猩红的眼珠也因为光屏的亮度而略微变色,他道:“很好,但也很难。”   顾庭一愣,张了张嘴巴,有些小声道:“是因为有些异想天开吗?”   “是因为现实不允许。”   坎贝尔修长的指尖划过光屏,在名单之后是帝国范围内记录过雌虫、雄虫的信息,相较于雌虫详细到尺寸的资料,雄虫的资料反倒很好地保护了一部分隐私。   “这里面是帝国所能记录到的每一只虫的资料,当然也有不曾被记录进去的虫。”坎贝尔解释道:“没有被记录进去的虫将失去身份信息,就好比曾经生活在荒星上的我们,我们从来都不在帝国的资料库之中。”   坎贝尔的声音很好听,但他却很少说这么多话,比起语言文字,他更喜欢用自己的实力来证明一切,可面对过分瘦弱单薄的小宝石,他很难硬下心来,因此才选择在他看来最为委婉的办法。   “你看这些数据。”   巨大的光屏里挤满了来自各种虫的名单、资料,左边一栏是雄虫,右边一栏是雌虫,而亚雌并不在约会申请的范围之内。   坎贝尔点了点光屏,左侧雄虫的名单总体算来两页就没了,而右侧雌虫的名单却一时间难以翻到尽头。   他道:“看这个。”   随着坎贝尔的指尖,顾庭望了过去,在光屏的角落里写着一个比例——21:1。   “在几年前,雌虫与雄虫之间的比例还是9:1,但再看看现在,这个数据已经增长为21:1了。”   雄虫和雌虫结合后可以诞下雄虫、雌虫或者是亚雌幼崽,雄虫和亚雌结合后仅能诞出雌虫、亚雌,而在帝国的纵容下,雄虫们偏爱亚雌,这也就导致近些年雌虫、亚雌的数量陡增,而那些与雄虫缔结关系的贵族雌虫往往千辛万苦才能生下一个雄虫。   9:1的比例已经是过去式,现如今雄虫的数量在缓缓减少,而雌虫与亚雌则大幅度增多。   顾庭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发愣,他心里模模糊糊知道坎贝尔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   坎贝尔看向发呆的小雄虫,无声喟叹,“这里是虫族社会,它可以在思想里被理想化,但现在理想还无法成为现实。”   而阻挡理想成为现实的最大绊脚石,就是雌虫与雄虫之间难以跨越的比例问题,一个种族倘若不能确保生育率,那么也将无法繁衍后代,最后的结局只有灭亡。   顾庭咬着下唇,视线有些空茫,他沉默着,而坎贝尔也安静等待着。   许久,小雄虫偏头抱住了坎贝尔的颈侧,埋在脑袋低声道:“我知道了。”   顾庭嗅着雌虫身上的气息,原来失衡的心逐渐平复下来。他回忆着自己所写下的律令内容,在由坎贝尔带他出来看完那些数据后,他忽然明白一开始是自己太想当然了——这里是虫族社会,这里雄少雌多,这里面临着生育繁衍的巨大问题,这里并不是人口数量庞大、可以正常结婚生子的地球。   ——帝国之政,以繁衍生息为重。   顾庭不理解帝国圈养雄虫的所为,却理解了“繁衍生息为重”这六个字。 第39章 合作   顾庭以他作为人类的思维丈量虫族世界, 却在被坎贝尔带着见到了真实,他看到了自己想法上狭隘,也看到了人类与虫族在最根本上的不同,他曾作人类时或许没有那么觉得地球上的制度有多么好, 可当他变成了虫, 却又思恋着属于地球的一切。   他把自己对地球的思眷代入了虫族社会, 却根本忘记了这个世界并不适合。   被坎贝尔抱着重回星舰的小雄虫深深叹了口气,他低声问道:“坎贝尔, 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不会。”   如果是其他虫提出这样的制度,坎贝尔会觉得好笑,但如果提出对象变成了小宝石,那坎贝尔只会觉得对方真挚纯澈。   ——没错, 这就是他纯纯的偏心。   他开口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并不属于这里。”   顾庭心下一跳,瞳孔微缩。   反倒是坎贝尔依旧语气平和,“你是特别的。”   “这是夸奖吗?”   “嗯。”   顾庭抬手摸了摸耳垂,莫名感觉有些发烫,他侧身搂住了坎贝尔的脖子, 就这样被雌虫抱着,他用很小声的气音道:“坎贝尔, 谢谢你。”   “不客气。”   从G022号星球到翡冷翠, 不过是几个小时的时间, 顾庭感觉自己好像上了一堂来自于乌比斯联盟首领暴君的专属课,虽然课上讲的东西并不多,却足以叫他改变了现有的想法。   回到翡冷翠后, 顾庭拿着写有最初十条律令的白纸找到了叶莱, 他一路小跑过去, 身后跟着衣袍翻滚的坎贝尔。   “怎么跑这么快?”叶莱伸手揽住了小宝石的肩膀,勾了勾对方的额角的碎发,“别着急,我在这儿呢。”   “叶莱!”顾庭眼睛亮晶晶的,从G022号星球回来以后,并没有打击到他的自信心,反而让他心里出现了更多的想法,“叶莱你看这个。”   “嗯?什么……”   金发碧眼的雌虫接过纸张看了起来,前五条都是昨天他和小宝石一起修改的结果,至于后面这五条……   看着看着,叶莱就愣住了。   他捏着纸张一角的手指紧了紧,先是抬头看了看对面面无表情的坎贝尔,又低头瞧了瞧轻轻拉住他衣角的小宝石,最终又把视线落回在纸上。   叶莱的发现自己的目光被那几个字吸引了——伴侣关系仅为一对一……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雌父。   叶莱的雌父是一位典型的军雌,有着丝带凤蝶血统的雌虫总是容貌出众,亮眼的金发碧眼是他们这一种族的特性,因此叶莱的雌父属于比较受雄虫欢迎的一类雌虫。在年轻的时候,他的雌父也曾天真过,与一位B级雄虫约会,并满怀爱意地与之结为伴侣。   在定立关系后,叶莱的雌父成为了那只雄虫的雌君,但在雌君之下的位子并非独属。于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雄虫又带回来了很多的雌侍、雌奴,他明晃晃地忽略自己的雌君,甚至同样不喜叶莱。   叶莱的雌父天真地认为只要自己无条件地屈从便能唤回雄主的爱,只可惜直到临死的那一刻,他也没能换来雄虫多看一眼的可能,甚至因为形容枯槁时而被自己的雄主丢下四个字——“丢虫败兴”。   对于叶莱而言,他的童年是生活在雌父的卑微求爱中,于是当他现在看到这张纸上的内容后,心弦被猛然触动,有种不可言喻的激动上涌,却又被理智缓缓压了下去。   他看向抬头望着自己的小雄虫,还不待说话,就见对方先开了口:“叶莱,这是我理想中的世界。”   顾庭眨了眨眼,他从雌虫的手里拿下纸张,摸出一支笔,一点一点将他理想中的那条律令涂黑。   叶莱:“小宝石你……”   “今天坎贝尔带我出去转了转,我忽然发现是自己太想当然了。”顾庭很乐于将自己的变化分享给身边的虫,“我之前总是觉得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似乎什么地方都有问题,但是现在才发现,有些东西存在是因为它合理。”   小雄虫将第八条后半部分涂黑后,又勾勾画画一番,重新将纸递给了叶莱,“叶莱,你觉得呢?”   金发雌虫还有些发愣,他眼前是小宝石明媚的笑容,一双蓝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却令他感觉自己与对方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叶莱看向那张纸,第八条——自由身的雄虫公民可继续通过参加服务、参与工作招聘来挣取贡献点,有自由追求雌虫、亚雌的权利,可与雌虫、亚雌在政府的公证下结为伴侣,婚后关系自行调配,且婚后有抚养、教育虫崽的义务。   原来的那一句话消失了,但叶莱却没有感觉到失望,反而有一种暖暖的情绪在生根发芽。   其实对于很多雌虫而言,他们渴望唯一的爱与独占,但他们也明白雌雄之间相差巨大的比例,因此绝大多数雌虫们默默接受着数量差距上带来的规章制度,如果没有后来帝国那些掩盖错误、骄纵雄虫的行为,或许他们并不会选择反抗。   但他们也需要发声,需要被理解。   叶莱摸了摸顾庭的脑袋,低声道:“那也是我理想中的世界。”   坎贝尔半睁着眼皮,红色的眼瞳下有微光闪过,他静静看着小宝石的发尾,视线从对方后颈轻轻飘过,“最开始的可以裱起来,挂墙上,或许未来会实现。”   “对,可以挂墙上,这样也是有个念想了。”叶莱撩了撩淡金色的长发,忽然伸手将小宝石提着抱在怀里,“我们小宝石真棒!”   如果说坎贝尔是稳重成熟的封建大家长,那叶莱一定是那个溺宠成性的熊家长。   顾庭捉着叶莱的肩膀,视线越过浅金色落进了坎贝尔的目光里,他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谢谢你。   银发雌虫忽然觉得牙龈有些发痒,眼前这颗小宝石,真的越来越璀璨了。   ……   星际历9月1日,乌比斯联盟侵入帝国后的第一个月,新的政权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开始建立——帝国被更名为星盟,原有的前帝国军团继续保留,宝石协会彻底废除,取而代之的是雄虫服务协会,简称“雄服会”,在其建立之初,伴随颁布的有暂定使用于现阶段的十条律令,但所有观看星盟成立直播的虫族们都曾看到,在雄服会大楼的大厅中,还挂有一副“最初”的律令设想。   在翡冷翠星球上,天堂鸟社区的最内侧是曾经雌虫掌权者居住的宫殿,这里经过叛军的修缮褪去了原有的奢华,风格倾向于冷硬简约,但目前它的存在,依旧是权利的象征。   乌比斯联盟的首领穿着一身黑沉沉镶嵌着银白色边纹的长袍,他站在高台之上,猩红的眼瞳如同最初插在星舰上的反叛军旗帜,红到了一种能燃烧一切的程度,不远处悬浮着的直播仪尽职尽责地记录着一切,并将它们传达到星域内的所有星球之上。   叛军首领的声音磁性沉稳,并不带有其他感情色彩的宣言却令某些虫听得血脉沸腾,站在台下的不乏有刚刚被释放出来的一部分雄虫,他们仰头望着那近乎被日光灼烧的地方,才骤然发现眼下他们不再拥有高高在上的地位。   一切都开始改变了。   直播间内——   【星盟无敌:有种奇怪的感觉,没想到我这个年纪能亲眼见证帝国到星盟的更替,而且整个战场的波及范围真的很小,就像是我雌父以前说过的,帝国似乎真的已经进入了腐朽,它迟早要被推翻。】   【K:不得不说,这是民之所向,一开始反叛军打进来的时候我还很怕,然后就看到了那么多军团直接改变立场、选择乌比斯联盟,那时候我就想,帝国完蛋了。】   【小日子:不知道未来星盟好不好,我只是个最普通的、生活在最底层的虫,以前帝国在的时候,我一辈子也挣不到见雄虫的星币,所以我也没有什么指望,我就是希望以后能活得好一点……星盟现在的那十条律令看起来是不错,但能不能实施还是个问题,我继续观望吧……至少我不是军雌,我不会面临那么大的狂化危机,我已经很满足了。】   【爱吃蘑菇的咕咕:是帝国还是星盟我都无所谓,反正我虫在偏远星球,这辈子也去不了翡冷翠、见不到雄虫,我就是希望能出点雄虫周边什么的,实在不行让我看一看吧!虽然没缔结关系的希望,但总能让我解解眼馋吧?】   【我有18你没有:我比较眼馋雄服会里面裱起来的最初律令设想,我也想拥有一位只属于我一个虫的雄主,感觉那才是**,恋爱、缔结关系、结婚、生虫崽,简直就是我理想中的生活,只可惜就现在这个情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   【HNNK:好家伙,感觉就像是在做梦,这位星盟的首领怎么就悄无声息地给帝国换了个名字?我都没反应过来,这事情就结束了,这也挺好,至少我不用在战争中艰难求生。】   【白白白白:我是移民来的,对于帝国还是星盟没所谓,我想问有没有虫关心一下其他雄虫?我现在想知道顾庭阁下还好不好?他以后还会去当模特吗?我上次怎么也没抢到杂志,真的很难过!连一个收藏的机会都没有!还有他什么时候成年啊,我好想和他约会啊!】   【清:顾庭阁下是未成年,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安排?如果他也去参加雄服会的话,那我一定要攒星币来翡冷翠一趟!】   ……   顾庭站在虫群中,他的身侧是叶莱、恩格烈和阿莫尔,在三只雌虫中间,他的个头显得格外娇小。   随着台上坎贝尔发言的结束,底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雌虫、亚雌看起来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倒是雄虫们愁眉苦脸,但碍于眼下的气氛,却也不得不扯起一副敷衍的笑容,此刻他们已经能够预料到,在不久的未来自己的生活大概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在吵闹中,顾庭拉了拉叶莱的袖子。   叶莱俯身,“怎么了?”   小雄虫踮脚,靠在雌虫的耳侧问道:“那克莱恩他们呢?”   原本仰头看着高台的恩格烈耳尖一动,他看向顾庭,不等叶莱回答,就低声道:“死。刑。”   “已经执行了吗?”   恩格烈点头。   叶莱:“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   宣布星盟成立的典礼举行了一上午,翡冷翠星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因此在一个比较短暂的宣布会后,一切又回归了平常,但小宝石的群友们却因为他的“归属”而产生了分歧——   “我不同意!”叶莱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原本顺滑的金发似乎都因为他的气愤而开始卷翘,“小宝石本来就是不同的,搞什么集体住宿?他也没有听思想教育的必要!”   “我也觉得!”阿莫尔接话,“明明很多都是小宝石提出来的,为什么还要他去和其他雄虫挤在一起?”   连恩格烈也附和道:“完全没有必要。”   可坐在主位上的坎贝尔却神情冷淡,他看着颇有些怒不可遏的叶莱,冷静道:“你应该问问他的想法。”   “他肯定也是不愿意的。”叶莱回答的斩钉截铁。   坎贝尔耸肩,“问了才知道。”   与此同时,处于争吵中心的主虫公正走在天堂鸟——哦不,在星盟成立后,天堂鸟被改名为晨曦,大概意义不言而喻,反正顾庭觉得晨曦这个名字很适合现在的情况。   因为坎贝尔他们要开会,顾庭自己已经在星舰上呆了好几天,便干脆给几只雌虫打了招呼,身后跟着团团、兜里揣着水晶一起出来遛弯——一开始他还担心坎贝尔发现水晶会不会不允许他养,但后来坎贝尔只是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便放过了这只出现诡异的小红虫。   一边走,顾庭一边和团团聊天,“团团,这几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啊?”   被恩格烈重新修好的团团外形、内核并无变化,却又新增了很多功能,就比如眼下这个——   团团:“幕星之眼第六次向星盟递交见面申请,又被拒绝了,德尔加格雅港口入不敷出,受到了很大限制,根据最新消息,他们家在前段时间应该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没有办法探听到具体。”   团团的八卦网是和恩格烈的消息网相连,因此通过团团,顾庭可以了解到很多翡冷翠之外的事情。   “幕星之眼?”小雄虫皱了皱眉,他拎出兜里的水晶,盯着看了半晌,才道:“你会乖乖听话的,对吗?”   “听话!妈妈!最听话了!”   水晶面对小宝石,永远是跟在小雄虫屁股后面的小狗,只要顾庭说东,那么水晶绝不往西。   刚刚还心里欣慰的顾庭还没等露出笑容,就见原本躺在他掌心的小红虫“噌”地一下蹦到了地上。   顾庭:?   虽然没有腿,但水晶在这一瞬间却移动的很快,就像是在被什么疯狂地吸引似的,那一团小小的红色蹭着地上的灰,一不留神就跑出去好远。   顾庭立马追了上去,“团团,跟上!”   这几天有坎贝尔夜里偷偷做好事,顾庭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虽然血痕依旧分布在肢体、躯干之上,但早已不是原来的血红,只不过神清气爽的小雄虫并不知道坎贝尔夜里偷偷做了什么。   他一路追着水晶跑,后来见水晶移动的速度太快,干脆骑在了团团的身上——经过修缮后的团团功能只多不少,还待顾庭去慢慢发现。   团团:“宝宝,扶好,要加速了!”   顾庭:“好!”   几乎是在话落的一瞬间,圆滚滚的团团立马加快速度,风驰电掣一般,从身体上伸出来的机械触手牢牢抱着小雄虫,又稳又快。   前面疯狂移动的水晶“蹭蹭蹭”穿过晨曦社区的街道,最后陡然转了方向跑进一道略显昏暗的小巷子里,而团团和顾庭也紧跟其后。   顺着巷子进去,团团降下了速度——   在巷子的深处是个死胡同,最里边堆放着几个半虫高的垃圾箱,浅红色的水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跳到了垃圾箱里。   “水晶!”顾庭从团团的身上下来,刚跑上前两步,忽然脚步一顿,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宝宝,怎么……”   “团团,别过来!”顾庭低声叫停的团团试图靠近的动作。   团团听话地立在原地,只是藏于身体内的攻击装置已经悄悄启动,时刻等待着时机。   顾庭的脚跟甚至没有完全地落在地面上。   巷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先前他刚顾着追水晶了,根本没有注意地上有些什么,直到脚下毫不设防地踩下一团软和、发腻的东西,他才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这里太安静了,一道位于社区内的小巷子,此刻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竟然听不到任何的动静。   顾庭脚底不敢乱动,他缓缓低头,看清了脚下踩着的东西。   那是一截看起来黏糊糊、质地发软的皮,像是刚褪下来不久,还沾染着半透明的黏液,隐约可以看到皮质上细微的、呈水纹似的纹路。   有点儿恶心。   顾庭咽了咽唾沫,眼里浮现一抹嫌弃,他的视线顺着那截皮一路搜寻,落在地上零落着的几滩黏液上,最后它们的目的地均是指向于水晶刚才跳进去的垃圾箱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听到了几声渐强的喘息声。   “水晶?”顾庭又轻轻唤了一声,只是原来那只喜欢叫“妈妈”的小红虫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顾庭忍着脚下的难耐劲儿,他轻轻抬起了脚,绕过那层皮,冲着团团无声招手。   团团的豆豆眼红光一闪,身体里静谧无声地升起来一如强壮雌虫大腿粗的炮筒,它就像是骑士,悄悄地跟在小雄虫的身后,一点点接近垃圾桶。   哗啦。   里面有什么东西被翻动,顾庭脚步一顿,暗自紧张片刻,却发现动静又没了,反倒是有个声音一个劲儿地“哼哧哼哧”,像是在与什么难缠的家伙做斗争。   本来心下还有些害怕的顾庭神情略松,他壮着胆子,前跨一步,看向那垃圾桶里——   只见半虫高、却格外宽大的垃圾桶里正半躺着一赤条条的青年,碍于桶内的空间不够,青年只能曲着长腿,身上糊着黏黏糊糊的半透明液体,除了一张脸,浑身上下都分布着手指长的肉缝,它们紧紧闭合着,就像是某种利刃留下的疤痕。   顾庭一愣,对方是纯正的黑发黑眸,脸盘清秀,就是糊得脏兮兮的,甚至闻起来有股馊味儿。   还不待顾庭开口询问,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噗叽”,他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嘴巴缝里溢出一截水红色、圆滚滚、正在挣扎的小尾巴。   顾庭:“你吐出来!”说着,他也顾不上脏乱,伸手就扒拉住青年的嘴巴,指尖用力扳开,那只水红色的小虫子卷着一身的口水掉在了垃圾桶里。   ——好脏。   然后,两道“妈妈”异口同声地响起。   OE08星球,黑市地下街内。   戴着面具的雌虫懒洋洋地坐在皮质沙发上,在他的不远处是一道厚重的单向玻璃,足以他看清外面陷入深夜疯狂的虫们,他们贴在一起、手里捏着酒瓶,一个个群魔乱舞,兴到头上便揪着身侧的虫一起抱在角落里厮磨。   对于他们而言,在这里没有钱便尝不到雄虫的滋味,倒不如遵从欲望,勉强适应一下同性别之间的纾解。   雌虫抬手轻轻敲着面具的边缘,藏在阴影下的眼瞳中闪过一抹流光,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温柔,就好像在与自己深爱着的情人对话,“你说,想和我做个交易?”   “是的。”站在房间角落里的是个身形单薄的虫,围着厚重的兜帽,挡着住了全部的面容,连声音都被捂得生生发闷,“我知道您在打听高品相的雅克斯之目。”   “那又如何?”雌虫随手拿起桌面上的报纸,眼神扫过,便见有版块在详说星盟的建立,他嗤笑一声,“我不缺合作者,你得让我看到你的价值。”   对面沉默片刻,缓缓转身,随着衣服的窸窣声,深色的布料下是半截雪白却布满伤痕的脊背,只是在布料的遮盖下,隐约有什么在闪烁着银光。他道:“您可以看看这个。”   随着他的动作,衣服布料继续下滑,露出了内里全部的风景——   那是一对被打满银环的、看起来几乎萎缩的半透明的翅,它们生得很小,甚至可以说是玲珑,只有成年雌虫的巴掌那么大,但在翅的边缘,却泛着莹润的蓝色光芒,神秘且瑰丽。   戴着面具的雌虫眼神变了,他语气带着玩味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   “我是。”不等雌虫说完,那对小小的翅就被衣服掩盖起来,他转身看向雌虫,微微松垮的兜帽下露出一只暗色的眼珠,“所以,我需要低品相的雅克斯之目,等我完全觉醒后,可以带您去异兽真正的巢穴。”   雌虫轻笑,举起了桌前的高脚杯一饮而尽,“那么,就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第40章 索勋   小巷子里, 顾庭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他身后是随时准备攻击的团团,他身前三米左右是一大一小两个爱叫“妈妈”的家伙。   大的那个是雌虫, 很是不知羞地赤身裸体,露着白皙的四肢, 分布在手臂、躯干上的裂缝都老老实实地闭合着, 只是偶尔会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发颤, 似乎是想睁开却又按下了本能, 瑟瑟缩缩地合在一起。他的五官第一眼看上去只是清秀,但看到第二眼后却又有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魅力, 甚至还有些眼熟。   至于小的那个则浑身黏糊糊的口水,不大的身子横在地面上, 因为被“妈妈”拒绝靠近而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顾庭没忍住,抬手捏住了鼻子,见对面两个都看了过来,他不由自主解释道:“你、你们太臭了……”   青年缩了缩脚,他干脆撑着手臂、四肢着地爬了几步,像是一只大型犬似的甩了甩身子, 黑亮的眼瞳充满了孺慕,“妈妈!”   大的叫完以后小的开始不安分了, 也蹦跶着身子,在一阵垃圾堆的臭气中喊道:“妈妈!”   感觉有被挑衅到的雌虫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小小的虫子, 他眼里闪过一丝杀气,伸手就想捏住对方。   “不许动!”时刻关注了雌虫动作的顾庭一出声, 那青年半抬着手臂, 讨好似的咧嘴笑了笑, 就是整个笑容有些僵硬。   “不许动, 先找我问你几个问题。”说着,顾庭拍了拍招了招手,团团上前,雌虫大腿粗的炮筒口就对准了雌虫的位置。他又看向在地上蛄蛹着的水晶,“水晶,你过来。”   被妈妈招呼的小红虫高兴地像是个孩子,“蹭蹭”两下就蠕动了过去,一双橙黄色的小眼睛挑衅似的瞥了一眼雌虫。   雌虫呲了呲牙,余光一对上顾庭的视线后,立马又老老实实地蹲了回去。   此刻的小雄虫看着年纪不大、脸蛋稚嫩,但虎着表情的时候还颇有几分架势,“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索勋,妈妈可以叫我索勋!”   顾庭蹙眉,“你是索勋·幕星之眼?”   对于这位差点儿缔结关系的对象,顾庭心里着实没有什么好感,尤其一开始他是被克莱恩他们卖给幕星之眼的,后来又被强制性带走,要不是因为他身体内那摸不准的精神力,指不定他现在还给某只虫子当“粮食”呢。   “是……”   索勋见小雄虫忽然防备起来的表情,有些怯怯地应了一声,好在他属于清秀单薄型的长相外貌,不然这副姿态放在其他五大三粗的雌虫身上指不定要辣一下眼睛。   “你为什么来这儿?”   “找妈妈。”   “你怎么来的?”   “游过来,上岸,爬到这边。”   一开始上岸后索勋想继续尝试用双腿走路,但没走几步就会被绊一下,步子也不稳,他嫌太浪费时间,干脆找着没虫的地方一路爬进来,本来想着循着味道去找妈妈,但后来见街面上的虫多了起来,心下还能稍微思考的索勋便躲到了垃圾桶里,只是他没想到竟然会把自己的半身吸引过来。   不过……   索勋悄悄抬眼看了下他的“妈妈”,心里又美滋滋地乐了起来——这只半身还有点用,能把妈妈带过来,可以晚点再吃掉它。   顾庭道:“我不是你妈妈。”   “你是!”   索勋瞪大眼睛,一脸急切,他想爬过去,可又怕妈妈嫌弃自己身上的味道,便只能委屈巴巴地缩在原地,看起来是比顾庭还年长的模样,却有种不成熟的坐立不安,只一个劲儿张着嘴重复毫无意义的话:“你是妈妈!你真的是妈妈……我不会认错的,你的味道就是妈妈……”   “水晶其实和你是一体的对吗?”顾庭指了指小红虫再一次确认道。   被提及的水晶立马僵直虫身,一副静悄悄挨批的样子。   “嗯,”索勋委屈地哼了哼气,他不理解妈妈为什么不认自己,“但是它没我厉害。”   顾庭依旧敛着眉毛,养了一段日子略带婴儿肥的脸上满是严肃,他盯着索勋看了很久,只觉得对方浑身头透露着一种不正常的感觉,就好像——好像是一个孩子情态的成年虫。   对方的神志是有些不正常的。   这个答案出现在顾庭的脑海里,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用联络器叫了坎贝尔他们。   坎贝尔来的很快,他身后只跟着阿莫尔,至于叶莱还在忙一些文书上的事情,恩格烈被他抓去当了劳力。   索勋几乎在看到坎贝尔的一瞬间就像是炸了毛的猫,身子一颤,浑身显现出攻击性,那些分布在肢体上的肉。缝颤了颤,竟是一个个张开了肉红色的缝隙,露出了内里橙黄色的眼珠。   顾庭脚步一顿,他脑海里陡然闪过之前水晶第一次咬他的画面——漆黑的房间,被腐蚀的铁链,以及一只被束缚着的长虫。此刻回想起来,在那昏暗的光线之下,那虫的身子上隐约长着成百上千条深色的缝隙,就像是闭合着的眼睛一般……   坎贝尔脸色并不好看,他嫌弃地看了一眼索勋,伸手捂住了小宝石的眼睛,“别看脏东西。”   还不等顾庭说话,全身上下眼睛都睁开的索勋被那一句“脏东西”给惹恼了,瞬间的失智后他在原地化身为肉红色的长虫,星星点点的橙黄色眼珠如同诡异的星海,在昏暗的巷子里绽出了光。   虫化后的索勋明显有几分癫狂,猩红大口里喃喃着“妈妈”二字,身子却像疯了一般砸向揽着小雄虫的坎贝尔。   银发黑皮的雌虫小腿后撤,俯身捞住小宝石的腰、另一手提起团团,随后足尖一点,瞬间身后黑亮的蛛腿出现,撑着地面一跃而起,立在了屋顶之上。他道:“阿莫尔。”   “来了!老大!”   被叫了名字的阿莫尔也瞬间虫化,粉红色大蛾子的翅膀上秃着几块毛发最嫩的位置,偏生这一点儿不影响它打架,完全虫化后身形巨大的阿莫尔与长虫不相上下,立马就挤着小巷子扑了过去,一边是虫尾掀起的风浪,另一边是蛾翅扇动的烟尘。   至于原来还躺在地上的水晶倒是反应迅速,在第一时间察觉不对后就躲到了团团的身上,正好也被坎贝尔一起提到了屋顶上。   依旧被捂着眼睛的顾庭伸手捉住了坎贝尔的指尖,他悄悄使劲儿,却发现对方也持着力道,半晌不动。   顾庭只好开口:“坎贝尔,我想看看。”   坎贝尔低头扫了一眼灰尘乱飞的战斗场面,低声道:“不适合你看。”   “可、可我已经不小了。”   坎贝尔手指不颤,只是掌心里却被那双蓝色眼睛上的睫毛蹭得发痒,就像是有颗小小的种子在他的手上生根发芽,每一次睫毛划过,都带来一阵麻痒。   他放下了手,但还扶着小宝石的后背。   重新看到地下战况的顾庭眯了眯眼睛,巷子里本身空间不大,两只体型不小的虫挤在里面打架,不一会垃圾桶倒了一地,将地面弄得乱七八糟。   顾庭:“就这样让他们打吗?”   “没事,一会儿有虫来处理。”坎贝尔浑不在意。作为星盟的首领,如果事事都需要他亲自处理,那岂不是要累死。   他转移话题,“雄虫们要去住集体宿舍、参加服务活动,你怎么想?”   顾庭微怔,他歪着头思考了一会,扬起下巴尖看向雌虫,“坎贝尔,那你怎么想?”   坎贝尔低垂着眉眼,以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小雄虫干干净净的眼瞳,蓝得像是天空,比过去的空无多了些叫吸引虫的温和,“你可以尝试和他们交流。”   似乎是觉得自己言不达意,雌虫抿唇,又一次补充道:“你需要有作为雄虫的朋友。”   “有你们还不够吗?”   坎贝尔缓缓摇头,目光坚定而沉稳。   “好吧。”顾庭撅了撅嘴,忽然有了些孩子气的娇憨,他手里还拉着坎贝尔的衣角,并无不可地答应了,对于他来说接不接触其他雄虫已经变得没那么重要了,毕竟他心里还装着星辰大海呢。   在坎贝尔和顾庭聊天的空隙里,底下的战斗也进入了尾声,全虫化的阿莫尔对上索勋,两人实力半斤八两、不相上下,尤其索勋虽然仗着体型长,但实际被束缚多年,此刻打架完全是凭借本能,不比巅峰状态。   而阿莫尔一动开手又是个疯性子,那种不怕疼不要命的打法反倒转变了风向,在尾声之后几乎是压着索勋出手,直到坎贝尔喊了停,扑棱着翅膀的粉红色大蛾子才像是胜利者似的站在了肉红色长虫身上。   小巷子里不仅垃圾乱飞,连粉红色的绒毛也落了一地。   顾庭低头瞧了一眼,还不等视线落下去,又被坎贝尔遮了眼睛。   银发雌虫道:“裸着,别看。”说着,他从自己的空间钮里拿出两块单子扔了下去。   一阵摩擦风声的动静从小雄虫耳边传来,等他再一次看到地下场景的时候,阿莫尔身上随意地披着一布单子,就连重新回归人形的索勋也连带着一份。   此刻索勋看起来像是恢复了清醒,皱着一张脸缩在布单子下,全身上下的眼睛全部闭了起来,甚至有些还往外溢着眼泪,待他一转头看到被坎贝尔抱下来的小雄虫后,立马扯着布单子扑了上去,嘴巴里委屈地喊道:“妈妈!疼疼!”   坎贝尔/阿莫尔:?   顾庭表情一僵,刚被他擦干净装进兜里的水晶也扒拉着衣服探出一个脑袋,口器小小,声音却很大,甚至盖过了索勋:“妈妈!”   这一刻,整个场面都显得有些尴尬。   半个小时后——   被洗干净、穿上衣服的索勋老老实实坐在星舰上,身侧站着虎视眈眈的阿莫尔和恩格烈,不过他自己丝毫不畏惧,只是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小雄虫。   叶莱从门后走来,他手里拿的是幕星之眼这几次发来的申请,他摇了摇手里的东西,问道:“你是因为格莱·幕星之眼而来?”   不怪叶莱这么想,在索勋今天被带进来之前,从德尔加格雅港口发出的见面申请的数量一直在增加,但他们可还记着幕星之眼那个老家伙算计小宝石的事情,自然不会轻易应允,怎么也要叫幕星之眼好好着急一顿以后再做考虑。再者对于现在当今的星盟而言,幕星之眼那点儿虚无缥缈的能力不足轻重,也就是前帝国那昏庸的掌权者才会把一个近乎于传说的“能力”视若珍宝,去盲目崇信。   索勋眼睛都不带动一下,只痴痴盯着小雄虫,要不是因为坎贝尔在对方的眼里看到的仅仅是孺慕之情,他估计要忍不住动手。   索勋眨了眨眼睛,“不是,我来找妈妈。”   叶莱皱眉,在虫族社会中“妈妈”这个词并不常见,对于很多虫来说,他们甚至不知道“妈妈”代表了什么,可曾经翻阅过很多书籍、记载的叶莱却知道,在虫族历史的某一项传说中,最初至高无上的虫母才可被他的孩子唤为“妈妈”。   正在叶莱想问“妈妈是谁”的时候,安静坐在一边的顾庭开口了,“呃,他可能是来找我的。”   一时间,小宝石吸引了在场所有虫的视线。   倍感压力的顾庭最后从兜里掏出了缩成一团的水晶,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在对上恩格烈和叶莱不赞同的视线后,顾庭摸了摸鼻尖,心虚道:“坎贝尔知道的。”   瞬间,来自恩格烈和叶莱的瞪视落在了银发雌虫的身上。   阿莫尔全程状况之外,他顶着红发凑到小宝石面前,乐颠颠道:“水晶的颜色好漂亮!和我一样,小宝石最喜欢水晶的话也喜欢我吧?”   索勋看得眼馋,见那几只雌虫还在对峙中,便小心翼翼挪了几步,一屁股坐在顾庭脚边,抱住小雄虫的腿靠了过去,脑袋搭在顾庭的膝盖上,嘴巴里“妈妈”、“妈妈”叫个不停。   “小宝石是我的。”阿莫尔警告道。   索勋还记得自己被打之仇,他冷冷瞥了一眼阿莫尔,见小雄虫还没做出反应,干脆仰着脑袋钻到了顾庭的怀里——眼下就是一清瘦的青年抱着未成年的雄虫叫妈妈,偏偏他身后还被阿莫尔揪着衣领往后扯。   顾庭有些无奈,这一刻他开始怀疑到底是自己未成年还是这两只雌虫未成年。   比起他们这边的氛围,真·成年组的几只雌虫就冷静很多了,恩格烈抬手将努力往小宝石怀里挤的两只雌虫全部提了出来扔在一边,这才对坎贝尔道:“未知生物放在小宝石身边不安全。”   叶莱点头附和,“这一点我同意恩格烈,那虫子还和幕星之眼有关,难道你不知道幕星之眼的那些脏事儿?”   “他有分寸。”坎贝尔相信顾庭的选择,因此他才会在第一次发觉小红虫存在的时候选择了默许,而且他有自信,在他身边小宝石不会遇见什么意外,“你们该试着相信他。”   在坎贝尔的眼里,顾庭是一颗日渐成长、发光的小宝石,但是在叶莱、恩格烈的眼里,顾庭则是脆弱、需要保护的小白菜,需得时时注意、万事小心。   见几只雌虫意见不合,顾庭小声道:“其实我能感觉到,水晶对我无害。”   叶莱不赞同地皱眉,“幕星之眼就是用血液去控制雄虫的。”   “但那是雄虫喝了幕星之眼的血。”顾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侧脸,“水晶叫我妈妈,应该是因为喝了我的血液。”   关于血液的秘密,顾庭还藏在心里,他不知道这个秘密应不应该说出来,可他又觉得眼前的雌虫们值得他托付信任——当然,这个范围不包括眼巴巴看着他的索勋。   索勋:呜被妈妈嫌弃了! 第41章 朋友   对于索勋的留存问题, 最终大家选择了联系柯蓝,虽说柯蓝已经明确表明过自己要单方面脱离幕星之眼,但他与索勋到底是兄弟一场, 没有了控制欲极强的雌父,血脉相连的两个雌虫或许能够坐下来好好说话。   只不过设想是好的, 但现实中索勋不太正常的精神显然并不允许这场碰面的友好进行——   星舰的会议室里,黑发黑瞳的索勋缩在顾庭的脚边,双手死死抱住小雄虫的膝弯,整个脑袋埋在了对方的腿上,连多余一分的视线都不愿意分给柯蓝。   对于许久未见的弟弟,柯蓝一脸无措, 堂堂一军团之长, 此刻竟然有些紧张地捏着手指, 神色犹豫纠结,冲淡了原有的沉郁。   “索、索勋……”他尝试开头。   但索勋并不理会柯蓝,此刻在他的眼里, 除了妈妈,其他任何虫都不重要。   顾庭没办法, “索勋……他现在应该是有些不清醒的。”   从索勋的行为方式很明显能够看出对方的状态, 他虽然有着成年虫的模样, 可内心却像是个孩子, 即使年纪比顾庭大了很多, 可碍于他作为幕星之眼这一代天赋最佳的雌虫,多年来饱受狂化因子的影响, 如果不是因为最初水晶饮下了顾庭的血液, 恐怕索勋甚至没有办法化为人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顾庭不仅仅是他自认为的“妈妈”, 更是能够令他恢复到如今状态的“恩虫”。   “我该想到的。”柯蓝面色难看,他虽然厌恶自己的雌父,可对于这位弟弟还有着怜爱,只是因为常年被迫隔开,以至于索勋对于他的印象并不深刻,但他依然记得儿时见索勋小小一团、躺在摇篮中咿咿呀呀的模样。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叶莱敲了敲桌子,将众虫的视线引了过来,“联系幕星之眼的家主格莱?”   这一回索勋开口了,明显他对于格莱·幕星之眼充满了排斥,“不要他!要妈妈!”   就连躺在顾庭掌心里水晶在听到“格莱”二字后有了明显的颤抖。   顾庭凝眉,他还记得那日格莱·幕星之眼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好像那一场被迫而来的关系缔结是顾庭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一般,可他却一点儿不想要。   他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小恶魔的想法——格莱·幕星之眼那么想让他成为索勋的“营养饲料”、想要用索勋的血液去控制他,可再看看现在的情况——分明是水晶喝下了他的血液在喊“妈妈”,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影响了它的本体索勋,那岂不是说现在占据主导地位的是他?   顾庭隐约觉得是自己反向收服了索勋·幕星之眼以及对方的一部分分支血液。   顾庭低头看向抱着膝盖的、嘴里喃喃着“妈妈”的雌虫,忽然开口道:“不然把他留在这里吧。”反正他都有了爱叫“妈妈”的水晶,再给其他虫多当一次“妈妈”似乎已经不算什么了……   只是此时的顾庭并不知道,叫“妈妈”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当很久的未来他面对一众叫他“妈妈”的大家伙后,才终于知道某些称呼是要被套一辈子的。   顾庭:“我觉得他不会伤害我。”他在脑海中还存在着对于索勋的警惕,但在心里却有种出于和初次接触水晶一般的直觉——他们不会伤害他的。   叶莱眉头还不待皱起来,坎贝尔就点头了,“可以。”   “坎贝尔!”恩格烈出声了,“我们不能保证他是否存在威胁,如果他伤害了小宝石……”   “不会。”索勋虽然现在不大聪明,但也没有傻到不可救药的程度,他知道小宝石就是妈妈,于是立马反驳,“我只会保护妈妈——一直。”   一时间几虫之间再一次出现了分歧,最后还是顾庭打破了沉默,“你会听话吗?”   这句话是在问索勋。   再一次被妈妈注意到的索勋就像是摇着尾巴的小狗,脑袋一个劲儿地点着,黑色的眼瞳里似乎都洋溢起了愉悦的光,连嘴角都不受控制地弯出月牙的形状,“我听话!最听妈妈的话了!”   面对妈妈的时候,索勋的每一话都极其雀跃,像是藏着小秘密着急给母亲看的小朋友。   “留下他吧,好吗?”小雄虫歪头看向其他几只雌虫。   坎贝尔无言表示默许,反对最强烈的叶莱和恩格烈相互对视一眼,最终也选择了妥协,但是——   “但是他必须戴着这个。”   从会议室出来后,满腔宠弟之情的柯蓝见索勋实在不理会自己,便只能悻悻离去,和图因斯继续忙军团上的事情,而恩格烈则是将顾庭和索勋带到了自己制作机械用具的修理室中。   在恩格烈的手里躺着一颈环,微微发凉的锖色金属材质,有一道红色的小灯在边缘处一闪一闪。   顾庭:“这是什么?”   恩格烈:“是有电击功能的颈环,两秒之内足够放到一只A级的成年雌虫,哪怕是S级的雌虫,也会在这种程度的电流下难以行动。”   他将颈环递了过去,“它可以保证幕星之眼狂化后你有足够的时间远离危险源。”   小雄虫沉吟,将颈环接了过来,转而递到索勋的面前,“你愿意戴吗?”   青年模样的雌虫眨了眨眼睛,黑色的头发因为刚才蹭在顾庭的身上而有些调皮地乱翘。   他略微小心翼翼地问道:“戴了妈妈就会要我吗?”   顾庭在对上那双干干净净、似乎不存在任何阴霾的眼瞳后,心里一顿,竟是零零散散浮现出几分小心虚,“戴了,而且听话,我就要你……”   “好!”   几乎都不等小雄虫说完,索勋就拿起颈环扣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还老老实实地低头叫顾庭检查。   恩格烈原先绷着的脸在看到索勋的举动后略略缓和,他对小宝石解释说:“这个颈环我已经录入了你的指纹,只有你才有权限打开,如果他有攻击你的倾向,颈环会自动检测并放电,所以平常最好让他戴着。”   “好的。”顾庭知道大家担心他,因此对于这些充满暖意的关怀全然接下,并回报以笑容。   而关于雄虫宿舍、思想教育课程的事情,顾庭也一程和叶莱等虫商量了一番,因为有坎贝尔开口在先,顾庭想了想,认为或许他也可以尝试融入眼下的雄虫群体,试着交一两个朋友,也试着近距离感受雄虫们在一场变革之中的变化。   最重要的是,顾庭发现自己参加精神力安抚的服务后,短时间内会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他推测这个或许与他本身的精神力有关。   于是白天他会和其他雄虫们一起参加服务活动,下午回来现任星盟的首领大人还要给他“开小灶”;等到了晚上,则是继续回到星舰里和坎贝尔同住——没错,虽然坎贝尔已经清醒了,但他没有主动提出来,而顾庭自己又贪恋温暖,也假装不知道这事,于是在叶莱、恩格烈、阿莫尔的眼皮子底下,他们甚至都没料到清醒后的坎贝尔依旧和小宝石住在一起。   在近距离相处后,顾庭发现坎贝尔瞧着冷硬,其实是外冷内热的性子,且最令他喜欢的还是坎贝尔的态度——不论是在叶莱、恩格烈还是阿莫尔的眼里,他们总觉得顾庭是个需要保护的小雄虫,或许源自于他极低的精神力和体质,他们总是会格外小心翼翼,让顾庭有种自己是易碎瓷器的感觉。   虽然他或许真的是易碎的瓷器,但这种被“专门照顾”的感觉还是令他有些心理压力。   可坎贝尔不一样。   在坎贝尔的眼里,顾庭绝大多数看到的都是平静,正是这种平静,让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脆弱可欺。   ……   翡冷翠晨曦社区内——   大清早,顾庭就像是被家长送入幼儿园的小朋友似的,由恩格烈一路陪同走到了雄虫服务协会的门口,虽然在此之前他曾一再保证自己一只虫就可以,奈何叶莱、恩格烈不放心,而阿莫尔又喜欢凑热闹、坎贝尔沉默围观,于是便造就了几只虫在一顿商量好后直接分配接送小宝石的时间安排。   从恩格烈开始,轮流每虫一天,若是中间谁有事,可以再商量着由其他虫补上。   这一回,顾庭上幼儿园的既视感更强烈了,而他所缺失的,似乎被他们逐一满足。   雄服会内,不少习惯了懒觉的雄虫们一大早就被负责监督他们的亚雌叫醒了,若是放在过去少不了一顿臭脾气,奈何现在他们受虫管束,只能一个个耷拉着脸子、不情不愿地赶到这边参与服务工作。   成年的雄虫、未成年的雄虫都混在一起,而被恩格烈送进来的顾庭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经得到了数只雄虫的注视,好奇的、唾弃的、轻蔑的、排斥的……直到他被叫住了名字。   “你是……小宝石吗?”   顾庭一回头,站在他身后的是位棕发雄虫,五官生得不错,很是眼熟。   顾庭脑海里闪过一部分记忆片段,“你是安迪?”   “是我,”安迪点头,面对这只未成年的小雄虫时,他的态度不再是对着克莱恩那般尖利刻薄,甚至还有有些不自然的温和,“你是叫……”   他只那日隐约听到几只雌虫这样叫着“小宝石”,并不确定这是不是小雄虫真正的名字。   “顾庭,我叫顾庭。”   安迪呼了口气,他扯了扯嘴角,轻声道:“要一起吗?”   顾庭有些意外,但在一众陌生虫面前,他选择了有几面之缘的安迪。   两虫走到了另一侧的角落里,安迪看了看其他窃窃私语的雄虫,试图开启话题:“我好像从来没有在茶话会上见过你。”   雄虫之间的某些聚会并无年纪限制,甚至很多年龄不大的雄虫会跟着成年虫玩一些毫无限制的“刺激游戏”。   “我不参加那些。”   “不参加也好,那些没意思。”安迪眼神暗了暗,他想说些什么,却又是在因为缺乏与虫交流的经验而口腔发干。   顾庭一顿,他扭头悄悄打量着安迪。   他过去与雄虫的相处并不多,最开始是因为同班的雄虫邀请他去参加聚会,那时候顾庭想着要和同龄虫处好关系就去了,谁知道一进门就看到了令他生理不适的画面——那种肉。欲的、淫。靡的,那甚至是他过去都无从想象的场景。   那一次顾庭吐了,他在一群雄虫诧异、轻视的目光里扶着小院子中的树干吐到喉咙发紧,就好像被塞进去一团干硬的草枝,蹭得嗓子眼生疼,连胃也一直抽搐着。也正是因为那一次的聚会,顾庭彻底成为了D区同龄虫中的“怪物”,被无视、被排斥,直到今天。   “你也不喜欢吗?”他问。   安迪一愣,显然是没想到眼前这只看起来有些苍白的小雄虫会主动和自己说话。他老老实实摇头,“不喜欢,我觉得好脏。”   顾庭弯了弯唇角,“我也是。”   两只雄虫相视一笑,像是达成了自己的小秘密,原来略显僵硬的氛围因为这个话题微微缓和,没一会儿便热络了起来。   雄虫服务协会内,除了需要雄虫们参加的思想教育课程,剩下的便是服务工作——曾经上过战场的雌虫们被安置在不同分级的病房里,而雄虫们也根据本身的等级去适合自己的岗位进行精神力安抚。   顾庭因为还是未成年,他的工作就是坐在病房里通过周身散发的费洛蒙而达成一种缓和的安抚作用,而安迪精神力等级只有D,便也被安排和顾庭一起。   病房里的雌虫是一位从异兽战场刚刚退役一年的老兵,五官生得憨厚,虽然知道现今雄虫的地位今时不同往日,但待顾庭和安迪还是有些小心翼翼,直到顾庭主动提起想听一听异兽战场上的事情,雌虫老兵才彻底打开话匣子,用平淡的语言描述着自己曾亲身经历过的无数次艰难险阻。   安迪听着听着眼神发黯,自言自语,“我没想到会这么难……”   雌虫听到了,他摸了摸后脑勺,咧嘴一笑,“其实还好,只要不遇见大规模的异兽潮,伤亡情况还是比较可观的,毕竟现在的治疗仪也厉害,残肢断臂什么的,在规定时间里完全可以再次生长。”   对于雌虫来说是可观,对于第一次听到的雄虫而言就像是噩梦。   就在病房里陷入沉默的时候,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顾庭和安迪看向雌虫,“我们出去看看……”   隔壁被分配的是一只B级雄虫,接受他安抚的雌虫相对而言情况也更加严峻,那是一位陷入狂化状态的雌虫,虽然全身后被束带捆在病床上,但在四肢、脸部已经逐渐显露出了虫子的某些特性,正是因此而将雄虫吓得惊叫连连。   “啊——是他是怪物!我不要给这种怪物服务!恶心死了!”   明明已经被吓得缩在墙角里,可雄虫那尖利的喊叫却依旧刺耳,手里拿着所能碰到的一切往床上扔。   看到这一幕的顾庭皱眉,脚步上前,他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就见在他身侧的安迪一个跨步上去,“啪”地一巴掌甩在了B级雄虫的脸上,随后冷冷问道:“清醒了吗?”   被打的雄虫一愣,半晌才木然点头,整个虫的神志似乎都随着那个耳光被打飞了。   安迪冷笑一声,他听着雄虫尖叫的内容只觉得心脏发痛,面上还是讥讽道:“叫什么叫?不会说话就少说,你恶心他,我还恶心你呢!”   “你、你!你竟然打我?”B级雄虫憋红了脸,他想站起来再还手,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安迪力气大,反而被推着更加靠近雌虫的病床。眼见自己的脸快被按得压在雌虫那半虫化的手臂上时,他没忍住又惊叫起来:“啊啊啊——我错了,别、别……”   “你有什么资格说恶心。”安迪死死捏着雄虫的后颈,将对方半压在病床上,他眼神扫过了雌虫逐渐露出硬甲的手臂,心里却是不由自主想到了他曾经的雌君……   “之前的十条律令里有说,要雄虫、雌虫和亚雌之间相互尊重。”顾庭靠过来,他拍了拍安迪紧绷的肩膀,见对方放开了雄虫,才对瘫软在地上的虫道:“你已经违反律令了。”   “那、那又如何……”雄虫外厉内荏,却也不愿随便示弱。   顾庭盯着雄虫看了一会儿,脑海里忽然蹦出来一个想法。   他道:“你知道病床上的雌虫是干什么的吗?”   B级雄虫皱眉,一脸的不在意,“他做什么和我有关系吗?不过是一只丑……呃,一只雌虫而已。”   “他是军雌。”顾庭问:“你知道军雌是做什么的吗?”   雄虫一愣,显然他并不知道,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寻欢作乐,至于消遣之外的事情他丝毫不会关心。   这并不是一只雄虫的状态,而是绝大多数雄虫的状态,他们生活在温室里,即使手上的联络器可以搜索“异兽战场”,可因为距离甚远,那些从来都不是他们关注的东西。   顾庭抿唇,他走到门外,打通了叶莱的联络器,“我想,或许可以再新加一个课程?”   ……   OE08号星球,在黑市地下街专门被留出来的一间房子里,几乎摆了满地的低品相的雅克斯之目,略微暗淡的蓝色闪烁着不那么刺目的光,宛若藏在黑夜中的萤火。   戴着面具的雌虫领着身后打扮严实的虫来到门口,“就是这里,一共有2852颗低品相的异兽核,短时间我只能弄来这么多,够吗?”   “够了。”戴着兜帽的虫点头,他迈进门口,低声道:“三天后来接我。”   “好。”雌虫颔首,“那么希望不要让我失望啊。”   随着一声“不会”,门板被缓缓关上,被留在原地的雌虫扶了扶面具,隐约闪过一抹淡紫色的光。 第42章 成年   原先为雄虫们准备的思想教育课程中又新加了一项“异兽认识课”, 叶莱的动作很快,尤其是当小宝石说清了其中的加课原因后——   以前生活在翡冷翠星球上的雄虫们几乎从来不关注天堂鸟社区之外的事情,就今天去参加服务活动的雄虫, 他们很多虫都不了解军雌去异兽战场意味着什么,他们只关注军雌背后的军功多不多、贡献点够不够他们购买奢侈品……   “所以我想或许可以让他们也去了解一下异兽战场上真正的危险,只有认识到危险,他们才会珍惜现在的安稳, 才可以认识到军雌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付出了多少。”   对于大多数军雌, 顾庭还是有着一种纯天然的好感,他并不希望因为保家卫国而陷入狂化的军雌们被雄虫们指着鼻子骂“怪物”二字。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这门“异兽认识课”就已经被安排了下来, 讲课的老师同样是一位早几年从异兽战场上退役下来的军雌,只不过这只军雌当年陷入的境地更加危险, 他所在的军团遇见了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巨大规模的异兽潮,黑压压一片的异兽冲了过来,即使是全虫化的军雌们也进入了一场苦战。   那一次战役中, 死在异兽口下的军雌几乎占据了整个军团的五分之三,而这位被请来当老师的军雌算是其中的幸运儿,他活了下来,却也因为过于危机的情况而身受重伤, 在错过了治疗仪的最佳恢复时间后, 他只能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一条手臂。   这堂课的最初引来了雄虫们的一顿讽笑,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解异兽的必要, 甚至还有一部分雄虫无知到不明白异兽是什么。   可当军雌老师将一张张异兽战场上留存的照片放出来后,大部分雄虫们沉默了, 甚至还有胆小脆弱的雄虫被那些过于惨烈的场景而吓哭。   以前被圈养在天堂鸟社区中的雄虫们并不傻, 他们只是习惯于接受帝国给予他们的限制, 并且因为长年累月生活在一个有限的圈子里而封闭了自己的视野。可当军雌老师揭开那层伪装和平的面纱后,他们才真正看到了在翡冷翠之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翡冷翠是被前帝国掌权者包装起来的天堂,这里被拔除了全部异兽的存在,于是便给雄虫一种整个世界都安定的错觉,但是在翡冷翠之外的星球上,依旧有异兽在某处肆虐着。   整个课堂从一开始的嘈杂变得安静,军雌老师一边放着光屏上的照片,一边娓娓道来那些他所经历过的战事。   顾庭不确定这堂课能够给雄虫们留下什么,但至少这能够令那些雄虫们不再唾骂虫化的军雌是怪物。   改变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不论是乌比斯联盟的诸位,还是静待成果的顾庭,他们都期待着未来某一天,晨曦社区可以真正地对得起它的名字……   不过在这几天的服务活动里,顾庭和安迪成为了不错的朋友。   就目前顾庭有印象的所有雄虫里,安迪是难得清醒的性格,他因为是D级雄虫而小时候遭遇过其他高等级雄虫的欺负,因此安迪在成年后对于周围的雄虫们都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几乎从不参加聚会,总是独来独往的生活状态。   安迪对于亚雌没有什么特别的偏爱,所住的屋里仅留了两个亚雌打扫卫生,他的生活比起其他雄虫显得简约很多,而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他与狼蛛军团的军团长维的相遇。   “所以是你接受了他的约会申请?”顾庭好奇地问道,蓝宝石似的眼珠亮晶晶的,充满了八卦的意味。   安迪抿直着嘴巴,侧脸却微微发红,“是的,但其实以维的等级和军衔,他完全可以去申请其他高级雄虫的约会。”   “那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约会了几次,他虽然看着气势很可怕,但其实还是很温柔的,所以当他向我提出缔结关系的时候,我答应了。”   “可是你们现在……”顾庭摸了摸指尖,他知道安迪和维已经不再是伴侣关系了。   “我们分开啦。”   安迪神情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若是仔细了看,还是可以从他的眼里看到怀念,“其实我还是很喜欢维的,但他是A级雌虫,除了我还有更好的选择,更何况……”   安迪耸了耸肩,“之前他受伤回来,以我的等级甚至不能去承担他的安抚工作,我这样等级的雄虫配给A级的雌虫还是有些高攀了。”   “所以你们就分开了?”   “是的,不适合,所以就分开了。”安迪不得不承认,他或许是有些喜欢维的,但是在现实面前他也能理解双方等级上的差距,既然存在难以跨越的沟渠,那倒不如干脆分开,省得以后出了问题才后悔。   顾庭有些佩服安迪的果断,如果换做是他自己,大概率是做不到这么利索的。   “好了,时间到了!”安迪站起来,今天他们的服务工作已经结束了,“今天是谁来接你?”   “唔,”顾庭想了想那张专门被打印出来的表格,“应该是阿莫尔。”   “红色头发的那只雌虫吗?他长得可真好看。”   “我也觉得……”   “安迪,那个虫……我怎么看着有点像是维?”   “啊!怎么可能……”但那个背影,却是很像。   两只雄虫相伴走到门口,和安迪挥手再见后,顾庭就被阿莫尔拉住了手,至于那位雌虫到底是不是维,大概只有安迪自己知道了。   “诶!感觉小宝石有长高一点!”阿莫尔绕着小雄虫转了两圈,抬着手臂在自己胸口处比了比,“我记得之前小宝石要到我下面一点,现在都到这里了。”   “真的吗?”   顾庭还是很在意自己的身高,在几只雌虫里,恩格烈的个头最高,就他视觉估计保不齐是一米九甚至将近两米,坎贝尔和叶莱差不多,应该是一米八多的样子,但明显坎贝尔的肌肉线条更加明显,瞧着比叶莱壮一些,至于阿莫尔单看着清瘦高挑,但是放在雌虫堆里,阿莫尔可能也就刚刚够到一米八的门槛。   顾庭有些高兴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长得像是坎贝尔那样,充满了安全感与力量感,他甚至非常羡慕坎贝尔那身漂亮的腱子肉,尤其是从腰腹开始的条线弧度,试问谁能拒绝腹肌和人鱼线呢?   但雄虫似乎天生就很难养出更加强壮的身材,他们看起来总是单薄瘦弱,容貌清隽。   从雄虫服务协会回来后,就到了给顾庭“开小灶”的时间,而这个想法最初还是坎贝尔提出来的。   顾庭换上了一套合身的作战服,黑蓝色的特殊材质贴身地裹在他的躯干上,刚好掩住喉结的高领,以及整个包裹住手掌的袖子,脚上蹬着轻盈的短靴,正好显露出了小雄虫颀长却瘦弱的身形、四肢。   阿莫尔也换了衣服,他带着顾庭走到专门格斗室里,活动了活动手脚,招了招手,一双红色的眼瞳中散发着亮光,“小宝石,来吧!”   顾庭咬了咬舌尖,心里紧张一闪而过,便赤手空拳冲了上去。   这是一场以教导为目的初级格斗。   顾庭的身体在一步步变好,最为明显的就是一周一次的身体检查,对于这种变化乔伊无法做出确切的解释,唯一能说得通的大概就是当小宝石与有狂化倾向的雌虫接触后,回来再检查他的身体会有一定程度上的好转。   为了自己的身体,顾庭参加服务活动从不早退,同时坎贝尔也会夜里偷偷给小宝石在床边摆雅克斯之目。直到前几天,顾庭身上的血痕逐渐淡化成了浅浅的肉粉色,甚至四肢边缘处不仔细看都难以发现的时候,这门“格斗课”被加上了日程,也算是进一步锻炼小宝石的身体素质了。   格斗室里——   阿莫尔的格斗技术都是在各种危险状况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因此他的出招不比恩格烈那样有一定的模式化,反而处处出其不意,是顾庭每一次都难以防备、预料的。   “小宝石,要小心哦!”   话音刚落,顾庭就看自己眼前的虫不见了影子,随后身后传来一道破风之声,他下意识弯腰抱着脑袋一滚,余光里见阿莫尔的拳头砸在了他原来站着的位置。   顾庭根本不敢停下来,翻身起来立马蹬脚,却被红发雌虫利索躲开,反而被握住脚踝反手提了起来。   “噗哈哈哈……”阿莫尔笑出了声,他手臂摇了摇,被他倒提着脚踝的小雄虫也晃了晃,他道:“感觉小宝石好像重了点。”   “那应该是我长个子了。”被另一手提着腰放在地上的顾庭捋了捋碎发,他无奈道:“阿莫尔,我总是跟不上你的速度。”   荒星长大的阿莫尔在打架这一项“技能”上都是硬碰硬练出来的,他的速度顾庭望尘莫及,每一次只能完全凭借着本能去躲闪。   他拍了拍衣服,感慨道:“每一次你攻击过来,我都是靠本能去反应的。”   “小宝石的本能也很厉害,至少我是没见过几只虫的本能可以达到这种程度。”   顾庭一愣,他笑了笑,“那我也就是剩本能了。”   “可是你没有发现自己躲地越来越快了吗?”   “嗯?”   被阿莫尔这么一说,顾庭又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的训练,似乎他的速度确实在每天的格斗中有一些不明显、却能够感受出来的进步。   顾庭喜欢这样的变化,至少这能说明他在一点点地成长,天生无法选择性别,但他从来都不想成为坎贝尔他们的拖累。   每天的格斗训练只安排了四十分钟,前期阶段里小雄虫进步很缓慢,但随着时间的累计,他的体能也在以一个比较缓和的速度增长着,再加上有针对性的专门训练,顾庭的体质等级凭借外力勉强提高到了B级末尾,但是再想进一步,却犹如登天,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他已经很满意了。   到了这个时候,顾庭才发现他的群友们会的东西总是多种多样——   坎贝尔擅长战斗,尤其是近身战,那凌厉的身子挽着匕首的刀花时就像是一道残影,他完全继承了蜘蛛蛰伏在暗中的特性,几乎每一次出招都令虫防不胜防;但除了格斗,坎贝尔对于处理各种政务也很擅长,尤其是当顾庭第一次看到坎贝尔戴着一冷金属色调的眼镜框坐在书桌前批复文件的时候,那种强烈的对比感令每一只虫都会炫目。   那是一种沉冷中带着诱惑的气质,以顾庭曾经作为人类的审美来说,很绝。   叶莱在乌比斯联盟内属于文职虫员,在更深的接触后,顾庭知道叶莱当年也是一位军雌,主要负责处理数据库,但因为容貌出众而被一只高级雄虫看上,叶莱不从,于是雄虫利用自己的特权搅黄了叶莱的工作,最后内心不忿却又无路可走的叶莱直接选择了去荒星发展,这才遇见了坎贝尔他们,成立了最初的乌比斯联盟。   比起战斗,叶莱更加喜欢处理各种文绉绉的文书,他喜欢寻找过去帝国律法上的漏洞,也热衷于去补齐那些漏洞,修整出更加适合当前星盟状态的规定,因此和叶莱在一起的时候,往往都是他和顾庭相互商量着,两虫埋着头翻阅各种典籍,再一条条进行完善。   至于恩格烈也是军雌出身,他与竣蜓少将阿莱是至交好友,但因为最初理念不同,恩格烈早早就离开军团、去往荒星,他非常擅长机械制作,而乌比斯联盟中大一半的机械制品几乎都有恩格烈的手笔。   最初始顾庭很羡慕这一项技能,而恩格烈也大大方方表示了他有教导小宝石的意向,只是在一周后两只虫同时放弃了——恩格烈是一位好老师,但顾庭在机械这一方面完全不开窍,好几次要不是恩格烈动作快,从小宝石手下制作出来的小玩意儿差点儿直接爆炸。   再说阿莫尔,他在某种层面上可以说是战斗狂,和顾庭训练的时候总是束手束脚,等他闲了时不时就要去和其他雌虫打架。自建立星盟后短短一个月,顾庭就无数次从周围的雌虫嘴里听说过阿莫尔的名字,且对红发雌虫的评价基本都是“战斗疯子”、“打架厉害”、“看着就躲远点儿”云云……   对于顾庭来说,星盟建立后他的生活非常地充实,翡冷翠上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新的政权取代了帝国的存在,而新的规则制度也一点点被虫们熟悉。   不过最令顾庭惊讶的是雄虫的变化——他本以为那将是一场漫长的改变,但是在第三个月的时候,雄服会中有几位雄虫的态度与最初时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改变,最直接体现在他们参加服务活动时对待军雌的态度。   当有了一点变化后,这些变化也会在大环境下影响着其他雄虫的改变。   除此之外,索勋也成了顾庭周围的常驻虫口,在无数次改口教育失败后,顾庭已经彻底放平心态了,即使出门在外被索勋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妈妈,他也能面色平淡地“诶”一声,然后带着自己的好大儿迅速离场。   顾庭:问就是还要面子!   不过在这一段时间的相处里,顾庭发现水晶和索勋之间的联系非常直观——偶尔他给水晶喂完血液后,索勋也会在短时间内恢复清醒,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也足够顾庭了解到一些幕星之眼的内部故事。   格莱·幕星之眼利益为上,他重视索勋也仅仅是因为这个儿子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他早早就替索勋寻找可以当做“养料”的雄虫,也是为了一个藏在幕星之眼家族内、颇有些虚无缥缈的传说——作为雅克斯的仆从虫种,幕星之眼甚至与雅克斯有着血脉上的联系,而雅克斯具有扭转颠覆和诅咒祝愿的能力,因此每一位幕星之眼都深信全虫化越趋近于雅克斯形态的高级雌虫,同样也可以获得雅克斯的能力。   ——而索勋就是全虫化基本上与原始种雅克斯最相似的雌虫。   不过柯蓝和索勋对此嗤之以鼻,他们的雌父格莱以吞噬伴侣为代价,确实成为了幕星之眼内最强的雌虫,但也丝毫没有触摸到雅克斯的任何的能力——最接近原始虫种雅克斯又如何?最后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索勋来到翡冷翠星球的几个月后,幕星之眼根据某些痕迹也发现了这个消息,于是格莱不停地向星盟发送见面申请,坎贝尔在拒绝了对方十二次以后才终于答应,那一天没有其他虫知道坎贝尔和格莱在办公室里谈了什么。   直到天边暗沉,正好路过走廊的顾庭看到从办公室中出来的格莱一下子佝偻了很多,像是经历了一场暴风雨的洗礼,即使看到他也闪躲着眼神,不复从前的姿态。   自那之后,格莱·幕星之眼重新回到了德尔加格雅港口,他就像是忘记了索勋的存在,整日闭门不出,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幕星之眼内的雌虫再也不能将低级雄虫当做是自己“营养品”。   “所以那天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呢?”已经十八岁的顾庭趴在桌子上问出了自己好奇许久的疑惑。雄虫宝石蓝的眼睛灼灼地盯着鼻梁上架着镜片的坎贝尔,他不由得感慨道:“每一次看到你戴眼镜,都觉得又好看又奇怪。”   抬笔留下自己的签名,坎贝尔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解释道:“适当的威胁以及能力的展示,足够让他知道该怎么做。”   顾庭眨了眨眼,忽然道:“坎贝尔,我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银发黑皮的雌虫一愣,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是第一次有虫夸赞他的外貌。   他摇了摇头,“第一次。”   “那你真的长得很好看。”   顾庭眯了眯眼,这三年以来他依旧和坎贝尔同住,只不过因为他的四肢逐渐抽长,在他十六岁的那一年坎贝尔干脆重新换了一张新的大床,也就是那天他俩合住的小秘密终于被其他几只雌虫发现——叶莱气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而阿莫尔则喊着自己也要加入,至于恩格烈羡慕地看了一眼,只对顾庭道下次也可以去他房间。   但顾庭还是习惯了躺在坎贝尔身边的感觉,舒服且非常有安全感,每一次第二天醒来都神清气爽,连以前关于虫母的梦境也一点点减少,直到顾庭十七岁后,他再也没有做过那些梦。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坎贝尔他们除了平常的训练,几乎是要把顾庭往坏了宠,现在整个星盟都知道,最不能得罪的不是首领,而是之前被首领抱在怀里、现在被首领带在身边、黑发蓝瞳的小雄虫。   被再一次夸赞的坎贝尔颔首,“谢谢。”他起身将散落在身后的银发束起来,对顾庭道:“现在我们该走了。”   “好,”已经长成为青年模样的雄虫笑了笑,一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温柔与俊美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我很期待这一次的出行。”   ——这是星盟成立三年以来,乌比斯联盟首领第一次组织的星域巡游。   是巡视自己的国土,也是震慑游走的星盗。 第43章 分房   这一趟星域巡游的时间就坎贝尔估计会有三个月之久, 因此在临行之前,顾庭得和自己的朋友做一下短暂的告别——   “巡游?”早就在两年前恢复自由身的安迪一脸惊讶,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两只手握住了顾庭的手腕, “是要离开翡冷翠?”   “是的。”顾庭点头, “要在整个星盟范围的星域内转一圈。”   “那多好啊……”   安迪一脸羡慕, 他虽然已经是自由身了, 也通过自己的工作在晨曦社区内买了房子,但他对翡冷翠之外的世界还是充满了向往。   “我这一次要走可能得三个多月,到时候就你一只虫了。”顾庭道:“不过我们可以用联络器发消息。”   “那是当然了。”安迪点头, “不过你也要注意安全,我最近有关注新闻, 从去年年末开始, 星盗活动猖獗还有个什么组织……诶呀, 我忘了!万一你们的星舰队伍遇见星盗,你可别冲在最前面啊!”   安迪知道顾庭早几年就跟在坎贝尔他们身后参加训练,对此安迪十分佩服——他自己虽然生活并不过分骄奢, 但实际上也是个娇气的, 生气了揍一下身娇体软的雄虫还行,但要是叫他对上雌虫,估计第一个回合就得玩完。   而且他有段日子好奇格斗, 还跟着看了几天,几乎每一次顾庭和那些雌虫对上的时候都是实打实地,虽然雌虫知晓雄虫的体质而有所收力,但被甩出去“砰砰”砸在地上也不可能不疼。   他道:“我每次看你训练都替你疼, 你怎么敢呢?”   顾庭弯着眉毛勾了勾唇角, “因为我也想变得厉害啊!”   安迪愣愣“啊”了一声。   顾庭:“怎么?”   “天, 你有没有好好照照镜子?”   “嗯?我脸上有什么吗?”   “诶呀,不是!”   安迪挤了挤眼睛,和顾庭熟了以后,他也逐渐露出了自己更真实的一面,“你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好看了,你自己看看周围的其他虫,有一半瞧着你都得看直了眼睛。”   “没有吧……”顾庭摸了摸脸颊,下意识扫过周围。   两虫今天的见面是约在一家饮品店,在星盟建立后,晨曦社区是完全开放式的,不论是雄虫、雌虫、亚雌,他们都可以自由地选择进出,比起过去的天堂鸟社区热闹了很多。   顾庭顺着安迪所说看向四周,倒是见着不远处小桌上坐着的几个年轻雌虫一直盯着他看。   那几只雌虫看着年纪不大,身量坐姿很是板正,看起来应该是才进入军校训练没多久的学生,见顾庭看过来,他们一个个红了耳朵,倒是中间那位面容俊朗的雌虫咧了咧嘴,有些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   蓝色眼睛的雄虫也回报以微笑,他的身影沐浴在窗外的阳光之下,柔软微翘的黑色发丝上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中间的雌虫耳朵更红,眼神闪躲,却还是忍着羞眼巴巴地盯着不远处像是天使似的雄虫。   他转头看向安迪,见对方笑得一脸促狭,有些无奈。   安迪:“喏,可不是我哄你,从去年你五官长开以后,每一次出门盯着你看的雌虫、亚雌只多不少,而且他们很多虫都记得你当模特的事情,到现在那份宣传照变成绝版的了。”   “就前几天,我隔壁新搬来的邻居是个搞时尚的雌虫,自从见过我和你一路走后,他就拐着弯问我你还有没有继续当模特的想法。”   安迪托着下巴眨眼,“怎么样?我们的小宝石还有没有这个想法?”   一开始叫“小宝石”的仅仅是坎贝尔他们,但从顾庭和安迪认识后,偶尔安迪也会亲昵地喊他“小宝石”,这么一来二去,很多虫都知道当年那位当过模特、眼睛蓝得像是宝石的小雄虫阁下有个可爱的昵称叫作“小宝石”了。   甚至在顾庭不知道的情况下,一部分深深热爱着他宣传照的雌虫、亚雌们还在星网上成立了一个“小宝石后援会”,三年以来里面的照片只有最初为夏诺伊尔拍的那几幅,剩下的便是居住在翡冷翠星上虫偶遇到小宝石的打卡日志。   “算了吧,”顾庭摇了摇头,“不太有这个爱好。”   “那伴侣呢?”安迪一脸八卦,“你身边的那几个可都是优质的雌虫,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顾庭诧异,“能有什么想法?我这也差不多算是他们带大的,他们就像是我的家虫一样。”   安迪眸光微深,据他所观察,那只红色头发的雌虫绝对对顾庭有想法,至于其他几只掩藏太深,他可看不出来。   “别说我了,那你呢?你和维怎么样了?”顾庭还有些好奇好友的恋爱生活。   “唉,我其实没想到他现在会追我。”在安迪成为自由身后的第二天,他就在自家门口看到了捧着一束鲜花来提出追求的维。   安迪摇了摇头,“当初解除关系后,其实我是想着让他再去找个高级雄虫缔结关系,这样他的精神力安抚也可以正常进行,但我没想到分开以后他根本没有去找雄虫,而是硬生生靠着自己的恢复力在医疗所捱过去,后来又直接去了异兽战场……这期间他甚至没有告诉过我。”   要不是星盟建立后有雄虫服务协会,恐怕维身上残留的暗伤根本没那么容易恢复。   “那你喜欢他吗?”顾庭有些好奇,或许是因为已经成年的缘故,他开始好奇虫族世界一些更加深入的关系。   而且这段日子以来,他总是以一种燥热的状态从清晨中醒来,好在那时候坎贝尔已经离开了,倒是避免了顾庭的某些尴尬状态。   已经长大的小雄虫摸了摸下巴,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和坎贝尔分开住了……   “喜欢?可能吧?”   安迪半眯着眼看向窗外,现在的晨曦社区比过去的天堂鸟增添了许多活力,那是以前他所看不到的场景。   “但我一直觉得没有哪只虫是非谁不可的,不过现在有雄虫服务工作,即使我安抚不了维,也可以从其他渠道获得帮助,所以或许他再追一追,我就答应了?”   “好吧,那我等你的消息了。”顾庭看了看时间,“好了,我得去找坎贝尔了,我们预定今天下午出发。”   “那我就不送啦,我和维约着下午去看电影。”   “行,提前祝你们约会愉快!”   从店里出来,顾庭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刚回头,就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是刚才坐在中间的那只雌虫。   离得近看,顾庭发现这只雌虫五官很端正,带着一种年轻派的俊朗,眉眼略深邃,只是笑起来的时候就有些憨劲儿。   他友好问道:“怎么了?是找我有事吗?”   这几年中,小宝石被养得很好。   他一开始或许是蒙着微微雾气、藏在角落里悄悄发亮的宝石,明明有着不差的硬度,却平白瞧着脆弱易碎,需要好生保护;但随着坎贝尔他们的训练,顾庭身上的弱气似乎在一点点消退,现在的他身量刚到一米八,身形修长,原本平坦软和的小腹上也浮现了一层薄薄的肌肉,正是像青竹一般。   用阿莫尔的话来说,现在的顾庭是一颗熠熠生辉的大宝石,从硬度、品相、色泽来看都是数一数二的好。   精致,瑰丽,昂贵,夺目。   试问有谁会不喜欢闪闪发光的大宝石呢?   雌虫笑了笑,他一看到对面雄虫那双温和、宛若星海的蓝色眼瞳就忍不住脸红,“您、您好,我是今年刚考进翡冷翠的军校生里尔,请、请问可以和您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   比起前几年的情况,现在雄虫与雌虫之间的壁日益轻薄,随意交换联系方式是常有的事。   顾庭一顿,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时间快到了。”   来虫是坎贝尔,顾庭没想到这个时候坎贝尔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好在雌虫为了防止被其他虫认出身份而戴着压低的帽子,只露出了已经长到腰腹的银白色长发。   蓝眼睛的雄虫抱歉地冲着年轻雌虫笑了笑,温柔地就像是春日里的第一束光,“抱歉呀,我朋友来了。”   “没、没事……”被一个笑容砸得晕晕乎乎的里尔挠着脑袋点头,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戴着帽子的银发雌虫搭着那位雄虫阁下的肩膀走远了。   里尔有些愣神,他是从其他星球考到翡冷翠来的,在军校训练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优秀者,因为现在雄虫、雌虫之间交往自由,他周围很多朋友们都会主动去追求雄虫,虽然一百个里面只有一个成功的,但这也不妨碍他们高兴。   可里尔一直单着,直到今天和朋友们出来娱乐,他安静了二十多年的心忽然开始剧烈跳动,却不想中间又杀出来一只看着就比自己更厉害的雌虫,只是这只雌虫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就在里尔出神发呆的时候,银发雌虫忽然转头,猩红的眼瞳在那一瞬间如同张开的大网向着他扑了过去,里尔甚至觉得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凶猛的野兽伺机而动。   “呃……”他后退半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膛,喃喃道:“看来已经名草有主了……”   另一边,被坎贝尔搭着肩膀的顾庭侧头看向银发雌虫。   “怎么?”   “在想什么时候能比你高。”年轻的雄虫叹了口气,“我应该还能继续长?”   坎贝尔:“会长的,你还有成年以后的觉醒进化。”   “但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身上一点儿苗头都没有。”   关于雄虫成年后的那一次觉醒进化,顾庭提前了解过很多,那一阶段的变化也可以称之为是“二次觉醒”。   对于很多天赋一般的雄虫来说这是跨越到更上一等级的机会,因此顾庭也期待过,他想自己二次进化后会不会在一定程度上提升自己的精神力和体质……   在这几年的精神力安抚工作里,顾庭经常与半狂化的雌虫接触,他身体溢出来的费洛蒙本来对于雌虫群体来说是一种见效缓和的“药”,或许是碍于他血液的特殊性,很多雌虫曾经表示和他共处一室后会觉得很舒服,但只有他自己依旧无法摸到精神力的门道。   当年险些被幕星之眼抓住的时候顾庭的精神力疑似出来帮了他一个大忙,但是自幕星之眼沉寂、X也被遣送回德尔加格雅港口后,处于生活安定状态下的顾庭再也没有明显感受到过自己的精神力,哪怕他照着有关精神力的典籍一次次研究、一次次尝试,也没有办法再一次体验那玄之又玄的存在。   成年后最初的一个月里顾庭很期待二次觉醒,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里的雀跃逐渐消失,反而无奈且坦然地接受着自己平庸的事实。   他道:“或许我只是一辈子的F级吧……”   顾庭摸了摸手腕,他身上的血痕现今已经接近于无,虽然精神力的等级差强虫意,但他的身体情况比原来好了很多。   坎贝尔眸色微深,他拍了拍顾庭的肩膀,“别急,到时候让乔伊再看一看。”   这些年,乔伊几乎要成顾庭的专属医疗虫了,就是这一次出巡,也专门带上了乔伊。   本次星域巡游所乘坐的星舰是当年乌比斯联盟攻上翡冷翠的那艘,这几年经过恩格烈陆陆续续的改装,星舰的性能每一年都在提升,除了主星舰外,这次出行还大大小小带了二十八艘附属星舰,整个规模绝对是绝无仅有的。   顾庭先一步上了星舰,而坎贝尔还有工作要处理。   他半路上遇见了布置房间的机器人,顾庭想了想,最后拦住一个机器人道:“帮我单独收拾出来一间房吧。”   白色的机器人闪了闪光屏,立马去执行工作,于是当夜里星舰已经进入正轨后,坎贝尔回到屋中却发现自己的房间空荡了很多。   “……”   银发黑皮的雌虫在自己无意识的情况下微微蹙眉,深邃的目光扫过空了一半的床铺——原来那里应该堆着一天蓝色的被子、应该摆着一格纹样的枕头,甚至在床头也本该放着一盆小小的绿植,可是现在都没有了。   空荡荡的,就好像以前从来没有虫光顾过。   不,在抽屉里成堆的烟灰色异兽核是证明。   坎贝尔抽动鼻尖——   原先停留在屋内的信息素随着小雄虫成年而逐渐减少,过去雨后的青草味儿在时间的推移中演变为蓬勃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森林的气息,依旧被濛濛细雨覆盖,湿漉漉带着凉意,却又能透过那股潮意而攀爬到每一寸肌肤上,像是被气息的主人紧紧贴在耳侧呢喃低语,熏红了敏感的耳垂。   一种怅然若失的奇怪感觉转瞬即逝,坎贝尔捏了捏鼻梁,将那点怪异的情绪压了下去,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想到了今天的一幕——   他知道顾庭今天要出门和朋友告别,因此在处理完工作后,他像是过去接小宝石结束服务工作一般开着悬浮车到了对方所在的附近,却不想隔着玻璃看到了追着小宝石出来的雌虫。   那只雌虫是年轻的、俊朗的、充满活力的,而几乎由坎贝尔看着长大的小宝石也逐渐长成了成熟的雄虫,终有一天漂亮的宝石也会拥有自己的伴侣、拥有和睦的家庭……   可坎贝尔觉得那只雌虫配不上他的小宝石。   于是那一刻,坎贝尔走出来叫住了顾庭,打断了一场差点成功的搭讪行为。   ——他有些难以想象那颗漂亮的小宝石被藏在其他虫的家里。   坎贝尔想,只有最厉害的雌虫才能守护蓝色宝石的璀璨。   作为小宝石的家长,他要慎重看待每一只接近顾庭的雌虫。 第44章 秘密   星舰已经起飞, 最初的加速后,那黑沉沉的庞然大物带领着附属星舰们进入了翡冷翠之外的飞跃轨道上, 二十八艘附属星舰呈圆弧形的状态将主星舰层层包围, 它们就是最忠实的骑士,守卫着属于国王的领土。   在刹那之间,深蓝色点缀着群星的天空被浩瀚缥缈的宇宙布景所替换, 星团涌动、星河璀璨,宛若玫瑰的星云在一望无际的远方绽开了最瑰丽的色彩。   “砰砰”的敲门声打断了顾庭望着窗外星空的失神。   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站在外面的正是怀里抱着一枕头的索勋。   三年的时间里,成长的不仅仅是顾庭, 更有当初那个走路不稳、只会喊“妈妈”的索勋。比起几年前的状态, 在这些年顾庭断断续续用血液喂养水晶的情况下, 索勋基本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志, 但藏在他骨子里没有发生任何改变的还是对于“妈妈”的依赖。   身高“蹭蹭”长了快十几厘米的索勋现在足足有一米九多快两米,但他的肌肉并不明显,完全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   此刻他抱着枕头站在门前,彻底将顾庭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明明看外表是个高挑的黑发冷美人,奈何一到矮了他一头的蓝宝石面前就一脸委屈,眼里似乎还闪烁着水光。   顾庭仰头, 他眨了眨眼, 慢吞吞道:“怎么啦?”   “我知道你搬出来自己睡了。”索勋的目光从雄虫的脸上跳跃到室内,那充满渴望的神色几乎要穿透那张深蓝色的床铺, “妈妈……”   “嗯哼?”   青年模样的雄虫从鼻腔里轻哼一声,有些随意的慵懒, 但配着他的神情, 却多了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   是蚀骨的温柔与难以抵挡的魅力。   索勋:“妈妈, 我想和你睡。”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索勋乐于挑战坎贝尔以得到和顾庭一起睡觉的机会,但可惜的是他即使全虫化了也打不过银发黑皮的雌虫。   “不行,”顾庭拒绝的毫不留情,“你已经很大了。”   顾庭自己才刚刚从坎贝尔的房间里搬出来,又怎么会让其他雌虫住进来?毕竟现在他的身体已经长大了,有些反应骗不了虫,他可不想给自己和其他虫徒增尴尬。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飘了飘——也不知道坎贝尔有没有看到他留在桌面上的字条。   “妈妈,可是你都和水晶一起睡觉了。”   一米九多的大高个儿撒娇是什么体验?反正顾庭已经看习惯了,或许一开始他很难抵挡索勋又黑又亮的星星眼,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应对索勋撒娇这一方面的成长速度非常惊虫——毕竟会在他面前撒娇的不止有大高个儿索勋,还有本身就自带天赋的阿莫尔。   心如止水的顾庭决定揭开这个悲惨的事实——“实际上,水晶一直都被坎贝尔用蛛丝黏在墙壁上睡觉。”   或许在坎贝尔的非发情期,水晶还可以有睡在床头的待遇,但只要一遇上银发雌虫的特殊时期,那水晶就只能被黏在墙壁或者天花板上,反正水晶自己也应该习惯了。   索勋:“……”他想了想,觉得只要自己能够和妈妈在一起,哪怕被黏在床底下都可以。   “我可……”   “你不可以。”顾庭耸了耸肩,脸上笑容温柔,但将雌虫推出去的动作却毫不留情,见对方反应不不及,顾庭还顺手从兜里掏出来什么塞到了索勋的口袋里,留下一句“帮我照顾好水晶”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   索勋沉默着掏出了兜里已经长得有一巴掌那么长的水红色小虫。   他虽然和水晶是主体、半身的关系,但这三年来只有水晶能够亲口尝到顾庭的血,对此索勋快要嫉妒疯了。   那种燃烧在血液中的渴望每一次都在剧烈地战栗着,最初只是一颗细微的火星子,但长年累月的堆叠,火星早就变成了那宛若燎原之火般的姿态,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必将造成整个原野的枯黑。   表面上他似乎也能和水晶和睦相处,可实际上索勋恨不得直接一口吞了那只背主的**以安抚自己的肚腹,奈何这事有妈妈看着,他找不到任何机会达成自己的愿望。   黑发黑眼的雌虫无声咧了咧嘴角,原先脸上还满是对妈妈的孺慕,可眼下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就只剩了阴冷,黑黝黝的瞳孔里藏着旋涡,叫虫看不清他到底在想着什么。   索勋用指尖挑起那水红色的虫甩了甩,低声威胁道:“……信不信我吃了你?”   水晶抖了抖尾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妈妈不让。”   三年时间的喂养,足以水晶能够像个正常虫说话。   索勋目光沉沉,幕星之眼即使是对自己的半身都不会留情,毕竟半身的存在是为了更好地供养主体,但谁能想到妈妈更喜欢这只弱唧唧的小虫子呢……要不是因为妈妈,他早就吃了那家伙!   “呵……”   他冷笑一声,粗暴地将水晶塞到兜里,反正妈妈不在了,他也没有什么继续装可怜的必要。   门外索勋拖着枕头走了,门内顾庭匆匆进了浴室。   休闲款式的衣服被褪下搭在衣架上,在深色的布料后掩藏着一具比例很好的身体,蜂腰长腿翘臀,干净的象牙色肌肤晕着几分苍白,关节处浸染薄薄的红,从躯干到四肢成裂纹状分布的浅粉色痕迹淡得就像是细嫩的春枝,逐渐在末尾隐入肌理、不见痕迹。   唰——   温凉适中的水流从喷头中涌出,四溅的水花砸在了年轻雄虫乌黑卷翘的睫毛上,一排排晶莹的水滴就像是成串的珍珠挂在顾庭的侧脸,雕琢出些许朦胧的模样。   他抬手捋开湿漉漉的刘海,低头看了下去。   顾庭自跨过十八岁的生日后,整个身体就进入了成熟期,曾经寡淡于无的欲。望也逐渐开始频繁地苏醒,有时候他忍不住想不愧是雄虫,怎么可以那么……那么多次、那么长久又那么敏感呢?这完全是超越人类生理极限的能力。   蓝色眼睛的雄虫揉了揉额间,他一边洗澡一边走神——为什么自己的长着就那么没有男子气概呢?粉粉白白,总是缺少了些气势,往审美的角度看却是不错,但……   顾庭心里“但”了半天,也没“但”出来什么,便只是呼出一口气,加快了洗漱的动作。   从浴室里出来,团团还像是三年前的模样一般顶着圆乎乎的脑袋等在门口,它将毛茸茸的浴巾搭在了青年雄虫的腰间,挡住了那悄染朱粉的风华。   盘腿坐在床上后,顾庭招手叫来了团团,他脸上浮现着某种隐忍的羞涩,最后还是低声询问道:“团团,雄虫成年后,都会经常那个吗?”   每天早晨这么一遭,虽然身体没有什么不好的迹象,可顾庭私心里觉得遭不住。   团团脑袋上的光屏闪了闪,投影出一道莹蓝色的搜索界面——   【惊!雄虫成年后竟做出那种事,雌虫大哭说自己不行了……】   【雄虫科普读物:《成年雄虫应该知道的一百个的为什么》】   【成年雄虫最爱的内裤品牌:GGG内裤你值得拥有】   【今夜必读:《雌虫大佬:养大的雄虫成年后竟然把我这样那样了》】   顾庭眼神略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内容,虫族社会对于私密内幕充满了包容性,因此在星网里很多内容都是人类社会所不允许的劲爆,他只是点开了《成年雄虫应该知道的一百个的为什么》的页面开始细细浏览,试图找到自己需要的问题的答案。   只可惜其中的内容被翻来过去看了好几遍,也没有顾庭想要的东西。   对于大多数雄虫来说,他们的性。成。熟很早,而成年则意味着真正且彻底的成熟,在度过成年期的二次觉醒后,他们便可以和雌虫、亚雌结合。   但明显顾庭的成熟期不同于其他雄虫,以至于此刻他竟无法对比情况。   找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有用信息的青年摸了摸发丝,见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便翻身躺在床上,对着立在另一侧的团团道:“团团,晚安了。”   “宝宝晚安。”话落,屋里的灯彻底暗了下去,唯有窗帘后面隐约可以见到天际之外依旧璀璨的繁星。   闭着眼的顾庭在静谧中酝酿着睡意,他忽然想到了前两天自己做出的一个决定,也不知道乔伊能从他的血液里研究出来什么?三年时间,他早就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了,那些曾经被他藏在心里的小秘密,也该见见阳光了……   他与他们相互信任着。   长夜漫漫,这边顾庭已经睡下了,另一边在桌子上看到小纸条的坎贝尔却有些失眠。   纸条上的字迹明显是小宝石留下的,一句短短的话却被银发雌虫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忍不住在心里思考——都已经一起住了这么久了,怎么就突然要搬出去?仅仅是因为长大了吗?还是说……   坎贝尔的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了今天搭讪雌虫的模样。   他干脆起身,往医疗室那边走。   已经专属为顾庭看了好几年身体的乔伊还在亮堂堂的室内忙着,他本身就是个昼夜颠倒的研究狂,前几天厚着脸皮问顾庭要了一小管血液后,乔伊便又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一头栽进了实验室,要不是被身边的助理叫出来吃饭,他可能都记不得自己会不会饥饿。   坎贝尔来的时候,叶莱已经在屋里坐了有一会儿。   见到深夜前来的坎贝尔,叶莱只是挑了挑眉头,没有丝毫惊讶的样子,毕竟就这三年里,足够他看出来坎贝尔那把小宝石当做是虫崽宠的架势。   “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们会来。”乔伊拍了拍手,将手里的实验器械放到了一边,拉着凳子坐在两只雌虫的对面,耸了耸肩,“我猜猜,你们是来问顾庭阁下的身体状况吧?”   叶莱颔首,“小宝石已经成年了,但是他的二次觉醒迟迟没有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止顾庭在关注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周围的雌虫们也没有放下心的。   “这个我也没有办法确定,我检查过他的身体,一切机能都正常,按理说他这个年纪觉醒应该早就来了……”   乔伊对此也是不得其解,他道:“前两天我厚脸皮要了他的一小管血液……”   见坎贝尔、叶莱同时皱眉,乔伊立马解释道:“就一点点!也就三五毫升!我知道你们把他当眼睛珠子疼,哪里敢多要啊!”   听到就三五毫升后,叶莱冷哼一声,“没有下次。”   乔伊嘿嘿一笑,“主要是我得有样本才好研究问题啊!”   他解释道:“这几年你们也都知道,每一次参加服务活动后,顾庭阁下的身体都有一定好转的迹象,而且那些雌虫也表明感官不错,我实在是从顾庭阁下的精神力上发现不了问题,那天才突然想着从血液下手研究一下。”   穿着白大褂的雌虫抬手从一安置着密码锁的小箱子里拿出一细细的玻璃管,里面还剩着极为少量的血液,“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乔伊又顺手从光屏里调出一堆数据,全部都使用了保密锁,“就光我个虫推测,他的血液很不简单,对于陷入狂化的雌虫来说是大补,当然这个结论仅仅针对我自己,我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所以没敢张扬、也没叫其他雌虫配合研究,正好现在你俩在,要不试一试?”   坎贝尔皱眉,一些被忽略的小细节在此刻频频出现,而坐在一边的叶莱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等等——”金发雌虫出声,他拧着眉头,脸上陷入沉思,“我忽然想起来一件被忽略了的事情。”   乔伊:“什么?”   “之前好几次阿莫尔和小宝石玩的时候会恢复虫形,让小宝石躺在他的绒毛里,那时候他总是说因为和小宝石在一起,连人形、虫形之间的转化都顺畅多了,但我一直没当回事。”   整个翡冷翠星球上,能频繁变出虫形陪着顾庭玩的雌虫也就只有阿莫尔了,毕竟粉红色的玫瑰枫叶蛾的颜值绝对没得说,那一身绵软的毛也非常适合上去打滚,但若是换成浑身倒刺的恩格烈或是形容凶猛的坎贝尔,以及鳞粉有毒的叶莱,那么这个游戏立马就染上了血腥。   只是叶莱因为对阿莫尔跳脱的认知,便一直没把那话当真,直到此刻乔伊提起来,他才想起一直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坎贝尔伸手,接过了那管血液,他小心翼翼拧开盖子,低头浅浅嗅闻。   淡淡的血腥气后全然是属于雄虫的信息素味儿,缠绕着水汽的森林在一瞬间张牙舞爪地攀升,似乎试图霸占所有的空间。   明明光看外表只是一清癯如竹模样的雄虫,可成熟后的费洛蒙却别具一格的凶猛霸道,来势汹汹地缠绕着坎贝尔的神经,就好似时时刻刻抱怀里搂着那颗漂亮的蓝色宝石。   坎贝尔一顿,只是闻闻血液的功夫就令他神清气爽,倘若真的当做补药喝下去,那效果足以想象。   乔伊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其实我现在是有一个比较模糊的想法,也是我这三年慢慢观察出来的,但是不敢确定。”   坎贝尔:“什么?”   “还记得三年前你们最初见到的时候吧?那时候顾庭阁下血液活跃性很低,即使大出血成那样,我们也丝毫没有受到血液的影响;随着后来他身体状况的好转,血液活跃性也在逐渐升高、达到满值,但偏偏他被你们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流血的机会,以至于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这层关系。”   “但是这一管血打开了我的思路,如果——我是说如果,血液的能力与其活跃性有关,而活跃性又与本身的安危状态有关,那么一切是不是就可以说通了?虽然顾庭阁下的精神力还是F,但如果只是普通的F,那么当年他又是怎么从幕星之眼手里逃出来的?你们从幕星之眼的嘴里也没问出来什么吧?”   叶莱摇头,“他们嘴巴严得很,一句也没透露,不过好在被警告一番这些年都老老实实的。”   当初将X遣回德尔加格雅港口之前,叶莱专门去审讯了一通,但X的本体是蛇蜻蜓,他们这一脉系都是幕星之眼最忠诚的仆从虫种,嘴巴比那新金属还硬,最终只能无奈放归。   坎贝尔沉吟片刻,“这件事情咽下去,烂到肚子里也别说出去。”   他起身将那管血液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道:“研究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再问他要血液样本。”   说着身形高大的雌虫转身离去,银白色微卷的发丝轻轻滑过他的腰背,在半空留下一道弯月般的弧度。   乔伊冲着叶莱摊手,“所以就这样?”   “就这样。”叶莱点头,“现在雌虫狂化的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雄服会的存在只是起到一个缓冲作用,我们没有办法保证秘密暴露的那一天其他虫会不会为此发疯。有的事情,还是藏一辈子的好。”   如果他们不认识顾庭、心里不曾记挂着小宝石,那么这件事他们也不会多管,甚至可能为了造福其他雌虫而鼓励研究,毕竟那一管血带来的可能是治愈雌虫的狂化,这样的成果谁不眼红?   可事实上他们已经将顾庭划在了羽翼之下,于是这件事也变成了不可名言的秘密——他们自私且偏心,救不了那么多雌虫。   “好吧,这个秘密我会忘记的。”乔伊做了一个在嘴巴上拉拉链的动作,“至于他的二次觉醒,大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OE08星,黑市地下街口——   一辆黑紫色勾画着闪电标志的悬浮车停在门口,不多时上面下来一位铂金色长发、带着纯白面具的亚雌。   他身形纤细,看着弱不禁风,却在身侧一醉鬼雌虫色眯眯地扑过来时利落地抽出大腿上绑着的匕首,手起刀落,那喝醉了的雌虫便捂着脖子、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风声,咕嘟咕嘟的血液顺着指缝落在地上。   砰地一声,那雌虫瞪着双眼躺倒在地,了无生息。   亚雌冷冷地看了地面一眼,便目不斜视地穿过地下街入口。   这条路他在三年以来已经走过了千百遍,但他依旧不大喜欢这种黑沉沉如同深渊一般的廊道。   走廊的尽头早就开着门等候着今日的客人,亚雌走进去时,黑市的主人依旧戴着那副从不改变的面具,早早就坐在了沙发上。   他手里端着酒水,遥遥一举,“夜安,谁能想到统领几大星盗团的首领竟然会是一只亚雌呢?说出去估计都没有虫信吧?”   “呵,”金发亚雌轻笑,他坐在了对面,“也不会有虫想到,黑市的主人竟然有那么多在外行走的身份吧?”   雌虫笑了笑,“我们彼此彼此。”   “言归正传,星盟巡游已经开始了。”亚雌脸上的纯白面具只露出了一只灰蓝色的左眼,他在说到这件事时瞳孔里有阴沉一闪而过,那是明显的、正在烈烈燃烧着的恨意。   “刚收到消息。”面具雌虫懒洋洋笑了笑,“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嗯。”   “我需要你给我带回来一只虫。”   “谁?”   “一只雄虫,嗯……好像是叫顾庭吧?”   三年未见,要不是偶然看到了星网上的“偶遇小宝石打卡”,他几乎要忘记了曾经倍感兴趣的“小玩具”,而这一次星盟出巡,正是机会。   亚雌一愣,他放在身侧的拳头握了握,心里的杂念转了又转,声调平稳道:“一只雄虫?你要他做什么?”   “唔,做一个小小的实验。”雌虫撑着脑袋,百无聊赖道:“就当是我打发时间的消遣好了……”   亚雌颔首,面具下看不清神情,“好,我知道了。”   “顾庭”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开关,又令他回想起了三年前的狼狈,而在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之后,随之浮现的却是另一种莫名的情绪。   ——那是他曾当做神明的虫啊! 第45章 摸摸   外星域, 赫尔狄克星上,这几年名声鹊起的蔷薇盟早在这里建立了据地。   从OE08星球回到自己地盘上的亚雌摘下面具,纯白的面具下是一张精致到像是人偶娃娃的脸, 单只灰蓝色的眼睛似乎蒙着一层雾, 另一边的眼眶里则被一银白的高纯度金属假眼球代替。   ——美得像是带刺的蔷薇。   他面色森冷, 漂亮的面孔上被一层寒冰覆盖。   “格兰大人,怎么样了?”一只亚雌追了过来, 他跟在对方的身后,脸上闪过着急。   “谈妥了,但他要一只雄虫。”   “雄虫?那便给他就好……噗咳咳!”   还不等这亚雌的话说完,他就被格兰反手掐着脖颈抵在墙壁上,淡色的皮肤上立马出现一圈紫红的痕迹, 可想而知格兰用了多大的力道。   他那颗银白色的眼珠有些机械地转了转,声音冷然,“不能动他。”   “咳咳咳我、我知道了……”   格兰松开手, 看着亚雌瘫软在地, 他冷冷道:“没有下次。”   “是、是的。”亚雌看着格兰远去的背影, 只觉得近些日子来他们的这位首领愈发喜怒难测, 稍微不注意, 就可能触动对方那条敏感的神经, 虽然到现在他也不明白那个“他”到底是谁……   心里这样想着, 但亚雌一点儿不敢露出不忿, 毕竟他自己的命就是这位首领救回来的, 没有格兰, 又哪来的他呢?   蔷薇盟的据地是一座被建立在赫尔狄克星之下的密道式地宫, 阴冷潮湿, 在这里见不到雄虫和雌虫——这是亚雌的地盘, 上到领导者、下到清洁工,清一色的亚雌已经足够明显地表示了这一组织的存在性质——它仅仅为亚雌而存在。   他们排斥着其他雌虫和雄虫。   格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几乎一进门他便狠狠地一拳砸在了墙壁上。   当初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绝对不会和那狡猾、且看不清真正目的的雌虫做交易,好在他三年的时间内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势力,不至于像是过去那样孤立无援。   只是……   格兰眯眼,他从柜子的最底下摸出一件陈旧的披肩,原本清亮的颜色现在变得暗淡无光,过去沾染上的脏污也很难清洗,甚至还有几片格格不入的补丁,明明是该被扔掉的破败物件儿,却又被格兰好生保管地藏在了柜子的最深处。   他将披肩的布料轻轻靠拢在脸侧蹭了蹭,质地不复曾经的柔软,甚至有些糙,毕竟它陪着他经历了太多的风霜。   格兰褪下外套,将身上的衣服脱得一件不剩,这才将陈旧的披肩裹在身上。   那被掩藏在布料下的、经过异兽核润养而早就舒展的翅依旧玲珑小巧,上面曾被狠狠穿过环、打过孔的痕迹变作了永恒的伤疤,即使银环被彻底摘除,那些残痕也还是日日留存,每当阴雨天来临便折磨着敏感的翅根,无数次地使用治疗仪也不过是白费心思。   他有些怀念地靠在墙上,在力道的作用下翅膀与披肩相贴,似乎还能感受到曾经的暖意。   “顾庭么……”   “星盟的蓝宝石……”   主星舰上,在最初为路上星空而震撼后,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几乎都是差不多的景色,虽然那风景每看一次都会被惊艳,但顾庭还是从惊艳中又品出了一丝丝的无聊。   距离巡游的第一个目的地还有三天的时间,但顾庭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在星舰上呆了快有一个月。   他这几日因为偷偷搬出去住而下意识绕开了坎贝尔走,却还是在下午准备看会儿书的时候被逮到了。   “坎贝尔?”   正盘腿坐在书房地毯上的青年雄虫一愣,手里甩着玩儿的金色书签一个不留神被他丢在了地毯边缘。   “嗯。”银发黑皮的雌虫低低应了一声,他缓步上前,弯腰捡起了书签,并一如顾庭那般坐在了地毯上,“给。”   “谢谢……”   书签又被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夹回到书里,年轻的雄虫有些不自然地偏了偏头,略长微卷的黑发挡住了他的侧脸,只能隐约看到柔软的耳垂。   坎贝尔手指颤了颤,忽然觉得牙尖发痒。   他不着痕迹地提起话题,“怎么突然想着自己住了?是觉得长大不方便吗?”   “嗯,”顾庭点头,藏在发梢下的耳尖却没忍住红了,“我都成年了,再和你挤在一起不好……”   年轻的雄虫耳朵泛红,只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在坎贝尔起床后面临的尴尬局面;而坎贝尔瞧着那抹红,却想到了主动上前来搭讪的雌虫。   ——长大了,是该春心萌动了。   两只虫的思维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上,可偏偏就这么巧合地撞在了一起。   “春心萌动”这四个字在坎贝尔的心头跳跃,他忍着皱眉的欲望,小心措辞道:“如果有了喜欢的对象,可以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坎贝尔私心里却觉得现在的虫配不上这颗漂亮的蓝宝石——   年轻的雌虫过于活力充沛,他们总是冲动易变的,甚至身后没有足够的资产,如何去养一只本就被他们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的雄虫呢?而漂亮的亚雌又实在单薄,他们的肩膀甚至不比顾庭宽,如何能在危急时刻扛起保护伴侣的重任?   坎贝尔思来想去,在脑海里将自己认识的年轻雌虫、亚雌一一过了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对象。   顾庭:“嗯?”   反倒是顾庭被这问题问得懵住了思维。   坎贝尔怕自己说得太直接引起对方排斥,便拿捏着措辞,像是个为崽崽操心的老父亲似的,他道:“我和叶莱他们见过的虫多,可以防止你被骗。”   可是又有谁忍心欺骗星盟的蓝宝石呢?   对于大众来说,蓝宝石的存在很特别,即使他精神力只有F级,但他出色的外貌、温柔的气质以及时常出现在雄服会的身影,都是成为他们迷恋他的最直接理由,不然又怎么会有那么多虫因为一份宣传照而记到今日?   当今星盟之内,大多数虫的关注力时常因为星网上不同的事物而快速更迭,但是当第一位雌虫将自己在雄服会遇见小宝石的照片发上星网后,能顺着照片想起宣传照的虫会越来越多,更多的虫庆幸着意外之下的相遇,便在无形中造就了蓝宝石“偶像”一般的存在境况。   他们也会幻想——幻想自己去翡冷翠星上的时候意外与蓝宝石相遇,在某个雨天里邂逅,成为对方记挂在心里的虫……   顾庭有些哭笑不得。   “坎贝尔,你想得太远了。”他揉了揉因为笑容而微微发僵的脸颊,声音因此而发闷道:“我才成年没多久,考虑这些也太早了吧。”   “其他雄虫……”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而且我想一辈子和你们在一起,有你们就够了。”   顾庭对坎贝尔他们的依赖是实打实被惯出来的,虽然训练上没有太放水,可日常里哪一件事不是被几只雌虫记在心上的?每年的生日礼物从不带重样儿的,平常一有时间,或许是坎贝尔、或许是叶莱、也或许是恩格烈、阿莫尔,他们都会带着顾庭在周围的星球转一转、玩一玩,比起其他一直生活在翡冷翠上、鲜少有机会离开的雄虫来说,顾庭的生活就像是在云端。   在遇见他的叛军群友们,顾庭活成了小王子的模样。   坎贝尔心里微微舒坦,只是在舒坦之后,又冒上来点儿他自己都解释不清的焦虑。   ——他到底在焦虑什么呢?   “坎贝尔,陪我练一练吧?”顾庭忽然提议到,他试图赶紧驱散眼前雌虫觉得他可能想找对象的想法。   “好。”   小宝石说的话,暴君几乎没有不答应的。   十分钟后,两虫出现在主星舰的训练室里。   为了方便动作,他们都换上了贴身的作战服,立马就将身材线条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彼此的视线里。   顾庭眼神羡慕地扫过坎贝尔的胸膛腰腹。   那贴身的布料细致地勾勒出了雌虫身上的每一处肌肉起伏,也就胸膛处有加厚的设计,不然某些小东西可是一眼就能瞧见的。   坎贝尔也看到了小宝石的眼神,有的话甚至都没从脑子里过,便大大咧咧地被含在了嘴里飘了出来,“要摸摸吗?”   顾庭:!   “可以吗?”   说都说出口了,再拒绝似乎又有些打脸,坎贝尔掩饰性地轻咳一声,点头的动作几乎微不可查,“可以。”   顾庭也没客气,他眼馋坎贝尔的胸肌腹肌很久了,以前一起睡着的时候倒是没怎么注意,等他现在开始注重自己的身材个头以后,眼神便总是落在那几块格外漂亮的皮肉上挪不开,大抵雄性骨子里还是根植着视觉动物的基因,就顾庭的眼光来看,坎贝尔真的很绝。   黑色的作战服与细白的指尖成了最鲜明的对比,明明隔着一层布料,却又格外真实。坎贝尔忍住了胸膛上的战栗,他甚至夸张地能够感受到来自雄虫指腹间微凉的温度,似乎穿透皮肉与心脏接触。   脊背发痒,那从不安分的猩红色虫纹自肩胛骨开始移动,它们像是被美酒喂地酩酊大醉般,缠缠绕绕竟是爬到了雌虫的尾椎,借由着作战服的遮挡,就那么行迹猖狂地环绕至腿根臀间。   坎贝尔腰眼一麻,抬手狠狠地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下,速度快到身前摸着他肌肉的雄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顾庭:“怎么了?”   “没事,头发落下来了。”   坎贝尔看向了顾庭的腰腹,那里一派平坦,隐约可见几道并不过分明显的起伏,连那凸起的线条都像是被比着尺子精雕细琢后的珍宝。   ——那样的宽窄,似乎很适合夹在腿间,若是俯身去看,似乎能被彻底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坎贝尔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变。态想法而心惊,明明他今年的发情期在两个月前刚结束,怎么现在瞧着雄虫就心神不定呢?难不成真的像是他们说得憋久了?   有些自我怀疑的坎贝尔频频出神,只是即使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其他事情,可脸面上依旧维持着一副沉稳冷淡的神态,发丝飞扬,在与顾庭过招的瞬息片刻有着些许迟疑,倒是正好被雄虫抓到了破绽。   只见银白色的发丝卷着旋在空中荡了一荡,又随着重力往下落,至于那眼眸里闪过惊讶的雌虫却是在仰面对上那双湛蓝的瞳孔后再一次失神,被雄虫绊着小腿、抵着胸膛落在了地上。   ——砰!   这一下落地还挺实,顾庭完完全全没有料到坎贝尔竟然没躲过去,甚至还任由自己欺身而上,就刚才那“砰”地一声,落在顾庭自己的身上绝对摔地腰背发麻,浑身最翘的屁股定是要遭殃。   一愣神的功夫,年轻的雄虫就已经半曲着膝盖骑在了银发雌虫的身上,身子微弓、手臂严严实实地撑在了雌虫的胸膛之上,掌下柔软,那居高临下的姿态能够非常完整地将对方的神情收入眼中。   巧克力色肌肤的雌虫也一脸意外,红色的眼瞳里罕见地流露出呆滞。   在某一瞬间,坎贝尔感觉自己的呼吸都窒住了——来自雄虫血液中的、因为刚刚成年而没那么稳定的信息素席卷了他的全身,被雨水淋湿的森林中爬升出了层层藤蔓,它们像是无形的手缠绕在他的身上。   勾缠着、紧贴着、钻蹭着。   一圈又一圈,从修长的指尖开始卷着旋儿一路束缚到指根,又横冲直撞地蹭着贴身的作战服一路进击,像是个什么都不懂却又着急难耐的毛头小子,火火热热、黏黏糊糊,带着年轻家伙特有的冲动劲儿。   ——怎么、怎么就那么欠呢……   雌虫皱了皱眉头,他看向了那毫无所觉的雄虫。   顾庭还是一副在状况之外的样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信息素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对着身下的雌虫做了什么流氓事,那种隐秘的小动作甚至逃脱了主人的注意力,唯有承受者才能清晰地感受到藏在作战服下的身体被它引来了怎么样的战栗。   蓝眼睛的雄虫笑了笑,眼尾、鼻尖带着运动后冒汗的潮红,鬓角尖尖发湿,一张脸倒是白得多了些健康的好气色。他悄悄移开了撑在雌虫胸膛上的手掌,藏在身后的空隙里忍不住搓了搓指尖,那是种发麻的触感。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打倒你吧?”   说着,顾庭小心撑着手臂,试图从雌虫的身上起来。   坎贝尔眼底发沉,他抬手扶了雄虫一把,顺势支着自己的身子起来。他没有承认自己失神,而是赞同道:“嗯,进步了。”   头一次因为这种事情而说假话的坎贝尔觉得耳尖发烫,好在有头发挡着,再者他皮肤够黑,瞧不出来太明显的变化。   他盯着弯了嘴角的雄虫,没忍住道:“这几天,你……”   “怎么了?”顾庭问了下去,好奇坎贝尔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难以被整理成句的词汇在雌虫的嘴里绕了好几圈,甚至舌尖都差点儿打结,也没能让他成功说出来,只得草草了事,“没事。”   ——很奇怪的感觉,雄虫的信息素何时能有这么强的存在感?可若是往别的地方想,也丝毫说不通啊?难不成是他出现了幻觉?   巧克力色的修长手指勾了勾裤缝,那活跃着的信息素依旧跳腾地厉害,它们在这具肌肉流畅的身躯上肆意妄为、自由游走,当雌虫每每被挑着火多了什么新鲜情绪时,他却只能对上雄虫那张一无所知的脸,便只好强忍着歇了某些古怪的、他自己也搞不清的念头。   “坎贝尔……”   ——到底怎么回事?是因为刚成年不久所以不受控制吗?   “坎贝尔?”   ——又缠上来了,怎、怎么还往其他地方乱钻?   “坎贝尔!”   “嗯?”   银发黑皮的雌虫堪堪回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庭感觉自己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抹波光粼粼的水色。   “坎贝尔,你这两天是没休息好吗?”   顾庭有些担忧地望了过去,今天似乎从见了坎贝尔开始对方就不太对劲儿,连一向擅长的格斗竟然也能被他掀翻,哪怕进步神速顾庭也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打倒坎贝尔,所以一定是身体不舒服吧?   “……没事。”坎贝尔能说什么呢?他总不能说是你信息素乱蹭的吧。   他心下纠结,只匆匆留下一句“我先离开了”就消失在训练室里。   原地,顾庭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看着坎贝尔的身影快速消失,一头雾水地喃喃:“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庭不知道怎么回事,坎贝尔弄不清怎么回事,倒是大白天好不容易补了个觉的乔伊被从床上揪起来,只能苦兮兮地给某位雌虫大佬检查身体。   “等等——您说您最近什么症状?”刚听了几句话的乔伊感觉自己可能没睡醒。   坎贝尔冷冷瞧了他一眼,重复道:“有些燥,偶尔身体会发软,后面也不对劲。”   “呃,一般都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情况的?”   “……”坎贝尔眉毛一压,俊美的脸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但还是回答道:“靠近雄虫的时候。”   至于这个雄虫具体是谁,那便有待琢磨了。   乔伊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乐呵呵道:“老大,说真的,你该找个伴儿了,翡冷翠上那么多雄虫,恢复自由身里的雄虫我看也有不少好的,你不如找一个试一试?不然一直这样总不是个事儿吧?”   坎贝尔试图回忆自己见过的其他雄虫,却发现没有在大脑里留下任何印象,于是匆匆而来的他丢下一句“别说出去”又急急离开,就像是屁股后面有什么在追着似的。   “怪了,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愿意找伴儿呢……”   至于剩下那些个不愿意找伴的,也均是这乌比斯联盟的原班虫马,乔伊就想不明白了,这群虫到底在活守着什么?单身有意思吗?他怎么没看出来!   ……   赫尔狄克星的外围,这里是异兽群最初的巢穴,它们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枷锁困在了这里,一个个没头没脑地撞着身边的同伴,黏稠的黑色液体滴落在地,不多时便发出了剧烈的腐蚀性地“刺啦”声,刺得虫耳道发麻,恨不得立马捂住以隔绝那些噪音。   一艘早就被设置好目的地的无虫星舰缓缓落在了异兽巢穴之中,特殊的金属材料阻止了黑色黏液的腐蚀,而那群异兽却在顷刻间开始躁动,它们缓缓支起了细长的四肢,口涎滴答,像是听到了什么命令,开始自发地向星舰靠拢。   ——咔嚓。   空无一虫的星舰自动打开了门,成群结队的异兽一个个走了上去,很快就装满了整艘星舰,若是细细数,足足有小一百只异兽。   在门关闭后,自动驾驶的星舰缓缓起飞,红色的信号灯闪了闪,很快就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云端。   当异兽巢穴再一次重回安静后,不远处的土丘后面冒出一个脑袋,纯粹的黑色发丝,以及一双橙黄色的眼睛,他目光冷沉,盯着星舰的消失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只是在片刻停顿后,这虫拉起围巾遮挡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动作格外灵活地在沙丘之间穿行。   他的身形极快,任凭砂砾起伏,也丝毫不影响他脚下的动作,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便已经在沙丘之间彻底失去了踪迹,就好像从未有虫光顾过似的,就连地上的脚印也很快被风拂过,毫无痕迹。   要是顾庭在此,一定可以认出来——对方的容颜,与他在梦中无数次见到的“虫母”一般无二。   只是前者冷然自持,后者脆弱无依;前者是完完全全的人形、可以自由得奔跑在原野之上,而后者却拖着臃肿的虫腹,只能忍着红潮在虫巢中进行毫无感情的繁衍。 第46章 暗潮   许久不曾出现的虫母, 再一次现身在了顾庭的梦里。   又是回到了那颗星球上,虫巢清冷寂静,这里像是很久、很久没有虫光顾过的废墟, 原来被修整得错综复杂的地下穴道早就坍塌成了一片碎石, 嶙峋的山崖上长满了杂草,像是已经经历了很长的时间。   变作虚影的顾庭走在一片狼藉之下,他的目光四处扫视, 心里沉甸甸地揪做一团,明明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场景, 却莫名叫他无法释怀,就像是被一口气憋闷在胸口, 难以找到抒发的途径。   他往前走着,试图在这一片空寂的地方找到某些活物。   忽然,顾庭脚步一顿, 他看到废墟的边缘似乎立着一道暗沉沉的影子,只是那色调几乎与周围的石块融为一体,这才差点儿被他忽略了过去。   年轻的雄虫加快步伐、小跑过去,在石块后面看到了一早已经僵直的身影。   ——是虫母。   曾经躺在巢穴里、氤氲着热汗、浑身染着红潮的虫母此刻变得狼狈不堪, 他雪白的肌理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伤痕, 像是碎石片剐蹭下的结果,他的手臂、脊背,乃至于肿大肥软的虫腹上血迹斑斑,有些伤痕甚至深可见骨。   本该柔软无害的虫母蜷缩着躯干, 似乎将什么死死地搂在怀里,他的手指以一种不正常的弧度弯曲着, 早就僵硬的身体在小腹处撑出了一片小小的天地。   顾庭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他似乎有些猜测到虫母在保护着什么……   他缓缓蹲下, 视线扫了过去。   被虫母严严实实护在下腹的是一颗虫卵,外壳上虽然沾染了一些灰烬,但整体却被保护得很好,没有丝毫的干瘪、损伤,甚至表层还附着着一层莹润的微光,成为了这整个星球上唯一的亮色。   顾庭的心里有些难受,他尝试伸手捞出虫卵,却在数次尝试后只能眼睁睁地见到自己的指尖从虫母、虫卵之间穿过去。他就像是一位看客,看着这一场静默的悲剧,甚至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无力感在心里蔓延,即使顾庭不停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境,可偏偏过于真实的场景令他要被这悲戚的氛围裹紧。   这颗星球眼下就像是陷入了生命的倒计时,曾经至少还有其他虫族往来,可现在所有的生命迹象都被废墟掩埋,唯一活着的也只有那颗虫卵。   只是望着那逐渐黯淡的微光,顾庭心里一抽一抽的,倘若这虫卵继续被放在这里,恐怕生命也会一点一点地变成倒计时。   “怎么会这样……”   他喃喃道,心里着急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忽然,远处翻滚起一片灰尘,很快只是半米高的灰便浓浓地扬起,越来越高,瞬间涌起数十米。   身姿半透明的雄虫下意识后退,便见烟尘中逐渐出现数道庞大的影子,随着滚滚灰烬一起靠近。   那是几只巨大的肉红色长虫,他们翻越沙丘而来,半仰起来的前身长着布满环形利齿的血口,浑身上下长着成千上万道肉。缝,每一个黑漆漆的缝隙里都生着橙黄色的眼球,随着长虫的蠕动而上下左右转动。   那些眼球里是丰富多变的情绪,随着长虫与废墟之间的距离拉近,每一颗橙黄色的眼球里有喷涌出了同一种情绪——那是愤怒和难过。   顾庭望着那近乎令他目瞪口呆的场景,将近十条巨型长虫终于停在了不远处,他们身上的眼睛眨得更快了,上万只眼的目光落在了那僵直的虫母身上后,泪水涌出,打湿了干涸的土地。   这几只长虫瞬间化作人形,他们虫身的时候长相一般无二,在变作人身后竟然也长得一模一样——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漆夜一般的头发,橙黄色的眼珠,以及那和虫母一般无二的面容,只是在气质上可稍作区分。   成团的疑问在顾庭的心里堆积,他迫切地想要继续看下去,却在为首那虫即将碰到虫母的时候,被整个梦境狠狠地弹了出去。   “嗬——”   一阵短促的喘息后,年轻的雄虫从梦中惊醒,他鬓角滴着汗珠,整个脊背都湿漉漉地,就像是刚从水里走出来。   “咳咳……”   喘息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那架势让顾庭险些以为自己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好在他很快捋平了气儿,才从那种痛苦的境地脱离出来。   顾庭看了一眼闻声而来的团团,对方脑袋上的电子屏所显示的时间才是04:48。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雄虫有些烦躁地摸了摸发顶,将略长的刘海蹭在了两侧。   这梦做得他再没有睡意,心里还赌这一口气,脑子里又总是继续回想起梦中的各种场景,在一阵心烦意乱下,他忽然想起自己前不久给了乔伊一管血,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研究出来……   心浮气躁的雄虫干脆起身,只是在他刚刚撑起手臂、臀部从床边抬起来的瞬间,一股钻心的刺痛自脊骨闪过,过电一般层层累积到尾椎。   “唔……”   一声痛吟,顾庭就已经扶着床沿倒在地上,他的脊背弯曲成弓形,豆大的汗珠像是成串的珍珠开始滚落,那汗液来的凶猛,连带着他苍白的肌理上浮现青筋,那是战栗于骨子深处的疼痛在作祟。   太疼了……就像是有一把刀活生生地从尾椎那里刺进去,甚至还旋转着刀尖,在骨头上刻划,那一瞬间顾庭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听到刀刃剐蹭过骨头的动静。   “宝宝!”   痛到意识模糊的雄虫耳边满是嘈杂,团团的声音忽远忽近,他尝试叫团团把自己扶起来,可张了半天的嘴却发现他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狠狠咬着已经渗血的唇肉,试图将身后传来的痛苦压制下去。   好疼……真的好疼……   长这么大以来顾庭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剧烈的疼痛,比起他格斗时被坎贝尔提着小腿摔出去还疼——毕竟那时候银发雌虫会顾着力道,总不会真正地伤到他,可眼下的痛却丝毫不做收敛,猖狂且生猛,尾骨已然痛到发麻,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折磨。   模糊间,顾庭好像听到了门开的声音,随后是一结实的手臂将他揽在了怀里。   半夜被团团叫过来的坎贝尔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巧克力色的胸膛裸。露在微凉的空气中,下半身套着一深色的长裤,赤着脚便一路过来,他眼眶发红,抬手将蜷缩在地上的青年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对的脊背。   从把顾庭划拉到自己的范围里后,这是坎贝尔第二次见到小宝石这么狼狈的模样,对方浑身的皮肤苍白又浸着汗水,伸手摸上去湿漉漉的一片,即使靠在他怀里都不住颤抖着,那是在忍受着巨大痛苦的模样。   熟透了的浆果味儿在这一刻成为唯一能够牵引着顾庭鼻息的味道,他忍着尾椎上难以忽视的疼痛,就像是找到了依靠的小兽,喉咙中呜咽着委屈的痛哼,一点点地拖着无力的身子努力向对方的怀里钻。   坎贝尔忍着慌乱,手掌轻轻捏着雄虫汗湿的后颈,“怎么了?哪里难受?”   已经神志不太清晰的雄虫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喃喃些什么——   “呜……好痛……”   “好难受……”   太疼了,刺入尾椎的刀刃在一刻不停地扭动着,破开皮肉、穿破白骨,像是要疼地将他钉死在刀尖之上。   那手臂紧紧地搂着他,熟悉的声音就像是隔着云端又响起在他的耳边,充满了被压抑着的焦急,“哪里疼?”   “尾、尾椎……”   很快,雄虫身后的衣服被撩了起来,最轻柔的布料剐蹭过刺痛的尾椎都令他忍不住躲闪,却又被那双如铁铐的手臂压回到温暖的怀里。   坎贝尔皱着眉。   雄虫的后背浮着一层细细的汗珠,但是自后颈到脊背、甚至更往下的位置却模模糊糊延伸出一道发蓝的线,不像是经络那般有许多分支,而是笔直地穿过皮肉,隐没于尾椎。   那道蓝色的线若隐若现,似乎其颜色每一次加深的时候,就会引来雄虫更加难耐的一声痛呼。   正当坎贝尔准备将虫抱起来的时候,他忽然身形一僵,口里传出半截被压抑在嗓子眼中的抽气声。他低头一看,便见耐不住痛的小雄虫张嘴死死咬在了他的胸膛之上,位置尴尬,又痛又刺激,甚至还能感受到来自雄虫呼出的热气。   应当是牙齿都陷在了肉里,坎贝尔来不及深想,只急急忙忙将顾庭无力的身子抱起来往医疗室跑。   主星舰医疗室内,这一夜灯火通明,各种医疗设备“滴滴滴”响个不停,原先在睡梦中的几位雌虫都赶了过来,他们身上的睡衣还带着褶皱、头发乱翘,挤在病房之外焦灼地等待着。   “怎么回事?”恩格烈的眉头都要缠在一起了,“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坎贝尔也脸色阴沉,他没有想到会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情,好在夜里有团团过去敲他的门,不然……   叶莱蹙眉,脸上一派担忧,“会不会是因为迟迟没来的觉醒分化?”   “小宝石都十八了,这二次觉醒还不来?可之前检查的时候总是没问题啊?”阿莫尔撸了撸袖子,脸上闪过一丝疯意,“是不是有医疗虫隐瞒了什么?”   叶莱:“不至于……先等结果吧。”   一道玻璃相隔出病房与走廊,此刻几只雌虫只能瞧见躺在一片白色中的年轻雄虫,对方双眸紧闭,发丝潮湿地贴在脸侧,唇瓣上早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出了殷红的齿痕,甚至还缓慢地向外渗透着血丝。   这一检查就是大半个晚上,等乔伊拍着袖口出来后,便被几只焦急的雌虫围了起来。   阿莫尔冲在最前面,毛茸茸的红色脑袋上发丝张扬,脑袋上乱七八糟地翘着呆毛,“怎么样?怎么样?小宝石到底怎么了?”   乔伊面色奇怪,“他……有些不好说?”   “什么意思?”叶莱生怕自己下一秒要听到什么悲剧的消息。   “根据我的检查,顾庭阁下现在应该是要再生长出一截骨。”   乔伊调出手里的光屏,里面是一张对着雄虫后腰拍的片子,黑色的背景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到灰白色的骨骼。照片内,顾庭后腰的部位却平白长出了一截新生的骨芽,很小,甚至可以说是并不明显,但显然它还处于一个正在生长的状态。   “这……”   恩格烈皱眉,“算是二次觉醒吗?”   乔伊摇头,“我不知道,我所学的知识并不能用于顾庭阁下的身体,他很特殊,这是你们都知道的。”   坎贝尔握着拳头的手一紧,指甲深深地陷入在掌心之内——过去他说顾庭“特殊”是一种夸赞,可他现在却宁可小宝石没有这种特殊。   坎贝尔:“会有危险吗?”   乔伊继续摇头,“我没办法确定。”   叶莱:“那这部分新长出来的骨头,可以做切除吗?”   “很遗憾,并不能。”乔伊解释道:“这节骨头连接着脊椎,对于虫来说这一部分的骨骼很重要,切除的结果可能是半身不遂或是直接死亡。”   砰!   恩格烈一拳砸在了墙壁之上,银白色的眼珠像是冒着火光,“所以我们就无能为力吗?”   就刚才坎贝尔将虫抱过来的时候,恩格烈看到了小雄虫脸上因为疼痛而浮现出来的层层细汗,以及垂落在身侧却不受控制颤抖的指尖,那得是受到了多大的折磨才在昏迷之后还如此状态?明明这几年一直将小雄虫养得很好,怎么现在又出现了问题?   ……   这一觉顾庭直到快中午了才醒来,在清醒的那一瞬间他身子因为尾椎上曾经发生的疼痛而一阵瑟缩。   “醒了?”   顾庭眯了眯眼,他偏头就看到了坐在病床前的坎贝尔。   银发雌虫应该是一夜都呆在这里,肩膀上随意地披着一外套,在半截阴影之下,那被烙印在胸膛上的牙印格外明显,甚至还渗着红色的血丝。   顾庭脑海里闪过了什么,他眨了眨眼,藏在发丝下的耳尖逐渐烧红。   没有察觉到小雄虫在想什么的坎贝尔靠近,半低着身子扶着顾庭的肩膀坐起来,“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个角度,那牙印明晃晃地出现了顾庭的正上方,过于靠近的距离,甚至能叫他看清那几道齿痕的排列,整整齐齐,半圆形的弧度在中间空了些许,又与下面的牙印接壤,夹着血丝,中间镶嵌着一枚圆果。   顾庭感觉自己的脸颊又烧起来了,明显这牙印应该是他在太痛的情况下咬的。   他讷讷道:“不疼了,就是感觉后面有些麻。”   之前的疼痛太剧烈了,以至于现在痛感消散,还残留着一种令虫心悸的酸麻。   坎贝尔扶着雄虫坐好,只是坐好后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倒是顾庭先开了口:“坎贝尔,你身上的牙印……”   “牙印?”银发雌虫有些莫名,一脸的不解。   顾庭指了指对方的胸脯,“那里……”   顺着手指的方向,雌虫低头,看到了那块明显到谁都没办法忽视的牙印,他忽然想到了前不久乔伊看他时一脸促狭的笑容——所以他是着急到顶着这牙印跑了一路吗?   “没事,不疼。”雌虫云淡风轻,虽然当时因为部位特殊确实有些奇怪,但那点儿疼痛对于坎贝尔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还是处理一下吧。”顾庭有些不好意思,“晚上……抱歉了。”   “没事。”   坎贝尔起身,“那我出去会儿。”   “好。”   从病房里出去后,坎贝尔走到了放着治疗仪的隔壁,在巧克力色的手指即将碰到纯白的治疗仪时,雌虫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深色的指尖相互摩擦,又缓缓收拢到掌心里。   坎贝尔低头撩开了那一侧的外套,牙印清晰地烙印在巧克力色的胸膛上,边缘渗着血丝,因为过于整齐的排列,这伤痕反而像是一块象征着荣誉的勋章。   雌虫指尖发颤,他最后没有选择去拿治疗仪,而是从空间钮里掏出一件宽松的衣服换上,彻底将那牙印盖在了布料之下。   这一刻的所作所为来源于他的某些冲动,明明知道是不对的,但坎贝尔却懒得阻止,他放任了自己那摸不到头绪的私欲,并且任由其膨胀发展,将全部私藏的小秘密掩盖了衣衫之下。   于是等顾庭在病房里看到回来后的坎贝尔,就见雌虫已经换好了衣服,“伤口处理好了吗?”   “嗯,”坎贝尔点头,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很轻的伤,问题不大。”   但顾庭还是心里愧疚,“抱歉,我没想到……”   “不是你的错,这是我们都没想到的事情。”叶莱从门口进来,他看了看雄虫苍白的面容,之前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血色经过一晚上的阵痛彻底消失,那张精致的脸盘上唯有唇瓣被主人咬得殷红肿胀,多了几分令虫怜爱的病气。   阿莫尔也靠了过来,他想碰碰顾庭,却又怕自己会将刚刚醒来的雄虫弄疼,便手足无措地悬空着手臂,红色的头发都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小宝石,你还疼吗?”   顾庭摇头,“已经不疼了,是检查出什么结果了吗?”   后面来一步的恩格烈脸色微变,不自然地偏了偏头。   顾庭一怔,他看向其他几只雌虫,他们的脸色并不好看,整个病房里都被一种压抑的氛围充斥着。   他张了张嘴,声音微哑,“难不成是什么……不治之症?”   星际时代,很多疑难杂症只要能及时用到治疗仪,绝对包治百病,所以在寻常情况下,并不存在不治之症。但事有例外,顾庭摸不准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是因为什么,难不成是某些隐藏了很久的病症,已经错过了治疗仪的使用时限?   叶莱喉咙发干,他看着雄虫的眼睛,最后还是低声道:“你的尾椎处长出了一截新的骨头,这就是疼痛的来源。”   顾庭:“那应该问题不大吧?”   叶莱摇头,“现在不能确定,乔伊没有办法做出判断,你这样的情况是首例,之前前所未有。”   在任何时代,未知的情况里更多包含的是危险。   “这样啊……”顾庭撑着手臂,另一手摸向身后。   之前痛到发麻的部位此刻摸着却格外敏感,只轻轻一碰就叫他腰眼发酸,像是在众虫目光下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私密事,立马就叫雄虫的侧脸浮现红晕。   “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忽然这么红?”恩格烈皱眉,直接伸手覆在了顾庭的额头上,温度正常,似乎并没有什么新的症状。   阿莫尔也道:“是不是太热了?”   “没事。”顾庭下意识咬唇,却被恩格烈轻轻捏住了下巴。   寸头的雌虫一脸不赞同道:“嘴巴都被咬肿了,别乱动。”   “呃好……”   “小宝石喝点儿水吧,我看你嘴巴都起皮了。”阿莫尔心里不大舒服,便也凑过去,小心地端着一杯温水递到了顾庭的嘴边。   看到这一幕的坎贝尔神经跳了跳,忽然觉得胸膛上的牙印有些发痛,他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无话可说——他们都在关心着自己关心的虫,难道这不好吗?   似乎看透一切的叶莱脸色并不见得多好,他不在意谁喜欢小宝石,他只在意小宝石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那些喜欢可以治愈身体,那他一定是喜闻乐见的。   之前健健康康了三年的顾庭一朝回到解放前,又变成了被几只虫悉心照料的小宝石,每一天定会有一只雌虫陪伴在他的左右,隔天了再换一个对象陪,他们生怕在自己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再一次发生顾庭被疼晕过去的事情。   不过在未来的几天里,那令虫心惊的疼痛没有来袭,而本次星盟巡游的第一个目的地也刚刚到达。   此刻——   坎贝尔作为星盟的首领,他穿着深蓝色的军装,肩头披着暗色且厚重的披风,小巧的匕首以及锋利的长刀被一上一下挂在腰侧,上面只镶嵌了两颗品质上好的蓝色宝石,就显示某只雄虫的眼睛一样漂亮,就是缺少了几分鲜活劲儿。   顾庭就跟在坎贝尔的身边,他穿着小一号的军装,衬得身高腿长、身姿清瘦,若是说坎贝尔是藏于深林的狼王,那么顾庭就是矫健敏捷的大猫,浑身有股年轻劲儿,尤其那腰背上的线条让他看起来像是弓着身子蛰伏的小豹子,虽然不比狼王凶残,但也绝对不会叫虫欺负了去。   巨大的星舰在第一站N923星球上停了下来,停舰坪外已经聚集了很多虫们,他们或是听闻消息来看热闹的,或是扛着直播设备来做新闻的,一时间虫山虫海,大家都在期待着星盟首领的到达。   在一片嘈杂中,星舰的大门打开了,众虫们看到了站在最高处的首领,也看到了对方身侧被誉为星盟“蓝宝石”的雄虫。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吵闹褪去,只剩下灼灼的目光。   与此同时,从赫尔狄克星上起飞的无虫星舰距离N923星球还有半天的距离,一场被策划好的暗潮似乎已然在无声中接近。 第47章 异兽   N923号星球上, 坎贝尔一行虫暂时住在了星球长提前收拾出来的星盟招待所中。   顾庭长这么大只在帝国周边的几个星球上转过,N923星球离得比较远,这是他第一次来。   在去招待所中简单地整顿一会儿后已经到了晚上, 坎贝尔、叶莱还有公务要和星球长忙,于是恩格烈和阿莫尔就担下了带着顾庭四周转悠的任务, 他们身边还跟着一脸困倦的索勋。   ——在顾庭因为尾椎痛到昏厥的那天,索勋和水晶直接昏迷了一个晚上,直到顾庭醒来脱离疼痛, 两虫也才一先一后清醒。   就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 水晶又长大了一圈,至于索勋的身上还没有出现什么特别明显的变化,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格外嗜睡。   N923是一座独特风格非常强烈的星球,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透着前卫的机械气息, 整个星球上的各个建筑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银白色, 机械制品多到数也数不清,顾庭甚至会担心这里的虫们待久了会不会得雪盲症——这里实在是太白了。   “那个好漂亮啊……”站在环形的建筑楼内, 顾庭看到了不远处广场上的雕塑。   那大体是一只虫子的模样,被成千上万的机械元件堆砌起来, 银白的金属面料在太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斑, 立马为原本冷色调的虫形雕塑染上了绚丽的颜色。   恩格烈跟在小宝石的身后, 他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微微侧着身子, 挡住了其他雌虫打量的目光,而索勋也有样学样——他希望妈妈只看着自己, 但这个梦想似乎很难实现了。   恩格烈解释道:“那只虫形是一位雌虫英雄的本体,他叫加奈。在230年前异兽潮出现在N923号星球上, 前方战场失守, 异兽涌入了住宅区, 要不是军雌加奈的存在,N923星球上可能在那一场异兽潮中损失更多的虫民,后来为了纪念加奈保护身后虫民而牺牲,N923号星球上的虫就在广场中心修建了他的雕塑。”   “加奈很喜欢机械,因此后来N923号星球上的建筑也才越来越偏向机械风,这大概算是他们对于英雄的一种敬畏吧……”   顾庭望着那个雕塑,不由问道:“难道没有什么办法能彻底消除异兽吗?”   就他目前所拥有的全部认知中,异兽的存在百害而无一利,它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对待虫族残忍至极,它们就像是一群只有最基本生命特征的怪物,因为长年累月依靠本能去与虫族厮杀才稍有思考的能力。   在骨子里,它们依旧缺乏感情,就像是无情的吞噬机器,到了异兽嘴里的虫族,只能与那恶心黏稠的黑色液体为伴,彻底消融于它们的胃袋之中。   阿莫尔手臂搭在身前的栏杆之上,红色的眼瞳倒映着远方充满机械设计的建筑,有些满不在乎道:“目前没有,异兽是无性繁衍,它们身上的黏液落在地上经过一段时间后,就会自发形成新的个体,大概就是生生不息的状态。”   “是的。”恩格烈拍了拍雄虫的肩膀,解释道:“对于战场上的军雌来说,落单的异兽从不是问题,最可怕的是成群结队的异兽成潮涌来,即使是全虫化的高级雌虫,也挡不过一个回合,往往伤亡惨重。”   顾庭忽然想到了自己曾经在雄虫服务协会里见到的军雌。   那只军雌伤势非常重,不仅仅是精神方面,更有身体方面。   据说对方也曾与战友们经历过异兽潮,那一小队的军雌只活下来他一个,但当时情况危机,军雌的半截身子都被异兽分泌的黑色黏液覆盖,以至于等他被救起后,几乎只剩下半口气,在治疗仪中呆了数十天,才勉勉强强拉回来一条命。   顾庭在雄服会中见到那位军雌的时候,对方只剩下了半截正常状态的身体,另外一半因为被异兽影响,后半辈子都要保持半虫化的状态,不仅影响日常生活,更是断绝了多数雄虫选择的可能,且再无恢复的机会。   整个虫族社会所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生育繁殖,第二个问题便是无法被杀死的异兽。   忽然阿莫尔道:“我记得以前不是有个什么帝国之刃?那个家族似乎很擅长对付异兽,就是短命得很。”   “帝国之刃?”这一部分的内容顾庭并没有在虫族的历史课本中见过。   恩格烈他们经历地更多,知道的内容也更多。   “帝国之刃就是格兰家族,他们曾经在帝国之内鼎鼎有名,每一个来自格兰家族的军雌,都是战场上击杀异兽的好手,这样的天赋令格兰家族在一夕之间崛起,但所带来的代价就是他们一族向来寿命不长。”   “因为他们擅长对付异兽,因此财富积累的速度也很快——众所周知,异兽核的价格很高昂,格兰家族借着军事和商业两方面彻底进入了帝国的高层,一跃为贵族之首,但同时也受到了老牌贵族的窥视和防备。”   “不仅仅是老牌贵族,还有帝国的掌权者,他们好奇格兰家族的秘密,也觊觎着那数不胜数的宝藏,于是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掌权者与老贵族们都在探听着格兰家族内部的事情,同时也开始暗中联手,试图将这个家族从高位之上拉下来。”   “曾经盛极一时的帝国之刃最终还是消亡了,这一血脉的雌虫早亡,再加上帝国作为推手推动一切,格兰家族就像是幻影一样,一夜之内便宣告破灭,彻底消失在了历史之中。而帝国与老牌贵族强占了格兰名下的财产,也将他们的存在剔除了记录,以至于后来再无记载。”   恩格烈鲜少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嘲讽,“帝国无药可救。”   “可是为什么呢?”阿莫尔一脸奇怪,“格兰家族有什么秘密?”   顾庭也一脸好奇,“对啊,他们为什么擅长对付异兽?是和他们的虫形有关吗?”   恩格烈摇头,“这个秘密目前除了已经消失的格兰家族,估计再无虫知道,至于他们的虫形……”   恩格烈皱着眉头陷入沉思,片刻后才回忆道:“我隐约记得是蜓类。”   蜓类的雌虫、亚雌多数长相精致、身形清瘦,是曾经很多雄虫偏爱的对象,当年格兰家族消失后,剩下的雌虫、亚雌不知所踪,事后也没有任何消息,恩格烈猜测应当是帝国和老牌贵族暗中动了手,以防有后顾之忧。   一直打着哈欠的索勋忽然开口了,“妈妈,我知道。格兰家族实际上血统很杂,包括很多蜓类,他们家族里最特殊的就是亚雌也拥有翅膀,这样的情况在虫族非常少见。”   虫族中能够明显表现出翅膀特征的亚雌是极为少数的一部分,但是每一位格兰家族的蜓类亚雌,却天生拥有翅膀。   “要是他们还在,或许能知道消灭异兽的办法。”阿莫尔揉了揉脑袋,下巴担在手臂上,有些无聊道:“如果不是异兽潮,我还是很乐意自己打的。”   索勋:“我也是,我可以保护妈妈。”   阿莫尔的乐趣就是打架,和雌虫、和异兽打没所谓,至于索勋他只愿意为了妈妈而打架。   “等等——”顾庭忽然踮脚,眼神发直。   “怎么了?”   “那是什么……”   “什么?”恩格烈、阿莫尔和索勋同时顺着顾庭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在广场的另一头是条很宽敞的大道,冷白色的灯光闪烁着,可是在道路尽头却浮现一层黑压压的颜色,即使灯光明亮也无法照透那些看起来脏兮兮的黑。   “那是——”恩格烈微微眯眼,有赖于雌虫良好的视觉,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远方黑影在半截身子之间张开了巨大口腔,“那是异兽!”   “是异兽!”阿莫尔原本还笑嘻嘻的脸庞立马染上肃杀,远处那黑压压的一片足以见得异兽的数量并不少,甚至在它们之后,很有可能是无法估计的异兽潮。   与此同时,很多还在广场下面的虫们也发现了不对,一开始他们还是站立在原地看热闹的模样,但随着黑色逼近,有些见识过异兽的虫开始慌张,冲着周遭大喊道——   “快跑!是异兽!”   “是异兽来了!别站着!”   很快,整个广场上都噪杂起来,叫骂声、碰撞声屡屡不绝。   “为什么这里会有异兽?这里不是住宅区吗?”   “它们越来越近了!怎么办?”   “这里驻守的军团呢?”   “这里不是异兽战场,怎么会有异兽?”   ……   这样的疑惑同样落在了顾庭的心里,他直接被恩格烈扛在了肩上奔跑着,只能在一阵颠簸里含着风问道:“这里为什么会有异兽?”   阿莫尔跟在他的身侧,身后早就放出了毛茸茸的翅膀,“不知道,但通常情况下,异兽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住民的附近。”   星盟的星域之内,除了翡冷翠之外很多星球上都存在异兽,军团为了集中保护星球原住民的安全,他们每个月都会将异兽驱赶至专门的异兽战场,因此在战场之外是岁月静好,而战场之内便是杀戮与血腥。   至少在这样做的近几十年来,再无异兽袭击住宅区的事件,可这一次却出现了意外。   异兽前进的速度并不慢,而恩格烈所担心的事情也成真了,他回头着急道:“阿莫尔,快点!那是异兽潮!”   索勋目光阴沉,“这里没有植物,简直就是异兽繁衍的天堂!”   原本可以数清的异兽在短时间内借由身体上滴落的黏液而很快地形成了新的个体,尤其在这种高楼林立的地方,地面上不存在杂草这样的生命被液体腐蚀,以至于异兽无性繁殖的速度加剧,随着它们蜂拥而来,便能肉眼看到其数量的增加以及队伍的庞大。   高级雌虫也难抵挡住异兽潮,这一刻恩格烈和阿莫尔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全带着顾庭撤离。   广场上的警报器响起,刺耳的声音蜂鸣着,匆匆赶来的军团成员一个个挡在了最前端,他们化作了虫形,瞬间拔高数米,搭成一道肉墙,隔绝了来势汹汹的异兽。   黑色如潮水般的异兽们短暂地停下,它们滴在地上的口涎很快又扭曲着化出新的、体型较小的异兽,一个一个紧紧地挨在一起,就像是索命的魔鬼。   军雌们的虫形在这一瞬间不再坚不可摧,或许上一刻他们刚刚用利刃般的前肢拦腰砍断了异兽的躯干,蓝色的血液喷涌而出,但随着其身体上黑色黏液的滴落,新的小异兽又在瞬息片刻之间诞生,伸着细长的肢体搭在了军雌的后肢,立马发出一阵“滋滋”的腐蚀声。   异兽潮的可怕之处在这一刻体现了出来,数量有限的军雌对上无休止繁衍的异兽,这一场战斗似乎已经奠定的结局。   被恩格烈扛在肩头的顾庭撑着手臂正好看到了远处的那一幕——一只纯黑色硬甲的独角仙半截身体被黑色的黏液缠住,虽然听不到令人耳朵发麻的“刺啦”声,但那因为腐蚀而冒出来的白烟足够叫他想象到那种痛苦。   即使独角仙很强,但当他被一众异兽缠住的时候,也只能陷入无力挣扎的境地。   那只虫形是独角仙的军雌为了给自己的战友们争取时间,他干脆扬着脑袋上的犄角冲进了异兽群中,三对长而有力的足紧紧抱住靠近自身的异兽,硬生生开出一道血路,在一声又一声的“刺啦”声下,异兽身上黏稠的黑色液体明显在繁衍速度上降低了很多,倒是给其他军雌中间喘息、砍杀的机会。   顾庭目光发怔,这一刻的战场比他想象中、比他在课上见到的残酷千百倍,纵使曾经听退役的军雌们无数次讲起异兽战场,可当真的亲眼见过后,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地狱。   他嗓子发干,像是被一团棉花堵在了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沙哑地不像话,“就、就没办法救救他们吗……”   恩格烈和阿莫尔同时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看到了牺牲的军雌,也看到了军团内雌虫们搭建起来的虫肉墙壁。   恩格烈的大掌紧紧扣着雄虫的腰腹,声音发沉,透着无力,“非常难……”   很快,另一波救援的军雌们开着战甲车前来,比脑袋还大的炮筒对着异兽潮,随着虫墙的散开,硝烟起伏,硕大的弹药穿刺进异兽的身体,短暂的爆炸后蓝色的血液四溅,但很快落在地上的黑色黏液又形成了新的异兽。   它们的繁衍生生不息,而唯一能够延缓新生异兽的便只有活物靠近、分担那黏液的腐蚀作用。   N923星球上本就以机械建筑为主,就连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机械元件堆砌出来的装饰物,一时间在这住宅区,军雌们竟是找不到除了虫族以外的活物——没有杂草、没有树木……没有任何能够阻挡异兽繁衍的“道具”,于是军雌们自己便成了“道具”。   在今日的危机发生之前,没有一只虫会觉得异兽可能出现在异兽战场之外的地方。   这是失误,也是最现实的教训。   与此同时,星盟巡游途中所带的军雌也一一赶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不曾褪下军装的坎贝尔,在看到他来的那一瞬间,不论是恩格烈、阿莫尔还是顾庭,他们都松了一口气——坎贝尔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恩格烈的面上是显而易见的信任,他们与坎贝尔之间不过将近五米的距离,正当米数缩小时,阿莫尔的脸色一变,忽然大声道:“小心!”   前方的雌虫们回头,便只能看到一团轰向自己身侧的炮火,那一瞬间火光灿烂到像是近距离与太阳接触。   N923星球上因为异兽的入侵而陷入混乱,于是谁也没有注意到早就有一艘具有隐形功能的陌生星舰停在了高空中俯瞰着这一切,当阿莫尔抬头的间隙,他看到了半隐于空中的炮筒里冒出了橙红色的光,那炮口的位置正正好对着带领军雌而来的坎贝尔。   “——小心!”   轰隆隆!   机械样式的高楼被炸成了废墟,瞬间坎贝尔他们被碎裂的建筑压在了一片烟尘之下,那一幕就像是放慢了的镜头,清晰又刺眼地落在了顾庭的视线里。   烟尘缭缭,刚才还高楼林立的地方瞬间变成了颓圮的凹陷。   阿莫尔眼睛发红地冲了上去,一切发生在短暂的瞬间,几乎叫虫无法反应。   恩格烈护着顾庭躲开了飞溅的碎石,已经半虫化出的硬甲很好地保护了怀里的雄虫,他自己却被灰烬淋了一身。   他抬头看向那艘已经露出船身的星舰,将顾庭挡在了自己的身后,整只虫呈现出保护的姿态和索勋站在雄虫之前,目光防备地看向空中的星舰。   忽然一阵心悸袭来,顾庭半捂着胸口,有种不好的预感直直逼近。此刻他很希望现在的一切是梦,但呛鼻的烟尘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顶空的星舰沉默地悬浮在天上,原先架起来的炮筒被收了进去,顾庭隐约看见一道身影自窗后闪过,下一刻星舰的后仓忽然打开,竟跳出几只黑漆漆的异兽。   这群异兽似乎是被悉心豢养过的一般,身形格外高大,就连一贯细瘦的四肢都隆起了肌肉的弧度,口腔巨大,腥臭的黑色黏液随着它们从空中落地而滴滴答答落在了废墟之上。   阿莫尔瞬间虫化,恩格烈也将顾庭推到一侧的掩体后低声叮嘱道:“在这儿呆着,看到不对赶紧跑,往有植物的地方跑,千万别靠近它们。”   寸头雌虫来不及听顾庭回答,便转身匆匆化作虫形,巨大的维塔虫在一阵灰尘中出现,他举着生有倒刺的前肢,狠狠地砸向异兽,那带有腐蚀性的液体被维塔虫躲了过去,当溅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后再一次出现了新的个体。   “妈妈,别怕!”说着索勋也瞬间化身为巨型的肉红色长虫,身体上橙黄色的眼珠睁地巨大,那些从他身上分泌出来的液体同样具有腐蚀性,对上异兽时也起到了作用。   “嗯……”顾庭脑海里漫上之前的梦境,但他很快甩开杂思,毕竟现在可不是他思考问题的时候。   另一边粉红色的玫瑰枫叶蛾扇动着巨大的翅膀,聚集起来的风涌动着影响异兽们前进的速度,随着阿莫尔的上升、低俯,大蛾子的口器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异兽的身体,在一阵风声后流出了蓝色的血液。   而原先被掩埋住的废墟很快被顶了起来,危机时刻虫化了的雌虫们用虫肢撑起了碎石块,其中巨型的黑寡妇蜘蛛自虫腹上有猩红的漏斗状纹路闪现、扭曲,顷刻间他喷出蛛丝,将异兽的身体包裹,速度极快,长着纤毛的前肢横横扫过,便见异兽的头身分离。   叶莱也露出了丝带凤蝶的虫身,带有毒性的鳞粉随着翅膀的翕动而洋洋洒洒冲着异兽飞去,很快那些晶亮的小点就落在了它们的身上,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异兽们的速度与繁殖。   躲在角落里的顾庭知道自己现在出去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还可能成为拖累,他自己的那点儿三脚猫功夫放在异兽面前没有丝毫的作用。   年轻的雄虫紧张地盯着战局——一边是坎贝尔他们与那可能被精心培育过的异兽的战斗,另一边是N923星上的军雌与其他异兽的战斗,两边此刻竟然都是异兽占了上风。   战斗中的坎贝尔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这些异兽不对劲!”   “它们繁殖的太快了!”叶莱动着翅膀将一试图靠近的异兽扇飞,砸在建筑壁上的异兽又以极快的速度从身体的黏液中分离出了新的个体。   “它们很强壮,和之前见过的异兽都不一样……”恩格烈语气发沉,这群异兽是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化了吗?   角落里,原本关注着战局的顾庭忽然背后冒上凉意,他下意识地向另一侧扑了过去,再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己刚才的位置上立着一只不到两米高的异兽。   这样的体型放在异兽群里都是刚刚被繁衍出来的,但即便如此,它依旧比顾庭高了大半个头。   那异兽歪了歪脑袋,漆黑的脑袋上有张巨口溢着黏液,分明没有眼睛,但顾庭却感觉自己被盯上了。   他小心翼翼后退,而那只异兽就静默在原地,当发觉它与雄虫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开后,异兽扬了扬头,细瘦的四肢撑着臃肿的身体缓缓向前。   砰!砰!砰!   顾庭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他不敢发出任何过大的动静,生怕引得眼前的异兽暴起,或是影响到另一边被异兽包围的其他雌虫们——这一刻,没有谁能顾得上他。   忽然,他口袋里有什么跳了一下,水晶“蹭”地一下爬了出来,巴掌长的身体挡在了异兽之前,水红色的身形似乎艳丽了很多。   顾庭:“水晶,别动。”   水红色的小虫匐在地上,它的身体在颤抖着,却还是试图阻挡异兽前进的步伐,“妈妈,离开这里。”   ——可是,真的能离开吗? 第48章 昏迷   黑色的异兽象征着不详, 在虫族最初的记载中,曾有一种说法——异兽是诅咒的结果,因为虫族的子民冒犯了他们至高无上的神祗,因此神才会在暴怒之后降下惩罚, 至此异兽诞生于各个星球;但神又是慈爱的, 祂不忍心看虫族彻底灭亡, 便又赐予了异兽弱点——用生命之躯所搭建起来的桥梁, 足够扑灭异兽迅速繁衍的火焰。   顾庭的后背紧紧贴着一处断了一半的墙壁, 在他身前半米是支起来虫身也小小一团的水晶, 在水晶之前的一米左右, 是那只歪着脑袋、留着口涎的异兽。   眼睁睁地, 便见那黑色的黏液落在地面的瞬间又生出了一只更小的异兽。   顾庭脸色凝重, 以异兽的生长速度,根本无法抵挡, 除非有什么活物能够延缓它们的繁殖速度, 可偏偏举目四望,在这N923星球的住宅区,竟然连一颗能起到作用的小草都没有。   冷汗缓缓流过他的眉峰, 在墙壁之外是雌虫与异兽的战场,在墙壁之内则是他们之间的对峙。   一大一小两个异兽撑着相较于身体纤细了很多、却能够见到肌肉线条的四肢又迈进一步,水晶尾巴尖颤了颤,忽然冒着咕嘟咕嘟的气泡音,瞬间漂亮的水红色小虫子融化、胀大,变成了一滩活动着的液体, 一如它最初时的形态。   异兽一顿, 短暂的停滞后, 较大一只猛然伸了脑袋过去, 细瘦的前肢探到了水红色之中,瞬间黑色与红色交融,令神经发麻的“滋滋”声不断响起,顾庭只能看到红色、黑色的液体在交缠中四溅——他的水晶正在尝试将那些黑色包裹到自己的身体里。   “水晶……唔!”刚支起手臂的顾庭瞬间软倒半跪在地上,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扣在了地上在,指尖充血,陡然的变化以至于他的掌心直接压在了一块棱角尖利的小碎石上,瞬间就冒出了血丝。他的手臂到肩膀开始颤抖——尾椎上的剧痛再一次开始,甚至此时此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一截小小的骨芽正在从尾骨之末缓缓探出。   身形较小的异兽直接跳跃到雄虫的身侧,它没有眼睛,却总尝试支着脑袋、想要用那不存在的器官将雄虫的身影收入自己的脑海之中。   它偏了偏头,似乎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气息,原先大张的口缓缓闭合,像是狗一般将脑袋蹭在地上,在追踪着某种吸引它的味道。   顾庭根本无暇注意异兽的变化,他痛着痛着,似乎已经麻木,整个尾椎周遭的皮肉一抽一抽的,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滑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嗬……嗬……”   像是老旧失修的机械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也像是尖尖的指甲不停地划过黑板,刚刚从疼痛中缓过来的顾庭一抬头,就对上了异兽的脸——闭了嘴的异兽脸上只剩下一团乌黑,根本看不到别的,可那一瞬间年轻的雄虫却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张扭曲的、正在哭泣着的面容。   下撇的眼睛、皱着的鼻子、瘪着的嘴巴,它们如同幻影一般短暂地出现在顾庭面前的漆黑之上,又消失地一干二净。   “嗬……宝……”   “宝……嗬……”   这只异兽在低声嘶吼着,却并没有对顾庭动手,而是焦躁地围在年轻雄虫的身边,试图用自己瘦长的肢体将其笼罩在自己的范围之内。   可它比起自己的其他同类来说太小了,毫无章法的异兽忽然仰头,再一次发出了刺耳的嚎叫:“嗬……嗬……”   这是一种虫族无法理解的频率,但随着这一声响起,原先攻势凶猛的异兽忽然一个个都停了下来,短短一瞬间就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它们都做出了相同的举动——仰着脑袋高高地朝向声音的发源地。   这一刻的停顿给了雌虫们喘息的机会,只是异兽大范围做出相同的动作,却不得不令他们更加防备,一时间不论是虫族还是异兽,都陷入了一场安静无声的对峙之中。   顾庭也僵在原地,他视线越过眼前的异兽落在不远处,化成液体的水晶平瘫在地上沸腾翻滚着,红色里夹杂着乌黑,而被水晶缠着的异兽看起来毫发无伤,正用脑袋对着顾庭。   另一边,黑寡妇蜘蛛立在废墟之上,他警惕着不远处忽然安静不动的异兽,视线一扫,却没有看到顾庭的身影。   坎贝尔:“小宝石呢?”   “我让他躲在那边的建筑后面了。”恩格烈压低声回答道,他扫过不远处全部静止站立的异兽,不解道:“它们……怎么回事?”   “刚才的声音听到了吗?应该是异兽之间交流的方法。”叶莱目光沉沉。   就在他们几虫低声交流的时候,一众异兽忽然又动开了——它们统一地向着一个方向前进,而那个方向,正是恩格烈放下顾庭的位置。   “那里有小宝石!”   几只雌虫对视一眼,都不用多说,就撑着虫肢往那边去。   与此同时,浮在高空中的星舰内——   低低束着一头淡金色长发的格兰脸色难看,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窗外,又转而闭眼凝神,短暂的几秒中里异兽前进的步伐一顿,只是很快那点儿停滞再一次被流畅的步调代替,而刚刚睁眼的格兰则直接吐出一口黑血。   “格兰大人!”站在后面的亚雌立马上前扶住了格兰的手臂,却很快又被对方挥开。   格兰擦干嘴角的血迹,眯眼看向异兽调转的方向,他低声道:“把剩下的异兽核拿来。”   “是。”   很快,亚雌拿来了一巴掌大的袋子,里面盛满了品相不同的异兽核,有些光泽莹润漂亮,有些暗淡发沉,但格兰并不在意品质,而是随手拿了几颗握在掌心里。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那些异兽核变成了烟灰色,原先因为吐血而脸色苍白的格兰立马自两颊浮现出了姝丽的艳色,就像是喝了美酒微醺的模样。   格兰再一次闭眼凝神,N923星上的异兽原本的动作再一次停顿,它们有些搞不清状况地歪了歪脑袋,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回退,可偏偏脑袋抬得高高地冲着那边的角落——它们难以自己思考的脑子里同一时间充斥着两种想法,身后的控制以及本能的渴望,于是雌虫们发现异兽群又僵直在原地,就像是一尊尊黑色的雕塑。   “都给我!”格兰干脆拿过袋子,将整只手都放了进去,莹蓝色的光芒令他的手指手背染上了淡青色,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异兽核开始暗淡,而底下的异兽在一阵“嗬嗬”的嚎叫后,又逐渐恢复了一开始的攻击状态。   趁着这个空隙坎贝尔他们围到了顾庭所在的位置,一大一小两只异兽被粗壮的蛛腿掀飞,顾庭立马扑了过去,伸手试图将软在地上的水晶捞起来。   带着血丝的手掌直接被水红色浸润,那一滩液体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索勋轻“啧”一声爬了过来,巨型的肉红色长虫将顾庭圈在尾巴之间,他微微侧身,体表分泌的黏液滴在水晶之上,很快那一团液体再次有了活得迹象,并绕着顾庭的手掌悄悄将那几丝血吸吮了进去。   索勋解释道:“水晶算是我的分身,只要我不死,它也不会死。”   “那就好……”这一回顾庭伸手,水晶便卷着水膜覆在的雄虫的手腕之上,他抬头看向被坎贝尔他们挡在外围、又开始攻击的异兽,缓缓扶着索勋的身体站了起来,随着他双腿伸直,那盘踞在尾椎上的痛与麻依然存在,只是没有一开始的那么强烈。   顾庭看向不远处的异兽,心悸感再一次降临,但这一回并不是危险的预警,而是一种模模糊糊与异兽们同频的通感——他似乎能感受到异兽在这一瞬间的挣扎的。   ——可是它们在挣扎什么?   越来越奇怪了。   从那只异兽“盯”着他嚎叫开始,顾庭就逐渐发现这群异兽似乎和自己所认知的又不一样了,尤其是先前在眼前一晃而过的哭泣面容,总是会缠着他的思维令他分神。   一向以脑力担当为主的叶莱一边扇动翅膀一边道:“它们应该是被什么虫控制着。”   刚才异兽的所作所为明显充满了矛盾,顾庭脑子一转,和坎贝尔异口同声道:“星舰!”   下一刻巨型的维塔虫用前肢扛起一块半虫高的石板,他借由丝带凤蝶和玫瑰枫叶蛾的帮助,在被开辟出一条道的异兽群中半抬起身子,冲着星舰将那块石板扔了出去,站在另一边的坎贝尔动作如出一辙,躲避异兽的间隙也将石块抛了出去,甚至还黏着蛛丝从旁侧甩过去一网兜的碎石。   星舰本就正好在他们的斜上方,距离不远,而驾驶者一点儿没想到底下的虫还会这样反抗,在星舰将将侧身翻转的时候,还是被石板将外壳砸地一震,几乎同一时间,攻击着的异兽又停止了动作,齐齐转头,没有眼睛的脸直面向顾庭。   这回打头的异兽身量很庞大,巨口大张,黑色的液体就像是瀑布一般流成了一道墙,它歪着脑袋,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嗬……宝……”   索勋挡在顾庭的身前,忍不住道:“这群异兽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庭:“我感觉,他们似乎不是想伤害我们?”   中途坎贝尔又扔出去一块巨石后撑着蛛腿靠近,他看得分明,“不是‘我们’,是‘你’。”   从之前异兽的那一声嘶鸣开始,所有的指向性就变得非常明显了——异兽对于其他雌虫并没有什么怜悯心,只会凭借本能以及被幕后之虫控制的前提下攻击、撕扯、腐蚀,可一旦它们对上顾庭后,似乎都收敛了凶残的一面,只是发出不成调的声音,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顾庭看向远处的异兽。   在石块被全虫化的雌虫们砸向星舰上之后,异兽们都停止了动作,不再有攻击的倾向,它们静默着,只是把脑袋对着在一众虫中显得格外娇小的年轻雄虫——它们正无声地“注视”着他。   星舰之上,格兰面色难看,他扭头呵斥道:“就不能开稳一点?”   “格、格兰大人,星舰外壳的发动仓已经被砸瘪了,要是不躲开,这艘星舰就要报废了……”   全虫化后的雌虫站在地上就有半栋楼那么高,他们举起来的石块只大不小,扔出来的力道砸个悬浮在半空中的星舰就像是玩一样。   格兰看向窗外。   在数米之外,他看到了被一众雌虫围在中间的雄虫,那么的娇小单薄,似乎只要他一伸手,就能将那位曾拯救了他的“神明”握在掌心之中。   他眯了眯眼,直直盯向与雄虫距离最近的一只异兽,瞳孔收缩,灰蓝色的眼睛瞬间发红,下一刻血泪直流。   与此同时——   疑似被培育过的特殊种异兽群中忽然有一只异类暴起,它扭曲着四肢跳跃起来,滴着黏液的利爪忽然变成了黑色的硬甲,力道出奇地大,一把挥过肉红色的长虫,黑黢黢的指甲还在索勋的虫背之上留下了一道两米上的深痕。   那一瞬间,所有虫都没能挡住。   “小心!”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顾庭侧身闪躲,却被那异兽身后忽然长出来的尾巴勾住腰腹。那些黏液在碰到雄虫的瞬间转化为一圈硬甲,不到几秒的时间里硬甲向外、向长延伸,卷着顾庭的异兽一跃而起,四肢牢牢地扒在了半空中的星舰顶上。   驾驶舱内,格兰冷笑一声,“走!”   “是。”   星舰上灯光一闪,隐形罩成鳞片状一点点包裹住其周身,底下的异兽在失去了目标后,又开启了无差别攻击模式,差点把浮在半空中准备追星舰的阿莫尔的翅膀扯下去。   “妈的!”很多年不骂脏话的恩格烈实在没忍住,整只虫暴躁到后腿上又生出几根倒刺,“所以他们的目标是小宝石?”   坎贝尔的虫腹上红纹扭曲,正是雌虫已经陷入暴怒的前兆。   那艘星舰大摇大摆地远去,只留下N923上的雌虫们与异兽厮杀。   ……   在即将进入飞跃轨道之上,那只异兽勾着尾巴从星舰顶部开的入口跳了进去,顾庭双手紧紧抓着腰腹间的长尾,下一刻就被放在了光滑的地上。   异兽伸了伸尾巴,硬甲褪去,又变成了滴答黏液的样子,只是它似乎知道这个状态下的自己对雄虫有伤害,便老老实实地走远了几步,尾巴收回,但脑袋依旧面向顾庭,顾庭往哪边走、异兽的脑袋就往哪边转。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储藏室,只在角落里堆着一些星舰内的急救物品,其他地方均被金属包裹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等顾庭再一回头,就发现地上又多了两只小异兽。   顾庭:……   一大两小三只异兽老老实实地蹲在另一侧,距离顾庭有两米左右的距离,三张一模一样的脸上半张着口,只眼巴巴地将“目光”放在顾庭的身上。   顾庭叹了口气,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异兽并没有伤害他的意图,不然就他这么点儿小骨架,估计一会儿就得被腐蚀干净。   他尝试打开联络器,却发现这里被隔断了全部信号,屏幕全黑,而圈在他手腕上的水晶也陷入了休眠   无奈的雄虫远远地坐在了屋里的另一个角落里,他把下巴搭在膝盖上,脑子里乱哄哄地回忆起之前的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索勋身上的伤势如何?N923号星球上的异兽能杀得完吗?坎贝尔他们……能不能找到他呢?   顾庭有些挫败,这几年自己在坎贝尔手下坚持做的训练就像是白费了一般,在面对这种危机状况的时候,他依旧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对上异兽只有躲得份,难道雄虫真的再没有其他办法保护自己了吗?   深深叹了口气的顾庭抬眼,不远处的三只异兽挨在一起,它们的脑袋一直冲着他的方向,安静地就像是不会说话的玩偶。   他低头又翻了翻之前恩格烈让他带上的空间钮,里面倒是有能用得上的武器,但在眼下的状况里却起不到任何作用,此刻似乎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时间一点点后退,从顾庭被带上星舰以后,那群操控异兽的幕后黑手就好像彻底忘记了他的存在,中间甚至不知道过去多久,久到他抱着膝盖昏昏欲睡,也丝毫没有虫过来。   等他再一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侧身半趴在地上,脊背紧紧贴着墙壁、双腿微微蜷缩,睡了一场姿势不太舒服的觉。   顾庭坐起来,拧着眉头开始活动经过大半夜已经有些僵硬发麻的手臂。   这间屋子里并不存在窗户,也没有任何计时工具,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能百无聊赖地在心里数数,正当他发呆时,远处已经变成五只的异兽小群落里走出了一个头只有一米的小家伙。   顾庭后跟后缩,眼里浮现防备,即使知道异兽并没有攻击自己的意向,可在单独面对它们的时候,他依旧忍不住紧张。   小异兽走了两步,黏糊糊的身体在地上留下了一滩痕迹,它在距离顾庭只有半米的时候停住了身子,张着口涎四溢的嘴巴发出了模糊的声音:“嗬……宝……”   顾庭皱眉,他尝试理解其中的意思,“你说什么?”   “宝……我……”   “我……的……”   异兽并没有虫族那样的发声系统,曾有专家解剖过异兽的尸体,它们完完全全就是一滩包裹着蓝色血液的诡异黏稠液体组成,整个身体除了脑袋、躯干、四肢、嘴巴以及内部的异兽核,并不存在其他器官,而今日能长出硬甲的异兽是前所未有的新品种。   顾庭抿唇,他模模糊糊在异兽的身上感受到了渴望。   渴望什么?是渴望他的血肉吗?或是其他什么?   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些好奇自己的存在——最初忽然出现在虫族社会的街头,精神力等级极低,可血液又有特殊功效,梦里无数次看到的虫母,似乎可以使用精神力自保、但这种技能又非常不稳定,被水晶和索勋认作妈妈,可能会长出来的尾巴,偶尔和异兽的痛感……   种种迹象已经说明他的不正常,但从穿越至今,他却不曾摸到一点儿苗头。   忽然,镶嵌在墙壁上的灯管一闪,随后天花板上伸出四个小小的银色圆管。   顾庭直起身子看了过去,“这是什么……”   下一刻,圆管里喷出雾状的气体,顾庭立马捂住口鼻,但他身边不会思考的异兽却很快因为这诡异气体而晕晕乎乎,不多时全部睡倒在地上。   “唔……”   顾庭尝试努力憋气,但根本不管用,眩晕感彻底占据了大脑,当他踉跄着靠在墙壁滑落在地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储藏室门开的声音。   “谁……”   他忍着困倦撑起眼皮,最终只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看到了一双紧紧包裹着小腿的银色长靴。   下一秒,一双散发着冷意的手臂拥住了雄虫的肩膀,手臂的主人偏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颇有些病态道:   “终于抓住你了。”   N923号星球上,当那艘星舰撤离后,失去控制的异兽虽然开始攻击雌虫,但却没有一开始那么势头凶猛,等时间过半时,冲入住宅区的异兽们也基本被解决掉。   恢复了人形腰腹间横着一道巨大伤痕的索勋喘着粗气,他任由医疗虫在一旁操作治疗仪,自己却脸色阴沉地好像马上就能滴出水来,“我感受不到妈妈的位置了,好像有什么把我们之间的联系阻隔了。”   坎贝尔抬手擦掉自己脸侧的蓝色血液,他唇角抿地平直,一身煞气,就是连乔伊都不敢靠过来。   他道:“叶莱,联系星盟内所有空闲的军团和翡冷翠上的护卫队,把附属星舰上的虫都派出去,现在就开始地毯式搜捕!那艘星舰如果在星域之内即使隐形也不可能逃脱,但最怕的就是他们的目的地是在星域之外……”   星域之外浩瀚无垠,想要找一艘星舰,犹如大海捞针。 第49章 出逃   又是在梦里——   顾庭曾无数次见过的星球依旧是荒芜的模样, 甚至比从前更加清冷,寸草不生,之前的废墟早就变成了沙丘, 只要风一起来, 便能扬起一片沙子。   曾经居住着虫母的洞窟早就塌陷了, 原来生活在这里的虫族消失地无影无踪, 整个星球就像是背上了某种不详的诅咒,毫无生气,看不到任何的生命迹象。   顾庭站在风沙之中, 半透明的脚轻轻地浮在沙粒上, 他的存在超脱于梦境, 依旧是不被接纳的旁观者。   这片沙丘一望无际, 年轻的雄虫感觉自己走了很久, 目光所及之处全然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那种令他发闷的空寂感过于强烈,于是脑海中紧绷着的弦在一刻不停地催促他早点醒来。   忽然,他脚下的沙子开始内陷,周围半径十米之内开始旋着圈向下,下一刻脚下一空的顾庭就顺着那忽然绽开的沙洞掉了下去。   咚!   顾庭落在了柔软的沙堆上, 没有痛感, 等他爬起来的时候, 几乎为眼前的一幕而震惊——   这是一座巨大的、被埋在沙子之下的骨巢, 米白色的骨架巨大狰狞,一只只交叠地搭建出了堪称地宫的巢穴,圆栱形的顶上缀着金黄色如蜜一般的圆珠, 正好能照亮周围的光景。   顾庭一步步走了进去, 明明是陌生的环境, 但他却感受到了一种归宿感,甚至深藏在体内的渴望在趋势着他一点一点地向前。   随着他靠近,堆在骨巢中央的东西被彻底看清——那是几块骨,只是光从颜色和大小上,就能明显看出来,这应当来自于两只虫。   啪嗒。   一滴泪水从顾庭的下巴尖滑落在地上,他毫无所觉地流着泪,直到低头看向那被洇湿了一块的地面,才迟钝地伸手擦过眼角。那种悲伤来的突然,却又叫他不知道因何而来,即使面上有抑制不住的泪水,可顾庭却忍不住在心里疑惑“为什么”。   ——为什么会难过呢?   他靠近那几块骨并蹲了下去,微微颤抖的手掌缓缓靠近,当指腹刚刚触到骨面上是,汹涌且压抑的情绪瞬间席卷了他的心脏,窒息感扑面而来。   砰!砰!砰!   “呼……”   顾庭猛然睁眼,视线上方是深红色的床帐,奢华的蕾丝边点缀在窗帘的四周,边角处还镶嵌着淡金色的宝石。   泪水顺着他的眼角落下去,顾庭随手抹了一把脸坐起来,便见自己在一间格外华丽的房间里,整体都以深红、黑金为主,在不远处的架子上放着昂贵的摆件,甚至有些东西是他曾经在星网上见过的拍卖品。   这里很陌生,原来围在他手腕上的水晶不知道所踪,甚至他身上可能与外界联系的联络器、能够装东西的空间钮都被摘了下来,更有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铐在了他的手腕、脚腕上,以至于他根本不能大幅度动作。   忽然——   “谁?”   顾庭蹙眉,宝石蓝的眼瞳看向了房间的一角。   “阁下,您醒了。”   随着声音的响起,一只黑发的亚雌走了过来,他面容姝艳、周身散发着浅浅的玫瑰香,穿着一身堪堪遮住私密部位的水红色纱衣,赤脚戴着足环,双手举着托盘小心走来,一举一动之间掺杂着风情,像是随风摇曳罂粟花。   顾庭:“你是谁?”   亚雌声音温柔,似乎藏匿着无限的情谊,恍若在与自己的情人喃喃细语,“阁下可以叫我零七。”   “零七?”   “是的。”   “我身上的东西呢?”   “啊,因为害怕影响阁下休息,所以暂时放起来了。”   “可以给我吗?”   “抱歉,现在不是时候。”亚雌颔首,他将托盘放在了床边的小桌子上,那上面正摆着一把精致的银钥匙。   顾庭不动声色地侧身,余光估算着自己与托盘的距离。   忽然零七道:“阁下不必着急,这把钥匙就是要给您使用的。”   顾庭一顿,对上零七深棕色的眼瞳,“你什么意思?”   零七抿唇笑了笑,他拿起钥匙忽然跪在地上,以一种无法拒绝的力道握住顾庭的脚踝,缓缓用钥匙打开了那对镣铐,又抽开了中间相绕的银环,只给眼前的雄虫留下了手腕上的银链子。   他道:“我家主人说阁下一路到这里辛苦了,在安排用饭之前应该先好好洗漱一下。”   说着,他无视顾庭的挣扎,直接扶住了对方的手臂,亚雌那看似纤弱的身子里藏着极大的力气,叫虫根本没有办法挣开。   从房间的另一侧是早就放好水的浴池,这里并不是常态的科技感,而是更为古典的设计,顾庭眼见那只力大无穷的亚雌要准备开始扒他衣服了,立马道:“等等!我自己来!”   零七笑着露出一个梨涡,语气依旧温柔,“好,那我看着阁下来。”   顾庭:“我……我不习惯被看着。”   “可是如果不看着阁下,您趁机跑了怎么办?”零七歪头,脸上的神情格外真挚,有那么一瞬间顾庭都忍不住怀疑眼前的这只亚雌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基于本能,他总觉得零七的神态、表现并不正常。   他无奈环顾四周,道:“那至少把帘子拉上,你站在帘子后面。”   顾庭着重强调:“在这里我虫生地不熟,想跑也没处可走,况且你的主人应该还在等我去用饭吧?这样,你站在帘子后面,隔着帘子也能盯住我,可以吗?”   零七思考片刻,点头答应。   见亚雌转身站在帘子之后,只能看到一截略模糊的影子后,顾庭松了口气,他抬手检查一番手腕上的链子,除了钥匙再无打开的可能,而明显这副链子上所需要的钥匙与之前亚雌拿来的那一把根本不一样。   无可奈何的雄虫无声叹气,他看了看已经冒着热气的水池,干脆脱掉衣服泡了进去,与其在这里想东想西,倒不如等等看那幕后之虫到底有什么目的,至少现在看来,他的生命应该是无忧的。   水池的另一侧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等顾庭沾着满身的香氛起来后,换上了那一套早就整齐挂在架子上的衣服——这衣服格外华丽,是老式贵族最偏爱的蕾丝高领衬衣,外面配着深蓝色的马甲、短裤,及膝的黑色长袜以及用在里面的防滑衬衣固定夹。   等他一套都穿好后,立马像是从画像中走出来的西式贵公子。   当顾庭拉开帘子后,零七眼里闪过了一抹浅浅的惊艳,他从身侧的柜子里取出一双棕色的小皮靴,半跪在地,露出了像是无数次训练过的笑容,温柔又带着些魅气道:“阁下,请抬脚。”   如果是大多数的虫,或许会沉浸在这种温柔乡中,尤其半跪在地的亚雌露着雪白的后颈,整个姿态恍若奉献与臣服,完全满足了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控制欲,甚至还想要更加粗暴地对待他,将某些艳丽的红色、狰狞的紫色染在那雪白的肌肤之上。   可顾庭只觉得浑身充满了不适,他想后退,却再一次被亚雌抓住了脚踝,一种强制的力道缓缓抬起来。   他忍不住心里疑惑,这真的是一只亚雌该有的力气么……   “好了,”零七满意一笑,他伸手用手背拂去鞋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么阁下请跟我来吧。”   “好。”   从这间华丽的房间里出去一道很长很长的走廊,顾庭跟在零七的身后,打量四周,只能看到铺满金色暗纹的壁纸以及摆在道路两侧的雕像,都是很露骨、亲密的动作,看一眼就好像置身于欲望的乐园。   正走着,顾庭在远处的廊道拐弯处看到了一抹影子,随后那影子缓缓接近,露出了被灯光打得晕染出金色光芒的纯白面具。   零七俯身颔首,“格兰大人。”   顾庭眉头稍抬,“格兰”二字令他有些耳熟,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他看了过去,站在对面的明显是亚雌,身量高挑清瘦,金色的头发束在脑后,纯白色的面具完全遮住了面孔,身上穿着同色调的作战服,纤细的小腿上裹着双银白色的长靴。   ——是他昏迷前看到的那个虫吗……   “你主人让我把他带过去。”面具亚雌开口了,声调微微沙哑,但又有种成熟的风情与魅力,像是酒水微醺的效果。   零七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格兰大人,可之前是主人吩咐我的。”   被称作“格兰”的亚雌不耐烦地轻“啧”一声,他道:“东边有虫闹事,需要你去一趟,所以才中间叫了我……要不是因为真有事,我才懒得来。”   “闹事?”这话一出零七面色立马严肃,“是谁?”   格兰:“不知道什么势力的,好像刚来没几天,因为没见到雄虫玩偶所以开始挑事。”   “好,我知道了,那这里就先麻烦格兰大人了。”零七又一次颔首,他转身看向一直旁观的顾庭,“阁下,我需要去处理一些事情,剩下的路由格兰大人带您去吧。”   话落,他匆匆从另一边的走廊离开,正是一副着急处理正事的模样。   “阁下……”   那只面具亚雌开口了,见顾庭转过来,他扶着面具露出半张脸,皮肤苍白,眼瞳灰蓝,嘴唇殷红,“阁下,您还记得我吗?”   顾庭一愣,他细细打量对方,隐约觉得亚雌的五官轮廓有些眼熟,但短时间内却无法对应上具体的身份。   “阁下,您还记得三年前救的那只亚雌吗?就是我——我叫格兰。”亚雌斜斜带着面具,只露出灰蓝色的左眼,里面充满了希冀。   三年前?   顾庭怔然,“是你啊……”   当年他意外帮助的亚雌瘦骨嶙峋、形容狼狈,与现在飒爽的模样判若两虫,尤其是气质上的巨大改变,几乎叫他很难将前后两个形象联系起来。   “阁下,快和我走吧。”说着,格兰伸手就想拉住顾庭的手腕。   “等等——”年轻的雄虫后撤一步,虽然眼下的场景算是他乡遇故知,但却由不得顾庭不去警惕,“你想做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当初应该就是被你带过来的。我昏迷前,听到你说的话了。”   那时候,他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格兰说“终于抓到你了”。   格兰重新扶正面具,语速较快,“抱歉阁下,那时候我身边该跟着他们的虫,我不得不那样做,但是请您相信我,我绝对没有任何想要伤害您的意思!”   说着,他压低声音:“阁下可知道辛烛?”   顾庭:“……我知道。”   上一次听这个名字还是在三年前,当初反叛军攻入翡冷翠后,原本在雄虫之中名气很大的夏诺伊尔很快易主,至于原来的老板辛烛不知所踪,被传出来的各种消息里只说辛烛是离开翡冷翠回到自己曾经的故土了。   碍于最初的接触,顾庭对辛烛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尤其后来星盟成立,他偶尔也会遇见图因斯,更是知道了对方与辛烛之间矛盾的起源,于是初始好感一降再降,直到“辛烛”这两个字消失在翡冷翠之上,顾庭便也将其抛到了九霄云外,却不想今日会在陌生的地方再一次提起。   “辛烛是黑市的主人,也是这一次想要抓您的罪魁祸首。”格兰揭老底毫不手软,“他说要借您做实验。”   “做实验”这三个大字明晃晃地跳到了顾庭的脑子里,一瞬间他就想明白了缘由,他当年以为隐瞒的秘密其实早就种下了种子,只是直到三年之后才彻底发芽,如果不被抓住还好说,一旦被抓住,他没有丝毫能力可以捂住自己血液的秘密。   顾庭立马做了决定:“好,我跟你走。”   虽然眼前的格兰也不可信,但至少比接下来可能被解剖抽血更好。   “阁下,我拉着你好吗?”   “嗯。”顾庭不想在这里浪费任何时间,干干脆脆伸了手腕,下一刻亚雌的手握了上去,有种刺骨的凉。   一边跑,格兰一边道:“我让我的手下在另一边闹事,这里也派他们引开了把手的人,您等等只需要从出口跑出去就好。”   格兰很熟悉这里的路,三拐两拐便从华丽的走廊进入了一又窄又黑的小道,在尽头处打开一扇小门,他掏出联络器、空间钮以及被装在小袋子里的水晶递了过去,“阁下,从门口出来后,您一直往前走,会有我的手下把您带到安全的地方,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再去找您。”   顾庭深深看了亚雌一眼,“好,谢谢。”   他转身从小门里出去,在门扇即将关上的最后一秒,顾庭回头,只看到了亚雌半边隐藏在阴影里的面具,一明一暗。   咔嚓,门彻底合上了。   暗沉沉的廊道里,格兰轻笑一声,他从大腿的绑带上拔出匕首,毫不留情地在自己手臂、腰腹间划出伤口,立马浅色的衣服被血红浸染。他抬手敲了敲脸颊,状似思考:“唔,还在哪里划一下比较适合呢?”   锋利的刀尖顺着脖颈向上,直到脸颊,格兰皱眉,自言自语道:“这里不行,这里受伤会吓到他的……”   想了想,他直接调转刀尖,又从大腿上划开一道,随后将刀扔在自己的空间钮里,神色从容地走了回去。   与此同时,“轰”的一下爆炸声从另一端响起,安置在走廊里的警报器立马响起,等戴着面具的辛烛身后跟随一众手下赶来时,就看到扶着墙壁、地上满是血迹的格兰正低低喘着气。   辛烛一愣,面具下的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格兰吐出一口血沫,他道:“忽然有虫来带走了那只雄虫,并打伤了我。”   “打伤你?为什么会有虫追到这里?”辛烛明显不相信,他冲着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立马有虫往最开始用于关顾庭的房间跑。   辛烛丝毫不在意另一边的爆炸声,他慢悠悠地走到格兰面前,忽然伸手掐到了亚雌手臂上的伤口里。   “唔——”   格兰倒抽了一口气,他死死咬住牙齿,将痛呼咽了进去。   辛烛漫不经心地抬起血淋淋的指尖,“看来是真的。”   伤口很深,如果是一般的虫对自己下手,多少会因为疼痛而下刀较浅,但格兰身上的伤再深一点几乎见骨,倒是勉强让辛烛相信了他的说法。   ——只是救走蓝宝石的虫又是哪来的?   “零七呢?”   格兰:“零七追出去了,毕竟他比我厉害。”   “也是,零七可是专门受过训练的。”   辛烛接过手下递来的手帕擦干了指尖上的血迹,将帕子扔在地上又踩了一脚,“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慢慢找吧。”   辛烛余光扫了格兰一眼,忽然笑出了声,“快去治疗一下吧,可别留了伤疤。”   格兰隔着面具假惺惺地勾了勾嘴角,“我现在就去。”   另一边,黑市东边,一路赶来的零七依旧是水红色纱衣,只是他手里却一边拿着激光枪、一边握着匕首,刚到目的地就被一群穿着黑衣、戴着头盔的雌虫围住。   零七皱眉,“就是你们闹事?”   黑衣雌虫没有回话,他们一见零七,便立马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零七的职责就是为主人打理黑市的秩序,因此他不做多想就追了上去,只是刚跑几步,忽然身子一顿,下一刻“轰”的一声巨响自他脚下炸开,连带着偏远的深巷都被炸得稀烂。   很快那几只雌虫原路返回,打头的那只虫用脚扒拉了一下碎石块,“应该死了?”   另一只摇头,“不知道,他……很厉害。”   “不管了,反正任务我们是完成了,回去领钱就行。”   “走吧走吧。”   “走了……”   等这一片小废墟上的虫走光后,又过了很久,忽然有一只手从碎石中伸了出来,那布满手腕的伤口下不是血丝,而是一条条闪烁着莹蓝色的细线。   今日的黑市并不太平,接二连三的爆炸事故频发,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被发现了五处爆炸点,因此黑市的主人下令彻查黑市中的流通虫员,所有想继续参加黑市交易的虫必须要经过详细登基。   一只星盗雌虫和同伴们骂骂咧咧:“妈的倒霉死了,老子到黑市就是不想被查身份,现在绕了一圈还得做这狗屁事情!”   “还好,至少黑市不会暴露我们的消息。”另一个星盗嘟囔道:“真奇怪,是不是黑市的主人得罪谁了?不然今天爆炸怎么这么集中?”   “啧,估计是看他赚地太多了吧……”   就在星盗之后所隔的另一道巷子里,顾庭出来后按着格兰所给的方向一路奔跑。   “阁下,这边!”忽然旁侧探出一个亚雌,他冲着顾庭招手,“是格兰大人派我来的。”   顾庭看了看亚雌,又看了看巷子尽头完全陌生的场景,最后一咬牙,向亚雌走了过去。   亚雌熟门熟路地带着顾庭一顿绕行,大约十分钟后停在了一座小阁楼前,这里所有的建筑都是很灰暗的风格,连天空也暗沉沉一片,就像是彻底被太阳忘记一般。   至少就顾庭目前所见,没有自然光,只有如圣诞树一般堆砌起来、五颜六色的小灯,看久了眼睛发胀。   亚雌将门打开,带着顾庭走了进去,才道:“阁下,格兰大人说处理完事情会来找您,请您先在这里等一等吧。”   话落,他利索转身出门、关门、上锁,动作一气呵成。   顾庭倒是没太多意外,他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就想到了最差的结果,但总归有当年的“帮助之恩”,他大胆猜测格兰应该不会对他太坏。   被限制了自由的雄虫带着手腕上的银色链子先是绕着整个屋子转了一圈,不得不说准备这个房间的虫很细心,所有的窗户都被上了锁,没有钥匙打不开,甚至屋里连个尖锐的器具都没有,完全断绝了任何逃跑的可能。   周围没了其他虫,顾庭干脆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开始捣鼓自己的“装备”。   联络器没有任何信号,但顾庭还是进入了乌比斯联盟的群里发了几条消息,看着那小圆圈转了又转只能叹了口气,又伸手掏出袋子里的水晶。   水晶还是沉睡的状态,但顾庭能感受到对方现在的身体状态是正常的,大概过一段时间就能醒来。   他将小红虫放在了自己的颈侧蹭了蹭,对于自己此刻的境地浮现出几分茫然的情绪。   ——希望能快点离开这里吧……   N923星球上,恩格烈忽然捧着联络器道:“刚才一瞬间忽然有小宝石的行踪信号了!”   “在哪?”坎贝尔追问。   当初他们及时派了星舰出去,但整个星域之内却找不到任何痕迹,那么唯一能说明的就是那艘劫走顾庭的星舰一定是离开了星域的范围之内。   恩格烈手指微颤,在一众雌虫灼灼的目光下道:“……在OE08星上闪了一下。”   他们都知道,OE08星是黑市、星盗的根据地,那里混乱且从无秩序,是外星域最有名的犯罪星球。   一只雄虫流落到那里,无异于肥肉掉在了饿狼群中。 第50章 伪装   格兰回来的很快, 他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年轻雄虫。   三年不见,对方的五官已经完全长开了。   黑色微微卷翘的头发搭在肩头,眉眼精致俊美, 蓝宝石一般的眼瞳里像是藏着一副画卷, 鼻梁高挺、唇瓣微红,穿着那身贵族服饰,就像是古老家族中的少爷, 尤其修长的腿上被黑色长袜包裹——雄虫们难以练出肌肉的腿部正巧被袜沿挤出半截圆润的弯弧, 微微鼓起,与袜边上的金属皮扣黑白相衬, 平白多了几分旖旎的色。气。   “格兰?”   雄虫的声音唤回了格兰出走的神志, 他喉结上下滚动, 像是沙漠中的旅行家许久不见水源,藏在面具后面的眼神差点儿冒了火。   他清了清嗓子, 收敛了眼里的情绪,“阁下,您感觉还好吗?”   顾庭站了起来,他抬手晃了晃手腕上的银链子, “有这个, 所以不太好。”   之前没虫的时候,他曾用空间钮中的各种武器尝试把银链子打开,但显然这不知名的金属材料非常特殊, 连恩格烈给他改造过的激光枪都起不到任何用处。   格兰上前,抬手抚上链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冰凉的指腹蹭过了雄虫温热的手腕, 甚至还压着银链按在了顾庭微凸的腕骨之上, 很快留下了一抹红痕。   他道:“这链子材质特殊,除了它本身的钥匙没办法打开,但是钥匙还在辛烛那里,所以只能委屈阁下先戴一阵子了……”   “好,”顾庭颔首,“这里没有信号,你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帮我联络上我的朋友吗?”   “朋友?”   格兰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他面具后的眼珠转了转,有些小心翼翼道:“阁下的朋友,是星盟的虫吗?”   “嗯。”   “是……乌比斯联盟?”   “对的。”   当年反叛军一事,乌比斯联盟几乎虫尽皆知,格兰知道这些顾庭并不觉得奇怪。   “这样啊……”亚雌抿直了嘴唇,他道:“阁下,现在辛烛正在搜查黑市里每只虫的身份,所以近期不便带您去有信号的地方,您现在我这里呆几天好吗?等过了风头,我就带您出去、帮您联系您的朋友们。”   顾庭沉吟片刻,“格兰,你为什么帮我?”   “当然因为您曾经救过我!如果不是您,我可能早就被那群雄虫们玩死了。”   “所以你是替辛烛做事?袭击N923号星球的事也是因为辛烛的指使?”   格兰:“是的,当年我逃出翡冷翠后,几经辗转到了OE08号星球上。您也知道,我只是一个亚雌,在这里生活非常艰难,于是为了活命,我就开始替黑市的虫办事,后来因为能力不错,被提拔了上去,这才知道黑市的主人竟然是辛烛,也就是那时候开始,他成了我的直系上司。”   “这一次袭击N923号星球就是因为辛烛想要得到您,和我一起在星舰上的虫有他的手下,所以我才不得不发起攻击,直到后来找到机会才带您出来……阁下,请相信我,我真的不会伤害您的,我只是希望您可以好好的。”   虽然格兰说得很动听,但顾庭只相信了三分——辛烛派虫去搜查黑市应该是真的,短时间没有办法去找信号源是真的,至于其他消息真真假假,不大好分辨。   顾庭:“那麻烦你了。”   “阁下请别客气。”格兰有些激动,“这几天,您住在这里就好,一切都有我。”   碍于眼前的境况,顾庭暂时在格兰这里住了下来,他不能保证自己离开格兰能不能在OE08号星球上活下来,便只好尽可能地趁着这几天从格兰的身上了解到一些更多的消息。   而格兰也好像完全没有看出顾庭的目的,每天只要没工作,便早早回来,给顾庭讲述着各种发生在黑市内大大小小的事情——大到A势力和B势力为了拍卖价格打了起来,最后A吞并了B但又被辛烛收编;小到某一次流通的商品里混入了假货,于是供货虫被辛烛打死在黑市街头……   但格兰说话很有技巧,每一次顾庭想询问如何离开黑市,都会被格兰绕开、扯到其他话题上,等过了很久以后顾庭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很多、却没有提到一句他想听的,他暗自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问出来,可真到了那个时候,又是固态萌发。   今天已经是顾庭住在这里的第三天了,他看到从外面回来的格兰,便直接开口道:“格兰,现在黑市上的情况怎么样了?可以找有信号的地方吗?”   格兰习惯于一直戴着面具,他摇了摇头,“阁下,有一个不好的消息。”   顾庭皱眉:“什么?”   “今天刚刚放出来一个新消息——黑市里逃走了一个雄虫玩偶,所以搜查的力度更大了。”   顾庭曾经在很久之前听军雌们讲述他们讨伐星盗的故事时,短暂地听说过“雄虫玩偶”,只知道他们的存在是为了满足一部分雌虫的邪恶私欲。   格兰见顾庭脸上浮现不解,便开口道:“阁下,您知道吗?一只雄虫玩偶的价值足以抵得上半颗星球的价格,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存在有价无市,可以说整个外星域唯有黑市里才能见到雄虫玩偶。”   “雄虫玩偶的制作过程非常艰难,多数情况下他们会将制作对象选择为貌美、清瘦的亚雌,然后用药剂一点一点地改变他们的体质,使之能够像雄虫一样散发出诱虫的信息素;当然也有极少一部分是用真正的雄虫去制作,只是这样的玩偶太少了,可谓万里挑一。”   “而现在,辛烛将您的搜查令贴上了雄虫玩偶的标签,整个OE08星球上的虫都蠢蠢欲动了。”   顾庭:“可我并不是雄虫玩偶……”   “您是真正的雄虫,可要比雄虫玩偶更加昂贵。”面具下,格兰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阁下,现在外面非常的危险,要是您不相信,可以随我一起出去看看。”   此刻的格兰就像是诱惑白雪公主吃下毒苹果的巫婆,而顾庭隐约可以感知到不对劲,可他又急于知道外界的真正情况,于是他点了头,“好,我想看看。”   半个小时后,捂得严严实实的顾庭藏住手腕上的银链子,跟在格兰的身后走出了房门。   这是他从OE08号星球上苏醒后第一次进入黑市,这里很哄闹,噪杂一片,来来往往都是身形高大的雌虫,亚雌数量较少,甚至有些看起来容貌出色的亚雌穿着轻薄的衣服依附在雌虫的怀里。   ——很奇怪。   格兰似乎知道顾庭在疑惑什么,他解释说:“在这个星球上强者为尊,想要活下去,要么自己有能力,要么依附的对象有能力。”   说着他冷哼一声,“但是很多亚雌在来到这里后就生了怯,他们不敢去改变自己,便只能打扮成雄虫,去满足雌虫的欲望。”   “可雄虫和雌虫之间……”显然顾庭有些不能理解。   “亚雌吃了药去代替雄虫的职能,代价是他们的身体迅速衰败,通常做这个勾当的亚雌活不过八十岁,甚至可能因为没有信息素而被雌虫玩死。”   平均三百年寿命的虫族社会内,八十岁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忽然,格兰脚步一顿,他指了指不远处正闪烁着的电子屏,“阁下,看那个。”   顾庭看了过去,巨大的电子屏上正巧飘过了他曾经的照片,应该是偶遇过他的虫发在星网里的,只有一个侧脸,但标志性的黑色头发、蓝色眼睛却足以辨明他的身份。   ——是星盟的蓝宝石。   底下一看着电子屏的星盗啐了口唾沫,怪笑道:“老子知道这只雄虫!黑市好手段啊,雄虫小明星都能搞来?要是抓回来了,老子倾家荡产也要玩一次!”   “蓝宝石?是蓝宝石吗?黑市去翡冷翠抓的虫?这要是真的开始卖了,我估计能抬出天价!”   “切,一个F级的雄虫,有什么好抬的?”   “那你就不懂了!这雄虫虽然精神力不行,可样貌是一等一的好,还是好多星盟虫的偶像,能玩一次意义可不同!”   “我看看……悬赏金一个亿的星币,妈的老子现在就去找,等找到了兑换悬赏金,再拿着悬赏金去玩雄虫!”   ……   黑市里的这群星盗们几乎没有任何道德底线可言,他们言辞粗俗,那无处安放的欲望几乎要冲破裤子,言语之间的下流让顾庭听得直皱眉。   格兰缓缓靠近,他的手臂轻轻搭在了雄虫的肩膀上,低声道:“阁下别怕,出门的时候我专门给您喷了阻隔剂,只要您不主动出去,没有雌虫会发现您的真实身份……在我的身边,您很安全。”   顾庭后心窝发凉,某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格兰的目的,可即使明白,这一瞬间他却无能为力。   眼见雄虫的心情似乎低落了下去,格兰勾起嘴角,半只灰蓝色的眼瞳里充满了愉悦,就好像已经看到自己将神明禁锢在笼子中的画面。他开口:“阁下,我们回家去吧。”   他逐渐膨胀的欲望,在引导着他把自己曾视若神明的雄虫关起来,最好隔断对方的全部交际、最好让对方的身边只剩自己、最好要对方永远只能依靠他……   格兰想,任何雄虫见到这一幕,应该都是会被吓到的吧?   只是下一刻他脸色一变,被他搭着肩膀的雄虫忽然拽着亚雌的手腕反身来了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砰”的一声后围着斗篷的雄虫直接跑开,借由阻隔剂的作用,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冲进了虫群之中。   等格兰站起来时,已经没有了雄虫的身影。   他大意了。   格兰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以娇弱著称的雄虫竟然真的会做出反抗的举动,他立马掏出联络器,对另一边的虫说:“派虫去找电子屏上的雄虫,和辛烛的势力分开,别被发现了!”   在短暂的愤怒后格兰挂了联络器,他注视着雄虫消失的方向,忽然捂脸笑出了声。   ——怎么能不笑呢?果然他觊觎着的神明,和其他的雄虫不一样呢。   虫群中,顾庭捂着脸上的围巾,蓝色的眼睛被掩藏在兜帽之下,步伐飞快,在挤挤攘攘的虫中穿行。   他根本不敢停下来,甚至不知道该跑向什么方向,这一次完全只能凭借本能、往任何一个有路的地方逃离。   其实格兰的目的并不难猜,顾庭的灵魂有二分之一是人类,他重新经历过一遍成长,有着属于人类的因子,基本上能够看清格兰在温柔、体贴下掩藏着笼子与镣铐。最初相信对方是因为在危机关头顾庭做出了一个不勉强能保护自身的选择,而今格兰的目的暴露、顾庭的身份成了黑市中的“香饽饽”,这种假象的和平也没有继续维持的必要了。   况且……   一边跑一边躲闪的雄虫眯了眯眼睛,此刻他不得不怀疑“雄虫玩偶”这件事中是否有格兰掺和其中。   ——农夫与蛇,大概就是如此了。   一路尽可能绕开了虫多的地方,等顾庭微微喘气地停在一处昏暗的巷子里时,他不由得庆幸自己当初跟着坎贝尔他们有好好锻炼体能,不然以他最初的体质等级,根本跑不动这一段路。   他抬头看向四周,黑市里的巷子来回交错,这里正好是一处死角,光线暗、无虫迹,比较适合躲藏。   顾庭将兜帽围严实了,整个身子藏在最深处的金属垃圾柜后面,鼻腔里是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铁锈味儿,但眼下只能忍着。他再一次打开了联络器,“乌比斯联盟”的群名黑着,之前发出的消息还在不停地转着圈,没有丝毫可以联络到外界的信号。   忽然,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妈妈”。   顾庭低头,绕在手腕上睡了好几天的水晶终于醒来了,又恢复了原来的虫形。   “你怎么样?”   “妈妈,我好饿……”水晶仰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睛有些无神,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庭感觉水晶身上的颜色似乎更加剔透了。   “给,”顾庭伸手手指,“你自己吃,动静小点。”   水晶急慌慌地就像是几辈子没见过吃的似的,小小的口器立马咬在了顾庭的指尖上,触感很轻,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顾庭眼睁睁地看到水晶在他的掌心里再一次发生了变化——身形逐渐抽长,颜色水红,窄窄的身体上缓缓长出了和索勋一般的深色裂缝,等它们都睁开后,便能看到橙黄色的眼珠在转动。   “你这是……”   水晶:“妈妈,我长大了,我可以保护你了。”   本来还为充满未知、危机的情况而忧愁,水晶这话却把顾庭逗笑了,“快算了,我自己能保护自己。”   水晶歪了歪头,有些闷闷不乐道:“好吧,那如果妈妈需要,记得叫我。”   “嗯。”顾庭将小红虫塞到口袋里,他探出头查看外面的情况,在巷子之外,很快就多了很多穿着相同黑色制服的雌虫,他们行色匆匆,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要不是因为这里面有垃圾柜,恐怕他们也要进来搜一圈。   顾庭又缩回阴影之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外面应该有两拨虫在试图找他,一拨是辛烛的手下,另一波是格兰的手下,至于中间还有一群被鼓动着的雌虫星盗,但无疑顾庭的雄虫身份就是一个大雷——被辛烛抓到要面临放血、解剖、做实验,被格兰抓到情况未知、但估计逃不过金丝雀的遭遇,至于被那群星盗抓住……   顾庭在脑海里想了一下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应该是最差的一个结果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自己身上的阻隔剂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期,只要那东西失去了效果,那么他必然会陷入一个很危险的境地,与其等它失效,倒不如先做个预防。   他视线微侧,看到了一粉红色的广告纸被张贴在墙壁上,上面模模糊糊写着“招聘可伪装雄虫的亚雌店员”……   搭在空间钮上的手指颤了颤,最终像是做下什么决定似的,顾庭自空间钮中找出了一支黑色的记号笔,这支笔还是当初他去雄虫服务协会工作时用于记笔记的工具。   昏暗之下,顾庭握着笔,往自己的脸上轻轻点了点,随后他忽然起身、拉紧了兜帽,将自己的全部藏在了厚实的布料之下,紧贴着墙根从另一侧走了出去——此时此刻,他已经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黑市里为了方便各路虫做买卖,在街头巷尾都挂有牌子,通常来到黑市的虫不需要问路,只需看着牌子去找自己的目的地就好。   顾庭顺着牌子上的指示,一路走到黑市的东边,这里挂着深红色的灯光,将暗色调的地砖晕染出了一种玫红的暧昧色彩,与周围的场景颇有些格格不入,甚至能透过大门看到内里挂着的艳色纱帘。   他抬头看了眼牌子做确认,又在心里做了一番建设后,才踏入了那扇门,刚一进去就被一打扮艳丽的红发亚雌拦住了去路,“诶,这位大人看着好眼生呀!今日是想来听歌、看舞还是聊天呢?或者别的也想试试?”   顾庭不自然地捂着兜帽,低声道:“我是来应聘的。”之前巷子里贴了很多广告纸,顾庭就是照着其中一个找来的。   “哦?应聘?”红发亚雌笑弯了眼睛,他立马拉着顾庭绕到了大厅一侧的小房间里,那里面还坐了几个身形单薄的亚雌,均是一脸忐忑。   红发亚雌拍了拍手,“行了行了,今天的虫足够多了,大家快把头发拨开、脸露出来,我们这里只收长得好看的!”   一阵窸窸窣窣,几只亚雌撩开了碎发,露出了清秀的脸庞,而顾庭也有样学样,褪下兜帽,将发丝别到耳后,转而看向红发的亚雌。   本来还漫不经心打量着的红发亚雌忽然睁大了眼睛,他盯着顾庭看了好一会儿,捂嘴道:“你、你是那个雄虫?”   顾庭心里微跳,但他面上维持着一个不好意思的神情,“我不是的,我只是长得和他像……你看我的脸上,我有痣,而且我没有信息素,怎、怎么可能是雄虫呢……”   亚雌使劲儿闻了闻,雄虫成年后散发出来的信息素一般情况下只有雌虫能捕捉到,而大多数亚雌对此感官迟钝,在通常情况下无法依靠费洛蒙的分泌去区别成年雄虫。他有些失望地皱了皱眉,又凑上去道:“我摸摸你的脸?”   “好。”顾庭顺从。   红发亚雌立马伸了手,指尖自对方脸颊上那几处零散分布的小雀斑摸去,指腹向下揉了揉,皮肤柔软细腻,但那深色的痕迹却擦不掉。   ——那记号笔持久度极好。   “那就好……”他绕着顾庭转了一圈,“你这样的,一定能火起来,毕竟和雄虫长得这么像,肯定有雌虫愿意给你花钱。”   其他几只亚雌投来了羡慕、嫉妒的目光,他们本想凭借着自己的容貌在这里找到可以依附的对象,却不想中途杀出一匹黑马,抢了红发亚雌的注意力,以至于他们几个全部落选。   红发亚雌带着顾庭进了里面的屋子,一边走一边道:“正好前几天我们这还来个漂亮的亚雌,你们住在一起,屋子里有衣服,换好以后出来先做做最基本的活儿,露露脸,等时候到了我给你介绍介绍……奥对,你会什么吗?比如唱歌跳舞?”   顾庭挠了挠脸颊,“我会一点点格斗。”   “格斗?”亚雌摸着下巴,“很好!很多雌虫就爱小辣椒这一款的,我有预感,你肯定能火!”   他又道:“那你这手腕上的链子怎么回事?”   顾庭:“呃……你不觉得这东西很有禁忌感吗?比如一些特殊爱好?”   红发亚雌脸色微凝,片刻以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立马笑靥如花,“真不错!可真是个好苗子啊!”   乐呵呵地将顾庭领进去后,红发亚雌利索离开,根本不带要去询问顾庭的具体身份,毕竟这里是OE08星球上的黑市,能够来这里的虫没几个是干净的,虽然上面下了查身份的命令,但只要还没执行到这里,就影响不了什么。   见眼下一切进展顺利,顾庭掩住了眼底的暗色——他现在的目的,就是保证自己能够藏好雄虫的身份,毕竟只有在这种地方,才有亚雌会在身上喷雄虫的信息素提取剂,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迷惑雌虫、假装身份的好办法。   ——看来之前在雄服会从军雌们嘴里听来的各种星际消息果然还是有用的。   忽然,“你是谁?”   声音有些耳熟,顾庭一转头就看到了从珠帘后面走出来的亚雌。   他惊讶道:“——是你?” 第51章 求爱   站在珠链后面的赫然是前几天才有过一面之缘的零七, 只不过不同于当初的打扮,现在的零七穿着一身普通的深色布衣,款式简单, 侧脸带着一道疤痕,原本温柔的神情表被冷淡代替, 气质可谓发生了天差地别的改变,但顾庭依然能够辨认出来眼前的亚雌就是零七。   ——那种违和的诡异感一模一样, 而自穿越到虫族社会以来,顾庭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是谁?”亚雌再一次问道。   顾庭心里闪过迟疑, 现在的零七所表现出来的神情并不像是认识他的模样,可他又很确定对方的身份,难道是在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吗?顾庭想到了当初格兰支开零七的借口——会不会又与格兰有关?   这一刻顾庭的直觉真相了。   他开口道:“我是零八。”对于起名废的顾庭来说, 零七的存在正好给了他一个假名的灵感。   亚雌一愣,冷淡的面容上闪过了一抹意外,“好巧, 我叫零七。”   “你不认识我吗?我们之前见过的。”   零七皱眉, 他盯着眼前的黑发蓝眼的虫仔细回忆, 却无法在混乱的记忆中找到任何有用的片段,他摇摇头,“抱歉,我没有任何印象。”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零七老老实实, “我醒来的时候就被老板带到了这里,他说是从外面把我捡回来的, 那时候我只记得自己叫零七。老板给我用了治疗仪,所以我留在这里打工报答他。”   “可你脸上的伤疤?”如果能及时使用治疗仪, 不应该还在脸上留下痕迹。   零七微怔, 他抬手摸了上去, 皮肤是光洁无暇的,只是那到殷红的血痕却很突兀地绽开在上面,“不知道,治疗仪无法治愈。”   “好吧。”顾庭颔首,如果是眼前这个失去记忆的零七,那么未来一段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他道:“那么,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大概就是你的室友了。”   “对了,”顾庭想到什么,“你在这里打工,是会给提供雄虫信息素提取剂吧?”   零七点头,“老板在屋里放了好几管,你需要可以自己拿,都是玫瑰味儿的。”   “好。”   听到这话,一直还悬着心的顾庭略略放心,能多捂住雄虫的身份一会儿,他便能多一分生机,现在无法逃出这个星球,他便只能小心地藏好自己、等待坎贝尔他们的救援,顾庭相信他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   装潢奢华却低调的书房里,摘了面具的辛烛捏了捏鼻梁,他有些烦躁地将桌面上一堆货物流通的文件推了过去,沉声道:“还没有消息吗?”   他的心腹回答道:“先生,没有。”   砰!   辛烛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从前伪装出来的温柔消失殆尽,眉眼之间染上了几分戾气,“都多少年了,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心腹低着头不敢乱看,他解释道:“先生,在格兰大人的带领下,我们已经在赫尔狄克星上发现了一处遗迹,但是现在并不能确定是不是原始虫族的战场。”   “三年了才发现……那为什么不去确认?”   “只要我们的虫一接近遗迹,赫尔狄克星上的异兽就会不受控制,格兰大人也制止不住。”   辛烛皱眉,“异兽守着那处遗迹?”   “先生,我们分析是这样的。在其他位置的时候,整个赫尔狄克星上的异兽可以听从格兰大人的指挥,但只有靠近遗迹时不可以,我们曾经偷偷派进去过七个小队,全部都折在了异兽的嘴里,根本没有办法突围进去。”   “啧……”   辛烛靠在椅背上,脸上浮现出沉思的神情,“如果这真的是原始虫族的战场,那么不论如何,都要给我打开它!”   心腹:“是,先生我们会继续研究的。”   “对了,那只雄虫怎么样?”   心腹的头低得更低了,“抱歉先生,还没有抓住。”   “怎么?你们现在连一只柔弱可欺的雄虫都抓不住了?”   “找不到他的任何痕迹,我怀疑带着雄虫的虫应该很熟悉黑市。”   “无所谓了,”辛烛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他百无聊赖道:“对于我来说只是个消遣,不过现在外面那群雌虫应该比我还急……”   说着他哼笑一声,“那就慢慢耗着吧……对了,再派几个虫暗中盯住格兰,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是。”   这边辛烛才敲打完心腹,另一边的格兰做出了与他同样的决定——   格兰:“盯着辛烛,他做了什么第一时间通知我。”   亚雌手下点头,“大人,那位阁下还没有找到……”   “还挺能藏的。”   格兰眯眼,低声喃喃道:“或许应该让他吃一吃外面的苦,才知道我身边是多么的安逸……”   “什么?”   “没事,继续找吧。”   “是。”   ……   两拨虫马隐于黑市之间,他们随着流动的虫员暗中寻找雄虫的踪迹,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此刻应该小心翼翼躲在某个角落里偷生的雄虫竟然光明正大地出现了某娱乐场所的大厅里。   夜里,和一众星盗兄弟们来这边喝酒、看表演的雌虫几乎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不远处擦拭着酒杯的服务生——   看起来不过是个刚成年的亚雌模样,身形比较单薄,肤色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泛着莹润的白,黑色发丝、蓝色眼瞳,嘴巴红地像是刚刚被酒水晕染。明明穿着一身最为禁欲的高领黑色小西装,可偏偏手腕上束缚着的银链子又令看到他的虫忍不住攀升出难以克制的占有欲。   雌虫揉了揉鼻子,他做星盗已经有快三十年了,从最开始的小喽啰做到现在这个位置并不容易,虽然并不是星盗团里的一把手,但这身份说出去也是名声响亮的……   当然,要不是这几年有个莫名其妙的亚雌横空出世,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在星盗这个职位上更进一步。   他捣了捣身边经常光顾这里的同伴,眼睛瞥了过去,“嘿,你知道那个亚雌叫什么吗?”   同伴大口喝了一杯酒才顺着方向看过去,他眼睛一亮,仔细回忆一番摇了摇头:“这个极品啊!不过我以前没见过,应该是琉璃新招来的?你看那边也有个黑头发的,不喜欢吗?”   琉璃便是那位红发亚雌,是这里的老板,一只大大咧咧、一心赚钱的大财迷,在他的眼里似乎没有什么比赚钱更重要了,而顾庭能为他带来客流量,所以琉璃也就忽略了某些小问题将对方安置在了这里。   雌虫看了过去,那个黑发雌虫的五官更加姝艳,侧脸的疤痕不掩风情,只是双眼里透出一股冷淡气儿来。他摇头,兴致缺缺:“没有。”   他们的星盗团算是整个外星域里比较有职业操守的团队,因为本身规模大、虫数多,所以最初制定的规矩也严格,这才能做大到今天这个程度,一般小星盗团里面才有的坏风气沾染不到他们,因此当面对有些心仪的亚雌时,他还保持着理智与风度。   ——叩叩。   正在擦拭酒杯的顾庭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灼灼的眼瞳。   这是一只壮得像是一座小山似的雌虫,头发卷卷地像是羊羔,可偏偏气势又像是大黑熊一般。   “你好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在红发亚雌手下打工的日子比顾庭想象中的好太多了,每天都有老板提供的雄虫信息素提取剂,而他需要做的仅仅是穿上制服、喷上提取剂在大厅里干一些杂活,用老板的话来说就是先露露脸、给大家一个熟悉的过程。   雌虫:“咳咳,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我是卢壬,我想和你认识一下!”   顾庭一愣,没想到会遇到第一个搭讪他的雌虫。之前的几天里他只感受到了其他虫不停打量的目光,但付诸于行动的却没有一个。   “我叫零八。”处于职业道德,顾庭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雌虫:……好像是心动的感觉。   半个小时后,名叫卢壬的雌虫抱着一堆新开的酒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脸上还挂着乐呵呵的笑容。   他的同伴调笑道:“怎么,说了几句话就已经不知道天南地北了?还有,那个亚雌怎么和黑市通缉的逃跑雄虫那么像?会不会是伪装的?”   卢壬立马摇头反驳,“当然不是,人家叫零八,可别随便亚雌、亚雌的叫了。而且我刚靠得近看,零八脸上有小雀斑,很可爱,估计就是和那个雄虫长得像了些,而且他身上喷着玫瑰味儿的信息素提取剂,简直就像他本虫一样有魅力。”   “可怜的零八……我猜测他之前一定有过很不好的经历,你看到了吗?他的手腕上还被铐着链子,虽然他说是为了配合气氛,但我看得出来,那种材质可不简单,他应该是从某个星盗手里逃出来的金丝雀,我得想个办法帮他解决了链子……”   “还有他的名字,竟然叫‘零八’,一定是曾经豢养他的星盗给起的!这说明他的前任主人手下一定有很多个金丝雀,而零八只是其中之一,但如果是我、我会把他当做唯一的伴侣!”   “他身上有很浓的玫瑰信息素提取剂的味道,不过我还隐约闻到了一点嗯……像是森林的味道,很淡、很特别,我想他应该是害怕不被其他雌虫喜欢吧?这种东西喷多了也不好,即使他是亚雌、即使他没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我觉得自己依然会注意到他。”   说着卢壬又偷偷看了过去,“我的朋友,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开始追求他!”虽然他是星盗,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爱情有着美好的向往。   对此同伴只能举着酒杯祝福,“好吧,祝你好运!”   与此同时,刚被搭讪后反手卖出好几瓶奢侈酒水的顾庭立马获得了老板琉璃的一个飞吻。   琉璃摸了摸火红的头发,夸赞道:“我就知道你能行!留下你果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等你名气出去了,到时候能给我带来更多的钱,呜呜想想就觉得美好!零八啊,继续加油!咳咳……就是你这信息素提取剂喷得太多了吧?那可都是钱啊!”   顾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温和,已经进化到可以面不改色地说谎了,“可是老板,刚才的雌虫还夸我的味道好闻呢。”   琉璃拍手,立马大方道:“没事没事,那你多喷点!我屋里还有其他味儿的,过两天你用完了再去选一选自己喜欢的奥……”   说着他看向另一边,“零七,你也学着点儿!好好给我挣钱还医药费啊!”   神色冷淡的零七勉勉强强勾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会的。”   “呃……”琉璃抹了把脸,就零七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估计能吓跑一堆客人!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某位名叫“零八”的亚雌逐渐小有名气,最初只是在常来消费的客人中传递着,到后来这个范围涵盖更广,慢慢被更多的雌虫所知道。   地下街内——   一只守着门的雌虫打了个哈欠,用手肘捣了捣身边的兄弟,“嘿老兄,你听说了吗?黑市东边有个店里来了个新的亚雌,长得很漂亮。”   “嗯?有那么漂亮?你详细说说……”   “是个黑头发、蓝眼睛的,我之前远远去瞧了一眼,要不是里面消费太高,我都想近距离接触接触了,就那个身段——我感觉自己一只手就能抱住,娇娇小小,这要是去了床上……嘿嘿嘿……”   “那个通缉令上的雄虫玩偶不也是黑头发蓝眼睛?比那长得如何?”   “要我看啊,很像……而且还喷着玫瑰味儿的信息素,我什么时候才能有钱去看看呢……”   两只雌虫的对话断断续续地传到了另一边,格兰皱眉,藏在面具下的脸色微微发黑。   跟在他身边的亚雌很快就感受到了格兰的情绪变化,立马问道:“大人,怎么了?”   格兰绕过地下街冷笑一声,“我笑他们鼠目寸光,没见过真正的宝石。”   ——怎么可能有像顾庭一般的存在呢?在他看来都是一群糊住了眼睛的庸虫,哪里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宝藏。   他压平了嘴角,“怎么样,有消息吗?”   亚雌摇头,“大人,目前还是没有。”   格兰看向远处,眼神玩味。他没想到自己试图私藏的雄虫竟然这么有能力,能同时躲过辛烛和他的手下,只有这样的游戏才更加有意思,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雄虫在外面的时间久一点、受的苦多一点,才能认清谁待他好。   即使那可怜的小家伙可能被外面那些如狼似虎的雌虫欺负得脏兮兮、破破烂烂的也没有关系,毕竟他可不会嫌弃,他会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会一片一片地把破碎的神明拼接好,然后敞开笼子,等着那只伤痕累累的小鸟自己回归。   格兰的笑容更加愉悦了,“那就继续找吧。”   待格兰和亚雌的身影走远了,另一边的对话声又传了出来——   “那只亚雌……带着链子,很带感……”   “有机会去看看……”   此刻的格兰根本不知道自己与真相擦肩而过,错过了一个找到他的神明的机会。   外星域,一辆巨型重装的星舰在靠近着OE08号星球。   自从小宝石不见后,坎贝尔的脸色阴沉地可怕,每天开口说话的次数少之又少,即便是说也仅仅与小宝石的踪迹有关。   坎贝尔:“还能看到信号吗?”   恩格烈摇了摇头,神情如出一辙的不好,“不能,只有那天一次,之后再没有见到信号出现。”   他手里的联络器这几天一直亮着屏幕,乌比斯联盟的群里已经被几只雌虫发了不下千百条消息,即使他们知道小宝石收不到,但还是在心里保留了一丝幻想——如果身处异地的顾庭能够看到那些消息,他是不是会有一点点安全感呢?   “直接去OE08号星。”坎贝尔嘴角挂出一抹冷笑,眼里寒光盛大——既然敢动小宝石,就要做好被星盟军团找上门的准备。   ……   每次一到晚上,琉璃这里的客人就很多,顾庭一开始是帮忙擦杯子的,但这几天有大量的客流涌入,于是他不得不身兼数职,穿着收腰的小马甲在虫群中穿梭。   刚不容易送完了刚刚被客人下单的酒水,顾庭喘了口气靠在吧台上休息,另一边正擦着桌子的零七淡淡瞥了他一眼,“累了可以进来坐坐,我帮你挡着。”   顾庭眼睛一亮,立马趁虫不注意翻了进去,往零七身后一坐,正好挡住了他的身影。他笑眯眯道:“零七,你可真好啊。”   一开始顾庭对于失忆的零七还抱有警惕心,但随着这几天的相处后,顾庭发现不记得从前的零七简直就是行走的冷冻机,说话做事面无表情,对待雌虫客人犹如冬日飞雪,即使琉璃无数次安顿,但只要零七一笑、立马能吓退雌虫,后来琉璃也无奈了,只叫零七去做一做后勤的事情。   “对了,你昨天托我打问的事情有结果了。”   “怎么样?”顾庭立马被零七吸引了心神。   零七皱眉,低声道:“在黑市很难找到信号源,除非是这背后的主人。一般进入黑市的虫都身份有问题,所以他们并不会去与外界联系,而且黑市的交易见不得虫,除了后背的势力,很难找到有用的信号源。”   “这样啊……”虽然有些失望,但这个结果已经是顾庭预料中的答案了。   这几天打工掩盖身份的时候他也没闲着,因为他借由外貌给琉璃挣了好几笔钱,于是琉璃对他的宽容也多了很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对方很乐意为他解答,因此顾庭也差不多了解到了当前黑市的情况。   零七:“你找信号源是想联系什么虫吗?”   顾庭摸了摸手腕上的链子,“嗯。”   “那很难。”零七面色冷淡,说话也毫不留情:“像我们这种身份的虫没有机会接触到信号源,除非你想联系的虫主动找到黑市来……”   “其实也有办法啦!”忽然出声的琉璃把两虫吓了一跳。   红发亚雌抛了个媚眼,“看在你今天业绩这么好的份上,这次偷懒我就不计较啦!”   顾庭立马露出笑容,“谢谢老板!”   “天呐天呐别笑了,你再笑下去,我都想对你做些什么了!”琉璃夸张地捂着胸口,他靠近顾庭低声道:“怎么样?想不想知道什么办法?”   伪装成亚雌的雄虫乖乖点头,那副有些奶的温柔系立马击中了琉璃的心脏。   琉璃挤了挤眼睛,硬生生凑到了零七和顾庭的中间,抬着手臂哥俩好地搭在两虫的肩头,“喏,那个正在喝酒的黑衣服雌虫看到了吗?”   顾庭顺着琉璃的指示看了过去。   是那只叫作“卢壬”的虫,小山一样的身形在本就高大的雌虫堆里格外显眼,似乎是注意到了顾庭的注视,那只雌虫放下手里的酒杯,立马憨憨一笑,就这副模样根本让顾庭想象不出来对方的真实身份是星盗。   琉璃继续道:“那就只虫,好像是叫卢壬什么吧?别看他一副憨厚模样,实际上在星盗里面名气很大,要不是这两年有个横空出世的亚雌背后有势力支持,卢壬他们星盗团绝对能坐上领导地位,就卢壬自己也很厉害……”   “他啊,就他的身份,绝对知道信号源或者有和外界联系的能力。”   说着琉璃怼了怼顾庭的肩膀,另一手不安分地摸了摸对方光滑、点缀着几个小雀斑的脸颊,“他不是摆明了在追求你吗?你撒个娇、答应个约会,估计他能直接把信号源给你,要不试试?”   顾庭脸色为难,他很心动,但是……   他道:“这样不好吧?我又不喜欢他,这不就是骗虫感情吗?”   “嘿!零八你傻呀!这种事情怎么能叫作骗感情呢?是他主动的诶!”   琉璃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你还是见过的市面少了,要是完全不喜欢,你就当朋友处着,然后在不经意之间露出自己的难处,他喜欢你、自然是要追问的,然后剩下的事情不就水到渠成了吗?等他告白了,你表现地难过一些,表示你把对方当做是最好的朋友,不想失去对方芸芸……”   这话听得零七皱眉、顾庭目瞪口呆,他两望着侃侃而谈的琉璃,忽然头一次发现这位热衷赚钱老板实际上是个深藏不露的恋爱杀手,就这攻势,估计没几个虫能抵挡吧? 第52章 遗迹   琉璃的计划很好, 顾庭不心动是假的,他每多在黑市待一天,那么风险就会成倍增加, 现在放在他面前的路似乎只有这一条,不走还能怎么办?至少短时间里他真的想不出来其他办法了。   顾庭:“好吧,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零七的冷淡脸终于破裂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琉璃、又看了看疑似被带坏的顾庭,忍不住道:“你就这样被说服了?”   顾庭点头, 精致的脸庞带着无辜, “我也没办法,事急从权呀。”   好一个“事急从权”, 零七眼睁睁地看着黑发蓝瞳的亚雌从吧台里绕出来, 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手里从架子上又拿了一小瓶酒。   琉璃着急了,“诶诶零八!那酒可不便宜!”   顾庭回头一笑, “老板, 算我工资里吧。”   一听这话, 琉璃立马开了笑口,“好嘞!”   原本坐在位子上的卢壬一抬头就瞧着自己心仪的亚雌扭头和老板说了什么, 便抱着一瓶酒往来走。整个大厅里的光都是五颜六色的, 那些颜色杂糅在一起显得过于嘈杂晃眼,可卢壬的视线只要一落在亚雌的身上,便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在他视线范围内只能捕捉到对方一只虫。   这大概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吧。   卢壬忽然很庆幸自己和同伴来到了这里,不然他怎么能遇见玫瑰味儿的小亚雌呢?对方单薄的身架总是能叫他怜惜,恨不得把自己这几年攒下来的宝贝都送给对方。   顾庭绕过总是忍不住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虫群, 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了小山一般的雌虫桌子前。   同伴很有眼力见, 立马端着酒、一脸促狭的笑容拍了拍卢壬, “我先去另一边看看!”   话落,这桌子就剩下了两虫。   卢壬笑容有些僵硬,他局促地搓了搓手,站起来拉开凳子,又怕这动作显得自己太过孟浪,只好小声道:“你、你坐……”他呆板地不像是个刀尖上舔血的星盗。   “谢谢。”顾庭弯了弯嘴角,他坐在对面,将手里的酒推了出去,“我在这里打工,之前多谢你光顾我的生意,所以我就拿了店里的一瓶酒想感谢一下你。”   卢壬立马摆手,“不用不用,我……”   “这是我的谢意,你不愿意接受吗?是从我第一个月工资里扣的,意义非凡。”   语气没有多可怜,神情也没有多无措,可偏偏卢壬就吃这一套,尤其“意义非凡”那四个字似乎充满着无限的魅力,勾引着他去答应。于是卢壬立马改了口:“接受接受。”   他此刻就像是被妖妃蛊惑的昏君,甚至还在心里计划着等等再通过零八买些酒水,好提升一下对方的业绩。   见这瓶酒被接受,顾庭开启了话题,“其实我在这里工作并不久,因为之前遇到了一点事情,和同伴失散了,没办法只能靠打工为生,要不是老板,我大概是要流落在黑市街头的。”   “你们是在哪里失散的?”   “黑市之外,我也记不太清了。”黑头发的亚雌微微低头,眉眼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带着忧愁的阴翳,似乎在烦恼该用什么办法找到自己回家的路。   卢壬有些心疼,“或者我可以帮你找找同伴?”   “可、可以吗?”   对上那双亮晶晶的蓝色眼眸后,卢壬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况且找个虫对他来说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他立马拍着胸脯保证,“当然可以,我当星盗这么多年了,这点儿能力还是有的。”   顾庭笑容更盛,脸颊一侧隐约可以看到酒窝,脸上斑斑点点的小雀斑都变得像是小星星一般可爱。   “我其实是被掳来黑市的,但身上还藏着当初走失时的联络器,那里面有联系我同伴们的方式,只是……”顾庭苦笑,神情染上无奈,“我在这里找不到信号源,根本没有办法告诉他们我在哪里。”   “信号源……”卢壬皱起眉头。   顾庭:“怎么?这个东西很难找到吗?我还想着等在这里打工攒够钱,看能不能去黑市里买到消息。”   当然是不能的了,这个事情琉璃早就为他做了解答,但是此刻为了能够加快联系坎贝尔他们的速度,顾庭选择对卢壬说一个小谎。   “黑市里不会流通这类东西。”卢壬解释道:“可以说整个OE08星球上,除了本身来到这里的星盗团自带的信号源,以及黑市主人手里所拥有的信号源,并不会再有其他的在市面流通,所以如果是孤身来到这里就相当于和外界断了联系。”   “这样啊……”   黑发亚雌失望的语气非常明显,卢壬立马开口道:“不过没事,我能带你去找信号源。”   “真的吗?可是这会不会很麻烦你?”   卢壬没所谓地摇了摇头,“这事对我来说真不难,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到时候我需要带着你去我们星舰暂时停靠的位置。”   “暂时?”   “对,暂时。毕竟我的职业你也是知道的,我们星盗这一辈子只要选择了这条路,那么除了离开,就不可能拥有一个稳定的归宿,我的生活永远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之间,但是每年会在固定的时间来OE08号星球上进行交易。”   说着卢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羊毛似的卷发,“很幸运,今年就是这个时间段。”   顾庭睫毛颤了颤,他似乎明白了雌虫的言下之意,只是他并不可能接受,便只能笑着道:“确实,在这种境地下还可以认识你、和你成为朋友,对我来说也很幸运。”   “朋友”两个字落在了卢壬的耳朵里,他心里微涩,大概知道眼前的亚雌对自己没意思,但这一点小挫折并不能成为他追求路上的绊脚石,至少他更庆幸对方没有因为信号源的事情还假意喜欢自己。   他道:“这样,明天下午我来找你,到时候带你去信号源那里。”   “好,谢谢你。”   半个小时后,达成目的的顾庭悠悠回到吧台,正巧对上了零七一言难尽的眼神,“怎么这样看我?”   零七:“所以成功了?”   “嗯哼。”顾庭点头,他伸了伸腰,轻声道:“他是个好星盗。”   零七神色冷淡,“但大多数星盗还是坏的。”   “不说这个了……你还是没有想到任何事情吗?”   零七摇头,“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除了名字到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顾庭摸了摸下巴,他试探道:“那你记得‘辛烛’、‘格兰’这两个名字吗?”   脸侧有疤痕的亚雌迷茫地歪了歪头,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辛烛”二字就觉得后背发麻,有些挡不住的服从感。   “他是谁……”零七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这个名字,我觉得很难受,我感觉自己应该要听话的,可……”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不想听。”   顾庭一愣,如果零七说得是真的,那么很有可能对方是受制于辛烛,就像是一开始他见到零七时那难以掩盖的违和感。   “没事,我就随便说说,想不起来了也好。”他打了个哈欠,“我这会儿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先回去休息了,你呢?”   零七对自己以前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他道:“我把这些杯子整理了再回。”   “好,那就一会儿见。”   和零七告别后的顾庭回到了琉璃为他们准备的房间里,中间有个小隔断隔开了两虫的床。   顾庭一进门连衣服都懒得换,便已经扑到了床上,而之前被他放在床头柜里的水晶立马爬出来,一弹一跳落在了年轻雄虫的手旁边轻轻蹭了蹭。   “妈妈,妈妈。”   水晶靠过来,脑袋搭在顾庭的手背上,身上橙黄色的小眼睛沽溜沽溜转个不停,冲散了原先的诡异感,反而多了些可爱。   “好累。”顾庭叹了口气,在其他虫面前他还能维持着自己的伪装,但等独处时那种孤单感立马出现、好像很快就会将他彻底淹没。   从三年前面基后,他和坎贝尔他们几乎都是天天呆在一起的,而今忽然离开了熟悉的虫,晚上独自睡在陌生的床铺上,顾庭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依赖他们,只可惜现在能给他伤春悲秋的时间并不多,唯有赶紧通过信号源联络上坎贝尔才是正事。   顾庭又一次点开了乌比斯联盟的群,自己好几天前发的消息还在转着圈,信号格上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他所期待的奇迹。   他懒洋洋地蹬掉了穿了大半天的小皮鞋,将水晶揽到怀里,低声道:“水晶,我眯一会儿,后半夜还有夜班,你记得叫我。”   水晶:“好的,妈妈。”   水晶不知道心疼为何物,但是它却一点儿不想妈妈每天辛辛苦苦地在外面工作,但它这样的身体却什么做不了。   水晶想,如果自己更厉害点就好了……漂亮的水红色似乎在它的躯干上分层,隐隐有薄薄的水膜浮现,却又很快消失。   颜色剔透的小红虫像是个人似的叹了口气,它蜷缩在已经陷入沉睡的雄虫的颈侧,试图给予妈妈更多的安慰。   OE08星球的星舰停靠点上灯光彻夜明亮,坎贝尔一行虫穿着纯黑的衣服、戴着全遮脸的面具从一艘小星舰上跳了下来。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星盟的星舰并没有停靠在此,他们在中途换乘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小星舰,为得就是以防被掳走小宝石的虫发现身份。   之前只闪过一次的信号给他们指出来了大概的位置,可再具体的信息就没有了,整个OE08星球很大,黑市涵盖的范围也非常广,即使此刻他们知道顾庭身处此地,但等真正找开的时候也不亚于大海捞针。   “等等——”忽然索勋脚步一顿,叫住了前面几只雌虫。   坎贝尔转头,“怎么?”   “我好像能模糊感应到水晶。”   非常模糊的一种感觉,和过去那种强烈的感应天差地别,要不是索勋刚才正好想死马当活马医一下,可能还真要错过了。   恩格烈:“那小宝石在哪儿?”   索勋闭着双眸,但他颈侧的裂缝却睁开露出了橙黄色的眼珠来回转动。   片刻后,他道:“在黑市里面,如果我没感应错的话,我们应该往东边走,妈妈肯定和水晶在一起。”   叶莱蹙眉,“那就去那边看看吧,总比我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好。”   “好。”   几只雌虫在夜色的掩护下匆匆离开,黑色的衣衫和面具完美让他们隐于暗处,这样的打扮在OE08星球上是最常见的,根本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   ……   赫尔狄克星,蔷薇盟——   才从OE08号星球飞到这边降落的格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懒洋洋地看着座下的其他亚雌,询问道:“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底下虫一一回应:   “大人,我们已经将亚雌安排进翡冷翠了,那群愚蠢的雌虫对于我们几乎没有任何怀疑,毕竟他们一定很难相信亚雌也可以有反抗他们的能力。”   “大人,第一批安插进去亚雌的数量不多,我们打算等熟悉了情况后再做安排。”   “大人我有个想法。星盟的首领现在还在巡游之中,中途不小心丢了他们星盟的蓝宝石,如果运作好了,这则新闻应该可以成为一支有利于我们的利箭。”   格兰的神情微变,“哦?展开说说。”   那亚雌回答道:“大人,那只被称为‘蓝宝石’的雄虫在星盟有不小的名气,很多雌虫、亚雌都将其视为偶像,但现在这个阶段里——恰逢星盟巡游,蓝宝石也因此失踪,这件事应该怪谁?只要我们稍作引导,想必民众的风向一定会很快改变。”   现阶段雄虫最初的地位被削弱,但他们的魅力依旧存在,至于“蓝宝石”便正好应着这个特殊的时代而诞生——即使不是顾庭,也或许会有其他的王庭、李庭成为“红宝石”、“黄宝石”。   格兰点头,“那你就去办吧。”   “是,大人。”   这一场只有亚雌的会议结束后,格兰又匆匆回到了OE08号星球,他记挂着自己的神明,但已经数天没有传来的消息让他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正巧辛烛又发出了见面的邀请。   装潢奢华的餐厅里,雌虫和亚雌分别坐在桌子的两边,他们之间看似是合作关系,可实际上又相互防备,格兰忌惮辛烛,而辛烛也并不信任格兰,能让他们凑在一起的,也不过是双方有点联系的利益。   辛烛靠在椅背上,率先开了口:“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是陈述句,而非疑问。   格兰颔首,“我知道,原始虫的战场遗迹。”   “所以赫尔狄克星上的遗迹我一定要进去,那群异**给你解决。”   格兰掩住了眼底的异色,“你的手下应该也告诉过你,我没有办法控制它们。”   “啧,那可不归我管,毕竟我们最初的交易就是这个。”辛烛摸着下巴,“我能够帮你走到现在这个地位,也完全有能力把你拉下来,不过看在你对我还用的份上……只要你好好做事,我会继续帮你。”   那一瞬间,杀意在格兰心中蔓延,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不是辛烛的对手,便只能藏下短暂的暴怒,低声道:“好,我会尽力的。”   “唔,那只雄虫,你还没有消息吗?”辛烛漫不经心地提起这件事,实际上他在意,但在意的程度并不多,说是想做个小实验,也不过是他消磨打发时间的恶趣味。辛烛的目的指向一直都很明确——那就是原始虫的古战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为此辛辛苦苦追查高品质雅克斯之目的流通情况。   好在被他遇见了一个格兰家族的后裔……   “没有。”   “好吧,看来还挺能躲的。”辛烛起身,他缓缓踱步到格兰的身侧,忽然俯身,有力的手掌紧紧捏住亚雌的肩膀,力道逐渐加大,“格兰,如果你很喜欢他,我不介意让给你。”   肩膀上的疼痛在加剧,那一刻格兰甚至觉得自己的骨头会被捏碎。他忍着痛、嘴角微微抽搐,“那你有什么条件。”   “还是那件事,我要遗迹,而你解决异兽。”   “好。”   “这样就好说话了,既然如此那个雄虫我只要他的一管血,至于其他的送你玩儿,只要你能找到他。”辛烛松了手,他舌尖抵了抵上颚,语气里带着恶意,“当然,前提是你能在那一群想雄虫想得快疯了的星盗之前抓回他,不然就那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小雄虫,恐怕要被玩坏了吧?”   格兰对上了辛烛紫色的眼瞳,脸上的神情有些说不出来的诡异,“我不嫌弃他脏。”   两只虫定定对视片刻,辛烛忽然拍手大笑,直接笑到肩膀发颤、忍不住扶着桌子喘气,“哈哈哈哈……不愧是你啊,自己身处泥潭,就想要其他虫也陪你一起,真有意思啊……”   “但是也真脏啊……”他从来都看不上格兰,一如他从最开始就知道对方掩藏的另一个身份——谋害阿莱、算计克莱恩的亚雌纱南,一个劣迹斑斑的罪虫。   说着,辛烛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往出走,一边低声道:“格兰,我期待着看你成功的那一天。”   “谢谢。”   背对着出口的格兰静静坐在椅子上,直到整个房间里服侍的雌虫都退了出去、一片安静后,他忽然起身掀翻了桌子上的东西,任由它们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响个不停。   金发亚雌阴沉着脸,手指紧紧扣在了桌布之上,他眼里含恨,似乎正怨怼这所有的不公。   ……   近来,一则新消息出现在了星网之上,一开始只是在几个账号之间小范围地传播,但直到前不久忽然有一个星网上粉丝基数很大的用户转发了出去,瞬间评论点赞过千,甚至它的浏览量还在成倍成倍地增加,转发时间不到半小时,底下评论堆起的楼层就过万。   【02:这帖子说的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啊?怎么没有虫出来辟谣?蓝宝石真的在这一次的巡游活动中失踪了吗?】   【爱吃蘑菇的咕咕:我当初看到了N923号星球上的直播,蓝宝石和首领站在一起,他们肯定是一起出行的,但是现在有没有失踪就不知道了。】   【金金金色:有没有虫在N923号星球上偶遇蓝宝石呀?有的话发个照片呗?至少让大家放放心。】   【coffee:新闻不是都放出来了吗,N923号星上有异兽进入了住宅区,我估计那个雄虫现在这么久没消息,也是凶多吉少吧?要是真的没问题,肯定有官方出来辟谣,但是你们看看有辟谣的吗?根本没有!】   【蔷薇:呵,是在故意隐瞒消息吧?一趟出巡走的把蓝宝石丢掉了,这是不是属于星盟领导者能力不行?还有异兽的事情,为什么住宅区会出现异兽?所以现在也没有一个说法吗?】   ……   坐在家里的安迪手里紧紧抱着联络器浏览近期的新闻,他越看眉头越紧,忍不住给狼蛛军团的军团长维打了一个视频去。   一见到蓝色光屏里的雌虫后,安迪立马问道:“星网上的东西你看了吗?他们说的是真的吗?还有顾庭呢?他真的失踪了?”   “等等等等,别急,我一个一个给你说。”维揉了揉眉心,解释道:“一部分是真的。确实有异兽降落在了N923号星球的住宅区,然后一艘陌生星舰乘乱劫走了顾庭,现在首领他们正在追查之中。”   安迪脸色一变,“那他不会有事吧……”   维摇了摇头,“目前发来的消息说顾庭可能身在外星域的OE08号星球上,这一次图因斯他们的军团都出动了,很有可能要与黑市、星盗发生冲突。”   维补充道:“这几天不要在星网上发言论,我们检查发现有一波外星域的用户可能在搅混水,大概要开始一段时间的清网了。”说着维神情严肃,“一切以星盟官方发出的消息为准。”   “好,但是如果有顾庭的消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很担心。”   维目光柔和,“我会的。”   被朋友担心的顾庭此刻在琉璃手下混得风生水起,黑市东边的娱乐场所相对而言管控比较严格,除了某些不要命爱闹事的虫,其他虫来了这里也是规规矩矩坐下喝酒,毕竟琉璃的名字说出去还是比较响亮的,没几个虫愿意冒着危险去得罪琉璃。因此顾庭呆在店里的时候只需要应付来自雌虫的搭讪,至于咸猪手倒是从来没有。   “零八,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我们星盗团前几天才劫了一星舰的珠宝,你要有喜欢的我给你带来!”   “切,珠宝有什么好的?零八你喜欢绒绒兽吗?我知道很多雄虫都会花高价买绒绒兽回去当宠物养,我这儿有好几只,全都送给你!”   “没意思……零八,你是卖身给了琉璃老板吗?不然我给你赎,以后你就跟着我当星盗,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零八我……”   顾庭被好几个雌虫围着,他们脸上的讨好显而易见,而逐渐习惯这里的工作、并得到一部分琉璃真传的顾庭处理起来格外游刃有余,只见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逐一回复这几只雌虫的问题——   “谢谢你们都想着我啊!我知道这都是大家的心意,可是你们都已经光顾了我的生意,哪里有我继续收礼物的道理?你们要是再不听话硬要送的话,我会不高兴的。”   眼见几只雌虫有些着急,顾庭继续道:“你们能来这里喝喝酒、和我聊聊天就很好了,收礼物会让我心里负担,你们也不想让我为难吧?嗯?”   一声轻轻的“嗯”立马落在了几只雌虫的心尖尖上,精致的面庞再加上温柔的语气,原先再骚动的心都被这一刻顾庭所表现出来的魅力所俘获,只想乖乖地听着对方说话,似乎连任何拒绝的想法都升不起来。   于是站在另一边的零七眼睁睁地看着顾庭三两下安抚了住了那群躁动地像是大猩猩一样的雌虫。   零七:……   正当零七准备说什么的时候,顾庭忽然直起了身子看向外面——卢壬已经来了。   心里雀跃的年轻雄虫立马和几个雌虫结束话题,又给零七叮嘱道:“我下午出去一趟,已经和老板请假了,所以接下一段时间就麻烦你啦!”   零七点头,“注意安全。”   走到卢壬身侧的顾庭拉起了自己的兜帽,又戴着一副琉璃帮他准备的面具,见一切装备完好后,他伸进口袋里摸了摸自己的联络器,心里的兴奋劲儿却怎么也止不住,“我好了。”   “好,那就跟我来吧。”卢壬点头,在门口停着一辆悬浮摩托,是他活动在黑市时的交通工具。   黑色的悬浮摩托很快在“哄”的一声中启动,风声被卷起,擦过路虫的衣角。   跟着索勋指挥走到黑市东边的坎贝尔回头只看到了远去的影子。   叶莱见他脚步停住,便问:“怎么了?”   “没事,”坎贝尔摇头,他觉得刚才那一瞬间应该是错觉——他怎么可能在玫瑰味儿的风里嗅到森林的气息呢……   他看向索勋,“还能感受到吗?”   索勋皱眉,“又远了。”   这种感觉断断续续,难不成是因为上一次在N923号星球上水晶那家伙差点儿出了事情……不应该啊,明明他自己都没事,水晶就更不可能有事情了。   阿莫尔烦躁地揉了揉头发,“那怎么……你们看那个!”   “什么?”   几虫看了过去,便见到光屏上正展示着一张小宝石的侧脸照,而旁边的几个大字却叫他们目眦欲裂——“怎么会是雄虫玩偶!” 第53章 服务   正常的雌虫对于雄虫玩偶深恶痛疾, 在本身雄虫数量就很少的社会下,每只雄虫的存在都是珍贵的、需要保护的, 但自从几十年前黑市里忽然风靡了一种新的活物商品后, “雄虫玩偶”这四个字也逐渐被大家知晓。   流通于黑市的雄虫玩偶主要可以分为两种类型——   第一种是最常见、最廉价的,即由亚雌通过吃药、手术等一系列改造将其的体质改变成最接近雄虫的程度,他们会像雄虫一样散发出信息素, 但却没有繁衍能力和精神力安抚的效果, 寿命也会在多种药物的影响下减少超过一大半,他们的结局不外乎两种, 被玩死以及自然早亡。   第二种则是由真正的雄虫制作而成。多数情况下的雄虫是被娇惯的鲜花,他们需要好生照顾才能灿烂盛开, 显然在黑市、星盗的手里并不存在这样的情况。于是为了让这群娇弱敏感的雄虫更加能够适应环境, 便有了将其制作成“玩偶”一说——实验者们会通过催眠、药物等多种方式来改变雄虫的思维,让他们变得听话乖巧、没有自己的思想,只能听从主人的命令, 甚至有些失败品会完完全全变成真正意义上的玩偶, 任虫摆弄。   不过即使是雄虫玩偶的失败品, 在黑市也能卖出天价,供不应求就是如此。   坎贝尔深深喘了口气, 眼里的杀意几乎要遮不住了,他勉强用自己的理智分析道:“既然能挂出通缉令,应该说明小宝石逃出去了,还没有被做成那……”   “雄虫玩偶”这四个字噎在他的嗓子眼里,却厌恶到令他吐不出来。   叶莱也握紧了拳头, “会没事的, 只要我们能在那群疯子之前找到小宝石。”   “我再感应一下。”索勋脸色发沉, 他简直不敢想象妈妈被其他恶心雌虫臆想的模样。   恩格烈:“再试试吧……我们得加快动作了。”   最初发现这件事情的阿莫尔没有说话, 他死死盯盯不远处的光屏,那上边的照片就好像小宝石还在他的身边,于是他缓缓走了过去,试图看得更加清晰。   “喂,你们有消息了吗?妈的老子黑市里转了好几圈,怎么连个小雄虫都找不到?”   “没有,谁知道这家伙跑哪儿去了……要我说,这么漂亮的一个雄虫,说不定早就被哪个有远见的雌虫囚在家里、锁在床上了吧?说不定那雌虫肚子都已经被喂大了哈哈哈……”   “哈哈哈那雄虫看着身板不错,估计能满足……诶呦!”   雌虫那些下流的臆想还没有被他说出来,就已经被飞来的一脚踢得砸在了墙壁上。   “妈的谁踢的老子?”那雌虫一抬头就冲着周围怒吼,下一刻他的胸脯被一只脚死死地踩了下去,因为过重的力道挤压在胸腔上,以至于他只能涨红着脸发出无能的“嗬嗬”声。   “我踢的你。”   是阿莫尔。   因为刚才那番动作,原本裹住了红色头发的兜帽已经落在了肩头之上。   戴着面具的红发雌虫此刻浑身气压低的厉害,他就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修罗,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暴虐。   他的脚尖逐渐抵上了雌虫的喉咙,这样压倒性的力道使之都没有虫化的可能,“你刚才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能不能再说一遍。”   当阿莫尔动脚的那一刻,坎贝尔他们都发现了,就连那些下流的话语也顺着风飘到了几只雌虫的耳朵里,于是他们没有阻止阿莫尔——不想暴露身份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小宝石被虫意。淫又是另一回事,后者他们坚决不能容忍。   躺在地上的雌虫隐隐察觉到不对,他结结巴巴道:“我、我说那、那个雄虫的身板很、很……噗!”   话没说完,一口血就喷了出来,而阿莫尔脚下本该骨骼坚硬的胸腔已经凹陷下去了一块。   红发雌虫冷笑一声,冰冷溢着疯狂的视线扫过周围被威慑住的雌虫道:“下次再让我听见,就拔了你们的舌头好不好啊?”   轻柔的询问,直接叫其他雌虫后背发麻,来自高级雌虫的威压令他们有种天性上的臣服,即使此刻心里再不忿,但碍于生命安全,他们一众保持了沉默。   坎贝尔的目光轻轻落在了地上那只雌虫的身上——脸色苍白、眼珠外胀,嘴边不住溢着鲜血,原本那覆盖在胸腔上的肌肉轮廓变成了内陷的软肉,甚至连乳房都湿了一片。   戴着兜帽的银发雌虫移开视线,道:“该走了。”   “就来,老大。”   站在原地的雌虫们便见那几位黑色衣服、黑色面具的虫行色匆匆,中间有个高挑的家伙似乎说了什么,于是他们一众又继续往黑市的东边去。   等黑衣雌虫们离开很久,原先的沉寂才逐渐褪去——   “是新来的星盗团吗?好厉害……”   “草刚才那一脚,直接把这个杂碎的胸骨踩断了,我估计那得A级以上。”   “看来找这只雄虫的势力又多了一个……”   外来星舰的暂时停靠点处,打扮严实的顾庭刚刚从悬浮摩托上下来,卢壬走在他的身边,小山似的身形几乎把年轻的雄虫遮挡了大半。   “我们的星舰就在这里。”卢壬带着顾庭走到一纯黑色的巨型星舰前,“信号源在里面,进去后用你的联络器刷一下,就可以获得暂时使用的权利。”   顾庭:“这里……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卢壬本想抬手搂住顾庭的肩膀,但手臂抬了一半却又放了下去,他搓了搓手指,“嘿嘿”一笑道:“走吧,我带着你,绝对畅通无阻。”   正是像卢壬说的那样,这一路确实畅通无阻,星舰上不乏有其他的雌虫、亚雌,但他们一见了卢壬就会颔首鞠躬,甚至都不敢将多余的目光放在顾庭的身上,明显卢壬在这里的地位要比顾庭想象的还高。   信号源被专门设置在了一个房间里,卢壬看着粗枝大叶,实际在很多小事情上非常细心,他在刷开了门后将空间留了顾庭,“就在里面,桌子上有操作指南,我在外面等你。”   隔着面具,顾庭眼里认真的谢意几乎化成实质,他看向卢壬,语气很轻却很诚恳:“谢谢你。”   卢壬一愣,“没事。”   当他呆呆看着电子门在自己面前关上以后,怔了许久,才有些无奈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一开始确实是一见钟情,但那只是一个讲出来比较好听的说法,若是往实在了想,也不外乎是“见色起意”。卢壬很明确地知道,自己第一眼见到零八的时候就明白那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于是他也愿意很大胆地去追去、去表达。   但直到这几天的相处,让卢壬看到了“颜”之外的很多事情——在黑市的各种消费场所里,他不是没有见过其他性子温婉的亚雌,但是每一个都不比零八身上的那种气质,是真正的温柔与平和,言辞之间不存在殷勤的讨好,而是一种格外动虫的真诚……   他能感觉到对方隐瞒了一部分真相,可偏偏那种坦然的隐瞒,又忍不住叫卢壬为之着迷。   他感觉自己好像更加喜欢零八了……   房间里,顾庭的手指在摸到信号源和联络器的时候都有些发颤。   从被劫到OE08号星球后,他的心一直都紧绷着,即使在琉璃的庇护下有了短暂的安全,但横在心里的刺一直都在,他每时每刻都渴望着与坎贝尔他们取得联系,却又因为各种情况而不得不熬到今天,好在他等到了。   从口袋里探出脑袋的水晶蹭了蹭顾庭的手指,“妈妈,快联系吧!”   水晶喜欢和顾庭独处,但它又很会揣摩妈妈的心思——它知道妈妈在思念着其他雌虫、抗拒着陌生环境,而此刻的独处也不过是因为情况特殊,因此在自己的喜好与妈妈的喜好之上,水晶一定会坚定地选择妈妈。   “好、好的。”   当了好几天摆设的联络器在与信号源刷了一下后终于有反应了,顾庭点开乌比斯联盟的群,立马看到转了几天的消息成功发了出去,与此同时鲜红的99+瞬间出现,直接将原来的对话顶了上去。   顾庭点开一一看着。   [群名:乌比斯联盟]   [囚徒]:@蓝宝石,小宝石你在哪儿,我们正在追踪你的信号。   [爱神]:小宝石现在安全吗?那些虫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别怕,我们肯定会找到你的。   [智者]:小宝石,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看到这些消息,如果可以那最好。如果你现在还不确定他们的意图,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降低存在感,千万不要惹怒他们。即使我们不在你身边,但也别害怕,我们很快就会找到你,到时候谁欺负了你,都告诉我们,我们帮你出气。最重要的一点,你的生命重于一切。   [暴君]:我会找到你,@蓝宝石   ……   消息有很多,顾庭看得速度很快,一目十行,但并不妨碍他感受到其中来自坎贝尔他们的在意与担心,而他也立马将自己的消息发了出去,他渴望着他们的回复。   顾庭干脆坐在地上等了等,只可惜等了一会儿也没看到动静。   他小声嘟囔道:“或许是在忙吧……”但不可否认,最初的兴奋过后,隐隐的失望又浮了出来。   顾庭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他又重新编辑了一条消息,大概说了一下自己当前的状况以及暂时栖身的位置,这才将信号源上的痕迹消除,把水晶重新塞回口袋。   半个小时后,卢壬将顾庭送了回去。   顾庭看着面前的雌虫,问道:“要进来坐坐吗?”   卢壬摇头,“今天我们还有一笔单子要处理,要是结束的早了,等晚上我来看看你。”他顿了顿,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联系上朋友了吗?”   顾庭无声轻叹,“我已经告诉他们我的状况了,但是可能还需要等一等。”   “没事,还有需要你直接找我就行,不然等明天我再带你去信号源一样。”   “真的很谢谢你。”   “能帮到你就好。”   告别了卢壬后顾庭往店里走,掩在面具下的唇角倒是轻轻勾起。今天这一趟也不算白忙,至少已经把消息发出去了,他现在只需要等到坎贝尔他们就好。   只是他刚回来不久,就被在外听了一耳朵八卦的琉璃抓住分享新闻——   “零七零八!来,给你说个事情!”   琉璃一把揽过两虫,趁现在没几个生意,便挤到了吧台后面开始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知道吗?我听说今天黑市里来了一波新势力,是特别厉害的几个雌虫,估计都是A级别或者以上的。其中有个红头发的直接把一个星盗的胸腔给踩碎了!是踩碎了!那得多厉害了?那虫都被吓尿了哈哈哈……”   顾庭耳朵嗡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红头发”这句话上。   “等等,老板你说是什么颜色的头发?”   琉璃道:“红头发,据说是和我一样的红色头发呢!”   顾庭咽了口唾沫,“那你知道他们有几只虫吗?”   “嗯……好像听说是五六个?我记不太清了,反正不会超过七个。”   “五六个……”如果说是五个的话,顾庭想他们或许是坎贝尔、叶莱、恩格烈、阿莫尔以及索勋,所以真的会是他们吗?他们比自己预料地还要早地到达这里吗?   零七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忽然笑得那么开心?”   “有吗?”顾庭摸了摸脸颊,虽然不知道真假,但这样的消息也足够令他愉悦。   琉璃:“当然有了!简直就像是要和伴侣一起做负距离的事情了!”   顾庭一噎,原本的心情立马被琉璃这大胆的发言冲散,他无奈道:“那应该还不至于……”   ——和伴侣做负距离的事情,感觉还早着呢,况且他长这么大,最近距离接触过的也就是坎贝尔了……   脑海里的思绪忽然拐了弯,顾庭不自然地摩擦着指腹,似乎想到了某些久远的事情。   ……   好几天没有找到任何关于雄虫的消息后,格兰终于不再是一开始胜券在握的模样,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已经有虫先一步把他的宝藏藏了起来,或者是他的宝藏已经找到了离开黑市的办法?他愿意接受一个被弄脏的神明,却不愿神明的身后依旧有其他依靠。   不论是哪一个猜测,都是他所不喜欢的。   格兰揉了揉眉心,他问道身侧的下属,“最近还有没有什么遗漏掉的消息?”   亚雌下属翻了翻手里的报表,忽然开口道:“大人,有、有一个……”   “有就直接说,结结巴巴做什么?”   “就是黑市东边好像有个最近出名的亚雌,很多虫都慕名去看了,据描述说他有黑色头发蓝色眼睛……”亚雌想到了什么急急补充,“但他应该是亚雌的……”   格兰皱眉,心里闪过了什么,他忽然“啪”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之前为什么不说?”   亚雌唯唯诺诺:“我、我……”他们怎么也没有把一只做那种工作的亚雌与天生高傲的雄虫联系在一起在,这二者一看地位有天堑之别,娱乐场所里卖笑的工作应该是雄虫们所深恶痛疾的才对。   “算了,现在直接带我过去!”   “是!”   在格兰带着下属准备往黑市东边走的时候,在另一边深巷子里转悠的索勋又感应到了一点儿零星的指示。他侧颈肉。缝里的眼睛全部睁开了,在污浊的空气里来回转悠,就像是巡视的灯光一般闪烁着灼灼的光。   索勋睁眼看向身后的几只雌虫,“这一次很清晰了,走吧。”   “走。”   于是,两班虫马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开始往逐渐明晰的目的地走。   此刻距离天色彻底黑还有一个小时,但琉璃的店里已经开始热闹了。这几日因为有“零八”的名头在,从黑市各处赶来看热闹的虫只多不少,还不到每晚正式开场的时间,底下的大厅就差不多已经坐满了。   琉璃趴在吧台上一脸梦幻,就好像自己已经要躺在金钱堆里了,“我的小零八可真是香饽饽!爱死你了!今天的营业额肯定翻倍!”   说着,他像是油腻公子哥似的侧头挑了挑顾庭的下巴,“宝贝,晚上就给你涨工资哦!”   “好呀,谢谢老板。”   琉璃争取做到一碗水端平,他又去扒拉零七,“宝贝,如果你再努力点儿,我也给你加工资!”   零七偏头,冷漠地推开自家“色鬼”老板的手,“谢谢,不用。”   正当红发亚雌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几个虫高马大的雌虫挤挤搡搡走了过来,其中几位眼神转了又转落在了顾庭的身上,剩下几个则是瞧着零七。琉璃立马心神领会,他拍了拍两位高颜值店员的肩膀,小声道:“接下来就是你们的主场了,加油!”   话落,琉璃的身影迅速退场,就留下了两个被雌虫们围住了柔弱亚雌。   零七和顾庭对视一眼,只剩下了无奈。   于是,当戴着面具的坎贝尔率先跟着索勋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不远处彩色灯球下的吧台前几乎要被雌虫们高大的身形围得水泄不通,那边嘈杂地似乎还在说什么,听不太清,坎贝尔也没心听。   索勋:“应该就是这里了。”他扶了扶面具,原来若有若无的感应又消失了,好在联系断的最后一秒他们已经进入了店中。   叶莱:“进去看看吧,或许能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几虫走了进去,找到一比较角落的位置坐下,阿莫尔东张西望,红色的头发从兜帽里露出几许。   恩格烈按住阿莫尔的肩膀,低声道:“安生点,这回我们主要打听消息为主。”   “好吧。”阿莫尔不甘心地坐回去,他太想见到小宝石了,从分开到现在,要不是有坎贝尔压着,他甚至会直接打到黑市里去发疯。   “那边怎么回事?”叶莱看向了被众多雌虫包围的吧台,眉头微皱。   索勋漫不经心道:“这种地方能怎么回事?估计就是喷了雄虫信息素提取剂的亚雌在招揽客人吧?黑市里这是最常见的娱乐项目。”   “这我知道。”叶莱依旧看向热闹的方向,迟疑道:“只是那边也过于……热闹了吧?”   叶莱来过黑市,他也见过娱乐场里的亚雌,但却从来没有这么火爆的境地,甚至隔着好几个桌子,他都能听见那群雌虫抓心挠肺才想出来的溢美之词——   “你笑起来可真好看!就、就像是能够把我吸进去、吐不出来的黑洞!”   “我见过了那么多亚雌,但你是唯一让我见过一次就忘不了的,你比即将飞撞到我们星舰上的小行星还吸引虫!”   ……   叶莱对于这群肚子里没墨水的雌虫简直感到尴尬,也不知道被夸赞的亚雌会不会感到头皮发麻。   随后,在嘈杂的虫声中,隐隐有一道断断续续、却格外温和的声音响起,那道声音格外认真地回应着每一只雌虫的蹩脚的夸赞,听起来像是春日的细雨,朦朦胧胧,如同重力的吸引牵引着其他虫耳道发麻、忍不住将自己的注意力尽数投过去。   叶莱耳尖动了动,视线再一次落在了虫群之中。   “你们不觉得那个声音有点耳熟吗?有点像是小宝石……”   “哦,妈妈怎么可能……”还不待索勋说完,他便见坐在原位的坎贝尔忽然起身。   恩格烈掏出了兜里的联络器,他点开乌比斯联盟的群,依旧一无所获,这才迟钝反应过来,“糟糕,忘记带信号源进来了……好久没来黑市,竟然忘记了这一茬事。”   叶莱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他只当坎贝尔准备去看看情况,“不行等等再回去拿一下……”   前面的虫群很拥挤,但直到坎贝尔靠近,那些雌虫下意识地向两侧让开位置,毕竟这只戴着兜帽、面具的黑衣虫浑身气势太过强盛,同性之间隐隐察觉到的等级差让他们在此刻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于是,坎贝尔一路顺着那摩西分海似的虫群往里走,直到他站在了前面——   “先生,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也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亚雌,不过听到你的夸奖,还是让我很开心的,今天晚上又有继续工作的动力了。”   容貌精致、气质温柔的青年脸上挂着好看的笑容,黑色的头发挡着耳尖,一双蓝宝石似的眼里好像天生含情,几个雀斑点缀在白皙的脸颊上,为原有的魅力中又添加了几分青涩的可爱。   他的身形清瘦,黑色的小马甲贴身地裹出了劲瘦的腰肢,纯白色的衬衣系到了最顶的扣子,禁欲感十足,却又因为领口的小蝴蝶结而多了几分叫虫想要撕开遮掩的诱惑。   围在这里的每一只虫都很难将视线从他的身上挪开,他不像是在黑市挣扎着的流浪者,而像是被养在金色城堡中的王子。   站在他对面的雌虫眼睛里的火热几乎要抵挡不住了,而浅笑着的青年也任由对方注视、接收着来自他们试图更进一步的亲昵言辞。   这一切刺眼到令坎贝尔格外地恼火,一种无名的愤怒在他的心里燃烧着,只要一瞬间就能将他点燃。   ——明明见到了安然无虞的小宝石,他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心里却那么生气呢?   这时候,刚应对完那位雌虫客人的顾庭一偏头,就看到了立在前排、一身黑衣的虫,对方将全身上下都挡地很严实,脸不露半分,似乎很怕被认出自己的身份。   在黑市这一段时间见过了各路怪虫的顾庭面不改色,他勾了勾殷红的唇,再一次露出职业笑容,就像是个招蜂引蝶的浪荡公子,对待谁都那么地游刃有余,“这位先生,请问今晚你需要什么服务吗?”   坎贝尔更气了——今晚要什么服务?难道是要小宝石亲自去服务吗?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叫这只叛逆的小雄虫知道在黑市这种地方招惹了雌虫以后会迎来什么后果! 第54章 捏捏   于是肉眼可见的, 这只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雌虫气势更盛,原先围在吧台前不少准备刷星币买酒的客人都忍不住后退几步。   顾庭:我的业绩!   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更加有亲和力的笑容, “温柔”两个字几乎要刻印在他的脑门上, 就那灿烂到能把其他雌虫魂都给勾走的笑容直直落在了坎贝尔眼里, 这个角度、这个距离,杀伤力加倍,“这位先生, 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吗?我们这里一定可以满足到你的需求。”   坎贝尔从嗓子里轻哼一声, 他有意压低了声音道:“什么都能满足?”   顾庭信誓旦旦:“当然!”   在听到对面雌虫说话的那一瞬间,他觉得有些奇异的熟悉感,但顾庭又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样声线的虫。   坎贝尔眯眼,红色的舌尖抵着后牙槽, 那种从牙龈深处又冒出来的麻痒令他迫切地想要将什么东西抓住咬在嘴里。   他忽然靠近一步, 用自己优越的身形和等级彻底压得其他雌虫纷纷后退, 那种几乎要成为实质的威压就那么刚好地绕开了吧台里的小雄虫,卷着圈儿,将其他雌虫隔绝在外,甚至叫他们生不出反抗的心思——雌虫之间向来强者为尊, 在高等级的雌虫面前他们只能依据本能去退让。   于是顾庭就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两米之内的空间彻底清净, 除了黑衣雌虫,其他虫都老老实实退到了后面, 虽然一脸望眼欲穿的神情,却没有任何一只敢踏一步上前。   那种威胁感尖锐地像是刀子, “嗖嗖”地往他们的身上戳, 试问谁敢靠近?   年轻的雄虫差点儿撑不住自己的笑容, 这是他上岗以来第一次遇见工作上的滑铁卢。   顾庭心里默默吐槽, 但脸面上还是在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笑容,“先生,你……”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随着雌虫说话,那纯黑的面具快速靠近,顾庭下意识地向后退,却在瞬间被对方钳制住了下巴。   陌生的雌虫戴着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指腹的位置有些粗糙、带着暗纹,一股冷硬的硝烟味儿钻入鼻腔,顾庭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要被那种刚下了战场后的滋味儿席卷,并不难闻,反而有种难以名言的、充满刺激性的魅力。   是成熟与肃杀的结合。   皮质手套那不冷不热的温度从顾庭下巴上的皮肤传导着,或许是与陌生的雌虫太过靠近,令他无法忽视的战栗感自背后升起,整个头皮都开始发麻,就像是被某种藏身在深林中的大型食肉猛兽盯上了一般。   ——应该逃离!   顾庭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他不自然地皱起眉头想要后退,却被识破他意图的雌虫捏住了后颈。   年轻的雄虫像是被捏到命门的小鹌鹑,立马老实了。   雌虫的拇指与食指隔着皮质手套捏着雄虫的后脖颈,力道并不大,但足以叫对方无法挣脱,那副姿态就像是抓到了老鼠却不着急吃,准备戏弄一番的恶劣的黑猫。   坎贝尔声音微哑,再一次重复着之前的问题,“小家伙,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对于坎贝尔来说,顾庭那不到他一半的年纪可不就是小家伙,年纪小小,失踪一趟还变野了。   “……知道。”   顾庭本不想回答的,但捏在后颈的手指似乎又洞察了他的小心思,那微微加重的力气不至于疼,却足够有存在感和威胁力,令他想忽视都忽视不了。他很害怕对方一个生气直接大力捏碎他的脖子——毕竟这种事情对于雌虫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   “那你说说,这是什么地方。”   雌虫的声音不大,但语速很慢,似乎是故意为了让顾庭听清,但这种体贴顾庭表示自己并不想拥有。   顾庭感觉自己像是面对老师的学生,此刻唯一做的就是乖乖回答,否则这位老师可能直接动手解决他这条小生命。   他道:“是黑市。”   “还有呢?”并不是咄咄逼虫的态度,可顾庭就是觉得压力十足,甚至围在周遭的其他虫们没忍住又后退了两步。   “嗯……娱乐场所?”   “啧。”   像是不满意,雌虫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有些发懒的调,他的手指“嗒嗒”隔着皮质手套敲了敲年轻雄虫的后颈,露出半截皮肤的腕子被黑色的发丝扫过,有些发痒。   他道:“继续。”   顾庭不解,还能继续什么?眼前这个雌虫到底是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顾庭有些不耐烦了,笑容也逐渐消失,那双晶亮的蓝色眼瞳里闪过了某些不虞的小情绪,“继续什么?先生,我们这里是卖酒的,你如果没有需求,可以先离开……嘶!”   脖子后的力道瞬间收紧,覆在骨上的薄薄的软肉被捏了起来,就像是一团任虫把玩的面团,质感滑腻,是被娇养后才有的结果,甚至很近的距离中那股掺杂在香浓玫瑰信息素下的森林一般的气息又在起伏涌动,水意氤氲,打湿了叶片,往林子的更深处钻着。   坎贝尔低声道:“知道那些雌虫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吗?”   年轻的雄虫抿着唇不想搭理,他现在整个身子都被对方掣肘着,后颈被掌控,脑袋被直直按在距离对方胸膛不过几厘米的位置,边角微棱的黑色面具蹭过了他的耳垂,危险的气息在一步步地加重——   “他们可能在幻想着藏在你衣服下的光景,幻想你躺在床上任他们为所欲为的模样,甚至当他们知道你作为雄虫的身份后,你或许会成为一只虫或者好几只虫共同的禁。脔。他们会囚。禁你、掌控你,用链子拴着你,不会给你任何自由。”   “他们是星盗,或许会在每一次劫掠的时候将你带上星舰,可星舰上不止那几只雌虫,他们的数量可能会继续增加,十只?二十只?或者是三十只?你觉得你能承受得住吗?你可能会被他们玩到昏厥……毕竟在他们的眼里,你就是被剥干净糖纸的巧克力,任谁都想咬一口、任谁都想把你活活生吞下去。”   “再过几年,或许还有很多新诞生的小虫崽追在你身后叫你雄父,可是你想认他们吗?应该是不想的,对于你来说,它们都是犯罪之后所带来的生命……”   雌虫说了很多,他微微沙哑的声音有种独特的魅力,那种磁性在故意压低后反而更加令虫的耳道发麻,就像是拿着一根细碎的羽毛轻轻蹭进去来回搔动似的。   但顾庭已经无暇顾及那么多了,他略下垂的视线此刻不受控地落在了雌虫被纯黑色衣料包裹着的胸膛上——   这件衣服不像是作战服那样完全贴身,却也能很好地勾勒出肌肉变化的线条,甚至在压到喉结的领口之下能够看到锁骨蜿蜒出山脉一样的痕迹,肩膀宽厚,胸膛在衣料之下凸起明显,尤其微微反光的银色暗纹自两。乳之间穿过,弧度正好,翘起明显。   整体是那么地抓虫眼球,又那么地眼熟。   顾庭眨了眨眼,心里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况且对方知道他是雄虫诶。   他偏头看向雌虫的面具,与衣服如出一辙的纯黑色,两个眼眶的位置因为叠加的阴影而很深,但如果仔细看,还是能够发现藏在最深处偶尔闪过的猩红色光。   ——是熟悉的颜色。   顾庭忍着声音穿透耳膜的酥痒,越是看着对方、越是能肯定脑海里的想法,但刚刚被捏着后颈恐吓的事情还在他的记忆里盘旋,那一瞬间他恶从心生,有小恶魔开始扇着翅膀使坏。   于是在两米之外围观的其他虫们就看到身量对比之下可谓纤细的零八忽然也伸出了手,白皙的指骨微微弯曲,指尖泛着莹润的浅粉,干净的指甲搭在了雌虫的颈侧,随后瞬间收紧,甚至可以看到指腹陷在了雌虫侧颈的肉里。   “嚯——”   看热闹的雌虫们都绷紧了心,他们生怕这只实力难测的家伙一抬手就拧了零八的脖子。   但现在两个当事虫之间的氛围却缓缓改变——   坎贝尔的肌肉在刹那紧绷后又放松,被捏着的位置有些麻,甚至那柔软的指腹还在调情似的轻轻画着圆弧。   他面具底下的脸更黑了,这才离开他的视线几天?就学成这个样子!要是他再来迟一点儿,是不是能直接从谁的房间里把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雄虫抓出来?所以他的教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自诩大家长的坎贝尔忍着心头战栗,准备出言教训,在他嘴巴刚刚张开了个缝隙的瞬间,那藏在口中的话就被憋了回去——一只白白嫩嫩、比自己小了一圈的手借着衣服的遮挡直直捏上了他的胸膛。   压抑的呼吸被坎贝尔咽了回去,他的鼻息瞬间紊乱,原来想好的教训的话也彻底消失。   他几乎震惊地低头,就对上了小雄虫略戏谑的视线,漂亮地像是蓝宝石一般的双眸里夹着狡黠的色彩,几缕被彩色灯球照应出来的流光闪烁着朦胧的光影,像是一记流星滑过,快速而迅捷,却又深深地留在了坎贝尔的心里。   这一刻还有什么不懂呢?某个聪明的小家伙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   原本还气势汹汹、想着教育孩子的坎贝尔瞬间泄气,他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瞥了眼还在低头说着什么的叶莱、恩格烈,见他们没有注意到这里,才又转了视线看向顾庭捏在他胸前的手指,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故意压低的声音瞬间复原,“找到你了。”   ——是对应了乌比斯联盟群中的那句话。   “刚一找到我就威胁恐吓?”顾庭手指不松,就像是看不懂坎贝尔的暗示一般,甚至在心里小恶魔的诱惑下又微微加重力道。   “唔……”   戴着面具的雌虫生生咽下一口闷哼,他眼里的尖锐早就被包容和宠溺代替,放在小雄虫后颈的手掌也松了劲儿,安抚性地揉了揉,直揉得顾庭那一块软肉发红发麻,有种想要靠在雌虫的怀里、任对方搓揉的冲动。   坎贝尔看到顾庭像是慵懒的小猫咪半眯起眼睛后,低声说道:“怕你在这群雌虫里保护不好自己。”   今天从遇见顾庭开始,坎贝尔张嘴说的话几乎要比他上半年加起来的都多,他忍不住,也不想忍,虽然这种情绪来地莫名其妙,但坎贝尔就当他是对小宝石失而复得后的喜悦了。   “所以你就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   “是什么?”   “是告诫和提醒。”是忍不住去预料最坏结果的担心。   “我会变成禁。脔?会被囚。禁?会被链子拴着?”   年轻的雄虫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刚才坎贝尔说的话,字眼被咬地很清晰却又含着温柔,这是顾庭近日在琉璃的“教导”下逐渐习惯的一种说话技巧,对于多数雌虫来说简直就是十级温柔乡,直接乐不思蜀。   坎贝尔沉默。   此刻气顺了以后他才发现刚才说来的话对于这颗刚刚成年不久的小宝石来说似乎不太适合,可说出的话却像是泼出去的水一般收不回来,故而身高腿长的雌虫只能悄悄心虚,原本瘆虫的气势瞬间没了,甚至站在比自己身量还小的雄虫面前气势却莫名矮了一头。   顾庭:“你觉得我不能保护好自己吗?”   ——不能。   坎贝尔继续沉默,此刻他还能说什么呢?   “老板虫很好,我在这里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卖酒水、整理杯子,哪有你想的那么多!坎贝尔叔叔,是你的思想太有颜色了!”说着,顾庭没忍住又动了动手指,那紧紧贴在指腹上的触感太好了,不是他心志不坚,而是坎贝尔的胸肌太诱虫。   一声“叔叔”似乎含着莫名的意味,那种禁忌感突增,就好像在众虫的面前上演了一场你知我知的亲昵。   年轻雄虫以前藏起来的羞涩似乎被这几天黑市中的所见所闻彻底打破,顾庭隐隐感觉到了自己在性格方面的某些变化,但此刻只能见到端倪,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还不好说。   坎贝尔咽了口唾沫,被衣领半包着的性感的喉结上下滑动,比起顾庭的略迟钝的自我感知,他更能明显地感受到对方的变化,不讨厌,甚至还有些喜欢——他藏在冷静皮囊下的身体与心脏深深喜欢着与顾庭接触的感觉。   他的嗓子已经哑了,明明什么都没干,可藏在后脊背的虫纹却枉顾主人的意愿,嚣张地蔓延至周身,甚至像是想与胸前的软肉抢夺雄虫的注意,而肆无忌惮地挤了过去,猩红色的纹路在衣物的遮挡下已然霸占了整个胸口,正巧是以雄虫手指的位置为中心。   ——除了坎贝尔,无虫知道那虫纹下的滚烫与战栗。   他本试图“教育”小宝石,却转而被对方拿捏了心脏的跃动。   忽然,大厅的门被“轰”地一声踢开,顾庭偏头看过去,就见到格兰带着一众手下闯了进来。   “糟了!”   一声“糟了”伴随着是手下力气的忽然加大,坎贝尔被刺激地差点儿软了腰,这才伸手握住了雄虫的手腕,黑色皮质手套包裹下的手指轻轻滑蹭到对的掌心之间,终于救出了自己已经发麻的部位。   坎贝尔:“怎么了?”   顾庭藏着脑袋干脆一头扎到了雌虫的怀里,闷着声音道:“那只打头的亚雌就是抓走我的虫,他和辛先生……就是辛烛认识,辛烛是黑市幕后的主人,想用我做实验。”   做实验……   坎贝尔眼神瞬间变冷,他怀里搂着玫瑰香浓郁的小宝石微微侧身,挡住了其他虫窥视的视线,“没事,我在呢。”   “嗯。”顾庭眼前一片黑暗,反正有坎贝尔在,就算格兰等等走到他面前要抓他走,也丝毫不会令他紧张——坎贝尔就是他安心的源头。   顾庭:“三年前在天堂鸟社区的时候我帮过他,他是从其他雄虫手里跑出来的,我看他可怜就给他了一笔贡献点让他离开这里……但是我没想到后来见面,他却打算把我关起来。”   农夫与蛇的故事真正发生在顾庭身上的时候,还是会令他不开心,即使格兰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过路虫。   在格兰已经命令下属举着激光枪开始搜查的时候,坎贝尔却抚着小雄虫的脊背低声安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再一次看向那只亚雌——今日的格兰并没有戴面具,他露着那张精致的面孔,淡金色的长发以及不同色的眼珠,但坎贝尔看着却觉得有些熟悉,只是这样的熟悉感一时半会儿却令他无从对应。   他道:“你说他是从雄虫手里逃出来的?”   格兰的手下距离他们就三米多了,原本坐在另一桌上的叶莱他们都站了起来,后知后觉发现到了坎贝尔那边的异常。   顾庭埋着头回忆了一下,“对,好像是克莱恩?”   久远的名字再一次被提起,坎贝尔的思路却在一瞬间被联系起来,某些细枝末节被他一一记起,逐渐拼凑成了一个真相。   坎贝尔忽然轻笑一声,语气中外溢着危险,可抚摸在雄虫脊背上的力道却轻柔厉害。他夸赞道:“好孩子。”   ——没有小宝石,他或许要错过这位逍遥法外的凶手了。   顾庭:“嗯?为什么?”   那群来搜查的虫距离他们不过一米半的距离。   “还记得纱南吗?”坎贝尔扭了扭手腕,肩胛骨开始发烫,随着敌对者的靠近,逐渐冒头的骨尖已经在他的衣服上刺破了一层布料。   “难道是他?格兰就是纱南?”顾庭有些难以置信。   那他岂不是救了恩格烈他们的仇虫……   当初在看阿莱一事的案例时,里面提供过照片——少将阿莱浑身浴血地被压在地上,帮凶纱南形容憔悴、身姿狼狈,再加上顾庭现实里第一次见到纱南还是几年前,于是亚雌的形象在他印象里便淡了很多;后来遇见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格兰,那副瘦削嶙峋的模样也很难与最初一面之缘的形象对上号;至于几年后再遇的格兰,对方从打扮到气质都是大变化,顾庭没认出来也很正常。   “嗯,八九不离十。”   说这话的时候,格兰的下属已经走了过来,态度恶劣极了,“站开点,我们找虫呢!”   顾庭:“要不……唔!”   话还没说完,破风之声响起,等他的视线再聚焦的时候,就见原本都站到坎贝尔身侧的三只亚雌被那挥动着的四对蛛腿甩了出去。   与此同时格兰抬起手里的激光枪就对上了坎贝尔的后心窝。   整个变故就发生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当激光枪内莹蓝色的光线迸射的瞬间,黑亮的蛛腿撑着地面,借由力道的支持,银发雌虫单手环着顾庭翻起,瞬间脚尖离地,像是做秋千一般,等顾庭嘴里的“小心”二字说出来的时候,激光枪的枪痕已经落在了他身后的壁柜上,瞬间十几瓶酒水炸碎,飞溅的玻璃碎片被坎贝尔抬手挡开,没有一块碰到怀里的雄虫。   正从后面跑来的琉璃一脸心痛,拉住了准备上前的零七躲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惊叫道:“诶诶!那都是钱啊!是钱!打完架要给我原价赔偿的呀!”   ——并不怎么着急,甚至还有种准备看好戏的意味。   零七偏头看了琉璃一眼,眼中流露出的疑惑引起了红发亚雌的注意。   “嘿,看我做什么?看他们打架啊!我就知道零八不简单,我等着一天好久了!终于热闹起来了!”   一时间零七一言难尽,他忽然不明白把自己捡回来的老板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虫了。   坎贝尔动作很快,他怀里的雄虫就好像毫无重量感,随着激光枪的开启,另一桌子上的叶莱、恩格烈也瞬间反应,三两下就踢飞了试图靠近的其他虫。   索勋咬着牙按住一虫的脑袋狠狠砸在桌子上,任由对方鲜血流出来,他只是恶狠狠地瞧着抱住了顾庭的坎贝尔,“被抢先一步。”   “那是你没老大眼神好使!”阿莫尔踢飞一虫,趁着混乱三两下就冲了过去,虽然和小宝石还隔着几米的距离,但足以他看看对方以解相思之苦。   格兰脸已经气黑了,他身手灵活,握着激光枪随时趁着空缺放冷枪,但依旧被叶莱侧身踢飞了手里的武器,下一刻被掐着脖子按到了墙壁上。   金发碧眼的叶莱脸色极冷,一向温柔的面容此刻压迫感十足,“让他们停手,否则现在就掐死你。”   “咳咳……住手!”随着格兰一声嘶哑的令下,原本还活动在大厅里的虫们也停了动作。   坎贝尔轻轻落地,放开了怀里的小宝石,他身后的蛛腿瞬间回缩,重新藏到了皮肉之下。   格兰的目光死死盯着坎贝尔,他最初没认出来戴着面具的雌虫,可是当那蛛腿露出来的时候,对方的身份已经彻底明晰了,“呵,我真没想到,星盟的首领竟然会亲自前来。”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被揽着肩膀的雄虫身上,眼底藏着的私藏之欲惊心动魄,令坎贝尔看了都忍不住皱眉。   这话一出,周围的虫们立马发出了惊疑——   “真的是星盟的首领?他为什么会来着?”   “妈的该不会是最近有星盗盯上他们的星舰了吧?所以人家老大来这里找麻烦?老子可不想给陪葬,晦气死了!”   “我听说的另一个事情,星盟的蓝宝石失踪了,前两天黑市里不是挂出来个雄虫玩偶的通缉令吗?所以零八就是蓝宝石?蓝宝石就是零八!那是同一只虫!恐怕星盟首领就是为这而来的。”   “一只雄虫而已,他们翡冷翠上还缺雄虫吗?”   “那可不一样……小道消息,那只蓝宝石好像是被最初的乌比斯联盟养大啊!”   “我听说过一个秘密,你们知道吗?这个蓝宝石是他们联盟里的童养夫,据说很小的时候就看中了,后来一直当虫崽养,没想到一成年还被黑市的给抓走了,差点成了雄虫玩偶,你说人家能不气吗?”   “嘿嘿没想到我这几天真的和雄虫说上话了,还是星盟的蓝宝石……他真的好有魅力,不然我也申请星盟试试?”   “想屁吃呢你!”   坎贝尔盯着格兰,一语道破了对方掩藏了几年的身份,“纱南。”   “纱南?”叶莱一愣,扭头看向手里的亚雌,这下可是越看越像。   “竟然是你……”比起其他几只雌虫的冷静,恩格烈的情绪明显激动。他和阿莱曾经是战友、是朋友,当年那件事情发生后,虽然他们及时在荒星带回了身受重伤的阿莱,可自那以后对方就陷入了昏迷,直到现在都还用营养液吊着生命。   这么多年过去了,阿莱以失去虫翅的惨痛方式脱离的帝国,却也一直深陷于黑暗之中,这公平吗?不公平。因此恩格烈无时无刻不憎恨着这件事中的参与者——作为凶手的克莱恩,以及怂恿者纱南,这件事情的因果,总是要比案例以及众虫口中传言的更加严重、更加恶劣。   他手臂上隐约浮现出维塔虫专有的倒刺,整个虫的情绪已经在冒火的边缘,“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现在正好,我也该为阿莱讨要一个交代了。”   格兰见事情已经曝光,也没有了隐瞒的必要,他非但不心虚,反而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眼神直勾勾地缠在顾庭的身上,“福大命大,当年有小宝石救我一命,我该感谢你们的星盟蓝宝石呢!阿莱?阿莱是谁?”   他被掐着脖子咳嗽几声,脸上的恶意格外明显,语气却忽然染上了悲天悯虫的温柔,只是那温柔里藏着的是带毒的刀片,“啊!阿莱是那只可怜的雌虫少将吧?年纪轻轻、仪表堂堂,我记得他长得很俊美呢,原型是竣蜓吧?是雄虫们最喜欢的对象了……唔咳咳咳!”   叶莱收紧了手指,恩格烈面色难看,心里的冲动在催促着他拧断这只亚雌的脑袋。   “等等——”叶莱摇头,他用理智制止了恩格烈的意图,“把他带回星盟,重新判决。”   “呼……”恩格烈喘着粗气,眼底发红,他紧握着拳头,手臂上的肌肉鼓鼓囊囊地绷了起来,明显是在压抑着怒气。   “恩格烈。”忽然顾庭开口了。   虽然已经长开了、但是在雌虫堆里依旧没有任何身高优势的小雄虫走了过来,手掌轻轻拍了拍恩格烈的手臂,“别难过。”   不是别生气,而是别难过。   那一瞬间立在他周身的尖刺一松,强忍着的火气就这么简单地被一句话给打散了。   寸头雌虫艰难地勾了勾嘴角,他抬手摸了摸小宝石毛茸茸的发顶,看向叶莱沉声道:“可以重新审判,但是他必须要为自己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叶莱颔首,看向小宝石的眼里带着暖意,他对恩格烈郑重承诺:“一定。”   “诶诶!你们是准备走了吗?”琉璃冲了过来,身后还拽着不情不愿的零七。   顾庭看向红发雌虫,“老板,这些天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别客气!”琉璃眨了眨眼,捂着嘴轻声道:“砸了我店,多少要给点吧?”   叶莱抬手直接敲晕格兰,出面解决这场经济问题:“当然,我们愿意支付店内的一切损失。”   “那可真是太好了!”   对于琉璃而言,能用金钱解决的从不是问题。   正当他们进行金钱交易的时候,巨大的嗡鸣声响起,闪亮到刺目的灯光忽然从外面打了进来,照亮了店内的一切。   琉璃半捂着眼睛,“我的天……”   门外浮着一艘巨大的星舰,星舰底部几乎要靠在这一带最高的楼层之上,那黑压压的阴影有种摧毁城市的事态,即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星盗在被那道过于明亮的光笼罩时都忍不住退后。   星舰上的舱门打开,一道黑影一跃而下,瞬间惊起一片尘土。   逆着光,战斧军团的军团长图因斯大步走来,待认出坎贝尔后抬手敬礼,“首领,一切准备就绪。”   原来顾庭发出去的消息虽然没有被坎贝尔他们接收到,但却被在星舰上待命的图因斯捕捉到了信号,这才进一步进行追踪揭秘、得到了小宝石目前安全以及对方当前所在的目的地。再加上最初有坎贝尔叮嘱,一切以顾庭的生命安危为重,于是捕捉到有用信息的图因斯立马带着下属,以无可阻挡的强硬态势压入了黑市——蓝宝石出境安全的前提下,没有任何能够威胁到他们的攻入。   坎贝尔点头,他轻声下了一道命令,“炸了地下街。”   图因斯立正应答,“是!”   周围围观的虫不敢说话,星盟的势力不是他们能招惹的,即使近来各大星盗团有隐隐统一的趋势,但那毕竟是趋势,模棱两可的亚雌首领不得他们信服,因此整体说来还是有名无实,于是此刻面对坎贝尔可能要捣毁黑市的发言,他们只能悄悄装着鹌鹑,但不少虫却在心里暗骂那位黑市主人的愚蠢。   好在坎贝尔下的命令很清晰,雌虫属下们先是去地下街搜了一通,早就不见了辛烛的身影,这才将盘踞在OE08号星球上许久的最大势力彻底炸掉。   轰隆隆的声音久久不绝,顾庭看着不远处的一片火光,低声道:“辛烛已经跑了。”   坎贝尔:“嗯。”   辛烛很狡猾,他或许从一开始坎贝尔他们登上OE08号星球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只是令坎贝尔不解的是,为什么这只雌虫能如此大方地放弃自己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产业呢?还是说那虫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地下街的消失,彰显着黑市陷入无序,同时原本流通于市场内的“雄虫玩偶”被星盟以一种非常强硬的手段彻底剔除,对此星盗们敢怒不敢言。自从前几年乌比斯联盟崛起后,除了几个老牌的星盗团,其他的拿出来说只能算是喽啰,在星盟巨大的权利强压下,这件事变成了板上钉钉,毕竟本就互不相和的星盗团即使联合起来,也不过是星盟眼中的小石子儿。   蜉蝣撼树,结果一目了然,于是OE08号星球暂时归于星盟的管辖之下,星盗们更是只能夹着尾巴做虫。   顾庭是被几只雌虫簇拥着走上星舰的,他被众虫护在中间,像是在护送什么珍贵的珠宝,这一次他们可不会再弄丢自己的小宝石了。   琉璃挥舞着手里的帕子,他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泪,感动道:“呜呜他们可真大方啊,希望以后这样的事情能多发生几次……”   零七抽了抽嘴角,视线落在顾庭的背影之上,神色有些恍惚,他隐约想起了一部分模模糊糊的记忆,但是并不清晰——他似乎真的和那只雄虫曾经见过。   “这么看着,你是想跟着一起走?”琉璃笑了几声,他拍了拍零七,“想去就大胆点啊!主动才会有故事。”   “可是我……”   还不待零七说完话,琉璃忽然大声喊道:“零八宝贝!零七想和你一起!”   走了半截的顾庭立马回头,他的笑容干净温柔,不曾被阴霾笼罩:“那就一起走呗!”   零七一愣,露出一个浅浅的、近乎于无的笑容。   琉璃送走了自己的两个店员,他看着星舰起飞,原本笑眯眯的脸上有些怅然若失,“真是的,都已经三个月了,怎么还不回来看我……”   当巨大的星舰带领着周围的附属星舰即将进入飞跃轨道时,其侧翼的一端忽然发生爆炸,瞬间火光四散,刺耳的警报声在星云之间蜂鸣。   黑市街头,一只穿着黑色风衣的雌虫望着天际的火光,轻笑一声,“这是一个不错的礼物呢。” 第55章 爆炸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顾庭甚至感觉那些震动、轰鸣就像是一场幻境,来得太过突然,明明上一秒里他还和零七相谈甚欢, 但下一秒就看到了扭曲的空气里聚散着火光, 耳朵在一瞬间因为巨大的爆炸声而“嗡嗡”做响。   在一派朦胧中,他看到冲着自己大喊的恩格烈, 看到神情惶急的叶莱,看到目眦尽裂的索勋,看到难以置信的阿莫尔,更是看到自己被银发雌虫扑着抱在怀里, 随后巨大的蛛腿宛若铺天盖的礼花般释放出来,像是一座堡垒, 将珍贵的宝石保护在了屏障之下。   视线在很短的时间里错乱颠倒, 但顾庭依旧看到了片片皲裂的零七。   零七就像是一块报废的机器,从皮肤上开始绽出裂纹,里面露出了蓝色的内里,宛若盘根错节的树根, 随着爆炸声响起,他的身体也溅出火光, 炽热浮动, 破碎的肢体铺开在半空之中,很快又被余爆震碎。   零七的脸上是浓浓的不敢置信, 他一向情绪很淡的瞳孔里盛满了震惊, 就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爆炸一般。   随着身体的破碎,那些储存在他大脑深处的记忆开始苏醒, 零七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他是被抛弃在黑市的流浪亚雌, 被黑市的主人当做是一批“商品”带了回去。因为他自小就出众的外貌, 零七成为了那一批商品中的佼佼者,每一次“实验”都会被重点关注,他恐惧被绑在手术台上研究、观察的感觉,但为了活命又不得不如此。   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流逝,零七长大了。他几乎是按照黑市主人的心意被改造成了现在的模样——美艳,乖巧,听话,有战斗力,且忠心不二。   最重要的是黑市幕后的操控者辛烛在零七的身体里藏了一个秘密——一个只要被主人启动就会自毁爆炸的装置。   最初零七在黑市东边失踪后,辛烛仅仅是为自己失去了一个乖巧的“玩偶”而惋惜了半个晚上,很快他就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他处。   直到星盟的虫忽然到达OE08号星球,早一步知道消息的辛烛丝毫不在意自己在黑市中的产业,头也不回地就将一切抛下,只是他竟意外发现跟在顾庭身侧的亚雌是零七。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巧合呢?他以为无用的、丢弃的棋子在最后一刻又起到了作用,简直就是上天的礼物!   辛烛简直爱极了这个礼物,虽然他能大大方方地抛开黑市中的势力,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生气。于是为了安抚自己的情绪,他决定把这个礼物送给自己。   那个时候,他目送着零七随顾庭他们登上了星舰,看着那星舰逐渐靠拢飞跃轨道,直到时机正好,他按下了联络器中的启动符号。   “砰!”辛烛望着天际闪出的亮色,虽然自毁程序的波及范围不广,但从星舰内部爆炸也足够那群星盟的虫头疼一阵了。   他唇角勾出了愉悦的笑容,轻声道:“这是一个不错的礼物呢。”   风声渐起,辛烛抚平了他黑色的风衣,戴上了捏着手里的帽子。他就像是一道影子顺着深巷里的墙根走,很快就消失在了阴影之下,只有几缕紫灰色的鳞粉在空气中缓缓浮沉,最后被过路的虫彻底冲散。   ……   ——滴滴滴。   星舰上的警报声一直在响着,被炸毁的侧翼正好连接了整个星舰的运作器,再坚不可摧的外壳下包裹着脆弱的内部器械,经此一炸,这黑漆漆的大家伙瞬间瘫痪,整个星舰上的虫都忙了起来——还有行动能力的帮着伤者进行转移,一个个放在星舰中层的救生舱被找了出来,图因斯在一片混乱中指挥着:   “动作快点!”   “把救生舱的开关都打开!”   “小心那边的伤者!”   “开始往周围的附属星舰撤离!”   ……   虫群很快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工作,但在最靠近炸毁地点的却是一片枯黑的大洞,原先作为星舰支撑的铁板、长钩变成了搭叠在一起的废墟,而最开始距离零七最近的顾庭和坎贝尔都被掩在了废墟之下。   星舰在摇晃,废墟之下充满了危险,更有断开的电线在下面闪烁着瘆虫的蓝色光芒。   索勋无法维持自己的冷静,明明好不容易找到了妈妈,怎么才一照面,就又失去了对方的踪迹,“还愣着干什么!下去找啊!”   话落,他率先跳了下去,阿莫尔、恩格烈紧随其后,一向以理智著称的叶莱头一次抛开了自己此刻该有的职责,只是吩咐图因斯照看好一切,便也跳了进去。   图因斯握着拳头,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开在星舰上的洞,抑制住了心里的某些心思,重新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之中。   ——有些虫,他碰不得,也碰不到。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走动,其余虫员已经成功撤离,图因斯再一次站在了枯黑的洞口之上,扬声道:“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即使雌虫的虫形再强大,但也扛不住一艘星舰爆炸的威力,他们必须在警报器倒数之前离开这里。   站在一处钢筋上的叶莱眉头死死地皱着,他浑身上下都是灰尘,原本漂亮的金色长发此刻雾蒙蒙地一片,连白皙的脸侧都染着污渍,“还没有找到吗?”   “没有。”恩格烈紧紧抿着唇,整个虫绷紧到像是一张彻底拉满的弓。   “怎么回事?妈妈明明就掉进来了!”索勋暴躁地厉害,他徒劳地翻着一切能够翻开的东西,侧颈、手臂上裂开的肉。缝中眼珠瞪着火气,却怎么也找不到顾庭的踪迹,“应该就在下面才对……”   最令他无助的是,原先和水晶断断续续的感应这一次彻底中断,过去他有多讨厌水晶占据妈妈的视线,此刻就多希望那种连接可以一直持续。   阿莫尔埋头找着,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确信自己看到坎贝尔抱着顾庭落了下去,可他们此刻却一无所获,所以在中间的那一点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图因斯再一次开口:“该走了,还剩下最后三十秒。”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恩格烈的眼睛都憋红了,他深深望了一眼叶莱,两虫在彼此的视线里看到了沉沉的默契。   于是下一刻,恩格烈起身拽住索勋、叶莱拉住阿莫尔,被桎梏的两虫同时反抗,但立马又被强硬地扯了回去。   索勋瞪着恩格烈:“妈妈还在下面!”   恩格烈沉默地提着索勋的后领跃出废墟,叶莱紧跟其后,丝毫不放开挣扎着的阿莫尔。   上去以后索勋和阿莫尔几乎是同时准备甩开手臂再一次跳下去的,但却被眼疾手快的叶莱一虫给了一耳光。   叶莱冷冷道:“还有最后十五秒,你们是想死在这里一了百了,还是想活着出去再想办法?万一他们没事,你们岂不是白死了?”   索勋侧脸印着巴掌,他握着拳头盯着叶莱,最后妥协地跟上了图因斯的步子。   阿莫尔肘在原地,硬生生被恩格烈拉着离开,只是那双红色的眼睛却一直落在后面枯黑的洞中,试图透过铁板看到他担心的对象。   随着他们撤离时倒数的最后一秒时,黑漆漆的星舰在星空的背景之下彻底爆炸,已经站在附属星舰中的叶莱望着那一片明亮的火光,心里却一片冷意。   他虽然说着“万一没事”的话,可实际上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只是他万万不可能让索勋和阿莫尔也因此折在这里。   这一趟的回程本该是对蓝宝石失而复得后的喜悦,但此刻却成了静默无言的压抑,他们每一只虫都在期盼着顾庭与坎贝尔安然无恙。   从OE08星球的范围内到翡冷翠的回程路上速度很快,整个附属星舰的队伍都在一片低沉之下,坎贝尔是他们的领袖、是他们每一只虫都认定的强者首领,但此刻造成的结果,却是他们每一只虫都不愿意相信的。   在翡冷翠迎接星舰的虫很多,跨越星网的报道总是很快就能让家家户户知晓星盟得到了OE08号星球的所有权,于是等候在这里的每一只虫都喜气洋洋,他们认为这是星盟扩大疆土的一大创举。   “你们看到新闻了吗?我简直太意外了,之前还谈论蓝宝石失踪,没想到星盟直接给我们这么大一个惊喜!那可是OE08号星球呀!我听我哥哥说过那上面黑市的事情,感觉很不可思议!”   “咱们首领的手段还是雷厉风行啊,不但蓝宝石没丢,还多收归了一个星球,这笔买卖简直太值了!”   “他们的星舰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已经迫不及待看看蓝宝石了!”   “我更崇拜首领!从乌比斯联盟推翻帝国以后,坎贝尔首领就是我的偶像了,我励志考入军校,以后成为坎贝尔首领手下的兵!”   ……   虫群嘈嘈杂杂,但无疑他们的情绪都是激动的,当天边的飞跃轨道上逐渐出现数道黑沉的影子后,一部分观察力仔细的虫发现了问题——   “等等,我记得当初走的时候是主星舰在最中间,现在怎么没有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现在只有附属星舰,我当初还和朋友说那艘主星舰太酷了!”   “难道是留在了OE08号星球上?”   “巡游也可能在继续进行?但是为什么只有主星舰不在?”   这一刻没有虫能解答他们的疑问,数十艘附属星舰缓缓降落下来,当舰门打开后,虫民们目光灼灼地望了过去——他们看到了面色冷凝的叶莱、看到了神色严肃的恩格烈、看到了戾气横生的阿莫尔……他们甚至看到了被当做是罪虫一般戴着镣铐压下来的金发亚雌。   没有星盟的首领,也没有星盟的蓝宝石。   从星舰上下来的虫们行色匆匆,他们离开了大众的视线,却留下了一地的疑惑。   有虫发出了不解:“所以……首领和蓝宝石呢?”   这个问题不止他们想知道,就是刚刚苏醒的顾庭也想知道,他和坎贝尔……好像失散了。   “嘶……”   年轻的雄虫此刻灰头土脸,他捂着隐隐眩晕的脑袋从一片草叶堆里醒来,周围尽是小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不远处似乎还有流水的动静,举目四望是拔地而起、比普通树大了好几十倍的巨木,那树干的粗壮程度就是十来个他拉着手都围不住。   这个地方的一切都像是被放大了,而顾庭的存在就像是进入了大人国的小不点儿,他撑着手边比自己还大的树叶站起来,抬头竟是连完整的天空都看不到——层层叠叠的树叶将湛蓝的天空遮住,只留下一点缝隙透出了零星的金色光斑。   ——这是哪儿?   ——坎贝尔在哪儿?   此刻盘踞在顾庭脑海里的问题只有这两个,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危险发生的前一刻——零七身上突然发生爆炸,在那震耳发聩的动响之下,他被坎贝尔紧紧地搂在怀里,一切的危险似乎都被隔绝在坎贝尔的背后,可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了银发雌虫痛苦的表情。   他们当时明明抱在一起,但现在醒来却只剩下他一个。而且就算是星舰爆炸,他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   一团一团像是毛线一般的疑问在他的脑海里纠缠着,一时间看不到能够解答的线头。   顾庭喘了口气,他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摸到自己的口袋里,原来一直睡在兜里的水晶也不见了踪迹。   “怎么……都不见了……”   面色苍白的雄虫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他轻轻拍了拍自己发晕脑袋,试图振作精神,看能不能在周围找到坎贝尔和水晶。   他的视线里充满了恍惚,看着周围物体时总是闪烁着重影,走路踉跄,只能半扶着巨大的草枝以做自己行动的支撑。   才走了两步,顾庭后知后觉自己的衣服好像一片潮湿。   他低头一看,发现殷红逐渐从衣料下渗透出来,那些大片染开的血迹,让他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红色裂纹又如春草一般旺盛生长。这一次明显更加严重,连细白的指尖上都被红色的纹理勾勒,就像是来自远古的神秘图腾,或许是神迹的祝福,也可能是诡异的诅咒。   没有痛感的体验再一次降临。   顾庭伸手对着四散的光斑观察自己的手指,苍白的肌理被红色缠绕,看起来甚至有种诡谲的效果,只是这一次除了身上的痕迹加深、血流如注、没有痛感,他并没有再感受到其他症状……不,或许也是有的,从尾椎传来的麻痒并不过分明显,却一直存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残存的东西——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还被鲜血洇湿,原先戴在身上的空间钮也因为这一场爆炸而变成了废铁,此刻他唯一剩下的就是性命无虞的自己了。   为了以防万一,顾庭又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见除了红色伤痕外再无其他外伤时,年轻的雄虫忍不住又开始担心护着自己的坎贝尔。   一朝回到解放前也不过如此了。   顾庭站在原地,他打算等身上的血液止住一些再继续走。   好在这一次他身上的血基本上被脚下的土壤吸收,那种渗血的速度比最初时慢了不少,待它们基本干结后,年轻雄虫抱起一片柔软的巨大叶片裹在了肩膀上,像是个小蚂蚁似的继续在巨型森林中前行。   ——簌簌簌。   层层叠叠的树影之间,几片深绿的叶子忽然掉了下来,顾庭仰头看去,只看到了微微颤动的枝头。   ——或许是风吧?   他继续走着。   枝干深处,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速度极快,甚至令虫难以捕捉,而已经背过去的顾庭自然没有察觉到分毫。   当他逐渐离开这一片后,一道银白色的蛛丝忽然从林子深处飞出,黏住了地上那染着极少血液的叶片,瞬间收了回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令虫牙酸的啃噬声。   另一边,顾庭还在走着,除了他一切都变大的感觉很不好,走到哪儿都压迫感十足,那些巨大的草枝和叶片也成了他前行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有时候他甚至需要爬着从某些露出地面、延伸出很远的树根上穿行,这路走了不到十分钟,便叫他气喘吁吁。   他有些不抱希望地坐在树根上,气息不稳地喊了一声,“有虫吗?”   除了风吹动树叶的动静,再什么声音都没有,这一整片林子里,就好像只有顾庭一个活虫。   喘匀了气,顾庭只能继续走,他不确定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同样放大好几倍的野兽,如果有的话,那他一定是连塞牙缝都不够的餐后小甜点。   他走了大概半个小时,从最初醒来的地方走到了一处有水流的小溪前,不,对于他来说这条小溪被称之为是“大河”也不为过。   潺潺的水流落在顾庭的耳朵里就像是飞流的瀑布,甚至里面可能还藏着某种巨型的鱼类。   但年轻的雄虫实在是太口渴了,他撕下半截草叶,小心翼翼靠近水边,半蹲在地上舀起水送到了自己的嘴里。   很清甜,看着也很干净,立马缓解了他喉咙里的干渴。   顾庭在水边蹲了一会儿,见似乎没有什么巨型鱼类的踪迹,便又靠近了些,舀着水浇在身上——那些黏黏糊糊、几乎干结在身上的鲜血被水流冲掉一部分,让顾庭感觉皮肤有了喘息的机会。   他一边清理自己,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路。   眼前这道溪流挡住了他原先定好的前进方向,急湍的流水又隔绝了他过河的可能,便只能再另寻他路。   就在顾庭沉思的时候,溪流中忽然有一道水花溅了出来,下一刻还被年轻雄虫心里念叨着的巨型鱼一跃而起,浑身银白、脊背上点缀着一条红线,自脑袋上盛开有一截肉红色的冠。   那鱼庞大的体型超过了十米,一个尾巴甩过来就能将小型悬浮车抽飞出去,而此时它的嘴巴正对着顾庭张开,显然是盯上了岸边这用于解馋的小点心。   黑发雄虫瞳孔放大,他凭借身体的本能向后闪躲,飞溅的水花扑了他一身,湿漉漉的状态一下就拉低了他的速度,眼见鱼口即将罩面,忽然一截猛然的力道自腰腹间升起,把顾庭重重拉了出去。   ——哗啦!   那鱼半截身子担在了岸边,身后鱼尾扑动,很快又借着水流的浮力重新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的环境里。   而千钧一发之际被拉起来的顾庭则是被扯到了树干之上,他甚至连“好心者”的面都没见上,就被一层一层的银白色丝线缠绕,紧紧地束缚在了被叶片遮挡的树木深处,层层叠叠,不见一丝光源。   身上的丝线缠绕地很紧,顾庭动弹不得,当他的视线逐渐适应了昏暗后,才有功夫打量自己当下的境况——   绕住自己的似乎是蛛丝,他曾在坎贝尔那里见过一模一样的,那些蛛丝从他的肩膀一路束缚到腰腹,使他只能保持靠着树木的姿势坐在枝干上,而射出蛛丝的“主人”却不见踪影,要不是有这些蛛丝做证据,顾庭甚至觉得刚才一瞬间发生的事情都是幻想。   绑在身上的蛛丝即使在黑暗里也闪烁着银色的微光,柔韧劲道,顾庭尝试呼唤道:“坎贝尔?”   很安静,只能听到顾庭自己的呼吸声和树叶的簌簌声。   他再一次尝试道:“坎贝尔,是你吗?”他希望是他。   依旧没有回应,那些蛛丝紧紧地绕在他身上,就好像是为了看住某个不错的猎物。   顾庭无声叹气,不由得自嘲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忽然,树影之外传来了剧烈的“哗啦”声,还有什么东西“啪啪啪”来回击打的动静,很激烈,像是发生了一场战争。   年轻的雄虫皱着眉毛,他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茂密的枝叶挡住了他的视线,直到水边的声音渐渐停歇,忽而一道蛛丝喷来黏住了顾庭对面的粗壮树干上,下一刻有什么大家伙被沉甸甸地拉了上来——   是那只银色的巨型鱼类,因为脱离了水下环境而扭动着尾鳍,但随着其位置的升高,鱼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小,直到悬在顾庭面前的时候已经彻底没了动静。   这一刻万籁俱寂。   那几道蛛丝熠熠生辉,似乎在向顾庭炫耀着这份礼物。 第56章 喂养   依旧不见做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但那银色的巨型鱼却被正正好地吊在顾庭的面前,原来鱼头上绽开的肉红色冠因为脱水而逐渐萎缩,在空气里缓缓形成了状似花苞的模样。   顾庭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切, 独属于鱼类的腥气逐渐蔓延出来,不能说是多难闻, 但也绝不好闻, 只是对方做出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向他炫耀那近乎可怕的捕猎能力吗?   年轻的雄虫对于此刻的场景百思不得其解, 而那吊着银色巨鱼的蛛丝似乎是不满意顾庭的反应,便又甩着闪烁的银光晃了晃, 巨大的鱼鳍差点儿沾着剩余的水汽拍在顾庭的脸上。   “你到底想做什么?”面对看不到具体形状的始作俑者, 顾庭只能尝试看是否可以与其沟通。   “你是谁?”   “你也是生活在这里的生物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有见过我一起的同伴吗?一位是银发的雌虫,另一个是水红色的小虫子。”   “或者……你会说话吗?”   “你还在这里吗?”   “……”   顾庭已经不再抱有蛛丝的主人是坎贝尔的可能了,因为他在一片树叶沙沙声后得不到任何的反应。所有的絮絮叨叨说出来的话都只有风声再为他伴奏,此刻他不停地说话不仅仅是为了得到陌生生物的答案反馈,更是希望能够在这个空寂、巨大的森林中得到一丝慰藉——从醒来后的所见所闻于他而言不亚于当初穿越到虫族社会。   一旦这样的想法升起,顾庭的心里逐渐浮现惊慌——难不成他因为爆炸又一次穿越了?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为什么坎贝尔和水晶都不见了……   忽然,几缕银色的蛛丝从深林里射了出来,那力道极其大, 竟是硬生生黏在银鱼脑袋上的红冠后将那一截软肉大力撕扯了下来。   被操控着的蛛丝灵巧地像是一双手, 它们缠在红冠之上来回绕动, 又倏地拉紧蛛丝, 瞬间大块的肉冠被银色的丝缕割据成了一个个只有雄虫半只拳头大小的肉块, 更是在将落下的时候被另一道蛛丝黏着叶片接了下面。   叶片被故意弯折成了盘子的形状,翠绿的底盘,配着脱水后变成浅红的肉块, 看上去倒是像一盘卖相不错的生肉。   黑发雄虫侧头看向那些肉块, 他纤长的睫毛卷翘着搭起来几缕碎发, 落下的阴影将宝石蓝色的眼瞳挡成了夜幕的颜色,在靠近眼底的位置跳跃着微光。   藏在林子深处的始作俑者似乎被这一幕吸引了,黏在树枝间的蛛丝被风吹着轻颤,而蛛丝的主人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那种炽热的、带着垂涎的目光浓烈到几乎被顾庭感知,短短一瞬间他的后背就慢上一层薄汗,连鼻间的呼吸都忍不住放轻。   来自于直觉上的紧张告诫着顾庭保持安静。   ——簌簌簌。   从林子深处传来的声音似乎在一点点地靠近,顾庭几乎屏息凝视、小心注意着远方的动静,他苍白的侧脸浮着几滴水珠,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而落汗还是因为之前落水后湿冷的凝结,那些珍珠似的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到下巴尖。微风又起,它们汇合成了更大水滴状,当雄虫因为深林里忽然窜出来的未知家伙而仰头时,那几乎擦着他下巴而过的影子卷着那滴水又缩了回去。   整个动作就发生在半个呼吸的时间里,顾庭甚至连靠近自己的黑色影子到底是什么都没看清。   茂密的林叶背后,猩红色的眼睛透过极其细密的缝隙注视着不远处被捆绑地坐在树干上的“小猎物”——对于蛛丝的持有者来说,那个长相奇奇怪怪的小东西真得太小了,浑身上下白白的,却又有很多红色的纹理,看起来应该是有毒的品种,而且还长着一簇黑色毛发,极有可能是用来伪装、恐吓捕食者的道具……   不过这些东西对于猩红色眼睛的主人来说没有任何的用处,过于迷你的躯干导致那小东西连饱腹的食物都做不了,顶多是餐后小点心,但即使如此,那香浓的滋味却还是能够吸引到很多庞大的猎食者,而它就是其中之一。   最初,它是在山林深处醒来的,在清醒的那一瞬间,它就有非常明确的认知——自己应当是很厉害的猎食者,在这一片里几乎没有任何东西有资格成为它的对手。   而现实也是如此,它开始试探着往外走,这一路上所遇见过的巨型生物,几乎都成了它的盘中餐,可即便无数次地饱食后,它圆鼓鼓的腹部依旧有饥饿感的存在,就像是一个怎么填也填不满的无底洞,那种强烈的饿感让它开始着急、开始一刻不停地寻找能够填饱肚子的食物……   直到它闻到了一股香气。   它并不聪明,甚至不知道那样的香气该怎么形容,它只直到那个味道很好闻,比它之前每一次进食时咽到肚子里的美味都更加好闻,那些最初吸引它的血肉、骨髓变得如白水般平淡,而悄悄溢散在空气里的香味却在指引着它的方向去寻找。   它找到了——   那是一个它不认识的小生物,小小的一团,可怜巴巴地躺在好几片落叶之间,要不是它天生好视力,很有可能会忽略到深绿色叶片之间露出的一簇苍白。   于是它悄悄地靠近,吐着蛛丝黏起最上面的几片落叶移到另一边,终于露出了那个小生物的全貌——白白的身体上裹着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有很多红色的、看起来就毒性很大的纹理,可能是脑袋的部位长着黑色怪异的毛发,整个外形对于它来说是从未见过的品种。   长得很奇怪,但是又比它见过了任何一个猎物都好看。   那一团小小的家伙正散发着香味儿,还往外流淌着什么液体,它有些嘴馋,就不住伸着蛛腿蘸了一点塞到口器里——太香了,就当它准备再偷偷尝一点的时候,那个小生物醒来了。   它有些害怕,明明面对之前那些猎物的时候它不是这样的,可当它反应过来后,整个庞大的身躯就已经借由蛛丝而藏匿在了同样巨大的叶片之后。透过零星的缝隙,它静默地观察着那个小东西,看着对方翻腾、呼喊、前进、发呆。   直到对方走远了一段距离后,它才敢用蛛丝黏起其上沾染血迹的叶片,偷偷摸摸扒拉到自己的怀里,像是在吃什么珍馐似的连叶片都嚼碎了咽到肚子里。   圆滚滚的腹部依旧在饥鸣,来自身体的欲望催促着它跟在了那个小东西的身后。   它打算自己一定是要搞清楚对方有没有毒,如果没毒再吃了也不迟……   只是它没想到那个小家伙太弱小了,竟然连河里的鱼都打不过,甚至还差点儿被吃掉,怎么连自己身上的毒都不会用呢?那一瞬间藏在暗处的它看不下去了,这才恨铁不成钢地将其捞了回来,事后没忍住又把那只大头鱼打了一顿,用蛛丝黏着拖上了树。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它决定把这个小东西养得胖一点再吃,顺便再近距离观察观察,如果真的有毒……那就再说吧。   于是它把银色鱼类全身上下肉最嫩的地方取了下来,还贴心地弄成了对方需要的大小,可这个小家伙太过蠢笨,竟然连吃饭都不会,于是它打算亲自教对方填饱肚子……但它看到了那坠在白色尖尖上的水珠,忽然一瞬间有些忍不住欲望,便用蛛腿卷着水珠送到了自己的嘴里。   ——也是甜的。   ——簌簌簌。   林子里的叶片再一次颤动,顾庭僵硬着脖子,他终于看到了对面未知生物的全貌——   那是一只巨型的蜘蛛,纯黑的亮面硬壳覆盖在全身之上,四对足肢扒在树杈之上,从边缘到尖端开始生长有黑色纤毛,它的眼睛是冰冷的红色,挺起来的虫背后翘着圆滚滚的腹部,上面烙印着猩红的沙漏状纹理。   顾庭心脏猛地一跳,情不自禁喊道:“坎贝尔!”   黑色的巨型蜘蛛歪了歪脑袋,并不能理解这个小东西在呼喊着什么,它只是伸着蛛腿挑起一块小小的肉送到了顾庭的面前,还像模像样地举了举,似乎在说“请你吃”。   而这一瞬间福至心灵的顾庭也明白了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他低头看了眼被送到自己嘴边的浅红色肉块,比起银色巨鱼身上的腥气,这块肉上反而散发着淡淡的甜,无法具体判定其味道,且光看质地都像是很昂贵、细嫩的肉。   顾庭有些迟疑,他抬头仔细打量着对面的蜘蛛。   他曾经无数次和全虫化的坎贝尔独处过,因此顾庭清晰地知道坎贝尔身上的每一处特点。在以往相处的那些年里,几乎每一次坎贝尔的发情期,都会把顾庭当做是需要好好照顾的小虫崽,衣食住行处处精细,甚至有一次顾庭起床后还发现了搭在床边、用蛛丝织的袜子,清凉透气,非常适合在夏天的翡冷翠穿。   年轻的雄虫眼神恍惚,那双袜子还被他珍藏在房间的小柜子里,只是后来好像一起被坎贝尔收走了……   他视线重新对焦——   眼前的黑色蜘蛛除了体型更加巨大,其他完完全全和坎贝尔一模一样,顾庭作为三年以来都和银发雌虫同床共枕的当事虫很确信,眼前的大家伙就是放大版的坎贝尔。   “怎么又不认识我了……”   黑发蓝眼的雄虫小声感慨,下一刻便乖巧地张嘴含住了被递到面前的肉——他相信坎贝尔,况且以他现在的状态,很需要吃点儿什么补充体力,哪怕是生肉也认了。   但下一刻,“诶?”   顾庭眼里闪过惊喜。   嘴里的肉很软很嫩,甚至口感有些像是果冻,微微发甜,没有丝毫生肉的腥气,待咽到肚子里后还散发有些许暖意,正好驱散了他身上因为落水而攀升的冷意。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们两个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吃,直到那条巨型银鱼脑袋上已经萎缩的肉冠被吃了三分之一后,大蜘蛛才停了动作,甚至还很人性化地伸出蛛腿轻轻抵在顾庭的小腹上蹭了蹭,像是在摸对方有没有吃饱。   只是那蛛腿实在太过巨大,足肢的尖端几乎就有顾庭大半个腹部宽。   顾庭轻咳一声,见吸引到了坎贝尔的注意力,便开口道:“坎贝尔,你还能认出来我吗?”   巨型黑寡妇蜘蛛只是沉默着,他像是完全退化成最原始种的虫类,没有过高的智慧和说话的能力,只能静默地用红色的眼珠盯着眼前的雄虫。   顾庭心里叹气,但一开始的绝望已经被冲散了不少——至少在这个陌生的巨型森林里,他还有认识且能够心灵依赖的对象,即使对方现在可能并无神志、无法与他交流,可顾庭相信自己多尝试尝试,坎贝尔总能理解他的意思。   他道:“过来,再过来点好吗?”   说着,他用被蛛丝捆绑了一半的手臂抬在身前,伸着修长苍白的指尖冲着自己的方向勾了勾。   大蜘蛛的眼珠也动了动,聚焦在那几根看着很脆弱、似乎一掰就断的指节上。他不太能分辨出美丑,他也无法具体进行描述,但根植于他体内最真实、最原始的欲望却一个劲儿叫嚣着,让他有种想要靠过去的欲望——那苍白的本就该属于他。   于是巨型黑寡妇蜘蛛迟疑地动了动,他织就的蛛丝早就稳稳当当地担出了一张巨型的网,那些纵横相搭的银白色丝缕随着蜘蛛的动作而缓缓下压,线条的弧度在改变,直到这巨大的家伙半截黑亮的足肢彻底踩上了雄虫所在的树干后,顾庭分明感受到了那股震颤。   靠得近了,那种近乎震撼的大小差异也更加明显,顾庭完完全全被被笼罩在阴影之下,本就暗沉的光线更加黑暗,他甚至没有对方弯曲着的足肢的三分之一高。   顾庭艰难地伸手半只被束缚着的小臂靠近坎贝尔,布满红色裂纹的指尖轻轻触摸着对方的足肢,冷硬又熟悉的感觉叫他格外眷恋。   不过这样的动作没保持多久,他的手就开始发酸,干脆懒懒搭回在腿上。   原先挺着虫腹的蜘蛛动了动眼珠,像是不满足于那点儿温柔的彻底,便抬着足肢又贴在顾庭的身上蹭了蹭,见对方没有反应,不免有些着急,口器里发出“嘶嘶”的动静,像是在催促。   顾庭身上的水迹都差不多快被蒸干了,他晃了晃手腕,慢吞吞道:“够不到,累。”   他怕坎贝尔难以理解,又艰难地抬手指了指身上的蛛丝随后摇头,“这个,绑住,难受,很不方便。”   见大蜘蛛立在原地,顾庭再一次开口——   “这个,解开好吗?”   “解开以后,我摸你。”   一字一顿,静立的黑寡妇蜘蛛忽然有了动作,他巨大的前肢顺着蛛丝一划,那些银色的丝缕瞬间断裂,被绑着靠在树干上许久的顾庭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就像是一开始说的那样将手掌贴在了坎贝尔的足肢上。   纤毛很粗硬且扎手,于是他只能专门绕开那些部位。   顾庭舔了舔有些干裂的下唇,湿濡的发丝被捋到了脑门上面,他扶着蛛腿站起来,紧紧贴在了对方的足肢上。   这是一个拥抱。   他低声道:“坎贝尔,谢谢你。”   要谢的事情有很多,根本就细数不清,更何况眼前这只大蜘蛛可能还听不懂,可顾庭依旧说着,他慢慢捡起以前的回忆,一桩桩一件件地像是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他不指望对方听懂,只是希望在此刻能说些什么而不那么安静。   被摸着蛛腿的巨型蜘蛛好生享受了一会儿,他忽然用前肢挑起顾庭,将其放在了自己的后背,随后大快朵颐,不到十分钟就将悬吊在半空中的银鱼解决了个干净。   顾庭紧紧扒在大蜘蛛的背上,下一秒吃好了的坎贝尔就从枝干之间跳了下去。   唰唰的风声在耳边响起,那些即将砸在他身上的巨大叶片总是先一步被坎贝尔的虫肢、蛛丝挡开,从高高的树干落地以后,顾庭身上除了干一半的水汽,再没有落上任何其他东西。   坎贝尔似乎是有目的地的,他驮着顾庭一路往另一个方向走,四对足肢在地上前行的速度很快,黏性极大的蛛丝用作于清理前路上的遮挡。   就顾庭自己计算着时间,在他整个虫都低头俯趴在蛛背上数到第六百三十六个数后,坎贝尔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   他抬头——   这里是一处陡峭的山壁,其角度几乎呈70°到90°之间,很危险,大概几十米高的位置有个被藤蔓遮挡住一半的山洞,周围凸起的碎石块中生着植株,艳丽的花苞即使隔着老远都能看到那红色的影子。整个山壁上草枝繁盛,长着很多形状奇怪、歪七扭八的树木,看起来像是某位抽象大师的作品。   坎贝尔就那么背着顾庭,开始往上攀爬。   近乎直立的山壁很陡,顾庭全身都紧紧扒在蜘蛛的背上,更是在爬山之前被几束蛛丝绕着腰腹将其与坎贝尔固定在一起,即使如此他也全程紧张,目光盯着周围的一切,生怕背着自己的大蜘蛛一个脚滑掉下去。   好在一切都安全无虞,坎贝尔带着他从外面抓到的“小宝藏”回到了最安全的驻地。   山洞很大,对于巨型黑寡妇蜘蛛正好,但对于顾庭来说简直有几分“海阔天空”的宽广。   山洞里,外面生着的藤蔓挂下来半截,只透进来了少许光影,有种朦胧的梦幻美感,像是那种奇幻小说里构建出来的精灵世界。   顾庭被放了下来,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又经过了水淋、赶路一顿操作,中途还被蛛丝绑着摩擦,此刻几乎变成几块破碎的布条,只勉勉强强裹住了重点部位。   反正是在意识不清的坎贝尔面前,顾庭的羞耻心几乎是没有的,于是他干脆动作利索地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   潮湿的衣服终于远离了刚才被紧紧包裹住的苍白布满了红痕的躯干,那些如同树根般交缠的红色纹理为黑发雄虫加满了脆弱buff,他的俊和美完全就是精致的瓷器,是只能被厚重的绸缎、软垫包围起来、放在保险箱中悉心照料的珍品,不能碰触、不能搬动,否则就要承受他破碎的结果。   巨型黑寡妇蜘蛛安静地立在山洞的一侧,他猩红的眼珠全程落在那一片娇小的白上,随着对方窸窸窣窣的动作而缓慢转动。   顾庭把衣服脱干净后又拿起之前用于固定的蛛丝,那些丝缕很柔韧,在脱离了坎贝尔的掌控后又变得极为软和,于是他简单地来回搭一搭,勉强当做是长巾裹在了自己的腰腹之下。   年轻雄虫如青竹一般的身姿彻底暴露在空气之中,修长笔直的双腿长地几乎可以用“漂亮”二字来形容,挡在跨间的银白色蛛丝过于贴身,便能瞧见几分长成后的轮廓,顾庭本虫倒是没怎么在意,反倒是某个在后面窥视着他的大家伙盯着瞧了好一会儿。   山洞里有很多之前留下的草叶,顾庭估计自己未来一段时间可能要住在这里,便开始着手收整——   巨大的深绿色叶片比他还长还宽,好几片摞在一起对齐放在山洞的一侧便成了一张床,上面继续用叶片折出枕头和被子的形状;顾庭嫌地上踩着硌脚,便干脆用叶子将整个山洞的地面都铺了一遍,中途围观的大蜘蛛甚至小心翼翼地抬脚配合,乖巧地对不起他那副巨大、狰狞的样子。   这一忙活便直接从天亮到天黑,好在光源彻底的时候,顾庭已经将山洞布置了出来,虽然有些粗制滥造,但也足够了。   他的床在山洞的一角,而另一边被他用叶子、藤蔓给坎贝尔准备了一个巨型的巢,里面还把剩下的蛛丝拆散放了进去,周围点缀着插了几朵小花,此刻整个山洞里终于有了一些生活的气息。   晚间,顾庭躺在床上、盖着叶片被子,他一偏头就能看到蜷着虫肢、听话窝在巢里的坎贝尔,对方红色的眼珠直接成了山洞中唯一的光源。   顾庭低声道:“坎贝尔,我想水晶了……”   忙起来或许还不至于胡思乱想,可一到了安静的晚上,那些思绪却忍不住涌了出来。   他等不到大蜘蛛的回应,只好拉高被子半掩住自己的鼻子,闷闷道:“坎贝尔,晚安。”   夜里,万籁俱寂。   在森林的另一端有着一片巨大的圆形湖,唯有这里可以看到漫天的星光。   那水纹潺潺回荡着,忽然有一道水红色的巨型影子自水面闪过,随后彻底潜了进去,不见踪迹。 第57章 触须   顾庭醒来的时候外面早就亮了, 细碎的光从垂落的藤蔓之间穿过,有几片椭圆形的光晕正好落在了他的眼皮之上。   他眨了眨发涩的双眼,偏头看过去才发现原本前一晚上还睡在巢里的坎贝尔不见了踪影, 之前的蛛丝整整齐齐地放在里面,看起来就好像在离开前还好好整理了一番。   顾庭撑着手臂坐起来, 手下一抹微凉的滑意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截银白色的丝织品,在光斑下不停地闪烁着,就好像把银子绣在了上面。   雄虫宝石蓝色的眼睛逐渐瞪大, 瞳孔里惊讶一闪而过。   他伸手拿起搭在树叶床边的银色丝织品,那是一件样式很简单的袍子,做工很粗糙,领口大开、但又有着衣服遮挡身体的功能, 两只袖子一长一短, 好在差距并不过分大,袍子垂下大概能到膝盖的位置,还有些前短后长的设计, 也不知道是制作者的意外还是有意为之。   顾庭站到地上,迫不及待将袍子套在了身上, 尺寸基本差不多,就是过大的领口总是向一侧的肩膀滑去, 随之会露出一半的胸膛,但这已经是比他赤身裸体或者随身挂着蛛网更好的结果了。   他摸着身上微凉清透的料子,知道这必然是坎贝尔的手艺,毕竟当年他还有一双这样的袜子呢。   “坎贝尔?”   他扬声呼唤。   山洞里很快就荡着他的回音, 见无虫搭理, 顾庭走到了巨大的洞口前, 他扶着坚硬的石壁看了出去——   几十米的高度外是茂密的深林, 层层叠叠的树木遮天蔽日,几乎没有一处是视野自由的空地,而原本生长在洞口的红色花骨朵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已经彻底盛开,每一朵都有顾庭脑袋那么大,黄橙橙的花蕊根根竖立,形状很是特别。   顾庭用沾染在洞口草枝上的露水简单地擦洗了一番,便盘着腿坐在那里,等着坎贝尔的回归。   忽然,坐在洞口的雄虫抬头,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他所看向的那个位置也恰好传来一阵窸窣声,随后银白色的蛛丝像是前一天那样如法炮制,缠绕着一条银白色的巨型鱼类飞跃而来,“嗖”地一下凌空穿越过顾庭的脑袋,被悬空挂在了山洞之内。   “坎贝尔!”   下一刻,巨型的黑寡妇蜘蛛也一跃而来,纤细的蛛丝在他的足肢上就像是某种新型的交通工具,瞬间将他从数米外带到了山洞口、靠在了顾庭的面前。   大蜘蛛有些令虫摸不清头脑地将前肢立在顾庭的面前,甚至还故意压低了身体。   顾庭看了看坎贝尔,又看了看对方生着纤毛的足肢,试探性地伸手摸了上去。   但这并不是大蜘蛛想要的,他小小抖了抖腿,见顾庭退开,又把虫肢伸了过去立在那里。   “所以是要抱抱吗?”   嘴里这样问着,但顾庭的动作已经安排上了,他伸开双臂抱住那有半个自己粗的虫肢,小心躲开纤毛,侧脸在那黑亮的硬壳上蹭了蹭。   这一回大蜘蛛满意了,他像是昨天一般把银鱼的红冠弄成小块放在了顾庭的面前,甚至拒绝了对方自己吃的想法,全然由虫肢代替了雄虫自己的动作。   顾庭被安排坐在了树叶床上,他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正接受着蜘蛛老师的喂食,等他吃得差不多后,坎贝尔便如昨天一般解决了剩余的食物。   饭后,坎贝尔又缩到了顾庭为他准备的巢里,而顾庭也跟了过去。他靠在大蜘蛛的虫肢上,手里揪起袍子的一角给身后的大家伙看,“所以你昨天晚上没睡觉,给我织了一件衣服?”   说着,他伸手揪了揪坎贝尔蛛腿上的纤毛,又敲了敲那硬质的黑甲,像是在研究对方变大后的身体是否有发生过改变。   大蜘蛛懒洋洋地动了动红色的眼珠,他任由小小一团的雄虫靠在自己的虫肢上胡乱捣鼓,那纵容的模样就像是即将养成熊孩子的熊家长。   “我很喜欢这件衣服,不过坎贝尔,可以再给我织个袜子吗?光脚踩在地上还是不太舒服。”说着顾庭翻身仰躺,他抬起小腿晃了晃,又将足底踩在了巨型黑寡妇蜘蛛的蛛腿之上。   基本上是被娇养的年轻雄虫足心很嫩,他每一次出行都穿着底子柔软的鞋,即便是军靴也早早垫着软底,因此他的脚底没有任何的茧子,贴在那坚硬的虫肢上时,白与黑的对照形成了一副极其鲜明的对比——一方狰狞可恐,一方白皙精致;一边像是鬼影缭乱,一边本就精雕玉琢。   视线下垂的大蜘蛛也看到了这样的对比,是一种很激烈的碰撞,他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到比昨天更多、更丰富的情绪,虽然无法言表,但是那藏在体内的欲望却再一次开始叫嚣。   仰躺着的小雄虫轻轻踢了踢坎贝尔的虫肢,他被零星几块光斑照得一身懒惰劲儿,连声音里都染上了浅浅的倦意,“坎贝尔,你觉得你还能变回去人形吗?或者我们还能离开这里吗?也不知道叶莱他们怎么样了……我都不在了,索勋肯定是要闹的,阿莫尔估计也不消停……”   “要是水晶还在就好了,水晶和索勋之间有感应,说不定索勋能靠这个找到我们。”   “坎贝尔,你还记得零七吗?”   顾庭忽然提起了被他故意遗忘的名字。   在爆炸发生的那一日,他确定自己在零七的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意外神色,况且如果不是最初琉璃喊住了他,可能零七根本不会选择上船。这些事情细细想来似乎与琉璃有脱不开的关系,可再追溯到之前,想必最初琉璃就怀疑了顾庭的身份,那时什么都不说、一心只想赚钱的琉璃又怎么可能在事后行动呢?   顾庭直觉这件事与琉璃无关,但他却不明白零七的身体为什么会爆炸,又是谁让零七爆炸的?   忽然,脚尖放松的雄虫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他蜷着腿,过于宽大的领口斜斜地从他的肩头滑了下去,大片锁骨和胸膛露了出来,但此刻他却没有任何心思去整理。   他低声喃喃道:“当初没有虫找到辛烛,而零七最开始又是辛烛的手下,那时候零七看起来就像是个美艳的机器人,直到后来再遇见才感觉到不同……”   顾庭的话有些颠倒顺序,但是他的脑子却越来越清晰,如果将这一切都联系起来,与这件事情有直接关系的虫只有一个——那就是辛烛!除了辛烛,谁还有能力控制零七呢?   顾庭背后开始发凉,从星盟巡游开始,一切的事情都好像进入一个怪圈——   先是格兰带着异兽骚扰N923号星球然后带走他,后来则是目的未知的辛烛状似想要用他的血做实验,格兰与辛烛似乎有合作关系,可他们又相互隐瞒了对方一些事情,眼下格兰倒是被星盟带走了,可是逃脱的辛烛呢?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这一点似乎是从未有虫知道的。   盘根错节的联系像是一层厚重的迷雾,顾庭想了半天也没摸清其中的关键,只好暂时性放弃,他道:“这些事情我都能想到,那叶莱应该也没问题,所以现在我应该担心……”   ——担心什么?   顾庭仰头对上了坎贝尔红红的眼珠,他轻叹一口气,“我该担心你什么时候能认出来我才对。”   从这里醒来后满打满算过了不到两天的时间,但顾庭已经有些遭不住每天自言自语的状态——以前在天堂鸟社区内的时候,即使他再孤僻、再不合群,身边至少还有能说话的团团陪着,但现在唯一陪着他的大家伙不会说话,有时候甚至安静到让顾庭觉得自己依旧单独存在。   他并不喜欢孤零零的感觉,那就好像他上辈子那样——生来无人疼,死后无人记。   外面的光线似乎盛了些,顾庭蹭在坎贝尔的巢里,低声道:“我睡一会儿。”   他也不指望对方回应了,侧身便卷住原先堆在巢里的蛛丝搭在自己的身上,没一会儿就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了。   久违地,顾庭又做梦了。   上一次梦里所带来的情绪令他压抑难受,而这一次梦中的所见所闻却令他陷入了迷茫,甚至此刻顾庭都无法判断这是属于谁的视角——   似乎还是在原来的那座星球上,属于虫族栖息地的洞窟早就塌陷了,这里苍凉一片,连一颗草枝都看不到。   最初的视角在剧烈摇晃着,似乎有什么即将塌陷。   但很快顾庭就看到自己的视角发生了第一次改变——他眼前的场景从漫天的黄沙变成了沉沉的黑色,像是深不见底的潭,瞬间无数只橙黄色的眼珠自天地间睁开,那一瞬间的诡异和震撼铺天盖地地卷来,顾庭隐隐看到了无数条堆砌在一起的长虫蠕动着,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随后他的视角第二次改变,那是漫天的光源,很多被掩埋在废墟下的虫族尸体重新浮了出来,他们的身上落着金光,身体体型似乎在光的照应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发生着改变……   顾庭的视角一直持续到他看见第一只完成蜕变虫——原先生着虫甲、长着虫翅的原始雄虫褪去了那些野性的装点,他的身躯缩小了一倍,肢体更加清瘦,他开始像是与当今虫族社会中的雄虫逐渐重合。   紧接着视角发生了第三次改变——那似乎是被深埋在地下的、比虫母所住之处更加深的洞窟,里面堆着成千上万的虫卵,他们干瘪枯朽,毫无生命力,但依旧可以透过灰白色的卵鞘看到内里蜷缩成一团的影子。   金色再一次浮现,它们将数万只虫卵笼罩起来,那些干瘪枯瘦的生命体开始重新复苏,只是那一闪一闪、已经开始颤抖的光芒却象征着它的衰弱。   这大概是一场效果只能展现出一半的救援。   多数虫卵在光的照耀下重新获得了生命的动静,但也有一部分依旧脉动微弱,似乎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便会折了那本就得来不易的生命。   随着光芒逐渐褪去,那些吸收到生命力最多的虫卵开始破裂,小小的钳足从内里戳破了卵膜,一点点露出了初生虫族的模样……   剩下的场景还不待顾庭看清,他的视角再一次发生了改变——   这一回面前是浩瀚无垠的星空,数以万计的星辰在自己的位置闪烁着灿烂的光,漫天银河挥洒、星云旋转,整个世界广博到了无法用有限的视力去丈量。   顾庭看到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存在——那是一颗比较圆润的球体,蔚蓝色的部分几乎要包揽整个星球的70%,绿色、褐色掺杂而成、绵延一片大陆,高山之巅纯白的雪顶,悬在广大地域的多变云层……   那是诞生一切生命的摇篮,是曾被称之为“蓝星”的地球。   顾庭睁着眼睛,他甚至舍不得眨眼,似乎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是影响他看着“家”的阻碍。他习惯了虫族社会的生活,但他却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真正养大他的故乡。   他来自远方,他诞生于地球。   他是人类,他的心中一直记挂着宇宙的另一端。   曾经在梦里都难以梦到的地球这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即使那里能够让他眷恋的事物并不多,但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可以拒绝“故乡”这两个字。   顾庭堪称贪婪地望着,但这个梦并不受他的控制,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周围一切开始变幻,蓝色的地球被旋成了条纹状的光影,彻底消失在星辰之间。   视角又一次转变,顾庭看到了一个他闭着眼睛都能行动自如的地方——   有些灰白的墙皮,木制地板上铺着天蓝色的地毯,几个彩色的玩具车躺在地面上,这时从厨房走来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她的气质很温柔,穿着一袭米黄色碎花的长裙,正扶着臃肿的小腹走到客厅。   她坐在了阳光下,纤细的手轻轻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即使看不清脸,但顾庭就是知道对方的脸上一定很温柔。   这时防盗门被打开了,穿着夹克的男人也依旧看不清脸,但他身上的快乐却格外浓厚。他挂好衣服、洗干净了手搂住自己的妻子,温和地讲述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又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那温热的肚皮。   忽然这一对年轻的父母们发出了惊呼——碎花裙挡住的肚皮上微微突出来一个小印迹,男人乐得找不着北,他小心地伸出指尖碰触那一抹凸起,又感慨地偏头吻了吻妻子的脸颊。   温暖明媚的光照在屋里,两个人沉浸在喜悦之中,顾庭也忍不住为之而高兴。   但很快,顾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到一抹金光从窗外出现,直直穿越玻璃,一点一点地向女人的肚子靠近。   ——不!   ——不要!   他试图靠近,但在这场不受他控制的梦里一切行为都是徒劳,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光钻到了女人的肚子里,可这一对年轻的夫妻正其乐融融,丝毫没有发现一切的变化。   剧痛降临,梦境破碎。   这种剧痛感甚至超越了他失血过多后的无痛症。   顾庭“唰”地睁眼,连痛哼声都颤着唇瓣发不出来,只能蜷缩着、尽可能地抱着自己的身体。从后脊背开始蔓延到尾椎处的疼痛空前剧烈,原先藏在他体内的小小骨芽似乎是受到了什么的召唤,正疯狂地顶着皮肉,想要破土而出。   冷汗从年轻雄虫的额间、鬓角、后颈落下,很快他就被剧烈疼痛带来汗意浸地湿漉漉一片,发丝黏腻在苍白的脸侧,眉头紧蹙成一座小山,眼睫一绺一绺纠缠着,唇瓣被咬地褪去了红,甚至连齿印底下都隐约可见血丝。   他浑身颤抖痉挛着,尾椎上的疼痛没有任何休止的迹象,一次比一次剧烈,他甚至能够清晰地通过皮肉痛到麻的感官体会到骨芽逐一顶破软肉的穿刺感,完完全全像是用匕首一刀一刀地破开皮肤,甚至还借由外力将那渗着血的口子拉扯到更大,以便骨芽地钻出。   “唔……”   顾庭几乎痛到神志不清,他颤抖着指尖似乎摸到了什么坚硬的外壳,便立马紧紧掰住,甚至连指甲都在巨大的力道之下发生了劈裂。   黑暗里,红色的眼珠转了转,巨型黑寡妇蜘蛛早就发现了这小家伙的异状,他试图用自己巨大的虫肢去叫醒对方,可顾庭疼地太厉害了,除了用手抓着坎贝尔虫肢的一小角,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一刻大蜘蛛陷入了慌忙,他巨大的体型以至于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去看清对方的情况,身体上的不便利令他只能在原地浪费时间。   这种无力感瞬间充斥在他的脑海中,紧绷的神经在跳动,似乎有一团火在虫腹之间燃烧,在过于着急的情绪下,他忽然感觉身体一轻,整个视角发生了奇异的改变。   忽然从巨型蜘蛛变成了人形状态下银发黑皮的坎贝尔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情况,他手脚极其不协调地半跪在巢中,把疼到颤抖的雄虫揽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徒劳地伸手轻拍对方的脊背,这个动作就好像刻印在他的基因中,脑子里明明没有任何印象,可当一接触到顾庭的身体后,便会自发地做出来。   昏寐之间,顾庭整个身体缩在坎贝尔的怀里,在他们两虫都无暇顾及的时候,一道浅浅的莹蓝色痕迹逐渐出现在年轻雄虫尾椎部位的那一块皮肤上,那些细密的纹路看起来像是一个指向的箭头,尖角的位置正好对在了顾庭体内长着骨芽的地方。   痛感一刻不停歇,那些莹蓝色的纹理像是正潺潺的水纹一般以光辉的形式流动,从尾部到箭头的边缘,那些微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当这个循环不知道进行了多久之后,一道道半透明散发着浅蓝色光晕的触须从顾庭的身体里探了出来。   坎贝尔想抱着怀里的小家伙躲开,却在下一刻被那些浅蓝色的触须状物体缠住了四肢。   那些只有手指粗细的半透明果冻状触须看着脆弱,实际上非常有韧性,即使坎贝尔是S级雌虫,在被它们缠上身体后都根本无法逃开。   浅色的触须从顾庭的身体里越伸越多,它们看起来像是虚影,却又能接触到实物。几乎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就绕过坎贝尔的后颈自胸膛分叉又穿过腋下,反着将他深色的手臂束缚在背后,一路触须穿梭,绕过腰腹、跨间,勒着大腿内侧的皮肉,将他全身绑成了无法动弹的模样。   “嗬……嗬……”   刚刚从巨型黑寡妇蜘蛛转化成人形的坎贝尔并不会说话,便只能张嘴试图发出声音以唤醒顾庭的神志。   但这正好给了那些触须们机会,银发黑皮的雌虫都来不及反应,又被那群“调皮”的家伙们堵住了嘴巴,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呜咽声,却都被彻底阻挡、发不出一丝动静。   浅蓝色、半透明的果冻状触须将原本身在巢中的坎贝尔抬起来半悬在空中,他被吊在那里,挣扎不动,便只能眨着猩红的眼瞳紧紧盯着底下小雄虫的情况。   而因为疼痛陷入昏迷的顾庭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蜷缩着手脚,任由那些自躯干内冒出来的触须肆意妄为。   它们中的一部分捆束着坎贝尔,另一部分则是开始往顾庭的身上绕,它们铸就出蛹的形状,一圈一圈将雄虫的身体包裹起来,最初还能透过浅蓝色看到淡淡的影子,但随着它们数量的增加,顾庭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蛹的后面。   在看不到小雄虫的身形后,坎贝尔再一次挣扎,但他被这些触须桎梏到难以动弹分毫,最终只能以气喘吁吁结束,甚至那些触须还有些生气地拍了拍他的胸膛、腰肢乃至于更下的地方,像是在警告什么似的。   山洞里陷入了一片安静,整个空旷的洞窟中除了被吊在半空中的银发雌虫,就是在他正下方冒着微光的浅蓝色虫蛹。那些近乎诡异的触须宛若海藻张牙舞爪,很快就霸占满了全部空间,几乎处处都是浅蓝色的果冻状物体。   这一场静默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挂在外面的太阳被云层挡住,降下了一场淋湿整片土地的大雨;久到藏在那巨型圆湖内的未知生物,因为饥饿而再一次捕食了前来喝水的大型猛兽;久到天边放晴,甚至有朦胧的彩虹挂在树林之外;久到天色暗淡,整个林子再一次陷入了难辨方向的黑暗。   坎贝尔的大脑依旧是混沌的,但他即便被缠绕着,也一直紧紧盯着底下的虫蛹,他不知道原本好好的雄虫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只好在焦急中等待着……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自己甚至都没有发现那些赋予在他体内的情绪似乎越来越多变、生动,他所能思考的事情似乎也在增多着……   整个森林都被黑暗笼罩,唯有洞口溢出些许蓝光,诡异而虚幻。 第58章 牙印   顾庭已经不再记得自己疼了多久, 那种朦胧的感官一直笼罩在他的周身与神经,他甚至无法做更加深入的思考。   他所有有印象的一切都开始变得如同幻境一般,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被覆着一层朦胧的光影, 就连一开始叫他难以忍受的疼痛似乎都变成了无法确切感知的虚无,此刻只有酥麻的痒感自他的尾椎升起,一路攀升,蔓延到了肩胛,又开始循环(在长尾巴)。   那一截骨芽在奋力地生长着,它冲破了尾椎骨的束缚、冲破了层层皮肉的阻隔, 饮着鲜血、搅动神经,终于一点一点地更加贴近光明。   这一切似乎都已经被年轻的雄虫所习惯,当疼痛不再那么明晰的时候,他感觉时间也不再像是之前那样漫长。   浅蓝色的果冻状触须宛若坚硬的牢笼,将昏厥过去的雄虫彻彻底底保护在自己的范围之内,同时也把可能潜在危险的坎贝尔牢牢地束缚在半空中。   直到后半夜时,原先紧紧捆束在银发雌虫身上的浅蓝色触须忽然开始动作——它们缠绕着雌虫缓缓降落下来, 一点一点靠近了虫蛹, 甚至还露出了一个足以把坎贝尔放进去的缝隙。   它们听到了主人的召唤, 它们所保护着的珍宝在渴望温暖与拥抱, 于是它们将“亲手”献上自己捕捉的猎物。   那些触须在静默地完成某一项工作,它们把最初的虫蛹重新织就成更加庞大的模样——说是庞大, 实际上塞进去两个虫就刚刚好,于是在竣工的那一瞬间, 坎贝尔被托着与顾庭共处一室。那些触须生怕雌虫跑掉, 立马迅速地封严实了缝隙, 将两只虫彻底包裹在了浅蓝色的密闭空间之中。   坎贝尔的四肢被松开了。   气息开始变得绵密、紧凑, 肢体终于得到自由的坎贝尔几乎是撑着双臂卧在顾庭的身上。   雌虫银白色、微微泛着凉意的发丝受到重力的作用而垂了下来,一根一根散落在年轻雄虫的侧脸、脖颈、锁骨,那些带有光泽的发尾将顾庭苍白的脸颊衬出几分薄薄的血色,甚至还有几根调皮的家伙落在他被咬得殷红、肿胀的唇瓣之上。   陷入沉睡的虫似乎感受到了某种痒意,他毫无所觉地抿了抿唇,正巧将那捋银丝衔在了嘴上,如雾凇银枝上挂着被染红了的霜花,散着凉意,让观看者忍不住尝尝那滋味儿是否如同冬日里的霜雪般沁虫心脾。   很漂亮,甚至可以说是活色生香。   这是一种男色特有的魅力,难以用贫瘠的语言形容,但只要你多看一眼,就忍不住会被吸引。那似乎是脆弱的,带着某种支离破碎的薄弱,没有任何的抵挡,不论是谁都能在这一瞬间彻底掌握他的一切。   尤其雄虫完全打开了自己的全部,苍白的颈、清瘦的腕,那散发着香味儿的皮肉正毫无所觉地施展着自己的魅力,任谁看到大概都会生出强烈的占有……   就连全无理智的坎贝尔也生出了这样的野望。   ——他想做些什么……   ——可是应该做什么呢?   这一次银发雌虫的身上再也没有了浅蓝色触须的束缚,他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得到了自由,于是那点儿受着原始欲望而驱动的冲动也开始被催发出了另类的萌芽。   他开始尝试思考——思考着自己能够做什么,思考着做什么才能满足那些朦胧带着薄雾的渴望,思考如何才能缓解他喉咙里难以忍受的干渴。   坎贝尔猩红的瞳光里闪烁着变幻的光影,他低着头细细看着,浅蓝色的虫蛹在雄虫苍白的肌理上倒映出了漂亮且剔透的纹理,原本覆盖在其身躯上的蛛丝长袍也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诱惑。   ——咕嘟。   在这狭窄的空间内,雌虫吞咽口水的声音几乎可以说是震耳发聩,他巧克力色的喉结堪称缓慢地上下滚动,更有因为靠近而绽出的热汗自凸起的喉头缓缓落下,“哒”地滴在他的锁骨之上,又慢慢顺着流线型的胸膛而前行,滑过肌理、穿过褐色的肌肉,随即坠着晶莹,“啪嗒”落了雄虫苍白的颈窝之上,像是点缀了一颗上好的珍珠。   雨后深林的气息彻底席卷着水汽蔓延至整个密闭的空间,坎贝尔每一次呼吸都是将属于年轻雄虫的味道更多地吸入到自己的体内,他几乎痴迷地望着对方,眼睛都要看直了,甚至从最初撑着手臂、相隔半米的距离开始靠近,一点一点,直到他的鼻尖已经能轻轻蹭过那层轻薄的蛛丝长袍。   他看到了那滴落在了雄虫喉咙上的汗液。   坎贝尔半张着唇,眼底发红,修长的手指在指缝、掌心之间黏黏腻腻地出了一层薄汗,似乎连脊背都在因为眼前的一幕而颤抖战栗。   热汗氤氲,水汽浮沉。   他身体前倾,再一次靠近,猩红的眼瞳里绽开了野兽似的的凶光,弯曲跪地的双腿微微紧绷,难以放松的巧克力色肌肉上似乎落下了蜂蜜的光泽(他只是趴着)。   雌虫的眼神越来越沉、也越来越凶,他频频吞咽着口水,过分的干渴令他用舌头舔过自己的嘴唇,是久旱也不曾逢甘霖的旅客。(只是舔自己的嘴巴)   终于,他忍不住了。   近乎被暂停的吐息洋溢着热气,坎贝尔悄悄地亲了亲顾庭的脖子。   末了,他扬起脖颈、半眯着眼睛——是咸的,是被雨水浸湿的山野,甚至有些发甜(他亲到了喉咙上的汗水,是脖子以上)。   原本安定在他脊背上的虫纹像是受到了召唤或是某种刺激,它们开始旋着圈儿移动,如同被风扬起的火焰,猩红而热烈,从后背攀升至胸口,那些本身就被赋予了生命的虫纹自由行走、肆意前行(审核大大你好,是雌虫自己身上的虫纹乱跑)。   它们总是能够探听到主人的心意,即使是最羞恼怯怯的虫,只要有这群虫纹在,那么他的一切想法都无所遁形。   它们会将某些主人不愿宣之于口的某些小心思杂糅到纹理的变化之中,宛若新的生命张扬这“变化”的动力(虫纹会乱跑)。   忽然,原先昏迷的雄虫睁开了眼睛,那双蓝宝石色的眼瞳里有些难以聚焦,但他的行动却非常灵活,顷刻间与雌虫反转了位置。   ——唰。   眼下顾庭坐在坎贝尔的腰腹上,双手撑着劲儿,那些浅蓝色的触须再一次靠近,按着主人的心意将巧克力色皮囊的雌虫死死地压制在地上,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审核你好,麻烦仔细看一下这里,我写的攻坐在受肚子上,都穿着衣服,这能干什么)   “嗬……嗬……”   坎贝尔的喉咙里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哼吟,他试图仰头抬胸,想要靠近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顾庭,却在脊背刚刚离开地面的瞬间被雄虫压了下去。   雄虫缓慢地眨眼,像是在辨认视线里的场景,他此刻的神情甚至有些不近虫情的冷漠,可躯干上散发出来的热量却与雌虫不相上下。   顾庭:“坎贝尔……”   是毫无意识的呢喃,声音很小,但足以叫有些暴躁的银发雌虫安静下来。   顾庭伸手抚上了坎贝尔的侧脸,从耳尖到鬓角,又勾着指尖划过对方的唇瓣、下巴,银发雌虫难耐地开始挣扎,似乎是不习惯这样的碰触(只摸了脖子以上的位置)。   他觉得自己开始变得贪婪……   “坎贝尔……”   顾庭又低低地唤了一声,有些像是撒娇,原本还不耐的雌虫立马停下了动作,僵硬着全部身体,就像是一尊抑制了全部动作的雕像(审核大大,这里除了摸脸没有做任何其他事情)。   明明是有着将眼前雄虫反杀的能力,可偏偏银发雌虫就像是被按住了命门,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猩红色冒着火光的眼珠在来回乱转。   他指尖发颤,像是紧张似的不住地吞咽着口水,末了舔一舔干涩的唇瓣,眼神游移,时不时落在雄虫的身上,又很快飘离。   又起了风,在几年前就重新开始运营的德尔加格雅港口,呼啸的海水起起伏伏,边际形成了一道银色的丝线。   夜幕低沉,海有潮汛。   有船只逆风而归,破浪乘风,终于入了那燃着灯火的港。   德尔加格雅港口格外慷慨地接纳着外来的船只,闪烁着的灯光照亮了巡逻着的雌虫部队们,这一夜他们也将与星辰相伴。   漫天星光在闪烁,浅浅的蓝色光晕从洞口的藤蔓中溢了出来,偶尔吸引了几只食肉的黑鹰,却在靠近的瞬间被一层无声的波纹挡了回去,它们听着断断续续被晚风带出来的轻吟,便只能无聊地盘旋在陡峭的石壁之侧,最终扇着翅膀飞离。   翡冷翠星球上——   不见天日的监牢内全是高密度金属制成的围栏,被当做是重点囚犯的格兰单独住着一间,关于他多年前怂恿克莱恩·沃登思残害少将阿莱的事情已经得到了最新的审判,在叶莱的主持下,当年背负在阿莱身上“故意伤害雄虫”的罪责与舆论彻底被洗干净,而真正的罪魁祸首也终于伏了法。   原名纱南的亚雌被判为死刑,将在三天后执行,此刻他坐在阴沉的牢房里,像是一尊雕像,安静而毫无生息。   苍白的脸,浅金的发,即使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也维持着自己仅剩的尊严。   ——哒哒。   是一阵脚步声,很轻很随意,像是在闲庭信步一般。   格兰抬眼看了过去,他在栏杆外面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皱眉,“怎么是你……”   “惊不惊喜?”来虫笑弯了眼睛,他打量着这狭小的空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好整以暇地望着格兰,“我亲爱的合作者,你想出来吗?”   说话者,正是当初引爆了零七身上自毁装置的辛烛。   “呵……”   格兰冷笑一声,“你不是早盼着我死?你做这事情的有想过我也在那艘星舰上?”被带到翡冷翠上的格兰也在事后知道了星舰上发生的一切。   “唔……没有想过。”辛烛勾了勾嘴角,他穿着星盟的军装,压低了帽檐,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同格兰像是老熟虫一般叙着旧。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满脸笑容,没有丝毫坑了合作者的愧疚。   格兰:“你怎么进来的?”   “哦,别忘记我的一点小能力,对付那些看守的虫来说足够了。”   “你现在还想做什么?”   “你忘记了吗?我的目的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辛烛收敛了笑容,认真地看向格兰,那双紫色的眼瞳里旋转着难以看清的影像,层层叠叠,像是一朵盛开的花,“我需要你帮我打开原始虫古战场的遗迹。”   ——辛烛需要格兰帮他去解决那群异兽的问题。   格兰:“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只好采取一些特殊的小手段了。”说着辛烛捻了捻指尖,格兰清晰地看到那些从他皮肤上掉落的紫灰色鳞粉消散于空气之中。   辛烛的能力,简直就是一种堪称逆天的作弊神器,甚至只要操作得当,连S级的虫都可以控制。如果不是辛烛找不到机会,他大概会尝试直接操控星盟的首领。   格兰见过辛烛借由自己能力操控其他虫的场景,几乎是从无失手,而那些被控制的虫则会按照辛烛的心意——有的理智全无,变成了只会听话的傀儡;有些与常虫无差,但却会听从辛烛的指挥。   不论是哪一种,都不是格兰想要遭受的。   沉默开始蔓延,当辛烛不耐烦地敲了敲墙壁后,格兰说话了:“……好。”   此刻的他别无选择,如果不是星盟,他应该还拥有更多与辛烛谈条件的权利……星盟,真的该死。   “这就对了!我喜欢听话的家伙。”   辛烛笑了笑,他勾了勾手指,原本星盟看守的雌虫目光呆滞地走了过来,一步一个指令,伸手打开了厚重的锁子,将原先的死刑犯放了出来。   辛烛轻声道:“那么我的朋友,走吧。”   ……   嘀嗒,嘀嗒,嘀嗒。   当分针走过九十度后,忽然监牢内拉响了警报,等叶莱他们赶到现场时,原来关在里面的亚雌早就不见了踪影。   叶莱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看守的雌虫也摸不着头脑,有些混沌道:“大人,我完全没有先前十五分钟里的记忆……”   他使劲儿回忆着自己所能想起了的内容,“那时候我好像看到一个新兵过来,还不等我核查他的身份,之后的意识就全部消失了,等我再一次清醒就是现在了……大人,我很抱歉。”   “那监控呢?”   “那一段被掐掉了,也不存在。”   自从顾庭和坎贝尔失踪后,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觉的恩格烈脸阴沉地厉害,他检查了一番,低声道:“是直接被钥匙打开的,没有其他破坏的痕迹。”   叶莱看向四周,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没有任何记忆……如果我猜的没错,监控应该也是我们自己的虫掐掉的。”   只有本身就属于这个系统的虫才能把一切做得毫无痕迹。   他走到看守的雌虫面前,伸手轻轻拂过对方的肩膀,随后将白皙的指腹对准在灯光之下——在他的手指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闪烁着紫灰色光晕的粉末。   恩格烈:“这是……”   “鳞粉。”叶莱眯眼,语气危险,“看来又是我们的老熟虫干的。”   恩格烈猛然反应了过来,“是辛烛?”   “嗯。”   ——辛烛的虫形是紫灰蝶,而整个虫族社会中,唯有他们族类拥有极其强大的催眠、迷惑能力,而辛烛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操控千军万马的B级军雌。   只是这一次,辛烛带上格兰,又想去做什么呢?   一向聪明的叶莱也陷入了疑惑,他感觉有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了整个星盟的头上,可他却偏偏抓不到一点儿线索……   光年之外的另一个星球之上——   时间是在湿濡到滴水的状态下飞逝的,原本干燥的草叶变成了湿漉漉一片,甚至顺着叶脉的纹路滴着水珠。等坎贝尔在一片热乎乎中清醒过来时,甚至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之前蒙在他思维中的迟钝彻底消失了,他此刻清醒到记得之前自己脑子不清醒时发生的全部事情。   银发黑皮的雌虫仰躺在浅色的蛹中,他眼皮发胀、眼角酸涩,似乎还有泪痕干结在眼尾,连嘴巴都被毫无章法的吻而啃成了红通通一片,靠近点儿甚至可以见到齿痕。   在他的胸膛上枕着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发丝潮湿,一半都黏在了坎贝尔巧克力色的肌肉上,来自雄虫酣睡后的呼吸轻轻吹拂在雌虫一碰就发颤的皮肤上,轻轻柔柔像是一束羽毛。   他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抬手扶住了顾庭差点儿滑下去的脑袋,一低头就看到了镶嵌在自己胸膛上明晃晃的五六个牙印,甚至往下了还能找到不少。   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十个十五个……怀里这没吃过肉的小崽子简直是把他当做磨牙棒啃着。   “嘶……”   坎贝尔倒吸了一口气,全身又酸又麻,肚子胀得像是一口气喝了十桶水,他有些眼神复杂地盯着靠在他怀里呼吸平稳的小雄虫,心里还有种不真实感。   ——看着年纪不大,怎么就那么大呢……   坎贝尔繁杂的思绪此刻必然无虫解答了,他艰难地坐起来,而年轻的雄虫则俯趴在他的大腿上,呼吸清浅,后背光洁无暇,那是坎贝尔即使神志不清时都没忍心留下痕迹的地方。   他的视线从雄虫发红的后颈看过去,一路向下,直到对方的尾椎处,那里早就在情浓之时长出了一条黑蓝色的、差不多有一米多长的蝎尾,上下一共五个尾节,最末端是呈现钩状的尾刺,底部圆润、顶部如倒放的水滴,闪烁着一层莹蓝色的微光。   整条尾巴都像是被匠人精雕玉琢的工艺品,每一块尾节如同丈量好了尺寸精细打磨过一般,深深的黑蓝色硬质壳上点缀着极淡的蓝色花纹,只有落在光线之下才能看到流动的色彩与光泽。   这尾钩正安安生生地绕过雄虫的大腿,盘在他的膝弯处,翘起来的尾巴尖上染着一层光,似乎还带着潮气。   那尾钩的形状……   银发黑皮的雌虫急急扭头,将雄虫调皮的尾巴甩出视线,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顾庭身上原有的血红色裂痕似乎少了很多,只集中分布在躯干上,连颜色都浅了不少(是攻自己身上的裂痕,前文有说,不是暧昧痕迹)。   坎贝尔蹙眉,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已经变成了浅红色的痕迹,脑海里细细思考着什么,一个有些模糊形状的想法逐渐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只是是否如此,还需要他继续确认……   山洞外层层叠叠的藤蔓之后隐约可以见到零星朦朦胧胧的光,应该是新一天的太阳又升起来了,在前一夜的蛰伏之后,跳跃的光斑再一次从夹着诸多缝隙的树杈间寻找自己的落脚点,橘红色的光越来越盛大,渐变成了橙黄色,似乎在向更浅一层的色调进化。   原本还神思清明的坎贝尔眼神逐渐模糊,他脑子里绷起来的弦在一瞬间“噌”地一下又彻底断开,很快他原本藏匿着很多情绪的眼眸染上了难训的野性与原始的冲动,他如同被满足后餍足的猛兽,拖着疲劳的身体,重新蹭到了散发着热意的巢中,将白白嫩嫩的雄虫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被兽性驯服的坎贝尔将头埋在了雄虫的颈间,他嗅闻着那一块被他蹭得发红的皮肤,忍不住张嘴咬了上去,却在下牙之前又硬生生忍住了那股欲望,转而用牙尖叼着皮肉蹭了蹭。   外面的光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空隙,从藤蔓之间散落到了山洞里,坎贝尔懒洋洋地看了一眼,便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巧克力色的脚踝甚至挨过去蹭了蹭雄虫新生的尾钩。   在主体沉睡的情况下,那尾钩像是找到了归宿,便伸展着从雄虫的膝弯上离开,转而盘在了坎贝尔的小腿,蹭着巧克力色的脚踝,像是找到了栖息地,这才安安静静地随着主人一般陷入了沉睡。   整个山洞又陷入了寂静,只能听到两道浅浅的、已经相融了的呼吸声在此起彼伏。   全程都没有醒过来的小雄虫枕在坎贝尔的胸膛之上,蝎尾也像是彰显占有欲似的缠住对方的足踝上,随着他的呼吸声小心地来回蹭动(尾巴缠在腿上单纯睡觉)。   天边的光已经彻底变成了淡金色,睡舒服的顾庭埋头在一片温暖之中,他觉得全身都有种酣畅感,就像是泡了一趟热度正好的温泉,令他整个虫都发懒地厉害,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乌黑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扫过面前巧克力色的珠子,顾庭的视线逐渐聚焦,便瞧到了连着一片的牙印。   ——这是什么……   他的大脑有些迟钝,刚想爬起来,就感觉尾椎后面有什么东西一扯,把他半截身子又给拽了回去。   顾庭回头一看,就见自己屁股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一截黑蓝色亮面的蝎尾,正像是个流氓似的缠在身下雌虫的脚腕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想法。   ——等等!雌虫?   所有的感官开始苏醒,顾庭想到了某些温暖与潮湿,他的脸瞬间染红,整个虫恨不得找到地缝钻进去。   ——他怎么会对坎贝尔做出这样的事情啊?那明明是他的、是他的……   顾庭心里想了半天,却很难将“是他的”后面的句子补全,因为他与坎贝尔的关系似乎用很多词来描述都差了点儿意思。   他心虚地低头看向了还在沉睡中的银发雌虫,对方曾经顺滑的长发乱糟糟地瘫在巢里,巧克力色的皮肤上被留下了数以十计的牙印,看着凄惨无比,却又有种奇异的魅力,像是令强大者弯折后的满足。   ——咕嘟。   顾庭咽了咽唾沫,再一次抬眼对上了银发雌虫猩红的瞳光。   ——所以现在道歉,坎贝尔应该不会揍他吧? 第59章 社死   坎贝尔的眼睛长得很好看, 从眼角到眼尾是微微带着棱角的菱形,一切线条都被圆化,银白色的睫毛很翘, 与巧克力色的皮肤成了色彩最对立的对比, 根根分明,尤其在眼尾拖曳出一抹尖角,俊美中又带了几分湿漉漉的潮意。   顾庭的心脏都揪起来了,直到他发现视线逐渐对焦的雌虫似乎还有些……迷糊?   此刻的坎贝尔根本没有过去严肃冷淡的模样,他的神情里有种直白的依赖,自与顾庭对视后那双猩红的眼瞳就一直追逐着年轻的雄虫, 明明身上还一片狼藉,却已经伸着手臂想要把雄虫抱在自己的怀里。   “坎贝尔?”顾庭轻声呼唤。   “嗬……嗬……”   又是那种不知道具体意义的哼气声,智商退化的银发雌虫双臂一抬,将自己大半个身子挂在了顾庭的肩头,侧脸蹭着雄虫的颈窝,鼻头颤着闻了又闻,随后埋在顾庭的大动脉处不动。   顾庭了然, 明显眼前的雌虫虽然恢复了人形, 但神志却没有跟得上外形的变化, 依旧是被原始的兽性占据了主要地位。   他拍了拍对方的手臂, 低声道:“坎贝尔,起来吧。”   雌虫似乎能够听明白一些简单的词汇, 他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像是猫咪撒懒似的动静,不情不愿, 但还是听话地移开了手臂, 盘着腿大大方方坦露着身体, 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顾庭。   顾庭后背发麻, 坎贝尔的视线太过热烈,他多看一眼就感觉自己会被重新拉入昨晚的旋涡之中——虽然有些疲惫,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酐畅淋漓。   “别老看着我……”   他小声嘀咕,翻身扒拉出来之前坎贝尔织的那件蛛丝长袍,正当顾庭准备把袖子套到手臂上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静止了。   “我的手……”他喃喃道,有些不敢置信地从自己的指尖看到小臂,原先几乎布满整条手臂的深红色裂纹消失了大一半,就算依旧有剩下的痕迹的,但它们的颜色已经变成了浅浅的嫩红,似乎只要再长一长,就能彻底与皮肤的颜色融合。   那些年接受乔伊检查的顾庭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看到这样的变化,一个清晰的答案浮现在顾庭的心头。   他看向坎贝尔,而原本盘腿坐在巢里的雌虫正伸着足尖踩住了雄虫身后那条不太听话的小尾钩。   黑蓝色泛着微光的水滴状尾刺很服帖地躺在地上,被雌虫的脚尖一碰便立马发颤,那一股颤栗从尾巴尖尖一直窜到了顾庭的尾椎之上,瞬间他整个后背开始发麻,忍不住小声倒抽了口气。   “怎么会这样……”顾庭立马后退,将自己的尾巴抽离了坎贝尔的范围,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捧起一截尾节,就这样最简单的碰触,对他来说都像是一场难熬的刑罚,某种痒意似乎渗到了骨子里。   这条新生的尾巴太过脆弱,只要轻轻抚摸,就会让它的主人感受到过电一般的战栗。   顾庭碰了一下尾巴,有些牙疼地“嘶”了好几声,之前埋没在回忆中的某些画面又逐渐浮现——倒也不是这条尾巴一开始长出来就这么敏感,主要是昨晚上某只小雄虫不知节制,馋肉馋得厉害,那尾钩也成了欺负雌虫的工具,一下一下从坎贝尔那具“丰腴”的巧克力色身体上收获了太过快慰。   过犹不及大概就是这样,这尾巴尖儿却是得到了满足与畅爽,可当一切结束后,该遭的“报应”却少不了,就眼下顾庭感觉自己的整个尾巴都打着颤,根本不能随便碰触,任何一下靠近都有可能叫他立马软了腰。   他小心地去尝试控制尾椎下生出的尾巴,冥冥中有一种微妙的小联系,并不过分鲜明,但也足以叫顾庭掌握零星对蝎尾的操控。   此刻的雄虫就像是僵硬的木偶人,一点点悬着几段微微弯曲的尾节,将蛛丝长袍套在了身上,随着那料子的滑落,冰凉感蹭着尾巴一路蜿蜒,差点儿又叫顾庭软了腿。   他呼了一口气,心里有些不忿,就他这样从床上下来腿软的模样,简直丢了雄虫的脸!   这边顾庭已经站在了地上,身后尾巴尖傲娇地翘着一截,把银白色的蛛丝长袍撑起一个圆弧;另一边坎贝尔依旧赤身裸体,坦露着那形状极优美的肌肉,一双眼睛落在顾庭的身上转不动。   顾庭都不好意思看自己在银发雌虫身上留下的“杰作”,那些痕迹太过张扬,明显表现出了他的急色……顾庭想,一定是因为自己不清醒的缘故。   他问道:“坎贝尔,你身上难受吗?”   虽然他只是个新手,但该上的生理课顾庭可从没逃过,现在他们之间发生了更加亲密的关系,虽然这个关系在某种程度上似乎还缺少了几分情感的支撑,但当身体接触后,顾庭却更能容易发现自己对坎贝尔的“偏爱”。   在顾庭所认识的全部雌虫中,唯有坎贝尔与他同床共枕了三年;唯有坎贝尔在外是他的格斗导师,回到屋里就是体贴的男妈妈。那些点点滴滴的细节是一点一点堆砌起来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当它们累计到一定程度后,量变发生了质变,而今这股感情又因为更加深入的接触而被挑明。   顾庭望着对面一双眼睛里似乎只装着他一个虫的雌虫,心里闪过一抹为不可查的愉悦,他伸开手掌,低声道:“过来。”   银发黑皮的雌虫歪头看了看顾庭,像是在缓慢地消化对方话里的意思,大概在原地又呆坐了两分钟后,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将巧克力色的手轻轻搭在了顾庭的手掌上。   一站起来,那凸起来的小腹就格外明显,脑子不甚清晰的坎贝尔还抬手摸了摸,有些难受地皱着眉头,喉咙里似乎发出了委屈的哼气声。   顾庭越发觉得自己有些禽兽。   有一部分愧疚心在作祟,他捏着坎贝尔的指尖忽然上前一步、轻轻踮脚,抿着唇在对方的下巴上一蹭而过,简简单单的一个蜻蜓点水,就足以叫他身后那已经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尾钩害羞地蜷缩起来,几乎要完全钻到了袍子里。   坎贝尔摸了摸下巴,这个动作在昨晚出现的并不多,没有那么热烈,却叫他有种被温柔包围的食之入髓。   于是下一刻顾庭就看到了一张放大的脸——这回的吻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唇瓣之上,甚至因为坎贝尔还没有收回去的尖牙而磕破了皮,渗出几缕血丝。   “嘶——”   他捂住嘴,有些无奈道:“坎贝尔,亲吻不是这样的。”   雌虫眨眼,学着顾庭的口型,缓慢道:“亲、亲。”   一字一顿,显然他吐出这几个字并不简单。   “亲亲。”雌虫又重复道。   他记住了刚才那个动作,记住了嘴巴相贴时候的柔软,也记住了牙尖蹭过对方唇上血丝时带来的清甜。   “嗯,这是亲亲,但是下一次要轻一点,不能那么使劲儿,不然我的嘴会痛。”顾庭舔了舔下唇的血丝,淡淡的铁锈味儿在口腔里蔓延,他转身把山洞里囤下的巨型叶片拖出来,试图组成一件衣服替坎贝尔遮挡住身体。   “亲亲。”   “你是还想亲亲吗?”顾庭忽然反应过来,他没想到脑子不清醒的坎贝尔会在情。事上这么直白。   他道:“好吧,再亲一下。”   怕被磕着嘴,这回顾庭主动半踮着脚尖,忍着心里的羞赧,唇瓣再一次轻轻蹭过了坎贝尔深色的嘴角,他身后的尾巴又没忍住缩了起来。   亲完的顾庭继续转头忙着自己的正事,不可否认他在发现坎贝尔神志不清的时候心里甚至还松了一口气——或许这样说有些不公平,但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清醒、理智下的雌虫,对方是星盟的首领、是乌比斯联盟的掌控者,从最初认识的时候就有着沉稳、冷酷的性情,似乎永远都掌控全局、心思缜密。   其实往记忆的最深处追溯,顾庭见到坎贝尔的第一面并不是乌比斯联盟内的基地,而是星网内的竞技场上。   那时候他初登星网,像是一只对哪儿都好奇的小猫咪,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竞技场的范围之内,在哪儿几乎全是身材高大的雌虫,隔着大老远顾庭就看到了一位站在高台上银发黑皮的雌虫。   对方只戴了半截面具,露出了线条微棱的下巴,嘴唇紧紧抿着,看起来像是个不太开怀的弧度。   第一面的时候,顾庭就记住了那只雌虫,无他,只是因为对方在竞技场上的模样太过惹眼——漂亮的肌肉线条、凌厉敏捷的身姿、出手时的毫不留情,他的每一次出击、闪躲似乎根本没有多余的动作,当对面的虫节节败退、狼狈不堪的时候,他却游刃有余,连银白色的发丝都没有任何的凌乱。   在竞技场上接受其他雌虫挑战时的坎贝尔发着光,就是那一幕,让顾庭记了很久,直到后来他被阿莫尔带着进入了乌比斯联盟、见到了不曾戴着面具的银发雌虫,在见面的一瞬间,顾庭就认出了对方。   不过他并没有告诉过任何虫这个“小秘密”,对于顾庭来说,这就像是一抹小小的、向阳的花盛开在他的心头,只被他一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思绪没忍住就飘了很远,顾庭摇摇头,把柔软的叶片裁开搭在坎贝尔的肩头,又用蛛丝穿过对方的腰腹,当手腕不小心蹭过雌虫被撑出弧度的腹肌后,年轻的雄虫不自然地红了耳尖,视线飘忽,匆匆系上了被当做腰带的蛛丝。   很快,赤身裸体的坎贝尔变成了原始野人坎贝尔,顾庭脸上的热度也终于消退,他抬起手臂闻了闻,似乎还有股不可明说、带着暧昧劲儿的气息,他看向银发雌虫,拉了拉对方垂在胸口的银发,“坎贝尔,附近有水源吗?”   “亲亲。”   “坎贝尔,我是问哪里有水源?喝水、洗澡的地方。”说着顾庭从洞口的藤蔓上捋下来几滴放大版的水珠,盛在掌心里展示给银发雌虫看,“喏,这样的。”   坎贝尔颤了颤银色的睫毛,他忽然低头俯身,猩红的舌尖从红褐色的唇瓣中探出来,卷着那滴水珠就咽到了喉咙里。   有些粗糙的舌苔自雄虫嫩白的掌心滑过,立马引起一阵战栗,他忍不住蜷缩手指,却在一秒被坎贝尔按住。雌虫用下巴蹭了蹭顾庭的指腹,又点了点自己的嘴巴,“亲亲。”   他很执着。   顾庭心里叹了口气,他的手指顺势捏住了坎贝尔的下巴,就着对方弯腰低头的动作,再一次轻轻啄吻了对方的唇,一触即离,“好了,已经亲亲了,这一次可以带我去有水源的地方了吧?”   “嗯。”   坎贝尔从喉咙里低低应了一声,他背后“唰”地一下张开了四对黑亮的虫肢,盘踞在身躯上的猩红色虫纹也再一次活了过来,它们卷曲着纹理四散到雌虫的四肢之上,就像是被带上了艳色的镣铐,永无挣脱之日。   坎贝尔弯腿弓腰,顾庭也顺势趴在对方的背上,他的双腿从后面盘住雌虫的腰腹,一下子落了空的蝎尾在半空中晃了晃,便格外自来熟地卷住了坎贝尔的大腿根,友好性地蹭了蹭,像是在打招呼。   光斑在风声中相互跳跃撞击,那四对灵活的蛛腿立马撑着地面,从陡峭的石壁外一跃而下,“呼呼”的风声响彻在耳边,顾庭整个视野都被坎贝尔银白色的发丝装满,那些零星烙印在雌虫肩颈上的齿痕也变得格外明显。   他将脑袋埋在坎贝尔的颈侧,吐息无声,却又与风相合。   簌簌的树叶奏响了今日的乐章,他们一路飞速前行,所有挡在前路上的枝叶都被迅捷的蛛腿提前挡开,在畅通无阻之下,坎贝尔很快就背着顾庭到达了整个巨型森林内的圆湖之前。   这里的景色格外优美,甚至可以说是震撼,看起来如同仙境,令围观者都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动静会惊扰湖水中的一片宁静——   本就放大了一切的树林中呈着一块像是水晶的圆形湖泊,晶莹剔透,站在岸边似乎都能看到地下交错的水草,偶尔还有银白色的巨型鱼类穿行,那殷红的肉冠像是盛开在水下的牡丹,其周围绕着数只鱼苗,一簇簇穿梭在水下的植物里。   顾庭从坎贝尔的后背滑了下来,他的尾钩卷了卷,转而恋恋不舍地缠在了雌虫的手腕之上,又被低头瞧着的坎贝尔顺手摸了一把。   “坎贝尔!”顾庭惊叫一声,他小声喘了口气,脊背上的酥麻差点儿又惹得他腿软。他警告道:“现在开始,不许摸我的尾巴!”   说是警告,但也挨不过雄虫脸上的色厉内荏,他就像是一块假装自己是刀片的小饼干,看着可能有点儿凶,可靠近了却发现是甜滋滋的一片。   被凶了的雌虫不大高兴地抿直了唇角,他抬手摸上自己的小腹,轻轻拍了拍,眉头皱起,一副不胜承受的模样。   顾庭:……   “算了,你想摸就摸吧。”年轻的雄虫干脆破罐子破摔,他每一次瞧见对方的肚子,心里就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怎么也止不住,分明都没有听到坎贝尔抱怨“太涨了”云云,他就已经红透了耳尖。   他们两个身上都算不上干净,顾庭拉着坎贝尔走到湖边,在一处略低洼的水里进去,率先扒光了雌虫身上叶片做成的衣服,“先坐在石头上吧,我给你洗一洗。那些,应该得清理掉……”   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却空前艰难,甚至因为顾庭操作生疏,又激起了银发雌虫的反应,那股如同完全烂熟的浆果气息逐渐浓郁,似乎顷刻间又把他带回了昨晚的浮沉之间。   神志不清醒的雌虫空前直白,他忽然抬手搂住顾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那其中的意味明显到顾庭甚至无处躲藏。他抬手捂住了坎贝尔的眼睛,掌心下是卷翘的睫毛来回骚动腾盛的痒意,顾庭安抚道:“现在不可以,这种事情要有节制。”   但现在的坎贝尔就像是不听话的熊孩子,见自己的求。欢请求被拒绝,他便开始主动去捉顾庭的尾钩,正当险些被雌虫得逞时,藏于顾庭体内的浅蓝色果冻状触须“噌”地冒了出来,瞬间压制住了躁动的雌虫,将其结结实实地捆起来悬在半空中。   顾庭有些讶然地观察着从自己体内冒出来的触须——   它们看起来很清透,若是他自己触摸上去则恍若无物,可偏偏这些浅色的触须又能够接触事物、将坎贝尔束缚起来,其力道之大完完全全叫一只S级的雌虫无法反抗。   “看来还挺有用的……”   顾庭勾了勾嘴角,他湿漉漉的手掌把坎贝尔的胸膛拍得“啪啪”作响,“既然你不听话,那我只能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了。”   连嘴巴都被堵住了坎贝尔闷闷轻哼,却被冷漠的小雄虫忽略,对方已经将全部心神落在了事后清理这项浩大的工程之上。   不清理不知道,一清理吓一跳。   顾庭在虫族社会长了数年以后,头一次知道自己在某些方向竟然那么、那么、那么厉害。   之前他整体状态都有些朦胧,因此忽略了很多的细节,但此时此刻捆着坎贝尔,顾庭才看到了那些被他忽略的“小细节”……   不只是他“厉害”,就是坎贝尔也能“吃”。   森林中间的圆形湖泊中闪烁着银白色的微光,石块周围荡漾出了浅浅的纹理,但是在靠近岸边的位置水流却有些浑浊。   顾庭蹲在湖边,细白修长的手指在水中涮了涮,很快粘着的乳白就四散在水中,不到几秒钟就散开地无影无踪。   顾庭的耳朵一直是红的,而被他按住清理的坎贝尔则是双眼迷离,银白色的睫毛湿漉漉一片,猩红色的眼瞳似乎都涣散到难以重聚。   湖边的风带着潮意,等坎贝尔忽然从迷蒙中清醒时,他抬眼就看到了漂亮得像是宝石一般的湖泊,前面偶尔有巨形鸟雀飞过,一切都很美好,只是……   ——有什么在往里钻?   ——什么?   坎贝尔眼睛一眯,他脑袋一侧就看到了顾庭毛茸茸的小脑袋,年轻的雄虫正蹲在湖边清洗着什么,而正扒拉着雌虫的那群小玩意儿……是浅蓝色的触须。   坎贝尔瞳孔地震,他喉咙里发出惊呼,却被那些一团一团聚在一起的触须挡了回去,什么动静都发不出来,就连动作都被彻底限制。   他试图打眼色,可专心忙着什么的顾庭压根儿没发现,对方洗干净了手又用叶片舀了一勺水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全程低头,彻底断绝了和坎贝尔对视的可能。   坎贝尔:……   如果是神志模糊还好说,但此刻他神志清晰、思维灵活,他不是在山林中肆意妄为的巨形黑寡妇蜘蛛,而且理智沉稳的星盟首领。   所有的感官都被放的,眼下坎贝尔倒宁愿自己是那副傻子状态……   当辛辛苦苦的小雄虫终于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后,他拍了拍手,站起来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朦胧着水意、却可见清醒的双瞳。   顾庭:……   这一刻,顾庭感觉自己的运气很背。   所以这回,坎贝尔会放过他吗?   赫尔狄克星上,一艘星舰落在了停靠点。   穿着一身银灰色西装的辛烛缓步走下来,在他的身后跟着淡金色长发的亚雌。   最初在翡冷翠的监牢中,格兰还是一派清醒的模样,但此刻他却眼睛无神,机械木然的跟在辛烛身后,像是一只毫无神志的机器人。   辛烛像是走到了自家的后花园,原先听命于格兰的亚雌都低垂着头,丝毫不敢吭声。   ——虽然没有了OE08号星球的黑市,但辛烛又找到了新的落脚点,且这里也更加靠近他所做一切的目的。   ——原始虫的战场遗迹,这不仅仅是他在寻找,更是他祖祖辈辈的追求。 第60章 栽了   在大星际的背景时代, 最初因为雄虫、雌虫之间的数量、比例悬殊等问题,导致即使雌雄结合也很难诞下后代,于是为了能够继续繁衍生息, 雌虫在潜移默化的进化历程中体内逐渐生长出了特别的“单向阀门”,即只进不出, 这样的进化无疑是为了后代繁衍而做出的改变。   当然万事均有例外,在某些特殊情况下, “单向阀门”便也只能失去它原有的作用, 只不过那种特例毕竟是少数,除非虫为, 它们总能在自己的岗位上战战兢兢地工作,为星际虫族的繁衍生息贡献出一份力量。   但顾庭并不算是纯种的星际虫族, 他所上过的生理课没有着重描写过雌虫的这一特性, 因此知识体系构架不完整的年轻雄虫便一顿操作,像是人类社会那样的身体清理, 把坎贝尔“打扫”的干干净净、黑黑嫩嫩。   不过,在顾庭所不知道的“约定成俗”中, 某些和雄虫缔结关系后不得宠爱、甚至被雄主厌恶的雌君便会失去孕育后代的机会——他们的雄主会采取特殊措施, 以断绝雌虫受孕的可能, 这样的事情曾经不被“以繁衍生息为重”的帝国所允许, 但却是很多高级雄虫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们有自己的渠道与手段,即使帝国不允, 但只要他们想,打胎也变成了一件可以暗中操控的事情。   而经常被那些“特殊措施”对待的雌虫会很痛苦,他们体内的“单向阀门”也会失去最初的弹性与保护能力, 直到最终完全失去生育能力……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而儿时也在帝国治下生存过的坎贝尔也清晰地知道这件事情。   他的雌父洛丹在诞下他后因为那群亚雌雌侍的挑拨而逐渐被雄主厌弃, 那个本该成为坎贝尔弟弟的孩子就被洛丹的缔结关系者、他的雄父用“特殊措施”所打掉。   那件事情导致他的雌父失去第二个孩子而身体、精神遭遇了双重创伤,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也为后来的一系列变故留下了痕迹。   此刻坎贝尔眼神略微复杂地看着顾庭,身上的浅蓝色触须已经彻底将他松开,小雄虫更是递上了用于遮蔽身体的巨型叶片。   银发黑皮的雌虫动作很快,他接过叶片“唰唰”两下就将其绑成了半搭在肩头的长袍,一边覆盖住肩膀和半截小臂,另一边露出了巧克力色的锁骨、胸膛,上面的牙印若隐若现,沿着那漂亮的肌肉线条一路延伸到衣服里面。   坎贝尔微微活动了一下身子,那种被侵入的感觉太过明显,他脊背有些发僵,全身的汗毛似乎还没有被捋平。   “坎贝尔,你……还好吗?”顾庭小心翼翼地问着。   他们两个虽然睡了一觉,但只看面上的对比,坎贝尔确实更加凄惨一些,就连顾庭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像是没吃过肉似的在人家身上狂留齿痕。   ——但是那个滋味……   ——真不错!   顾庭又红了耳尖,他皮肤本就苍白,这一次恢复后原本蔓延至全身的血痕也尽数消退,只要不脱衣服根本看不见。   因此他耳朵一红就特别明显,连带着眼尾都开始浮现出一层艳丽的浅光,是一种既有魅力但同时具有内敛的温柔的一种独特气质。   坎贝尔微微眯眼,眼前的小雄虫给他所展现出来的变化过于复杂,很多时候他都有些难以置信,但又忍不住靠近。   “咳,”他轻咳一声,正准备说什么,就被年轻的雄虫抢了先。   “是不是嗓子还痛?”顾庭原本的眼型略圆,眼角微微下垂、眼尾向上挑着几许,看起来像是拉长版的猫眼,但此刻他因为着急而将眼睛睁地更大,猛然一看倒是像一只毛茸茸、冲着你撒娇的猫科动物。   顾庭声音染上了歉意,“抱歉……坎贝尔,我昨天晚上神志有些不清楚,嗯……我按着你……反正对不起!”   年轻的雄虫有些泄气,青天白日他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昨晚做了什么事儿,便只能委婉道:“你是嗓子痛吗?”   “我……”   本来想说什么的坎贝尔被这一茬打断后思维有些断层,他竟被顾庭顺着思维也半张着嘴感受了一下喉咙是否有痛感,直到他的手指摸上喉结,才忽然反应过来。   黑皮的雌虫此刻也忍不住红了耳朵,好在他本身肤色深,那点儿红晕聊胜于无,很好地掩盖了他的无措与尴尬。他不自然地放下手,低声道:“不痛。”   ——是有点痛的。   坎贝尔捻了捻指腹,他的视线有些难以聚焦,可以看远处的山林、湖泊,看近处的草地、石头,就是很难一直落在顾庭的身上……毕竟那么大。   “真的?”   顾庭显然有些不相信。   他对自己认知清楚,昨晚脑子不清醒的自己多少身体里刻了点儿强制因子,要不是坎贝尔看着他长大,恐怕银发雌虫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蛛腿挑着把他从山洞里扔出去吧……   作为三年来几乎和坎贝尔形影不离的虫,顾庭最是知道坎贝尔对待其他雄虫的态度了。   “嗯。”   坎贝尔点头,有些事情打死他也不会承认。   他开口:“你刚才是在……清理?”   之前只短短地说几个字并不觉得声音有什么问题,但此刻说了一句连贯的句子后,坎贝尔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嗓子哑成了什么样儿。   “对,”顾庭转身用干净的叶片在周遭的草枝上收集露水,待有一定分量后转而递给了坎贝尔,“现在没有工具,所以我只能先这样清理一下了。”   听到这话,坎贝尔眼底发暗,一瞬间的堵塞感升上他的心头,有些不舒服。   他咽下露水才觉得嗓子舒服了很多,但当对上顾庭那双漂亮的蓝宝石一般的眼睛后,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算了,对方还是个小家伙呢,那些事情,等一切安全了再说吧。   坎贝尔收敛了心神,他看向周围的场景,询问道:“之前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顾庭摇了摇头,“不太多,那时候零七身上突然发生爆炸,然后我就看到你扑了过来抱住我,等我再清醒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到这里了,而且只有我一个虫,当时你和水晶都不见了。再后来到河边才遇见你……那些事情你记得吗?”   坎贝尔:“我只记得一部分,从树林里醒来以后的那部分。”   他皱起眉头,银白的睫毛发颤。   当时的场景坎贝尔记得很清晰——   零七作为顾庭的朋友跟着一起上了星舰,只是那场爆炸发生的太过突然,而顾庭又距离零七最近,坎贝尔想都不想就扑了过去,随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后来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醒来后,甚至因为爆炸时受到的冲击太大而彻底激发了虫形态下的兽性,要不是潜意识里还惦记着小宝石,恐怕在将其带回山洞的那一夜就忍不住真的吃掉对方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他的虫型竟然那么巨大……   虽然他的意识并不清醒,但在整个期间发生的事情却都深深地烙印在记忆里,想忘都忘不掉。   顾庭把自己最初的猜想告诉了银发雌虫——   “其实我最开始在辛烛那里见过零七,那时候零七是辛烛的手下,但是中途格兰把零七引走了,后来等我逃出来遇见琉璃以后,才知道零七是被他从黑市东区捡回来的,当时零七身受重伤,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来为了报答琉璃的救命之恩,零七才决定留下来帮他打工的。至于我后来能遇见琉璃,也纯粹是意外,因此我和毫无之前记忆的零七相处时,并没有太防备。”   顾庭有些难以启齿,“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没问题,而且在琉璃那里打工的时候,零七帮助过我很多。”   “直觉”两个字说出来总是一个很不清晰的定义,但是顾庭又很难给其他虫解释自己的这种感觉。似乎从他来到虫族社会后,原先模糊朦胧的直觉就逐渐开始明晰,甚至在他生活的这些年里起到不少作用。   可偏偏零七是他同意带上星舰的,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爆炸,他可怜零七,却也不能否认自己带来的后果。   “坎贝尔,这件事情很对不起!”   银发雌虫静静地看着顾庭,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太过大起大落的神情,只是伸手摸了摸雄虫的发顶,声音沉稳:“零七没问题,是辛烛有问题。”   “但如果我当时没有答应,星舰也不会爆炸了……”   顾庭甚至不知道星舰上的伤亡情况,现在水晶也因为这件事情而失踪,尤其当他直面清醒后的坎贝尔,那种前不久发生事情的愧疚便萦绕在他的心间,很难驱散。   “可你怎么知道你不带走零七,就不会发生其他事情呢?”   坎贝尔道:“星舰上的虫要是没本事在这种情况活下来,那他们这些年的训练也白受了。”   零七的自毁装置对于无法虫化的雄虫来说是致命伤害,对于雌虫来说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去治疗仪里走一遭,坎贝尔最是清楚他手下那群军雌的身体状态,一个比一个强壮,况且当时有他挡住大部分冲击,剩下程度的爆炸受个轻伤到头了。   而被连锁影响的星舰也会有一个撤离的时间,坎贝尔相信自己训练出来的军雌,也相信叶莱他们在危机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他忽然握住雄虫的后颈,往下一压,将虫按到自己的怀里,因为发声而胸膛微微震颤,似乎还有些微的起伏,“不用想太多,他们没事,我们也不会有事。”   顾庭眨了眨眼,他的视觉被一片巧克力色占据,但原先还急躁的心却又平稳了下来,他干脆顺遂心意,忽然伸开手臂抱住了坎贝尔的腰。   坎贝尔:!   银发雌虫忽然睁大了眼睛,猩红的瞳孔放大,整个虫都有些僵直。   抱着对方的顾庭全然没有感受到坎贝尔的状态,只是埋在雌虫的胸膛里小声道:“坎贝尔,有你真好。”   声调有些低,天生音色是温柔中带着柔软的青涩,这般小声说话时被拉长了半截语调,倒是有些像撒娇。   ——听起来很娇气。   坎贝尔以前最是厌恶那种生活在奢侈氛围之下、骄纵跋扈、以虐打雌虫亚雌为乐的雄虫。因此当年孑然一身、被迫流落到荒星时,他就将“雄虫”这两个字从他的脑海中彻底剔除。   源自于儿时的经历,对坎贝尔而言他所见过的每一只雄虫似乎都与那些恶劣的词汇相关,因此他无法像是其他雌虫那样天生对雄虫带有一种滤镜。   在荒星打拼、组建势力的坎贝尔在某一段时间因为频频受发情期的困扰,他变得越来越暴戾冷漠、不近虫情。即使是最初一起相处的伙伴见了他都会不自觉地闪躲,那时候知道自己状态不对的坎贝尔选择了在星网的竞技场上发泄他多余的精力。   用血腥与暴。力代替情潮涌动,成功让坎贝尔找回了差点儿失去的理智,甚至在拳拳到肉的格斗下越来越能控制自己的思维与行为。   不过在满是混乱的竞技场里,他也曾看到过一个格格不入的小家伙。   对方整体是个身形瘦弱的小亚雌,看星网的虚拟形象应该是刚成年没多久,头发软踏踏地贴在脑门上,皮肤很白,甚至是有种透过星网看都不太健康的苍白病弱,小胳膊小腿让坎贝尔看着只能联想到“脆弱”、“易碎”两个词语。   坎贝尔并不是一个善于记住和自己无关事情的虫,但那只奇怪的、格格不入的亚雌却入了他的视线,甚至好几次坎贝尔都在竞技场台下的某个小角落里看到对方——很干净,也很特别。   他记住了那只亚雌,于是当某一日阿莫尔兴致勃勃地将那个瘦小的身子带到他的地盘后,坎贝尔留下了对方。   这大概也是某种缘分吧?   坎贝尔第一次见到顾庭不是在乌比斯联盟的基地,而是在那个吵闹的竞技场中。   而他不知道的是,顾庭第一次见他也是在竞技场里,只不过这个“小秘密”谁都没有说出来过。   坎贝尔眉眼浮现了一层浅浅的柔和,他摸了摸小雄虫的脑袋,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对方袍低下悄悄翘出来个弧度的黑蓝色蝎尾。   虽然有些不忍直视,但坎贝尔不会因此而忽略正事,“你的尾巴……”   “这个啊!”顾庭一扭头,就看到了招摇摆动的蝎尾,这家伙就好像和他本虫不在一起频道上,此刻又弯着尾节蹭住了坎贝尔的小腿。   “嘶……”顾庭肩膀发颤,而刚蹭过来的尾巴也一个激灵,又可怜巴巴地退开,支棱在半空中。   ——这尾巴明明自己就敏感的不行,还喜欢胡乱撩。骚,典型的又菜又爱玩。   “怎么了?尾巴痛?”   “等——”   坎贝尔皱眉,都不待顾庭回答就立马半蹲在地上,手疾眼快地将翘起来的蝎尾抓在手里,手指抚在上面小心检查。   那一瞬间,顾庭身上半透明的浅蓝色触须全部探了出来,像是忽然被激发的某种身体机制,短短几秒就紧紧缠住了坎贝尔的手腕、脚踝,将才自由一会儿的银发雌虫又五花大绑地悬在半空中,至于原先还能站在地上的顾庭反倒扶着身侧的巨大草枝半跪了下去。   “呼……”顾庭长长地喘了口气,他回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自己的尾巴,转而对上坎贝尔被突然束缚起来、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的迷茫眼神,解释道:“我尾巴还有点敏感……不太受控制。”   坎贝尔心下松了口气,“不是疼就好。”   他顿了顿,“先把我放下来。”   “好。”顾庭点头,有些不熟练地操控那些触须将坎贝尔松开。   银发雌虫靠近顾庭,伸手尝试碰触那些浅蓝色的小家伙们。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有些冰凉,像是果冻,摸起来软软糯糯的,但等开始绑虫的时候又格外有劲儿,连坎贝尔自己都无法挣脱。   顾庭身后的尾巴还怯怯地翘着,明显因为刚才的碰触而吃到了“苦”,缓了好一会儿都不敢乱动。   坎贝尔脑海里闪过了某些记忆,他有些不解道:“你的尾巴……之前还缠着我……”怎么现在这么敏感?   这话说到一半就被他咽了下去,怎么想似乎都有些奇怪的意味,就好像是他在回忆之前那差点儿食之入髓的感觉了……   但顾庭好像听明白了坎贝尔想表达的意思,他眼神游移地挠了挠脑袋,声音很低很低,“过犹不及。”   坎贝尔一开始还没明白,但当他看到那截蝎尾在尖端呈水滴状的模样后,有什么东西好像“轰”地一下彻底在他的脑海中炸开,乱七八糟的回忆像是翻涌的海浪,止都止不住。   “咳咳,”他轻咳一声,“我知道了。”   他们之间的这种尴尬很奇怪——两虫不愿对视,气氛有些僵硬,可偏偏还有股暧昧在流淌,几乎无法形容。   正当他们站在岸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远处圆形的湖泊里忽然翻起一阵水纹,随后“哗啦”一声巨响,一道近乎遮天蔽日的大家伙从玻璃镜一般的湖面中一跃而起,扬起的水花足足有数米之高。   顾庭一愣,眼里闪过了不可置信。   从水里跃出来的是一条巨型的、全身肉红的长虫,它的长度绝对远远不止十米,甚至可能更长,整体粗壮到很难用视觉去度量。在它的躯干上长满了深一色号的肉。缝,待它半截身体从水面出来后,那些裸露在外部的缝隙迎着光与风张开了。   那是一只只橙黄色的眼珠,因为整体太过巨大,即使这眼睛隐约闪烁着金光、可见剔透的纹理,但那么紧密排列在肉红色的长虫身上后,一切美丽都变成了令观看者心惊肉跳的诡异。   水流冲刷掉了红虫身上黏腻的分泌液,它躯干上全睁的眼珠来回转悠,“唰”地一下锁定住站在岸边的两个虫。   顾庭望着这一幕,语气里充满了惊讶,“它、它会不会是水晶吧?”   “有可能。”坎贝尔见过水晶,也见过索勋的本体,这两者除了体型问题,没有任何的差距。   还在他们说话的间隙,远处疑似水晶的红虫开始加速,游出了一种乘风破浪的架势,很快就靠近到岸边。   坎贝尔抬手拉过顾庭,身后放出蛛腿以防万一。   但大红虫刹住了,它停在岸边的不远处,肥大臃肿的身体有一半已经搁浅,不能细数的眼睛们正眼巴巴地盯着岸边的两虫,不,确切说来应该是盯着顾庭。   如芒在背就是这样的感觉。   顾庭有些迟疑道:“呃,水晶?”   大红虫立马翘高了尾巴,扬起来的水花一跃数米,在即将淋湿顾庭、坎贝尔的时候被那群浅蓝色的触须织就成大网挡住了。   顾庭再次叫道:“水晶,乖点。”   这话一出,原本还翘着尾巴看起来很高兴的大家伙立马乖觉,尾巴僵硬地悬在半空中,上面的几百只眼睛珠子正可怜兮兮地望着顾庭,一时间令虫觉得有些好笑。   “尾巴可以轻轻的放下来。”   放大版的水晶很听妈妈的话,虽然它现在不能说话,但心情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要能见到妈妈就什么都好。   见水晶安静下来,顾庭走过去,抬手轻轻贴在了它的脑袋上。   水晶的样子和索勋并没有什么差别,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亲妈滤镜”的缘故,顾庭总觉得即使是巨型版本的水晶,都比索勋的虫形长得还要可爱一点,成千上万只大眼睛也水光盈盈,不像索勋的眼神那么凶悍。   见惯大世面的顾庭对于这样的场景接触良好,他摸了摸水晶,有些发愁地看向坎贝尔,“它原来是会说话的,我还想问问情况,现在估计也不行了……”   “我们可以先住在这里。”坎贝尔看了看圆湖的四周,得到了这个结论:“这里很安全。”   在森林中,通常有水源的地方最容易产生争端,但这一片看起来却很安稳,而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因为水晶。   顾庭:“是因为水晶吗?”   被摸着脑袋一侧的水晶似乎知道是在夸赞自己,它这回小心地扬了扬尾巴,浑身上下的眼珠里似乎都染上了小骄傲。   “水晶真棒!”顾庭拍了拍这大脑袋,转头对坎贝尔道:“那这里也没有适合我们住的地方吧……”   “树上。”   顺着坎贝尔的视线,顾庭看到了在圆湖一侧生着一颗格外粗壮、高大的巨木,枝叶茂密,其中最粗的树杈上有很宽敞的位置,倒是适合做暂时休息的地方。   “好,那我们就现在趁着天亮弄吧。”   他们流落在这个未知的地方,周围是无法走到尽头的巨型森林,似乎唯一能做的就是暂时安顿下来,至于其他再从长计议。   山洞里的东西被一趟一趟地搬过来,坎贝尔用树枝搭出一个简易的巢,中间用好几层叶片铺出了柔软感,外面一侧又用他的蛛丝简单地织出几截帘子,能够起到遮挡视线的作用。   而顾庭则是在周围采摘着花,在水晶的帮助下站在对方的脑袋上,一朵一朵地将花插在建成巢的树枝之间。   很快,他和坎贝尔暂时的小家建成了。   “坎贝尔,你腰不会痛吗?”已经坐在巢里、看着坎贝尔站在树干上固定蛛丝帘子的顾庭忽然发问。   “我……”坎贝尔一愣,他看向顾庭,无声摇了摇头。   “真的吗?”顾庭趴在巢边,在靠近银发雌虫后,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那截被包裹在叶片之下的腰腹,“真的不疼吗?”   早已经缓过劲儿的顾庭望着忙前忙后的雌虫,心里忍不住冒出了几分黑水儿,他小声道:“可是我记得你昨晚上说……唔!”   雄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坎贝尔伸手捂住了嘴巴。   银发雌虫低着头,被遮挡在发丝下的耳尖一片滚烫,他连捂着顾庭的手指都在轻微地战栗,某些话题一提起来,他就会忍不住陷入昨晚那无法拒绝的潮水之中。   顾庭眨了眨眼,他看到了雌虫身上被自己留下的牙印,有些满足又有些心疼。   他抬手拉下坎贝尔的指尖,小声道:“进来休息吧,我给你捏捏腰?”   坎贝尔喉结滚动,他想拒绝,可简简单单的一个“不”字却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年轻的雄虫拉着手、趴在了巢内。   趴在那里的银发雌虫无声捂脸,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栽到了这个小家伙的手里……   ——真的没有办法拒绝啊! 第61章 相融   树上的巢很被安置地很高, 就是为了以防有什么地上的野兽过来,虽然顾庭还未见过处坎贝尔以外的陆生大型野兽,但以防万一还是很有必要的。   此刻天色已经变暗了, 坎贝尔披着露出一半肩膀的叶片衣袍趴在巢内,顾庭半跪在雌虫的身侧,一双皮肉细嫩的手撑在对方的后腰, 手下力道不轻不重地按压着。   他一边按一边问道:“这个力道可以吗?”   “嗯。”坎贝尔闷闷应了一身,此刻看似是小雄虫在帮他按摩放松,可实际上坎贝尔整个腰腹上的肌肉都绷得很紧, 腹肌的轮廓虽然被压在了下方, 但若是伸手一摸就会发现全部的肌肉线条空前明显,连带着牵动他的臀肌也无法放松。   顾庭感受到了手下的力道,他拍了拍坎贝尔的后背, “你要放松啊。”   被拍了脊背的银发雌虫非但没有放松, 反而绷地更紧了。   顾庭有些泄气,他小声道:“和我呆在一起你就这么难以放松?”   这么说着,年轻雄虫尾椎后面的尾巴早就缓过了劲儿,正不满意地把身下的叶片拍打地“啪啪”作响。   “不是。”坎贝尔喉咙微微涩,他如何能说出那种藏在体内、一经碰触就无法抑制的欲望?他甚至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眼下的境况, 差不多是坎贝尔被自己亲手养了一半的虫崽给带上了床,甚至在他之前的发情期内,他还一度将小宝石当做是自己的虫崽, 而今这种感觉中说起来有几分禁忌的刺激感,似乎是不合理法, 可要是真的问他愿不愿意……   坎贝尔只能说他竟然很喜欢。   “那你还要不要按摩了?”   顾庭有些小小的赌气, 他脾气的点点滴滴就是被坎贝尔他们亲手惯出来的, 一开始他是个孑然一身、饱受孤独、与周围虫格格不入的“人类”;可后来在帝国覆灭后, 他是被几只雌虫捧在掌心里的小王子,时时刻刻被大家记挂着,那点儿无伤大雅的娇气便也被养了出来。   此刻面对坎贝尔的不配合,私心里认为他们两个之间已经有了私密关系的顾庭自然不开心。   一道无声的轻叹自坎贝尔半张的唇中溢出,他忽然翻身坐起来,将原本半跪在一侧的小雄虫拉着坐在自己面前。   其实他已经看过顾庭无数次了,从对方还是个孩子一直到现在,甚至他都知道眼前的雄虫在刚刚成年那些日子里偷偷摸摸藏在被窝中的小秘密……   那时候他会感慨自己看着长大的小雄虫终于长大了、知道了情。欲的滋味,但此刻再看着对方,坎贝尔忽然有种不真实感,原来小小一团的蓝宝石怎么就长大了呢?甚至有一段时间,他还在烦恼小宝石未来应该找什么样儿的伴侣……   坎贝尔看着身量清癯、长得挺拔出色的年轻雄虫,眼里在短时间内闪过了很多复杂、多变的情绪,这些纷杂的变化最终却归于平静,让他又变成了那位不怒自威的星盟首领。   他道:“我们……”   “等等!”顾庭看到银发雌虫严肃的神情立马叫了停,他微微眯眼,脸上是明晃晃的威胁和质疑,“你该不会是想否认我们的关系吧?”   坎贝尔一窒,他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眼前雄虫毛茸茸的脑袋。   顾庭的发丝很软很密,轻轻柔柔缠着抚摸着它们的手指,就像是他本虫的性格一样,独立中带着柔软,总是叫其他虫无法拒绝。   坎贝尔眼里的温和几乎要化成了水成片成片地溢出来,他面对顾庭的时候永远都无法变得强硬,似乎这只小雄虫天生来就是克他的。   他道:“这件事情,等我们离开了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再说好吗?”   顾庭蹙眉,不自觉地抿着嘴巴,“为什么……”   “因为很多原因……”坎贝尔想的事情总是更多,现在横在他们面前的问题不仅仅是安全,更有他对于小宝石的某些考量。   他不确定顾庭是不是因为初尝情。欲才会WWw.t x t 8 0 。 Co M对自己这么依赖,也不确定现在顾庭草草选择了自己往后会不会后悔。   如果放在十年前,坎贝尔绝对不会这么多思多虑,但偏偏他遇见了一只叫“顾庭”的雄虫,于是所有的特例都有了给予的对象,他因为顾庭而改变了藏在骨子里的私欲。   坎贝尔这一次叫了雄虫的名字,“顾庭,我给你选择的机会。”   黑寡妇蜘蛛是什么样儿的呢?   他们是一群被记录在星际最臭名昭著虫形榜上首位的对象,这一类虫族有着近乎漂亮、冷酷的虫形,他们虫化后的形态就如同造物主的恩赐,每一寸都长得那么恰到好处,黑色、有光泽,腹面生着猩红的沙漏状虫纹。   在多数情况下,人形的黑寡妇蜘蛛在外貌上也天生带着优势,野性与凶残的结合往往令他们是其他雄虫多看一眼都想驯服的对象,但却很少有雄虫敢探出这一步——   众所周知,黑寡妇蜘蛛有在交配后吃掉雄体的习惯,这是他们的天性,是刻在基因里无法改变的本能,因此很少有雄虫愿意与虫形是黑寡妇的雌虫结合。   坎贝尔自己就是黑寡妇蜘蛛,他当年也曾亲眼看到自己的雌父在狂化后吃了他的雄父……   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坎贝尔觉得这些都是那只雄虫自作自受,可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每一次都能忍住自己根植于身体深处的欲望。   可是如果叫他彻底放手……倘若还没发生昨晚那一遭,坎贝尔可以当做什么都么发生过,但此刻显然是不可能了。   他的身体记住了小宝石,他的思维也早就被其驯服。   他轻抚着小宝石脑袋的手滑到了对方的侧脸,粗粝的指腹上带着茧子,蹭过了对方的耳垂。   ——眼前的小雄虫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真正面对的其实是披着羊皮的恶魔呢?   坎贝尔道:“如果你选择了我,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黑寡妇蜘蛛恶名最盛一在于他生食伴侣,二则在于他们强大的独占欲。   顾庭眨了眨眼,有些不理解道:“我为什么会后悔?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呀!”   “再等等。”坎贝尔忽然俯身,很主动地将一枚轻柔的吻落在了年轻雄虫的唇角,末了在离开之际轻轻用舌尖蹭过,片刻的战栗格外短促,却又引得虫忍不住追逐。   但顾庭追了个空,他的下巴被坎贝尔捏着,对方的手指翘起来抹过刚才的湿濡。   坎贝尔忽然勾出一个笑容,“等离开这里好吗?”   银发黑皮的雌虫总是面无表情的,他脸上的神情如同终年不化的寒冰,少得可怜,但此刻当他嘴角勾出一个不明显的弧度时,却意外叫虫发现原来有一种笑容里是带着纯天然的魅。   不常笑的雌虫忽然一笑便是满眼的惊艳,顾庭眼睛都睁圆了,宝石蓝色的眼珠吧嗒吧嗒地转着,来来回回地落在坎贝尔的脸上,半晌才小声道:“不公平。”   “怎么?”   “你使用美虫计。”   坎贝尔一愣,大概能从这几个字眼里猜到其中的意思。他铺好身侧的巨型叶片,这才道:“好了,现在先睡觉吧。”   顾庭蹭着躺了下去,他一抬头便能从树影的间隙之间看到天空上零落的星辰。   坎贝尔就躺在他的身侧,两虫身上都盖着巨型叶片做被子,但还没躺一会儿,喜暖的雄虫就挤了过去,大大咧咧掀开雌虫的被子钻了进去。   顾庭伸手抱住坎贝尔的腰,还不等对方推阻就小声道,“我冷。”   坎贝尔没说话,他抬起的手臂缓缓放了下来,环住了雄虫的肩膀,甚至还把对方往自己的怀里按了按。   他低声道:“睡吧。”   夜幕深沉,身体长大了数倍的水晶栖眠在水下,而在不远处的巨木之上,则睡着坎贝尔和顾庭。   宽敞的巢外侧被银白色的蛛丝帘子层层围起来,只能看到朦胧的内里,偶尔树木之间有断断续续的风吹过,这才能将帘子浅浅的掀开一段,便能瞧见一黑一白两个埋在一起的脑袋。   不知何时,原先沉睡着的银发雌虫在深夜里睁开了眼睛,他眼底发红,猩红的眼瞳里似乎冒着一层火光,野性十足,竟是又陷入了不清醒的地步。   他的行为已经完全被兽性操控,在安静的夜里,雌虫的喘息格外明显,他浑身滚烫,从巧克力色的肌理上漫出了晶莹的汗珠,很快就湿漉漉一片,这样明显的热意很快就惊醒了顾庭。   “唔……坎贝尔?怎么了?”   顾庭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一睁眼就对上了雌虫红通通的眼睛——不止瞳孔是红的,就连眼白周围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有种将哭未哭的美感。   “坎贝尔?”   顾庭又叫了一声,明显发现眼前的雌虫不清醒了。   他低头看着埋头在自己颈侧嗅闻的雌虫,心里想到对方下午说“再等等”的样子,不由得小小哼了一声,趁着对方听不懂反驳道:“不是你说要等等吗?现在可不是我主动,是你自己……嘶!轻点呀!”   兽性下的坎贝尔张嘴一口咬住了顾庭,下口不轻,好在收着力道,但这突然升起的痛感对于被吵醒还有些迷糊的顾庭来说就是一大刺激了。   年轻的雄虫伸手抱住坎贝尔的脑袋,扣在对方脸侧的手指向里摸了摸,扒开唇瓣,即使在深夜之下,也足以看到那一对尖尖的、呈倒三角样的虎牙。   顾庭伸手摸了摸,下一刻就被雌虫含住了指尖。   他警告道:“不许咬我!是你说要等等的,所以现在我不允许了。”   可此时的坎贝尔哪里能听得懂,他一个劲儿地蹭着顾庭,因为不得章法而从喉咙里发出了微弱的哼声,像是撒娇的大猫,危险而黏虫。   顾庭可记仇了,他推开坎贝尔的脑袋,侧身拉起来树叶被子,“睡觉睡觉!”   被推开的雌虫有些不理解地看着顾庭的背影,脸上的神情竟是有些可怜巴巴的模样。   他也想睡觉,可身体内烧着的那一团火太过强烈,从四肢百骸一路灼烧到了心脏,难受的厉害,让他忍不住抱着什么凉一些的东西蹭着。   于是坎贝尔又贴了过去,他从后面搂住顾庭的腰,脑袋埋在对方的颈侧。   顾庭能感受到对方的动作,不过这一次他没躲,而是任由对方搂着。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银发雌虫因为刚才被顾庭拒绝而有些不敢乱动,只老老实实抱着对方,忍着那股汹涌在胸膛、腹腔的火气。   顾庭的睡意渐沉,他朦胧之间好像又陷入了梦境——   那是一片纯纯的黑暗,看不到任何光晕,他走在其中,没有尽头。   这种近乎窒息的安静只会令顾庭觉得难受,当不知道他走了多久以后,终于在远处看到了一抹光。   那光一点点放大、靠近,直到距离顾庭一步之遥。   在光影之下,立着一道半透明的影子,顾庭看了半天,忽然认出来了对方——是那位始终活在他梦中的虫母。   这一回见到的虫母精神面貌很好,他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柔软的黑色头发,以及鎏金的橙黄色眼眸。他神情慈爱,眼里流淌着淡淡的暖意,连唇角的笑容都格外柔和。   “我的孩子……”   他张嘴轻声呼唤。   顾庭一愣,反问道:“我吗?”   虫母点头,望着年轻雄虫的眼里满是宠溺,“是你——我的孩子。”   “不,”顾庭摇了摇头,他确信道:“我不是你的孩子。”   他有自己的记忆,虽然并不是特别清晰,但顾庭却依旧记着那种朦胧的感觉,他曾拉着母亲的手并排走在公园的小路下,也曾骑在父亲的脖子上看着漫天的烟花;他的母亲温柔慈爱,总是穿着一身碎花的长裙,他的父亲爱笑温和,会带着他做各种手工。   他的父母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是早早死于车祸的年轻夫妻、是在他梦里却难以被碰触到的回忆,而不是这个世界出现诡异的虫母。   漂亮的虫母眼里充满了包容,他只是静静地望着顾庭,“但这是事实。”   “或许这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你会相信这仅仅是一个梦吗?”   虫母的话让顾庭沉默了。   “我知道你来自哪里。”立在光晕中的虫母轻笑一声,他赤。裸着胸膛,下身是那臃肿肥软的虫腹,在光中若隐若现,却没了最初在洞窟里见到了狼狈模样。   虫母似乎知道眼前的小雄虫在想些什么,他解释道:“抱歉,让你最开始以那样一种难堪的姿态认识了我……我也很想给你留下一个好的印象,但我所剩下的精神力并不多了。”   顾庭:“你……什么意思?”   虫母看向一侧虚无的黑暗,他的声音染上了回忆的色彩,“不必太在意,他们是你的父母,而我也是你的母亲……我们都与你有着无法割裂的亲缘关系。缺少了我们其中的任何一环,都没有今天你的存在,所以你只需要知道,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就好……”   顾庭嘴唇轻颤,他问出了一直藏在自己心底的疑惑:“那我还能回去吗?”   “回去哪儿?”虫母明知故问。   “回去地球。”   虫母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他的眼里满是缱绻,望着顾庭的神色里浮现出一种纯然的好奇,“可以,但是你舍得吗?”   说着,虫母一挥手,在他身侧的黑暗中便显现出一道水镜似的画面,里面正是躺在巢中、睡得一点儿不安稳的坎贝尔。   在梦里看现实中的场景很怪异,这道水镜过于高清,以至于顾庭能够看到坎贝尔蹭着被子抬脚偷偷勾他蝎尾的小动作。   虫母再一次问道:“你舍得吗?”   ——舍得吗?   ——大概是不舍得的。   顾庭眷恋地球的一切,可当他从地球来到虫族社会的时候,其实他在地球上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大约唯一能惦念的,就是被摆在架子上的骨灰盒吧?   “舍不得了。”早就舍不得了。   虫母颔首,他早就猜到了顾庭的想法,因此一点儿也不意外,他道:“期待我们真正见面的那一天。”   “等等——”   见虫母留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顾庭立马伸手试图拉住对方,却穿过了那一层光晕,原有的场景瞬间变成了透明,而他也由黑暗中坠落,猛然惊醒下竟是扯住了不知道何时又爬在他身上的雌虫。   陡然间的力道令坎贝尔身子一松落了下去,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与身下的雄虫额头相触。   银白的长发与檀黑的发丝相融,瞬间一道烟花同时在他们的脑海中炸开。   顾庭感觉自己被一道旋涡吸了进去。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周围尽是断壁残垣,像是一处荒废了很久的战场,地上残存着异兽或是虫族的尸体,天际黑沉,一轮诡异的月亮散发着红光,处处都是血与烟尘的味道。   ——这里或许是荒星?   顾庭打量着四周,并跨过地上的废墟前进着。   走了不久,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银白色的长发未束而飘散在空中,纯黑的作战服紧紧包裹着强悍的身体,手里提着把正往下滴着蓝色异兽血的尖刀。   是坎贝尔,这个背景顾庭这辈子都不会认错。   “坎贝尔!”他喊道。   可是不远处的背影却纹丝不动,就好像听不到声音似的。   顾庭皱眉,干脆加快速度跑了过去,只是他没想到在即将靠近的时候脚下忽然裂开一道缝隙,为了防止自己掉进去,他下意识地一跳——   背对着他的身影终于转了过来,那似乎是更加年轻时候的坎贝尔,眉眼俊美却充满了暴戾与陌生,只是冷漠地望着这只即将扑在自己怀里的雄虫。   这里是坎贝尔的精神世界,是受他控制的地方,他看向那只忽然闯进来的雄虫,眉头微蹙,汹涌着的杀意却怎么也凝聚不出来,便眼睁睁地看着对砸到了自己的怀里。   ——那一刻他潜意识里不想躲开的。   在顾庭的身体碰到坎贝尔的一瞬间,他从大脑到心脏同时蹿出剧痛感,随之而来的是一段可怕的、无法断开的战栗。   这种感觉令顾庭感觉自己差点儿就忍不住尖叫出来。   从脑海中的每一根神经开始都又痛又爽,剧烈的酥感让他头皮、后背发麻,似乎连指尖、脚趾都开始痉挛。   这种并不深入骨髓的痛来自于坎贝尔贫瘠却充满了恶意的精神世界,那些血腥的、残暴的回忆缭绕在那本该洁净的小世界中,戾气横生,它们纠集在一起张牙舞爪地跳动着,试图绞杀一切闯进来的外来家伙,却独独绕开了一捏就碎的小雄虫。   只是就单单它们流窜时划过的凌厉的风都足以叫顾庭的肌理感受到刺痛感,那些猩红的气息卷着旋涡扫荡着自己的领土,最终又绕回最初的原点,将注意力放在了外来的雄虫身上。   它们是有些认得顾庭的,但更多的是来自本能的冲动,于是一个个迫不及待地靠了过去,紧紧贴着、汲取来自雄虫身上的温暖,于是那种痛便变成了爽。   “爽”这一个字很难去定义或是解释,就连亲身经历的顾庭都无法用言语表达,像是与某个在意的对象一直搂在一起,在窄小的空间里彼此分享着小秘密,他们耳鬓厮磨、气息交缠,像是全身被炽热包围,战栗不止……   他只能藏着喉咙里的嘶鸣,开始期待这种贴近快点儿结束。   在虫族社会中,雄虫与雌虫缔结关系后,当他们发生了更加深入的接触,精神力安抚也会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精神力交融,往往越相互信任的伴侣在这种事情上能够获得的好处越多。但在帝国治下,那些年很少有这样的例子,因此这类事例也从来没有记录在雄虫上的生理课中。   顾庭不知道自己现在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代表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是爽死的。   他试图扯开那些缠绕在自己身上猩红色的小家伙,却忽然被精神力世界中的坎贝尔按住了手臂、搂在怀里。   瞬间,他连喉咙里的轻哼都发不出来了,只能在眼前一片黑沉的情况下彻底失去神志。   在昏迷的最后一秒,顾庭忍不住感叹到,这事儿大约要比那事儿爽一千倍吧……   而精神世界的另一个主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相拥的瞬间坎贝尔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他望着已经瘫软在自己怀里的雄虫,唇边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是一个意外却又尽在掌握的笑容,像是谋算者忽然发现了某件事情的新解决办法,愉悦中带着安心,畅快里有着满足。   他低头吻了吻顾庭的额头,再一次任由自己的精神力世界中翻飞的记忆裹住了彼此的身影。   ——这将是一场精神力交融的饕餮盛宴。   ——距离他彻底抓住小雄虫又更近了一步。 第62章 贴哭   在这种迷蒙的状态之下, 顾庭忽然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的一些事情。   那些记忆并不是非常清晰,他只能隐约记得某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再将它们联系起来,组成他曾经生活的情景。   上辈子他似乎死得很早, 在父母去世后便孑然一身, 上学读书、踽踽独行, 因为出众的外貌不乏有几个追求者, 但那时候的他对于感情这一方面格外迟钝,一直到很久以后才意识到那些经常跟着他出入图书馆的人待他的情愫。   作为一个至死都单身的青年,顾庭最常见的无非是五龙抱柱,男生宿舍里有时候不免会聊一些带有颜色的话题, 他往往只是随意地听听, 直到这辈子变成了雄虫、因为前一夜的意识不清, 顾庭才第一次知道原来那种事情要比五指姑娘还刺激。   但现在, 刷新他认知的观念在这一次后又改变了——精神力交融要比身体的深入接触更胜一筹,用“销魂”二字来形容似乎都差了点儿意思,若是硬要顾庭来说, 他大概也只能给出一个笼统的概念——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无法清晰地知道自己是谁,他甚至说不清自己的名字,记不清自己身处何处,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 不懂到底是谁在抱着他……他只能徒劳地被那股层层荡漾的旋涡卷着, 一会儿抛起来、一会儿接回去,时时刻刻被紧紧贴着每一寸肌肤, 无法挣脱、无法分离。   那种极致的酥麻与痛爽之下, 顾庭在混沌的脑海里飘进来几缕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华丽的别墅里, 一只形容憔悴的银发雌虫跪在地上,他低垂着头颅,身上的衣服残存着破痕,隐约还渗着血迹。在他的怀里正搂着一年纪不大的小虫崽,银白色的短发和天生巧克力色的肌肤很有辨识度,顾庭在雌虫怀抱的空隙里看到了虫崽的那双眼睛。   是漂亮的血红色。   ——那是年幼时的坎贝尔。   别墅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神情倨傲的雄虫,他怀里搂着容貌娇艳的亚雌,嘴里念念叨叨满是嫌弃之意,这一场单方面的训话持续了很久,最后雄虫不耐烦地将桌子上的茶杯砸在了雌虫的头上,这才气呼呼地搂着亚雌离开。   银发雌虫依旧低着头,滚烫的红茶浸湿了他的长发,有几滴嗒嗒落在了他怀中虫崽的身上。   很久很久以后,雌虫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脸色僵硬,在虫崽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像是一块年久失修的机器,缓慢地往房间里走着,而跟在他身边的小号坎贝尔也神色寡淡,直到那一大一小的影子彻底消失在房间的尽头。   画面一转,依旧是这座别墅,只是很多华丽的家具上都溅着鲜血,巨大的黑寡妇蜘蛛陷入了无法控制的狂化,他张扬着虫肢,在墙壁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别墅的大厅里恍若虫间炼狱,躺在地上的雄虫、亚雌生死不知,而银发的小虫崽默默地坐在二楼栏杆的空隙中,猩红的眼瞳里倒映着这一场堪称恐怖的画面。   顾庭也是围观者,他神思恍惚到难以思考,却也在这一刻为坎贝尔而感到难过。   他看到巨型的蜘蛛一步步接近地上的雄虫,然后缓缓挑起了对方的身体……   ——唰。   可能涉及血腥的画面瞬间消失,几乎令灵魂战栗的刺激又一次袭来,顾庭立马在那种激荡的冲击中失去了意识。   “呼、呼……”   现实中,不知道何时靠在坎贝尔怀里的雄虫“唰”地睁开了双眼,他面颊通红,鬓角溢着热汗,一双眉毛无意识蹙着,宝石蓝色的眼睛里氤氲着层水光,连鼻尖都被神经上传递来的刺激感而逼得发红。   他急促地喘着气,被养出水润气色的唇晕红一片,那种艳色几乎可以称之为“潮红”,从他的鼻尖、唇瓣、下巴一路蔓延,似乎令他全身上下都浮动着一层光。   顾庭的目光有些呆滞,他像是被控制了的傀儡娃娃,整个虫软乎乎地瘫软在坎贝尔的怀里,嘴巴吐着热气,连视线都无法对焦。   怀里搂着雄虫的坎贝尔早就恢复了意识,他的手轻轻拍着顾庭的脊背,一下一下做安抚状,可在雄虫看不到的角度里,坎贝尔脸上的神情却是一种奇异的餍足。   这样的神情放在星盟首领的脸上很奇怪,却又有些矛盾地贴合。他似乎本该就是那种深藏不露、匿着欲望的虫,于是这样过于明显的渴望与满足落在他脸上的时候便觉得像是神走下了高坛,甚至一心要往深渊里去……   放在几个小时前,银发黑皮的雌虫还能在心里说给小宝石一个选择,虽然这话实际说出来有几分冠冕堂皇,毕竟坎贝尔从骨子里就没想过要放手,可他又不愿在顾庭的面前展现出自己霸道独占的一面……   但在经历了这一次的精神力相融后,坎贝尔更不会放手了——小宝石给他的惊喜远远要比他想象的还要多,那种直击灵魂的交融是多么深厚的信任才能换来?他本以为自己没有,却不想早就得到了小宝石最真诚且珍贵的馈赠。   他甘之如饴。   坎贝尔低头看了看还靠在他怀里神思不清明的小宝石,眼里的宠溺几乎要流出来,他轻轻拍着对方的脊背,直到雄虫身上那股嗜虫的战栗感减弱,才扶着顾庭坐起来。   “感觉还好吗?”   “我……”顾庭嘴巴张了半截,他感觉自己连舌头都是麻的,只能眼眶发红地看着坎贝尔:“刚才那是什么?”   “精神力交融。”银发雌虫拨开了黏在小雄虫侧脸的发丝,“另一种说法是——精神力结合。”   顾庭听了个大概,但也能理解其中但也意思,他整个思维都运转的十分缓慢,身子软趴趴地,只半眯着眼睛盯住坎贝尔,“那为什么你没事?”   “我比你强。”   顾庭不服气了,“哪方面的?”   坎贝尔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精神力和体质。”   星际时代,雄虫、雌虫之间的精神力结合很难达成,它要求双方对彼此的深度信任,毕竟每一个个体的精神世界都是既强大又脆弱的——前者在于身处自己的精神力世界里,谁是主人谁便可称王;而后者在于进入到其他虫的精神世界中,倘若没有足够强的能力,则很有可能会被对方的精神力风暴绞杀。   即使是结为伴侣的雄虫、雌虫,也很少有个体会选择使用这个方法,稍微不注意就会死在某一方的精神世界中,这岂不是成就了一部分虫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况且也没有几只虫愿意让其他虫看到自己藏在精神世界中的秘密。   ——当精神力结合后,属于两虫之间的精神桥梁会彻底搭建,一切都将无所遁形。   而坎贝尔属于S级雌虫,他的方方面面都很强盛,对比之下刚刚成年的顾庭就弱了很大一截,或许在未来年轻的雄虫还有继续提升的可能,但却绝对不是现在。   坎贝尔继续道:“这只是最初级的精神力结合。”言下之意,小宝石那副遭受“严重磋磨”的样儿实在是不够看。   坎贝尔的知识面涵盖范围很广,当初还生活在帝国时便接受过很多雌虫必须要学习的“伺候雄虫”的课程,因此坎贝尔通过书籍记载中的内容清楚地知道“高级的精神力结合”是什么样,刚才为了考虑小宝石的状况,他忍住了,只是用最浅显的接触试探了一些,却不想怀里的这只雄虫竟然反应如此之大。   “最初级?”顾庭有些怀疑自己了,明明他昨晚还那么厉害,坎贝尔后来都流眼泪了,怎么可能换到这件事情上变成他浑身打颤、舌尖发麻?   不论是作为人类还是虫族,顾庭某些该死的胜负欲在坎贝尔的解释下站起来了。   他伸手拉住坎贝尔,面色严肃,之前因为精神力相融而发红的面颊上还带着潮意,“再来一次。”   坎贝尔:“什么?”   “我说,再来一次。”   顾庭紧紧抿着唇,之前的战栗感叫他后怕到双手的手指紧紧扣着,脊背上的酥麻似乎都还没彻底褪去,他盯着坎贝尔,犹如即将赴死,“来吧。”   坎贝尔眼底悄然闪过一抹异色,他询问道:“真的准备好了?”   这样带些关怀的语气,却叫顾庭加深了再试一次的想法,此刻的他完全和自己堵着气,压根儿没注意到坎贝尔脸上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于是他错过了一次得知“真相”的机会。   “嗯,怎么弄?”顾庭点头。   “很简单的。”   坎贝尔抬手捧着雄虫的下巴,他缓缓靠近,低声道:“只需要闭眼,然后感受我就好。”   ——感受你的精神力是怎么被我“吃”掉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开始缩短,待两虫的额头相触,顾庭的睫毛忍不住发颤,下一刻他再次被那令虫神魂颠倒的感觉拉进了无法逃离的旋涡。   从现实世界到精神力世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再一次来到了坎贝尔的世界,依旧是荒芜的一片,那暗淡的天空连一缕星光都看不到,月色诡异,大片的废墟与尸体堆积着,这里如同炼狱,不见光明。   坎贝尔的精神世界似乎记住了顾庭的气息,于是在他刚刚被拉进来的时候,就被几簇猩红贴在了周身,或许是因为还没有见到精神世界的主人,这几缕来自坎贝尔的精神力即便贴近到顾庭的肌理之上,也没有那种叫他腰软、腿软的刺激感。   站在荒芜之下,顾庭咽了咽口水,虽然之前他还一副信誓旦旦要尝试“高级精神力结合”的样子,但此刻刚刚迈入坎贝尔的精神世界,他就已经有些忍不住要紧张了。   顾庭走了几步,寻找着坎贝尔的身影。   脚下的路很不好走,高高低低、起起伏伏,那些早就失去了形状的废墟格外挡路,尸体成片,甚至还有报废的陈年器械。顾庭曾经听阿莫尔他们描述过荒星,也看到过荒星的照片,它们与坎贝尔的精神世界一模一样。   一个虫的精神世界往往反应出了对他影响最深的地方或者事情,顾庭走在这荒星的缩影之下,开始好奇到底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才能映射到坎贝尔的精神力世界中……   且通常而言,精神力世界与其主人本身的心理状况有关,就顾庭目前所处的环境之内,几乎是一种死寂的沉冷,可以说风声是唯一的装点。   这些足以见得坎贝尔的精神状态可能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在外他是冷静沉稳的星盟首领,可褪下那层伪装,又有几个能真正了解到他的心情?在他的精神世界中每一道翻飞着的回忆,都带着凌厉的利刃感,即便是轻轻蹭过,也足以叫顾庭感受到刺痛。   只是这样的痛苦大概不抵坎贝尔所体会的万分之一,对于S级的雌虫来说,他们越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全虫化次数的增加,相应地他们的精神状况也会每况愈下,而且坎贝尔此前一直是空窗期,即使这回和小宝石有了深入的结合,可曾经留下的暗伤也需要一个慢慢治愈的过程。   甚至是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坎贝尔的精神也习惯了忍耐,如果他要彻底放开……小宝石大概连骨头都不剩了吧,   顾庭不知道自己因为坎贝尔的顾虑而躲过了一劫,他此刻望着荒芜的大地,忍不住感叹:“这里也太荒凉了吧……也不知道能不能种出来花。”   ——咔嚓。   顾庭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己踩到了一块光芒暗淡的异兽核,大约是因为品相不好,所以它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就像是被遗忘了一般。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顾庭捡了起来。   那异兽核在他的掌心里静默无声地发光,却不曾被主人注意到。   他继续往前走,终于在绕过了几处歪歪斜斜的断壁残垣后看到了坎贝尔的影子。   这一回他不曾贸然靠近,而是有些踌躇在原地。   一来那种精神力相融的感觉爽归爽,可却过于强烈了,强烈到顾庭自己有些害怕再一次的接触;二来则是他感觉自己还没做好准备,要是再被刺激得晕过去,岂不是更丢虫了?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回将比晕过去还丢虫……甚至直接被后来的顾庭定义为虫生大失败之一了。   心里正打退堂鼓的年轻雄虫刚想偷偷摸摸退回去,却不想一转头就看到了立在自己面前的银发雌虫。   “你……”顾庭眼尾一挑,“你刚刚……”他回头看向原来发现雌虫的位置,却发现早就空了。   “这里是我的世界,我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坎贝尔微微颔首,他盯着这只毫无所觉却每一次都能只身闯进他精神世界的雄虫,忍不住感慨不仅仅是对方给予了自己信任,就是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全部的信任送给了顾庭。   顾庭:“怎么?这一次就认识我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进入坎贝尔的精神世界时对方脸上的冷淡陌生。   “嗯,”银发雌虫的声音天生带着些浅淡的沙哑,尤其当他紧紧盯着眼前的雄虫,那种声音似乎也因为眼神而带上了不可言说的欲。色,似乎藏匿着某种隐秘的、不为虫知的夜间故事。   他说:“之前虽然不认识,但感觉在。”   顾庭:“什么感觉?”   “——所有感觉。”精神世界中的风扬起了坎贝尔银白色的长发,他问:“要试试吗?”   “试什么?”顾庭眼神飘忽,就是不愿意与之对视。   “你说呢?”包容的雌虫一点儿也不在意雄虫的闪躲,在对方主动提出要“再来一次”的时候,闪亮亮的小宝石就已经掉进了猎食者早准备好的陷阱中了。   漂亮的黑寡妇蜘蛛早就在昏暗的角落里织好了网,他藏匿在光影之下,等候着猎物的主动上门,一击即中,那柔韧的蛛丝也将彻底把香甜的猎物拉入蛛腹下的深渊。   柔软的,腥甜的,独占的。   “我……”   “嘘。”不等顾庭撒赖拒绝的话说出口,坎贝尔往前一步捏住了雄虫绵软的腮帮子。   年轻雄虫刚刚成年的脸颊还带着点儿没有彻底褪去的软肉,摸在手里的触感正好,软乎乎的一碰就叫坎贝尔的心情很好。在面积有限的接触中,来自于精神和灵魂的战栗足以忍受,顾庭只是轻微地红了眼尾,有些可怜巴巴地望着看似面色冷硬的银发雌虫。   顾庭:“那个太刺激了,我怕受不住。”   “刚才是谁要尝试的?”   语调平缓的问句,让顾庭忍不住为自己的言而无信脸红。他嗫嚅道:“太刺激了……”   “我轻轻的。”轻不了,精神力一相贴,便是从骨子里延伸出来的占有欲,那是来自于本能的侵略性,谁能抗拒连灵魂中都呐喊着的贴近呢?   “真的?”   “嗯。”   像是在做一项很大的决定,顾庭的眉头蹙着一团,又怕又想尝试——简直他那新生的尾巴一个样儿,又菜又爱撩,怪不得说物似其主。   “好吧。”顾庭也很希望自己能利利索索地做出决定,但偏偏那种“痛爽”感已经被他的灵魂记住,于是大方答应的话便也变得扭捏起来。他提醒道:“你记得轻一点。”   “好。”   坎贝尔颔首,他的指腹缓缓从雄虫的脸颊边抽离,战栗感一触即离。   顾庭半垂着眼,轻颤的睫毛如蝶翼般落在一片阴影,他的指尖已经因为即将到来的精神力相融而微微泛白。   银发雌虫说“放松”,然后下一秒,熟透的浆果味儿一股脑地将顾庭包裹,他的身体完完全全被巧克力色掌控,那甚至有些腥甜的滋味席卷了他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   迷蒙中,顾庭又看到了一部分属于坎贝尔的记忆——年幼的银发雌虫跌跌撞撞地被从半空中的星舰上推下来,随后掉下来的是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年纪小小的雌虫将那具属于他雌父洛丹的尸体背在肩膀上,努力地拖拽想要离开原地。   荒星上危险重重,他所能做的仅仅是找到稀少的燃料,然后点燃洛丹的尸体,望着曾经与他相依为命的雌父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顾庭看到坎贝尔脸上的神情很平静,不是悲伤不是难过,而是一种视一切为无物的冷寂。   ——正如他的精神空间一般。   心疼瞬间蔓延,呈虚影状的顾庭下意识想要靠近,他想将小小一团的坎贝尔搂在怀里,哪怕对方或许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可他总想做些什么……   顾庭以为自己的手会从幼年雌虫的身上穿过去,却不想靠近的那一瞬间摸到了实处——他的精神力拥抱住了坎贝尔精神空间中的另一个“自己”,瞬间一切心疼的情绪被冲击性极强的战栗代替,短短几秒的功夫顾庭根本没有心思去心疼坎贝尔,他还不如去心疼心疼自己呢!   被虚影环住的坎贝尔勾了勾嘴角,稚嫩的脸庞上全然是计谋得逞后的忻悦。   之前坎贝尔说什么“初级精神力结合”时顾庭还不信,但此时此刻亲身体会一下,却由不得他不信。   等他再一次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靠在了银发雌虫的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泪流满面,眼里沁着水,一滴一滴的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流不完,他整张脸都湿漉漉的,那些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混杂在一起,就像是刚刚从水里出来似的。   他的双颊、鼻头都潮红一片,睫毛成绺地黏在一块,原本清亮的眼珠蒙上了一层雾气,眼神涣散到无法聚焦;全身都在发软发颤,黏腻的汗水覆着在脊背上,连指缝之间都是潮湿的。   年轻的雄虫不止脸是红的,从颈侧开始到全身,像是某种特别严重的过敏反应,大片大片的红在苍白的肌理上格外明显,如同给那漂亮的瓷娃娃上了妆,腕骨、膝弯、足踝,或是轻红或是浓红。   他只能半睁着眼睛,软踏踏地靠着身后的雌虫做依仗,四肢都是软的,连手指都没办法抬起来,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顾庭都无法感知到自己是否真的还存在手指……   坎贝尔轻轻捏着他的后颈,修长的手指下每一寸皮肉都在颤抖,抖到坎贝尔都忍不住挂出了笑意。   顾庭在哭,哭得很厉害,厉害到上气不接下气,似乎一口气哭得上不了就要再一次晕厥过去。   而坎贝尔却在笑,笑得很浅,猩红色的眼瞳里盛满了愉悦的光,只是因为角度问题都没有被顾庭注意到。   这一刻的雄虫太惨了,不是指那种肢体断裂的惨,而是战栗到不能自已的惨。   ——是有些崩溃的。   在几乎要哭地厥过去的时候,他听到坎贝尔的吐息落在了自己的耳廓上。   银发黑皮的雌虫坏心眼道:“要不要再试试?”   试试就逝世!顾庭发誓自己再也不要相信坎贝尔的鬼话了! 第63章 自荐   雌虫荒芜的精神力世界中被那诡异的月色所笼罩, 大地留着龟裂的纹理,破败横生。   被年轻雄虫到访过的世界里飘着几缕浅蓝色的丝缕,半透明的色泽在着沉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干净明媚,它们势单力薄, 很快就被猩红色缠绕, 丝缕交融, 那些来势汹汹、属于雌虫的精神力结出一张巨型的网, 将无路可逃的浅蓝色丝缕围绕在自己的领地之内,然后“嗖”地收紧、包裹,红蓝相贴。   原本还在精神力世界中的雄虫早就因为过于强烈的刺激感而被弹出了这片天地,可原来被他捏在掌心里、沾染了他周身气息的异兽核却掉落在一处废墟之下。   那枚异兽核本是低品相的残次品, 颜色灰蓝、光芒暗淡, 但当它从小雄虫的手中经过了一次后, 原有的灰暗褪去, 甚至染上了一层新生的光泽。   它很快就被荒星上涌起的风带着的尘埃压在了黑暗里,微弱的光芒一闪一闪,直到彻底淹没。   似乎有什么在窸窸窣窣地生长着, 只是荒星上的风声太大,那点儿动静也很快被忽略,再无虫察觉。   ……   这一觉睡得顾庭浑身酣畅,等他醒来以后基本上已经是太阳晒屁股了。   迷迷糊糊的雄虫在柔软的巢里翻了个身, 抬手摸了摸, 却是一片凉意。   “嗯?”   他轻哼一声, 懒洋洋地睁了眼,零碎的光斑从叶片间隙中落在他身上, 暖洋洋的, 就像是剧烈运动后泡了温泉, 全身上下的骨头缝里都散发着被挠到痒处的舒爽。   顾庭爬起来,他迷迷瞪瞪地看着四周,整个虫都有些懵。   “坎贝尔?”他小声叫了一句银发雌虫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只能爬起来撩开蛛丝帘子往外看——   明明两虫是昨晚一起进行过精神力结合的,可偏偏醒来以后的状态差距那么大,坎贝尔正精神奕奕地站在湖边抓鱼,而顾庭却懒到连手指都不愿意动一下。   那种精神力结合的滋味爽到不可言喻,此刻清醒后回想起来,顾庭也不得不承认那种几乎能把他灵魂都搅动的快感充满了诱惑,但同时也因为它过于强烈的爽感,让他开始恐惧那种全身几乎要化成水一般的失神。   他还记得昨晚的后半段事情——   坎贝尔问他要不要再来一次,那时候几乎全身都抬不起劲儿的顾庭开始奋力反抗,用身后的蝎尾抵在两虫中间,生怕再被坎贝尔捏着下巴贴住额头。   那时候坎贝尔又笑了,就这几天的功夫里,顾庭感觉银发雌虫笑得比之前一年都多。   他听到坎贝尔语气里带着笑意,“我们已经搭建了精神力世界的桥梁。”   “什么意思?”懵懂如初学者的顾庭不太懂,那时候他甚至天真地询问,然后被问题的答案砸地一脸懵。   “桥梁联系了我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在范围之内,我们可以随时随地的……”   随时随地的什么?   这话顾庭都不用问出来,他心里漫上不好的预感,雾蒙蒙的眼珠似乎都一瞬间因为惊恐而亮了起来,瞬间他又被扯了进去……   从乱七八糟的回忆里脱离,顾庭揉了揉发红的脸颊,正趴在巢边望着树下坎贝尔的背影,雌虫身高腿长,银白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身上还裹着之前用巨型叶片做的袍子,巧克力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蜜一般的光泽,很惹眼,让虫想要啃上一口。   这巢被安置在很高的地方,树干粗壮,恐怕得十几个顾庭手拉手才能围住,他自己是没办法下去了,但是……   顾庭站起来,他尝试感受身体里那一股力量。   在虫族有关精神力的叙述中,经常描写道“雄虫所能操控的精神力是一种非常玄妙物质,它们存在于雄虫的身体之内,可以像是大海一样包容雌虫身上的狂化因子,它们无形却有力量,是雄虫们最独一无二特制”。   而顾庭第一次见到精神力触须还是在他刚来虫族社会时,那时他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但在被诺维·沃登思的精神力触须接触过后,那种堵塞在他嗓子里的生硬感很快褪去,就像是被温热的泉水安抚过一般,瞬间神清气爽,让他第一次见识到了精神力的奇妙之处。   之前顾庭还想过自己是不是也能做到那种程度,因此有段时间里他一度很期待成年后的二次进化,但后来迟迟未至的二次进化已经彻底打消了他的期望,却不想流落到这里忽然发生了奇迹。   黑发的雄虫闭着眼睛,在黑暗的视觉里,他逐渐看到了正在跳动的浅蓝色的光点,它们缓慢地连成线,在他的周围环绕着。   那股细微的力量在他的体内开始凝聚,很快浅蓝色的触须晃悠着出现在他周围。   雄虫睁眼,蓝宝石似的眼珠里闪过浅光,他身后的浅蓝色触须瞬间活了过来,跟随着主人的心意,无限拉长,搭建出一道可供行走的楼梯。   顾庭满眼惊讶,小心翼翼地踏上了第一步。   很稳,那时而有实体、时而是虚影的触须们非常懂主人的心思,能够在合适的时机体现出自己的作用。   等顾庭从树上下来的时候,坎贝尔已经将圆形湖中的鱼抓了上来,还是之前见过的品种——银白色,头上长着红冠,一出水便会发生萎缩。   坎贝尔手里拿着前不久削好的骨刀,将鱼肉薄薄地剃成片,用干净的叶子盛起来,见顾庭用湖边的水洗漱后,才拿着东西走过去,“吃点吧。”   顾庭感觉自己一靠近坎贝尔,灵魂里深藏的战栗感就会再一次起伏,像是有一群小蚂蚁在窸窸窣窣地啃噬着他的躯干,“你就把我一个虫留在上面?”   “想让你多睡会儿。”说着,坎贝尔挑起一片薄到几乎透明的鱼片送了过去。   顾庭就着银发雌虫的手吃了一片,又反手捏起一片送到坎贝尔的嘴边。   被投喂食物的坎贝尔明显面色一僵,像是不太习惯这样的动作,但当他看到小雄虫微微眯起来的眸子时,却还是乖乖地张嘴咽了下去。   两虫就这么你喂我我喂你地解决了一顿饭,藏在水里的水晶长着大嘴吐出一串泡,全身上下那些黄橙橙的眼珠都盯着岸边黏黏糊糊的两个虫,一眨不眨,那认真的态度堪比上课时做笔记的顾庭。   饭后,顾庭坐在湖边的石块上,手里扯着一快有他手腕粗的草叶玩儿,他问:“坎贝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吧……”   坎贝尔看了看四周,他们出现在这个地方本就格外蹊跷,整个森林一望无际,想要离开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甚至找不到头绪。   他道:“我一会儿去周围看看。”   “我和你一起!”   坎贝尔摇头,“你和水晶呆在一起。”   “可是……”   “你现在尾巴刚长出来还很脆弱,安全为重。”坎贝尔总是知道怎么安抚他的小宝石,他伸手只是轻轻捏了捏顾庭的后颈,便见原本略蹙起眉头的雄虫舒展了神情。   “好吧,我等你回来。”   “嗯。”   见坎贝尔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丛林里后,顾庭站在湖边冲着水晶招了招手,“水晶,过来。”   湖下的庞然大物很听话,它记着妈妈的话,身形缓慢、不四溅水花地游了过来,一个水红色的大脑袋浮出水面,小心地维持着一个足够让顾庭碰到的高度。   顾庭摸了摸水晶,自言自语道:“怎么样你才能说话呢……要不然我再给你喂几口血?”   顾庭看着水晶那张血盆大口,有些踌躇。放在以前水晶那么小一个口器直接就自己吸血了,可现在这嘴巴吃下一个顾庭绰绰有余,吸血这事儿也变得很不方便了……   他拿起前不久被坎贝尔放在一边的骨刀,悉心擦了好几遍,才对着手指划了下去。   骨刀的刀刃被坎贝尔弄地很锋利,顾庭轻轻划过指尖,就渗出几滴血珠。他把手放在水晶的嘴里蹭了一下,而水晶也明白妈妈在做什么,乖乖地大张着嘴等待投喂。   顾庭贡献了两三滴血,但是对于水晶来说这是大补,是能够激发他原始血脉的“灵药”。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水晶的整个身形都有些细微的改变,它的整体外形都发生了肉眼可见的调整,似乎在向某一个物种一点点靠近。   顾庭看了半天,喃喃道:“水晶,你这怎么和我梦里的虫一模一样了……”   水晶作为索勋的半身,在顾庭的认知里,它应该是越长越像幕星之眼,而幕星之眼又是最接近雅克斯的虫形,他们整体之间的差距不算大,但对于同时在现实中见过索勋的虫形、又在梦中看到过雅克斯虫形的顾庭而言,他分得出来。   如果说幕星之眼更多表现出来的是狰狞,那么雅克斯则浑然有种更加震撼虫心的力量。   忽然,顾庭扭头看向一侧的森林,他隐约听到了什么动静,只是这些树木太过高大,挡得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道:“水晶,我爬你身上去。”   红色的长虫靠了过来,顺从地等着顾庭爬上去、站在它的脑袋上。   水晶缓缓地支起来身躯,顾庭也在一点一点上升的高度中看到了远处的情景——树林里似乎是有什么大家伙,那些深色的枝干被挤弯了很多,他只能从树枝的间隙里看到几抹闪烁着银光的未知物体。   树枝被越压越弯,一道沉沉的“哐当”声响起,随后最初的动静便小了下去。   顾庭皱眉,他想了想,问道:“水晶,你能上岸吗?”   水晶保持着脑袋高抬的姿势蠕动身体,很快就从水里出来了。顾庭指了指发出动静的方向,叮嘱道:“我们去看看,要是有什么不对立马往回跑,记住了吗?”   他身下巨大的长虫晃了晃脑袋,便蜿蜒着水迹往林子里去,只是还没前进多少,顾庭这一次听到了不远处清晰的动静。   “嘘,水晶别动!”   虽然有着巨木做遮挡,但水晶的躯干只大不小,藏到树后还露了一半,此刻顾庭也管不了那么多,因为他在动静的发源地看到了其他虫。   距离有些远,他只能大致凭借轮廓猜测应该是几只雌虫,都穿着统一颜色的衣服,正窸窸窣窣往这边来。   顾庭继续在暗中观察着——   那群雌虫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他们都在回头等着什么虫,大概又过了五六分钟的样子,一个强壮地像是小山似的雌虫扶着帽檐走了过来,他和其他雌虫说了些什么,便继续打头往前走。   顾庭不自觉地摸着下唇,“有点眼熟……”   走在最前面那个格外强壮的雌虫的身形给他一种眼熟感,但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   雌虫们在往这边走,顾庭想了想,他们原路返回引起的动静肯定会被发现,站在这里不动可能再过会儿就能打个照片,一时间陷入纠结的雄虫却没想到自己先被发现了。   “是谁!”领头的雌虫忽然大喝一声,他眼神一凝,手里的激光枪对准了顾庭所在的方向。   瞬间,水晶发出一声嘶鸣,巨大的身子顶着顾庭立了起来,重重阴影瞬间投在了几只雌虫的身上,压迫感十足,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等等——”   顾庭喊住了水晶,他半跪在了长虫的脑袋上,望着底下雌虫的眼神里浮现一抹意外。   而原本还举着激光枪的雌虫也是一顿,像是不敢置信,他眯着眼往红色长虫的脑袋上看了看,逆光之下模糊辨认出对方黑色的头发和白皙的皮肤,再加上那熟悉的声线,壮地像是小山一样的雌虫立马有了猜测:“零八?”   “是我。”顾庭拍了拍水晶,示意对方把自己放下来。   他从水晶的脑袋上跳下去,身后的尾钩乖巧地藏在蛛丝长袍底下,没有露出分毫。   顾庭:“卢壬,好久不见。”   “真、真的是你……”卢壬挠了挠脑袋,神情惊讶,还带着一种恍惚,“我那时候跟着星舰出去做任务了,等回来就发现黑市被星盟接管了,也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但是我后来又去打听,你们的星舰被炸了……”   顾庭苦笑,“是被炸了,我也是因为那件事才流落到这里的。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卢壬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几个雌虫放下了武器,他把自己的联络器拿出来,很快就调出来一块浮在半空中的星球图,“这是巨型星,就和它的名字一样,这颗星球上的水源中存在一种很奇特的物质,因此会导致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动物植物是正常形态下的数倍,当然也存在一部分变异体。”   顾庭想到了坎贝尔和水晶巨大的虫形,“那如果误食了这里的水呢……”   “问题不大,等离开这个星球过一段时间会恢复到原有的正常体态。”卢壬憨憨一笑,“我们第一次来到这个星球的时候也因为误用了这里的水源而虫形变大,后来发现只是暂时性的影响,就没那么在意了,况且在这里虫形变大也成了一种优势。”   在其他事物都是巨型的情况下,如果自己的虫形没那么大,很容易吃亏。   “那就好。”顾庭放下心来,他忍不住问道:“那你们来这里是……”   “采集一些矿物回去做星舰能源。”卢壬指了指地上随处可见的某种黑色石块,“这座星球被发现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因为这里的特质而被算进了危险区之一,鲜少有虫来,我们这一路星舰正好路过,所以才打算上来采集点儿材料。”   卢壬:“那你是只有一个虫吗?”   “我……”   “不是。”   还不待年轻的雄虫回答,自他身后的声音忽然响起,几只雌虫立马警惕起来,意外于自己竟然没有发现新来的另一道气息。   坎贝尔从树杈上一跃而下,他背后的四对蛛腿收拢在身侧,随着靠近的脚步将顾庭护在自己的领地之内。   卢壬的目光落在了坎贝尔身后的蛛腿上,很快闪过了然,“星盟的首领?”   “嗯。”坎贝尔点头。   顾庭扯了扯银发雌虫的手,小声道:“他是卢壬,是我在黑市中认识的雌虫。”   不说这一茬还好,一说坎贝尔就想起来顾庭站在虫群之中那副小小交际花的样子。他偏头看了眼小雄虫,心里烧灼着一种怪异的鼓胀感,又酸又麻,坎贝尔才迟迟反应过来这或许就是吃醋的滋味。   卢壬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正好我们的星舰在这里,要是你们不嫌麻烦的话,可以一会儿和我们一起离开?”   顾庭眼睛一亮,“可以吗?”他正愁找不到离开这个星球的办法呢,没想到今天正好送上门来。   “当然可以。”卢壬捻了捻手指,他看到了小雄虫脸上的笑容,便缓缓将视线移开,正巧与盯着自己的坎贝尔相对。   两个雌虫眼中的光可算不上友好,卢壬在黑市的时候就打算追求零八,即便是后来知道零八的真实身份是雄虫后,他也没有任何放弃自己想法的意图,亚雌、雄虫的身份在他眼里差距不大,前提是他喜欢便愿意追求。   只是此刻卢壬看着站在小雄虫身侧的星盟首领,对方身上的某些痕迹清晰可见,尤其那几块烙印在锁骨、胸膛上的牙印过于明显,足以被雌虫的视力捕捉,这样的齿痕明显不可能是自己留下的,那么在整个虫迹罕至的巨型星上,似乎只有小雄虫有能力把这样的痕迹留在星盟首领的身上……   他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并不简单,难道黑市里那群星盗说的什么“童养夫”言论是真的?   卢壬瞳色加深,闪过了沉思——所以零八喜欢胸大的?那他岂不是也有机会?他的胸至少要比这位星盟首领还大一圈呢……   他低头看了看,是那种差一点儿就看不到脚尖的程度,应该手感也很不错吧?   坎贝尔被卢壬看得后背发毛,对面那雌虫眼中对于顾庭的喜欢几乎是毫不掩饰的,那种过于明显的感情除非瞎了才发现不了。银发雌虫眯了眯眼,舌尖轻轻滑过冒头的尖牙,颔首道:“那就麻烦你了。”   半个小时后,卢壬的手下已经把需要的东西采集起来,而顾庭、坎贝尔以及巨型的水晶都登上了星舰。   鉴于水晶的体型过于庞大,先被安置在了星舰上空置的货舱里,至于顾庭和坎贝尔终于获得了两套正常的衣服。   从原始森林到充满机械感的星舰里,不得不说顾庭还是松了口气的,他将身上的蛛丝长袍褪下后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起来,又换上了可自动贴合身体的作战服。黑色的贴身布料很快就展现出了年轻雄虫极好的身形,只是那从尾椎生出来的蝎尾却无处躲藏。   星际时代的作战服以一种很独特的材料制成,当它们贴合在顾庭身上发现那一截尾巴的存在后,便自动留出了放尾巴的空隙,也就是说现在顾庭相当于穿着一件在尾椎上开口的裤子。   他踮脚回头,不完整的视线范围里黑蓝色亮面的蝎尾轻轻晃动,这条尾巴从长出来后顾庭还没来得及自己好好看一看,主要是之前和坎贝尔的那点儿深入接触,让他多看一眼就能联想到这条尾巴曾经进入过什么地方……   又湿又潮。   顾庭挠了挠耳尖,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好好学一下雌虫的生理构造,他从来不知道能有那么多的水……   忽然——叩叩叩。   是敲门声。   顾庭道:“来了!”   他一边开门,蝎尾一边有意识地藏在身后,门扇只开了一半,于是站在门口的卢壬便只能看到年轻雄虫一半的身子。   卢壬视线扫过,夸赞道:“这作战服你穿上很好看。”   “谢谢。”顾庭藏着尾巴不免有点儿心虚,他看向门外的雌虫,“有什么事情吗?”   “咳咳,”卢壬轻咳一声,“我就是想问一下,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虽然最初在黑市的时候他曾被委婉地拒绝过,可卢壬不是随便放弃的性格,他在坎贝尔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可能被接受的希望,于是干脆趁着同路,打算自荐一番。   “嗯?喜欢什么?”顾庭一时没反应过来,身后的尾巴也跟着疑惑地晃了两圈。   “就是……你喜欢什么样儿的雌虫?”   还不待顾庭回答,卢壬挺了挺胸,他道:“你看看我如何?我的也挺大,摸起来手感绝对好。”   雄虫目光有些呆滞,正当他准备否决的时候,一走廊之隔的另一扇门开了,脸色黑沉的坎贝尔发丝上还凝聚着水珠,他眼里的情绪几乎要结成了冰。   坎贝尔:“哦?有多大?”   卢壬:“挺大的。”   刹那间,整个走廊安静地似乎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   顾庭尾巴蜷缩起来,蓝色的眼睛在两个雌虫之间转了转去,他抿着唇露出几分笑意,最后没忍住打趣道:“不然你们比一比?” 第64章 癖好   在卢壬被坎贝尔“客气”地请走之前, 小山似的雌虫还不忘冲着顾庭推销自己——   “我没有那些陋习,就偶尔喝酒、接接任务, 到现在还是大龄处虫, 缔结关系以后愿意上交全部财产!”   “如果你有什么定居的想法,我们之间也可以商量,我的财产足够在翡冷翠无忧生活一辈子了!”   “零八、哦不, 顾庭阁下,有时间请记得考虑一下我!还有,我107、71、113,上下手感绝对都不错!要是你不信, 咱们下一次可以找个机会先摸一摸验货!”   卢壬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此刻原地就剩下了坎贝尔和顾庭两虫。   坎贝尔眯眼, “刚才他说的是……”   “可能是三围?”顾庭接话。   这会儿没了外虫,他身后的尾巴早就挤挤蹭蹭盘在了腿间, 丝毫没有之前躲躲闪闪的心虚劲儿。   坎贝尔从喉咙里“嗯”了一声,也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而顾庭说完才后知后觉好像有点儿奇怪。   于是他试图拯救此刻诡异的气氛, “要不进来坐坐?”说着顾庭身后的尾巴又晃了晃, 彰显着主人的心情,同时也叫他想起来之前还惦记的事情,“坎贝尔……”   “嗯?”银发雌虫抬头,他的发丝上坠着水珠, 刚刚洗浴后的水汽沾染在周身,潮意汹涌, 明明衣服完完整整地穿在身上, 但因为前几日的深入接触, 而叫一向冷硬的雌虫身上染了欲色, 那是被从高坛上拉下来后卷着情潮在潮湿的雨林中翻滚后的痕迹。   顾庭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唇瓣。   “我有个事情可能需要你帮忙……”   年轻的雄虫微微仰着脑袋,身子歪歪地从门扇的间隙里露出半截,深色的作战服包裹着他清癯却充满了生命力的躯干,四肢颀长、比例极好,平坦的小腹上隐约可见肌肉浅薄的线条纹理,身后的尾巴颤了颤,此刻乖巧地盘在了他的腿根,落在了那无限遐想的位置。   坎贝尔喉咙微涩,他落在身侧的手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是有些发痒,亦或是为了捉住什么。   总之,他辨认了一下那种感觉,还是痒意居多,至于是哪里痒,一时半刻却不大好说明,只能说是很多很多……瞧着顾庭的时候,坎贝尔便觉得痒意升腾。   这只黑发蓝眼的雄虫似乎天生就知道怎么拿捏自己的优势,每一次敏感地察觉到气氛不对时,他便像是一只名贵又娇气的小猫神气扬扬地走过来,然后有种屈尊降贵的傲娇感,懒洋洋地躺下露出肚皮,似乎在说你这位不称职的铲屎官为什么来不来摸摸我?   “好。”   跟着顾庭进到房间里后,坎贝尔就看到毫不设防的小雄虫冲着他撅了撅屁股,身后那条晃悠着的蝎尾也张扬地立起来,像是在和他打招呼一般。   顾庭的手扶住桌沿上,神情有些苦恼地往自己身后看,“这个尾巴怎么办?现在穿衣服也挡不住了,我总不能一直穿着长长的袍子吧?而且好像其他雄虫也不会长出来尾巴吧?”   他有些不确定道:“我周围见过的雄虫,好像都没有尾巴?”   “就算有,他们也不会在你面前露出来。”   坎贝尔上前一步,抬手捏住了顾庭那不再似最初那么敏感的尾巴。   黑蓝色亮面的蝎尾被均匀地分成了五个尾节,每一截都是从细到粗、再到细的变化,整体的线条很圆润,似乎天生就失去了棱角,唯有尾巴末端上的水滴状留着一个翘起来的小尖,但它的弧度也相对发钝,看起来更像是名贵的收藏品。   坎贝尔的手指捏住了蝎尾的尖端,形状优美的水滴状很有硬度,它的温度比雌虫的皮肤凉了很多,握在手里就像是一块大件儿的宝石。   尤其搅在那潮湿的洞穴里,存在感明显到无法忽略,甚至连形状都被印模成了它的样子。   “现在摸上会很敏感吗?”银发雌虫从那尾巴尖摸到了尾巴根部,黑亮宛若铠甲一般的尾节从白皙的皮肤中生出,与尾椎部位的骨节相连,有种非人的诡异与姝艳。   “不会了。”顾庭摇了摇头,他凝神感受了一下,“没有之前那么明显的感觉,但是你摸着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就像是寻常手背上的碰触。”   坎贝尔了然。   虫族社会中,只有极少一部分雄虫可以进化出虫类尾钩,而他们所拥有的特质只集中于两点——   其一是精神力等级很高的,这一部分雄虫在二次觉醒后长出来的尾钩偏向于观赏性,在某种程度上对于本体的精神力有加持作用,但实际还很脆弱。   其二是体质等级高的,这一类雄虫生长出来的尾钩则具有攻击性,可在实际事例中要比前者少一大半,毕竟雄虫天生就弱的体质限定了他们的二次觉醒,因此后者少之又少,在近百年的虫族发展史中鲜少有例。   坎贝尔此刻不太能确定顾庭是哪一种尾钩,毕竟在二次进化前小雄虫的精神力等级只有F,即使体质后天因为训练有所提高,但也决计达不到能够生长出尾钩的程度,于是他打算做一个小小的尝试……   “用你的精神力安抚我。”他道。   “我安抚你?”顾庭惊讶,有些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吗?可我不是只有F级?”   “你已经有精神力触须了。”坎贝尔放开了手里的尾巴,与顾庭面对面,“那一次应该是你的二次觉醒。”   虽然无法解释为什么顾庭的二次觉醒来得这么迟、又为什么会发生一系列神志不清类似发情的症状,但坎贝尔可以确定,那些出现在顾庭周身浅蓝色的小东西们是独属于他的精神力触须。   坎贝尔:“所以你可以做到。”   “那、那我试试。”以前每一次参加雄服会的工作时,顾庭基本上都是那个安静坐在屋里散发信息素的角色,他从来没有用过精神力安抚雌虫,此刻对于这个常常出现的词汇实操起来却格外陌生,只能一点点地小心试探。   坎贝尔很耐心地引导着雄虫,“可以把精神力触须放出来,然后尝试与我接触。我们之间已经建立了精神世界的桥梁,这个环节应该更容易完成。”   “好。”   这件事比顾庭想象中的更加容易,在二次觉醒后,他曾经无法具体感知的精神力似乎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只要顾庭一呼唤,它们就如同跳跃着的小元素,一个挤着一个靠过来,生怕落后一点儿就被主人忽视。   因为顾庭已经与坎贝尔有了精神力结合,所以他在尝试安抚的时候,自己的精神力竟直接化为丝缕进入到了坎贝尔的精神力世界中。   来自于雄虫的精神力就那么懵懵懂懂地撞了进去,这种感觉很奇妙,不是精神力相融那样的战栗刺激,而是一种细水长流的温和。   顾庭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汪泉眼,在潺潺不断地溢出新鲜清甜的泉水,然后拂过坎贝尔那千疮百孔的精神世界。   坎贝尔半眯着眼,他在享受着这一刻的舒服。   精神力安抚并不是那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相贴后的痛爽,而是如沐春风,舒服地让坎贝尔自己都有些昏昏欲睡,长了这么大第一次接受雄虫精神力安抚的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会有雌虫一掷千金都想得到雄虫的垂怜——繁衍是一部分,而这大概就是另一部分了。   这是能够令雌虫上瘾的罂粟。   柔韧的精神力触须在坎贝尔的世界中搭建着屏障,依旧是在那颗荒星之上,原来暗沉沉的天空逐渐染上了一抹亮色,猩红的月光似乎变得有几分柔和,横七竖八的废墟上被大地缓缓吞噬,那曾经落在土地之间的异兽核已然生根发芽,埋在了冒着腥气的土壤之中。   颜色清亮的屏障逐渐扩大自己的范围,当它一点一点地将那片土地笼罩后,一抹嫩绿的小芽颤颤巍巍地从石子的间隙中冒出了头,很小很小,几乎只有雄虫的小拇指那么大,但却那么地绿,似乎是整个精神世界中唯一的生息。   ——噌。   顾庭的精神力触须慢慢退了出来,而坎贝尔的精神力世界则在依依不舍的挽留。   银发黑皮的雌虫发出一道无声的喟叹,他眼底浮现出餍足的光,整个虫都莫名染上了懒气。   ——是神清气爽的,但同时也令他想继续陷在那温柔乡中继续沉睡。   顾庭有些期待,“感觉怎么样?”   “很舒服。”坎贝尔缓了缓那种感觉,才继续道:“这一次,你试试用尾钩攻击我。”   “不会碰断吗?”   顾庭看了看自己身后那看起来就不像是有攻击力的小尾巴,又看了看坎贝尔肌肉分明的身形。   要知道雌虫就算是不全虫化,他们的抗击打能力都是极强的,毕竟他不止一次看到阿莫尔挑战坎贝尔,最后被打飞出去时撞烂的墙壁。   他很怕自己一攻击,然后刚刚长出来没多久的尾巴就发生骨折事件。   “没事,我会注意的。”   有这句话在,顾庭就放心了。   他后退一步,原本呈放松状态微微蜷着的尾巴像是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刹那间紧绷,黑蓝色亮面上的纹路开始浅浅地流动,似乎已经做好准备、蓄势待发。   顾庭屏气凝神,就像是以往他每一次对上坎贝尔时,虽然知道自己毫无胜算,但他依旧会以认真的态度来对待这一场格斗教习。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一边是光看站姿就能见其神经紧张的雄虫,另一边则是看不出深浅的银发雌虫。   正当坎贝尔眨了一下眼时,银白色的睫毛因为下覆而遮挡了部分视线,瞬间黑蓝的蝎尾夹着凌冽的空气,微翘起尖端的水滴状尾钩“唰”地一下迎面冲来,随之而至的是雄虫为了靠近攻击时外踢的小腿。   坎贝尔并没有躲这一下,他仅仅是小幅度偏头,抬手格挡雄虫修长的小腿,任由那蝎尾抽在了自己的胸膛。   ——啪!   很清脆的一声,顾庭被雌虫挡住的腿还没放下来,柔韧的身子让他此刻看起来像是弯折了的青竹,挺拔中带着青涩,粗细正好的小腿搭在了坎贝尔的臂上,微微绷出来的肌肉恰到好处。   顾庭感觉自己的耳道要被那一声略感羞耻的“啪”声给塞满了。   按着他原来的设想这一尾巴怎么也是抽到银发雌虫左边的手臂上的,却不想对方不按常理出牌,竟是不用右手、反用左手抵挡,正巧给出了空隙,叫那已经停不下来的尾巴直愣愣地打在了坎贝尔的胸肌之上。   在清脆的“啪”声之后,略微侧着身的顾庭甚至看到了那两团肉来回轻晃。   “你、你怎么不躲啊!”动手打虫的是顾庭,但最后红了脸的也是顾庭,他眼神飘飘忽忽,忽然有种自己跳到水里都洗不清的感觉。   坎贝尔眉峰微动,他倒是一点儿不在意地当着顾庭的面扒拉开胸口的衣服。   银发雌虫本就是深了好几个色号的巧克力色皮肤,此刻被扒开的那一块明晃晃地露出了更深更红的一道印子,横穿了半个胸膛,几乎有顾庭的小臂那么长,颜色明显,形状瞧着错落有致,要不是顾庭自己知道,这一幅画面怎么看都像是某种爱好者的乐园。   “躲了怎么试力道。”坎贝尔倒是一点儿不在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上的痕迹,手指轻轻拂过,有种火热的痛感,但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也算是有攻击的能力。   顾庭搓了搓红到发烫的耳朵,“你先处理一下伤口吧,这么露着,就好像我虐待你似的……”   衣衫不整的雌虫似乎是用鼻音轻哼地笑了一声,他对上顾庭躲闪的视线,看着对方那条在身后兴奋地晃悠着的尾巴,问道:“不喜欢吗?”   “我、我怎么会喜欢!”   莫名结巴,但他身后晃动的尾巴却实实在在地有些不消停,就连顾庭自己都感觉到了尾椎骨上的痒意,只好立马扭头掐住了自己的尾巴根,以阻止蝎尾暴露心迹的动作。   往真心里说,顾庭喜欢的不是那种让其他虫露出疼痛神情的爽感,而是喜欢在坎贝尔的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从最初他神志不清在银发雌虫身上留下十几个牙印开始,那点儿小癖好就已经偷摸着成型了,或许他自己还没有特别清晰地发现,却不知道这点儿莽地藏不下的小心思已经被坎贝尔拿捏了。   坎贝尔知道眼前的小雄虫喜欢什么,于是也在每一个小细节中慢慢放着饵,只等着猎物上钩,便能彻底收网。   银发雌虫也不挑破,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况且对于蜘蛛来说,他们最擅长的不就是藏匿在暗处悄悄织网,然后彻底将猎物吞入腹中吗?   “那就不喜欢。”   坎贝尔拉上了衣服,半点儿没有准备处理的打算,反而和个没事的虫一样半蹲下来,从顾庭的手里解救出那条被掐着尾巴根部发颤的蝎尾,他一边把弄一边道:“我更倾向于这条尾巴是可攻击的那一类,但是现在不方便检查,还是等回到翡冷翠以后再重新让乔伊给你看一下。”   被捏着尾巴的顾庭乖乖地任坎贝尔检查,“现在我们上了星舰,是不是可以联系叶莱他们?他们应该担心坏了吧?”   坎贝尔头也不抬地回答道:“目前还不行,巨型星周围有分布着几个大大小小的黑洞,影响信号源,我们必须等穿过这一片才能发消息。”   “唉,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这边顾庭记挂着翡冷翠上的众虫,而他们也同样在担忧着不见踪迹的小宝石和坎贝尔。   这才几天的功夫,叶莱眼底就浮着一层青黑,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问道:“现在星网上言论怎么样?”   恩格烈手里拿着联络器,投影在他面前的光屏上密密麻麻的是关于“星盟首领携蓝宝石巡游双双失踪”的话题——   【火焰乌贼:这已经几天了?没有首领没有蓝宝石,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而已,星盟成立远远不如帝国久,难道要再一次进行权利的更替了吗?】   【咸鱼没有梦:我觉得还是等官方的声明吧,现在想什么都是白搭,虽然我也确实好奇首领和蓝宝石去哪儿了,总不能是背着我们偷偷结婚了吧?】   【鼠尾草:那不行!我还等着以后上翡冷翠和蓝宝石约会呢!况且首领年纪不轻了吧?】   【21011:呃……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那个蔷薇盟,他们不是已经放出消息说首领和蓝宝石死了吗?到底可不可信啊?】   【蓝宝石入我怀: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一个蔷薇盟?哪点儿传出来的垃圾消息?首领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   【21011:我这有视频,你们自己看吧。链接:http://qiangwei.M】   恩格烈皱眉:“他们还在讨论,但是……”   “怎么?”叶莱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自从化名为格兰的罪虫纱南被救走后,星网便出现了一股暗潮,故意引导,有意让其他虫认定坎贝尔和顾庭已经死了。   “那所谓的‘蔷薇盟’放出来一个视频。”恩格烈神情冷凝,几乎是咬着腮帮子道:“是那天主星舰爆炸的视频!”   叶莱皱眉,“蔷薇盟……这岂不是说明,这个组织应该是和辛烛,或者说格兰有关的?”   ——砰!   恩格烈一拳砸在了桌面上,语气恨恨,“这两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从星盟巡游开始,辛烛和格兰便不停地在暗中使绊子,从掳走小宝石到炸了零七,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已经彻底令他们结仇,如果能找到那两只虫的位置,恩格烈恨不得立马化作原型将他们撕扯成碎片。   “我也奇怪他们想做什么……”叶莱叹了口气,他看向被恩格烈调出来的光屏,上面关于讨论的楼层还在一直增加,而被放出来的视频也开始发酵,“先去发一个通知,大概把那天的事情解释一下。”   “可是……”恩格烈皱眉。   叶莱摇了摇头,“没有可是,坎贝尔他们失踪我们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我不相信他和小宝石会死,我觉得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我也不信……”不信他们会真的因为那一场爆炸而消失。   恩格烈喘了口气,低声道:“我现在就去办。”   “好。”   很快会议室里有冷清了下来,叶莱望向窗外,神色有些发怔。   从坎贝尔和顾庭失踪后,他和恩格烈忙着处理星盟上下遗留下来的事情,图因斯继续回到了军团驻扎地,而阿莫尔和索勋两虫却不复之前的模样,几乎整日都阴沉着脸,能将其他虫吓退十米远。   叶莱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但手上工作繁忙的他却无暇顾及,只能叫两个虫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好冷静一番——他们也该长大了……   与此同时,安安静静的病房内只放着一张床,上面被插满了透明的管子,里面正有营养液不停地输送着。   整个室内非常安静,于是某些细微的动静也被无限放大。   “呼……”   是一声忽然加剧的喘息,随后纯白的被褥中缓慢地伸出了一只手。   那手苍白瘦弱,上面可以清晰地看到淡青色的脉络,充满了不健康的病气,似乎一折就断。   这手的主人堪称艰难地抬起手臂,拉下了扣在下半张脸上的呼吸机,那被戴了数年的医疗器械下是一张留下红色压痕的脸,即使瘦削到颧骨突出,也很难掩盖他的俊美。   白皮金发,五官精致,他身上有着一种令虫生怜的病气,似乎连大声说话都怕惊扰到他。   他是阿莱,是那位被剥了虫翅而昏迷数年的雌虫少将,是终于沉冤昭雪、寻回清白的可怜之虫。   阿莱看着浅色的天花板,一时间记忆都是模糊的,似乎还停留在当年被剥开虫翅时的剧痛之下。他艰难地转了转眼睛,目光所及之处全然是陌生,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样明亮的病房之中。   ——他不是应该早就死在了荒星之上吗……   忽然,房门被推开了,进来准备换药的医疗虫一抬头就对上了阿莱充满迷茫的眼睛。   ——哐当!   托盘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上,那医疗虫一脸惊讶,话都说不完整地就往外跑:“那、那位大人,他、他醒来了!” 第65章 吻我   赫尔狄克星——   冷风微扬, 黄沙漫天。   蔷薇盟的据地处于沙丘的腹地之中,冷色调的建筑只冒了一个头,因为被新主人占据而变了很多样子, 守在门口的机器人有很多, 都端着激光枪, 它们极有规律地巡逻着,基本上每一分钟换一次岗,很难有潜入的空隙。   不远处的沙堆之后静静蛰伏着一道影子,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兜帽严严实实地扣在脑袋之上,只露出几缕乌黑的发。   在兜帽底下赫然是一张白皙的脸, 五官精致带着冷意,橙黄色的眼瞳在夜色的笼罩下变成了更深一层的颜色,那里面似乎藏着无尽的寒意与怒火。   ——是个雄虫, 是个和顾庭梦中的虫母长相一模一样的雄虫。   他静静地看着立在沙丘之间的建筑,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看到那扇金属色的门缓缓打开,一队装备精良的雌虫、亚雌走了出来,他们无一不扛着激光枪、穿着厚重的防护服, 步伐缓慢地往一个方向走。   戴着兜帽的雄虫立马起身跟了上去,他动作极快,踩在沙地上的脚下几乎不会留下任何印迹, 轻巧地像是猫咪似的。   建筑里走出来的小队指向明显, 很快就走到了一处巨大的凹陷沙地前,中间那一部分是会流动的砂砾, 正等候着吞噬每一个踏入其中的外来者, 而在那些流动、下陷的砂砾之间, 隐约可以看到几个黑糊糊的脑袋,正是视流沙为无物的异兽。   队伍开始踌躇了。   打头的虫似乎是和身后的队员们起了争执,他们站在原地吵了一会儿,在事态即将严重的时候身处流沙中的异兽忽然动了动脑袋,数个不存在眼睛的头颅转向雌虫、亚雌的小队,瞬间叫他们安静了下来。   藏身在另一处沙丘后的雄虫只是静静看着,他看着那群愚蠢的外来者整顿装备,开始尝试引开异兽;看着因为某位“控制者”的存在而被影响到行为的异兽;看着异兽在即将离开流沙范围时瞬间清醒,用细瘦的四肢瞬间撕碎了反应不及的虫们……   雄虫就安静地看着,看到最后甚至勾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眼见一整个队伍的虫都死在了异兽的口下,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被黑色黏稠的液体包裹住,“刺啦刺啦”的腐蚀声频频响起,对于其他虫来说是牙酸的催命警告,而对于黑发雄虫来说却犹如最动听的乐曲。   他轻笑一声,见高高监控着一切的摄像头飞离流沙的范围,这才脚步轻巧地跳了下去,三两步就出现在下陷砂体的边缘。   雄虫看向那群似乎在坚守着什么的异兽,他招了招手,异兽似乎能看到一般,缓缓靠了过去。   明明对于其他虫来说有腐蚀性的液体在与雄虫接触后却没有带来任何伤痕。黑发雄虫摸了摸异兽的躯干,低声道:“辛苦你们了。”   异兽似乎听懂了,它们摇了摇脑袋,巨大的口腔里发出低哑的嘶鸣,像是在回应雄虫的安抚。   他道:“我还在找,只是一直都没有找到……我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外来者打这里的注意。”   雄虫想到了那群耀武扬威踏入赫尔狄克星的家伙们,眼神立马阴冷,“他们该死。”   异兽也附和地嘶鸣。   天边又起了一阵风,将滚滚黄沙扬到了半空中,瞬间视线受到阻碍,雄虫皱眉看了看远方,对异兽道:“辛苦你们守着了,以后他们派来多少虫解决多少虫就好,总之千万不能让他们进去。”   话落,他又踩着轻巧的步子离开,而驻守在原地的异兽则身体缓缓下沉,又把自己埋到了流沙之中,只露出几个黑沉沉的脑袋。   蔷薇盟建筑内——   啪!   辛烛砸烂了手边一套昂贵的茶具,他脸色阴沉到几乎滴水,看着不远处的亚雌质问道:“已经多久了?我当初救你回来就已经告诉过你,如果无法体现出价值,我可以替星盟杀了你!”   “咳咳咳……”剧烈咳嗽的亚雌正是当初被救走、又被辛烛控制的格兰。   他答应去协助辛烛,但辛烛又心生怀疑,便干脆言而无信、用自己的能力暂时控制住了格兰。   而格兰作为曾经蔷薇盟的掌权者却早被架空了权利,便只能任由辛烛差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努力了几年的心血落在了那狡猾的雌虫手里。   格兰擦掉嘴角的血迹,冷声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那群守着入口的异兽无法控制,是你不信,所以才又折损了一个小队。”   “我记得我也说过,不论什么办法,都必须给我打开它!”   辛烛神色阴鸷,语气充满了暴躁。   如果是过去一点儿线索都没摸到的他或许还能安慰自己慢慢来,可现在他已经能够确定藏在赫尔狄克星下的就是原始虫的战场遗迹,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令他一天都不想等待,那催促在血脉里的焦虑每天都在嘶吼着,让他每时每刻都渴望着夙愿的达成。   格兰压下眼底的愤怒,只能保持着沉默。   辛烛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他收敛了脸上的怒容,忽而又露出了微笑,显得那么温文尔雅,一如他最初的伪装,“没关系,都已经找到了,我还能等的……我能等。”   赫尔狄克星上又起风了,黄沙飞扬,被埋在地下的秘密似乎也终将破土而出。   外星域星舰上,终于离开黑洞范围的坎贝尔暂时用星舰上的设备联络了叶莱。   在视屏被接通的那一瞬间,站在坎贝尔身侧的顾庭感觉自己好像在叶莱和恩格烈的眼里看到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叶莱!恩格烈!”顾庭眼睛发亮,“我好想你们啊!阿莫尔和索勋呢?”   在叶莱胸口沉沉闷了好几天的气终于消散了,他左右打量了顾庭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我也想你,他们马上就来。”   “嗯,想你了。”恩格烈颔首,浅色的眼球上泛着血丝。   正待他们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砰”的一声巨响响起,门几乎是砸在墙壁上的,一路疾驰过来的阿莫尔喘着气,头发乱七八糟地翘在脑袋上,在他身后是同样扑进来的索勋。   “小宝石!”   “妈妈!”   两虫异口同声,立马挤到了前面,隔着屏幕和数个光年眼巴巴地盯着顾庭的五官。   阿莫尔红红的眼睛里泛起来泪光,本就生得像是洋娃娃一样的脸上挂着泫然欲泣的神情,可是委屈坏了,“小宝石,真的是你?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都怪我没有好好保护你……”   索勋一肩膀把阿莫尔扛过去,“妈妈你没事就好,我有乖乖听话的,你快回来吧!以后不要再消失了好吗?妈妈我真的好想你!”   比起很快冷静下来、平复情绪的叶莱和恩格烈,这两个虫就像是长不大的孩子,相互挤挤搡搡,谁都想霸占这一块能够看到顾庭的屏幕。   年轻的雄虫哭笑不得,他安抚道:“没事啦没事啦,你们看我,我这不是安安全全的吗?而且有坎贝尔在,你们就算不放心我,也要放心他吧?”   顾庭看着阿莫尔那副眼泪汪汪的样子,又看了看索勋那副藏着委屈但我不说的神情,只好道:“我们马上就回来了,估计再有几天?别着急,以后有的时间。”   见顾庭安慰上瘾了,坎贝尔忽然伸手捏住了雄虫的后颈。   “嘶——”顾庭轻哼一声,不是因为疼,只是因为坎贝尔的掌心太过炽热,猛然贴到了自己的后颈而有些不适应。但那点儿不适走地很快,他下意识仰了仰脑袋,就像是在银发雌虫的手里轻蹭似的。   叶莱眉头一挑,视线从小宝石的脸上滑过去,随后与坎贝尔对视。   他在银发雌虫的眼里看到了一抹极其明显的、溢着某种情愫的宠溺,虽然闪地很快,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叶莱勾唇,无声做出一个口型。   坎贝尔的手指搭在雄虫的后颈上捻了捻,不着痕迹地颔首,满足了叶莱的某些八卦心思。   这一幕同样被恩格烈看在眼里。   寸头的雌虫握紧了拳头,他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小宝石的身上——   对方似乎早就习惯了坎贝尔的碰触,即使被捏着堪称命门的脖颈,也依旧自然地同阿莫尔、索勋说着话,甚至在那对比格外的肤色之下,恩格烈看到了几抹浅红的痕迹烙印在了雄虫的皮肉之上,漂亮地像是被点缀在上面的花瓣。   “喜欢?”叶莱动了动嘴角,细微的声音正好够恩格烈听见。   他银色的眼瞳暗了暗,沉沉应声,“嗯。”   “那估计很难。”   ——什么很难?   ——自然是从坎贝尔的手里追小宝石很难。   “我知道。”恩格烈偏头,把自己的视线放在了窗户之外,似乎只要自己不看就会好受一点儿,“但还是不甘。”   恩格烈也算是看着小宝石长大,他虽然瞧着虫高马大、不苟言笑,但面对单薄瘦弱的小宝石时总是多了几分怜惜,因此在多年的相处里他总是习惯于照顾对方。   而这种感情随着顾庭年岁的增长而逐渐发酵,当恩格烈第一次注意到自己似乎对小宝石感情不同时,对方也正巧迈过了成年的门槛。   他想过自己或许可以试一试,但却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没有任何靠近的机会。   叶莱拍了拍恩格烈的肩膀,“不甘心就去问问吧,等有答案了或许也就甘心了。”   “嗯。”   等小宝石回来,他还是想亲口问一问……   虽然视频时间不长,但足以让叶莱他们放下一直揪紧的心,甚至在听到顾庭和坎贝尔无事的好消息后,连蔷薇盟在背后一直搞事的事情都不再那么让虫紧张了——毕竟他们所传的谣言已然不攻自破了。   结束通话后,顾庭浑身散发着一种松快的情绪,他拢了拢昨天坎贝尔专门给他找来的斗篷,藏在底下的尾巴老老实实地躲着,努力地抑制住了刚刚见到熟虫的兴奋劲儿。   “这次放心了吧?”坎贝尔看向顾庭。   “嗯。”顾庭点头,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回到翡冷翠上了。   不过还不待他和坎贝尔说几句话,卢壬便乐呵呵地走过来,他冲着嘴角微凝的坎贝尔招了招手,对黑发雄虫道:“顾庭阁下,你考虑的如何?要不要和我试一试?”   这话一出,坎贝尔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倒不是说神情有多难看,而是他周围凝固的气势里像是夹着刀刃,“嗖嗖”地冲着某个不知所谓的雌虫飞过去。   顾庭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一僵,显然是想到了昨天那关于“谁大”的话题,他无奈道:“或许我们可以先换个话题?”   卢壬:“难道是还没考虑好?”   顾庭勾了勾鬓角的碎发,他看向卢壬:“或许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坎贝尔眸色一深,猩红中似乎染上了乌黑,他忽然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你们先聊”。   “嗯?已经走了?”卢壬探着脑袋看了看,他看向顾庭,脸上的神情比之前更加认真,“我是说真的,阁下真的不打算考虑考虑我吗?”   因为卢壬的话顾庭收回了刚刚看向坎贝尔离开的视线,银发雌虫离开的速度太快,以至于他连自己嘴里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他只好面向卢壬,解释道:“抱歉,我现在还没有这个想法……”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阁下应该和那位星盟首领已经发生了关系吧?”   星际虫族本身对于“情情爱爱”的话题非常开放,甚至一度顾庭经常见过在公众场合聊私密内幕的虫,并非是不礼貌,而是他们天性如此,外放且大胆,少了很多人类所有的内敛的特质。   此刻卢壬倒是大大方方点破了顾庭自以为隐藏很好的小秘密,但被识破的雄虫却立马红了耳朵,有些不知所措,“你、你怎么知道啊……”   壮实地像是小山一样的雌虫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闻到的。”   雌虫与雄虫之间天生就存在着某种敏感的感应,尤其五感敏锐的雌虫更能捕捉到一切变化,在巨型星上第一次见到坎贝尔的时候,卢壬不仅仅注意到了雌虫身上的齿痕,更是嗅到了一股几乎要被浸入星盟首领身体深处的味道。   ——像是雨后的密林,清新中洋溢着不为虫知的神秘,幽深、隐秘,似乎吸引着每一只过路的虫去探索。   卢壬很惊讶,他以为性情温柔的黑发雄虫在情事上应该也与本身的性格相差无几,却不想被那富有攻击性的信息素让他刷新了认知。   他勾出一个略带意外的笑容,“阁下攻势很猛呢!”   这可是把顾庭闹了个大红脸,在坎贝尔面前他还能维持镇静去尝试“欺负”银发雌虫,但一到了其他虫前,他就有些绷不住了。   卢壬见好就收,他轻咳一声,站姿更加笔直,完全彰显出了前凸后翘的好身材,“阁下,如果你和星盟首领还没有定下关系,那么完全可以再考虑一下其他雌虫……当然,我由衷地希望你可以第一个考虑我,毕竟咱们认识在黑市,也算是有交情,而我对你也是认真的。”   顾庭一愣,面前是卢壬在告白,可他脑子里却浮现出刚刚像是回避一样提前离开的坎贝尔。   他笑了笑,开口道:“卢壬,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但是我只能说‘抱歉’。”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卢壬追问。   “唔……大概是不喜欢?”顾庭没有不喜欢谁还要钓着谁的心思,他在褪去了一开始的害羞后,便端正了态度,“卢壬,很感谢你喜欢我,之前在黑市也多亏有你帮忙,不然我可能要过得很艰难了……但还是很抱歉,我不喜欢你。”   “你喜欢星盟的首领?”   卢壬直直白白问了出来,反倒是叫顾庭脑袋懵了一下。   “我……”   年轻的雄虫一时间有些失神。   ——喜欢吗?   ——应该是喜欢的。   他最初考虑自己和坎贝尔的关系,基本是源自于他们在巨型星山洞内的亲密接触,那样深入、那样私密,对于灵魂来自地球的顾庭来说,这样的缠绵足以他将坎贝尔当做是另一半来看待。   更何况即使他当时神思昏寐,但也没有到看见谁都能拉着上床的地步,甚至他也曾想过,如果不是坎贝尔……   如果不是坎贝尔,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一个雌虫,顾庭大概也不会那般放任自己沉迷在眩晕之下,将身下的对象为所欲为。   ——是坎贝尔,刚刚好。   顾庭心头跳了跳,他看向卢壬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话。   “这样啊……”卢壬沉吟,“好吧,我知道了。”   小山一样的雌虫并没有过多纠缠,他看向顾庭颔首,释然一笑,“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你去找……那位星盟首领了。”   顾庭见对方猜出了自己的打算,也露出一个笑容,“还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   和卢壬告别后,顾庭脚步轻快地往坎贝尔的房间走,虽然他还没想好等等见了面应该说些什么,但这一点儿不妨碍他身形的雀跃。   坎贝尔的门正严严实实地关着,顾庭站在门口没有着急地敲门,而是先侧头贴上上面听了听动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忽然想到了前不久卢壬状似告白、银发雌虫迅速离开的场景。   “唔,该不会是吃醋了吧……”年轻的雄虫摸了摸形状姣好的嘴唇,还不待他敲门,原本紧闭的门扇忽然被拉开一个缝隙,房间内似乎紧紧拉着窗帘,黑漆漆一片,顾庭甚至连眼前的情景都还没看清楚,就被一个力道扯了进去。   ——啪。   身后的门被关住了。   顾庭的眼睛还没有适应陡然的黑暗,他只能感受到有一股炽热的气息喷在了自己的颈侧,很烫很烫,就像是赤身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飞过似的。   非常近的距离,以至于他喉咙有些发痒,“坎、坎贝尔……”   “嗯。”   银发雌虫的视力丝毫不受影响,他能看到被自己钳制着手腕压在墙壁上的雄虫,看起来好像有些柔弱可欺,但等真的到了床上,却又那么厉害,像是个永远不知道停息的小炮弹,简直能把他撞碎在潮水之中。   又娇气又厉害,甚至到了最后还氤氲着泪花。   坎贝尔心中浮现出几分愉悦,那样的小雄虫大概是只有他能看到的吧……   他道:“说完了?”   不是兴师问罪的语气,很平淡,甚至还带了点儿漫不经心,但顾庭却知道没那么简单——雌虫的手指早就捏在了他的后颈之上,轻轻地来回摩擦,还时不时捏一捏他后颈上的软肉,那种酥麻令他有些兴奋。   “说完了。”   黑暗的条件下放大了年轻雄虫的胆子,他忽然伸手环住银发雌虫的腰肢,紧紧靠了上去,瞬间两虫的皮肤只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相贴,那样近的距离,顾庭甚至感觉到了坎贝尔腰腹上肌肉轮廓的起伏。   他问:“坎贝尔是吃醋了吗?”   雌虫一愣,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是酸涩的,本来不想说的话堵在了嘴边,最后吐出来的答案却与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驰,“嗯。”   很简单的应了一声,但却令顾庭意外。   雄虫眨了眨眼睛,略略低头,整个脑袋都埋在了坎贝尔的怀里,侧脸蹭着,连声音都有些沉闷,“真的吗?”   “真的。”   顾庭偷偷翘了翘嘴角,他脑袋动了动,银发雌虫扣在他后颈的手指忽然收紧,还倒抽了一口冷气。   顾庭好像嘴里含着糖果,含含糊糊道:“那你还要再等等让我给你答案吗?”   那是坎贝尔在巨型星上对他说过的话,顾庭记得清清楚楚,更是在此刻还了回来。   坎贝尔心下微哂,这小家伙果然格外记仇,不然也不会突然下嘴了。他道:“如果我现在要呢?”   “不给了,要等等的。”   “好,那就等等。”   “你都不着急的吗?”   “……嘶。”   坎贝尔无奈,本来那点儿吃醋的小心思也被眼前的雄虫闹到无影无踪,反而变作了他哄着对方。   银发雌虫的手指上移,指腹插到顾庭茂密柔软的黑色发丝中,抵着头皮轻轻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按揉,他总是对于这只雄虫有着无限的宽容与宠溺。   见坎贝尔不说话,顾庭身后的尾巴探了出来,悄悄地勾了勾雌虫的腰。   “想做什么?”坎贝尔喉咙发紧,黑暗里的瞳孔闪烁着明显的猩红,盘踞于脊背的虫纹又开始跃动,它们像是受到了雄虫尾钩的召唤,一个个撒着欢往银发雌虫的腰腹蹿了过去。   “想做……”   剩下的话被吞咽到了肚子里,顾庭没有明说,只是整个虫都撒赖似的埋在坎贝尔的怀里,那心思就算是瞎子想必都能看得明白。   才成年不久的雄虫正是年轻、烧燥的时候,他才初初尝了那销魂的滋味,自然是记在了身体里、脑子里,纵使那点儿羞耻心推拒着他要矜持、忍耐、收敛,可等到真正碰触到肉时,那股藏在骨子里的食之入髓便藏不住了,正跃跃欲试地弹跳出来,牵引着主人的思虑,迫不及待地想要做些什么。   虽然着急,但还是很懂礼貌的,他会在自己想要做什么之前先问一问。   “可以吗?”   黏黏糊糊的,像是被水洇湿了似的。   坎贝尔会拒绝吗?他拒绝不了,也不会拒绝。   于是这一次在清醒之下的亲密发生地水到渠成,没有了那群浅蓝色触须的加入,这一次是纯粹身体的靠近。   屋里还是一成不变的黑暗,但顾庭却逐渐适应了光线,他半眯着眼,仰望向坎贝尔。   雌虫银白色的长发早已经长到了臀部,之前在巨型星上的时候因为嫌弃不方便而用骨刀潦草地削了几下,但被顾庭阻止了。   年轻的雄虫心里藏着几分自己没好意思说出来的小癖好,其一在于留下自己的痕迹,其二便是坎贝尔那一头漂亮的银色长发,摸在手里就像是抚过银河,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长长的银白色发丝落在了顾庭的肚子上,他有些怕痒地躲了躲,懒洋洋地问道:“坎贝尔,几点了啊……”   银发雌虫的嗓音很哑,他眼睛半睁不睁,水红的流光微弱地闪烁着,像是已经陷入了某种倦怠期。   他道:“不知道,但应该差不多有两个小时了。”   “两个小时。”顾庭的精神此刻很亢奋,他抹起一把落在身上的银色发丝拽了拽,坎贝尔便也顺着力道靠近,他们的吐息在很短的距离中交缠着,似乎下一刻就会碰到一起去。   “怎么?”坎贝尔的声息很沉,他盯着年轻雄虫形状好看的唇瓣,喉结滚动,连冒出来的尖牙也开始发痒。   顾庭道:“坎贝尔,吻我。”   略带命令的口气,却格外可爱,像是等待被哄的猫咪。   坎贝尔捋起垂落的发丝,他紧紧盯着脸颊微红的雄虫,目光里带着些侵略性,终于当平躺着的雄虫有些受不住地偏头后,他才压下了自己的距离。   是一个很深、很深的吻。 第66章 清理   年轻的雄虫没有什么接吻的技巧, 他只知道紧紧地贴过去,丰腴的唇肉相蹭,像是怎么也贴不够似的, 只能更加使劲儿, 像是个莽莽撞撞的小豹子, 明明还是吃奶期长乳牙的阶段,却偏偏要张着嘴冲哺育他的对象要肉吃。   坎贝尔喉咙里含着笑意,他喜欢这样着急又无处下手的小雄虫,就好像对方一身的“本事”都是被他带出来的一样——虽然他自己也不是很会,但好在年纪较长,看起来比年轻的雄虫懂得更多一点, 于是这种“教导”的职责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显然此刻沉浸在情潮中的坎贝尔完完全全忘记是谁当初失了神志、一嘴巴嗑在了小雄虫的唇上,还把人家“亲”出了血丝……   顾庭眨了眨眼,银发雌虫额间的汗珠落在了他的睫毛上, 像是停留在叶片上的蝶翅忽然被雨水打湿了翅膀, 有些发重,沉沉地耷拉了下来,让他视线瞬间被遮挡了几分,像是透过密林看那浸在池水中的人, 溢着朦胧的光,却叫他更加沉沦。   感觉还是亲不够……   顾庭抿了抿唇,细白洇着汗珠的手黏黏糊糊, 他揪住了坎贝尔银白色的长发, 紧紧地攥在手里,也顾不上会不会抓毛那一头漂亮的长发, 只是攥着, 又抬着手臂揪了揪。   “怎么?”坎贝尔的声线很好, 是顾庭听了耳朵发麻的好,尤其是在汗水淋漓之后,那种声音低沉里融着沙哑,几乎明晃晃地告诉顾庭——看,这都是你的杰作。   小小的虚荣心被满足,顾庭含糊着开口:“还要亲。”   “要怎么亲?”   “使劲儿点亲。”   只有使劲儿的亲亲才适合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的一切氛围。   于是坎贝尔满足了他。   两个同样新手上路的虫藏着自己在“吻”之一事上的生疏,都要装出一副自己很会的模样,于是在火花的碰撞下,谁的嘴巴都没能幸免。   一上一下的姿势变成了他们并排躺在床上,顾庭浑身懒散气儿,靠在坎贝尔的怀里磨磨蹭蹭很久,才终于伸着尾巴坐起来。   他像是伸懒腰那样伸了伸胳膊和腿,尾椎下的蝎尾也跟着主人有样学样,五个尾节发出“咔咔”的摩擦声。黑发雄虫偏头,见坎贝尔还半眯着眼小口小口平复呼吸,似乎已经有些困倦的样子了。   “坎贝尔,先别睡。”顾庭捏了捏雌虫巧克力色的手指,像是找到什么新玩具的孩童,干脆圈着对方的手指轻轻拢住,白皙与深蜜交缠,那生长在雌虫掌心中的茧子蹭得顾庭手掌发痒,至于身后的尾巴更是“嗒嗒嗒”地爬上坎贝尔的小腿。   黑蓝色亮面的蝎尾与巧克力色的皮肤很相配,黑亮泛着莹蓝色光芒的花纹犹如神秘瑰丽的图腾,每一次卷在温热的肌理上时都会浅浅发亮,像是被激发了原有的活力,水滴状的尾钩更是黏黏糊糊地像是个甩不开的小尾巴,霸道地占据住坎贝尔小腿的一角便不挪窝了。   银发雌虫堪称缓慢地眨了眨眼,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此刻他确实后腰发酸发软,从腿根到脚腕上的筋像是一寸一寸被撑开似的,又困又麻,不亚于刚刚绕着训练场一口气跑了几十圈似的,“还要?”   “不是,要清理的。”   年轻的雄虫神色认真,那副神情就是说他正处于课堂之上都可以,可偏偏说出来的话却叫坎贝尔心里一揪,那种情潮过后蔓延上的困意瞬间散退,随之而来的是一股一股怪异的、憋闷的、烦躁的情绪席卷了他的整个脑子,昏昏蒙蒙,有种刚刚上了云端却又被拉着脚踝坠入深渊的不真实感。   这深渊很深,一时间竟然都落不到尽头,甚至还叫一向身体好的雌虫感觉有些冷。   明明是在昏暗不见光线的环境下,坎贝尔的瞳孔却逐渐紧缩,沉闷感憋在心里,一时间却无处抒发。   忽然一只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肩头还烙印着吻痕的雄虫撑着手臂趴过来,宝石蓝色的眼珠在窗帘紧闭的室内溢出藏蓝的微光,“坎贝尔你怎么了?是太累了吗?要不要再缓一会儿?”   “嗯,有点。”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只是心里却一直回响着“要清理”三个字,那些字符如同被下了咒似的萦绕在他的耳畔,怎么都驱散不走。   坎贝尔轻咳一声,发烫的舌尖在口腔里滚了几圈,喉头微缩,原本因为情潮上涌而延伸至腿根的猩红色虫纹在这股发凉的情绪下回到了原本常驻的脊背,从肩胛开始一路到后腰,延至隐秘的尾椎之末。   躁动的虫纹都安静了下来,似乎在等候着发落。   他张了张嘴巴:“一定要清理?”   “对啊。”顾庭点头,他手臂撑着有些累了,干脆趴在了坎贝尔的胸膛之上,手指闲不住地抚上对方的喉结,又是捏又是摸,像是在把玩一块能够被捏成各种形状的橡皮泥,偏偏手下这个捏不动,他便只能用指尖勾着轮廓,临摹一般勾画着线条与形状。   那喉结上下滑动,潮湿的皮肤散发着温热,顾庭玩心大发,忽然收了手指靠过去吻了一下,轻得像是羽毛落在水面之上,除了缓缓荡起的波纹再惊不起其他。   坎贝尔鼻腔里哼了一声,还不待他说什么,就听见趴在他胸脯上的小雄虫慢吞吞道:“做了这种事情是要清理的,不然事后会肚子痛……上次你就没有痛吧?那是因为我记得清理了。”   在顾庭的认知里,事后清理是对承受者的照顾,他不是那种做了好事还要悄悄藏起来的性格,便嚼着字眼、不紧不慢地透露给坎贝尔听,似乎是想要从银发雌虫那里得到应给予的赞赏,“……不清理的话不止是肚子疼,严重了可能还要生病,所以……”   还剩下的话还被说完就被捏着雄虫后颈、忽然凑过来的吻给打断了。   雌虫身上好闻的味道又溢了出来。   甜滋滋的浆果早已经熟透到了一种一戳就流出来汁水的地步,那绛紫色的果皮被绷地格外亮,内里包裹着的橙黄色果肉水灵灵地散发着浓香,源自于银发雌虫身上的味道一股脑地冲进了顾庭的鼻腔里,瞬间占据了大脑的全部思绪。   顾庭轻哼一声,属于雄虫的费洛蒙也被勾着放了出来。   雨后的树林里氤氲着雾气,层层叠叠的树叶相互交叠,细碎的阳光从那些枝叶间零落在松软的泥土之上,被雨气蒸出腥甜滋味的林地里冒着绿莹莹的嫩草,不多时就有藤蔓爬了出来,它们卷着本身成长后格外霸道的气息,瞬间就攀满了整个丛林,甚至想要将那彻底熟透了的浆果卷入腹中、吞噬殆尽。   等坎贝尔松开顾庭的后颈时,年轻的雄虫感觉自己的嘴巴都已经开始发麻了,他舔了舔唇,嘟囔道:“我话还没说完……”坎贝尔力气也好大,他感觉舌尖都有些痛了。   顾庭趁着光线暗悄悄吐了吐舌尖,手指轻轻蹭过,果然一片麻,像是过敏了似的,估计对着镜子看还能瞧见红肿的模样。   坎贝尔自是看到了雄虫的小动作,他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耳侧,问道:“为什么会觉得……”   后面的话不知道是太小声还是压根儿没说出来,总之顾庭的耳朵是没捕捉到一点儿动静,便顺着问了出来:   “觉得什么?”   坎贝尔:“觉得会肚子疼,或者生病?”   坎贝尔没想到他藏在心里许久的问题的答案竟然这个,一时间他为自己之前过多的繁杂思绪而哭笑不得,那种怪异的酸涩、憋闷似乎也在小雄虫翘着尾巴、等待夸奖的“炫耀”之下彻底消失,剩下的反而是一种偷偷藏在心头的愉悦。   他觉得有点不像是自己了。   坎贝尔的手指捏着雄虫有些肉的耳垂,“雌虫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这种程度不会生病,只会……”   又是忽然降低了的声线,“只会”后面的答案被银发雌虫吞了进去,也不知道是因为羞恼而无意咽下,还是因为想要雄虫追问而按住了话头,总归坎贝尔就那样气定神闲地继续专注于手里的动作,丝毫不管雄虫被挑起的好奇心。   黑暗里,他能看到那一块耳垂上的软肉本身还是干净的白,却因为被带着茧子的指腹搓揉而慢慢染上红晕,温度逐渐升高,那截形状漂亮的耳垂肉也变成了即将被揉碎的滚烫玫瑰。   顾庭偏头,没能躲过那落在耳朵上的手,只追问道:“只会什么?”   原谅灵魂始终更加贴近人类的顾庭在适应了虫族社会后,却总是忘记一些虫类应有的特性,他此刻瞪大了眼睛、像是课堂上求知欲过盛的学生,一副不得答案定不罢休的架势,这样的态度一定是老师们最喜欢的学生。   当然,也是坎贝尔喜欢的。   坎贝尔:“只会——怀孕。”   “什咳咳咳!”   黑发的雄虫一口气呛在了嗓子眼里,他咳地剧烈,耳垂在雌虫的手里颤了又颤,很快脊背上就传来力道适中的轻拍,一边拍着一边顺气,坎贝尔的声音里倒是充满了无奈,“有这么惊讶?你的生理课好好上过吗?”   咳地面颊发红的顾庭转了转眼珠,“我当然好好上过,我之前成绩挺不错的,就是突然忘记了……”   雌虫当然是会怀孕的,这点顾庭知道,但因为自己没有见过身边的实例,便将“怀孕”的可能忽略了过去,只是此刻被坎贝尔提出来后,他感觉自己的脸开始发烫,之前好不容易褪下的热度卷土重来,甚至要比沉浸在潮水中时还要热烈。   他掀开被子的一角,伸手搭在了银发雌虫被撑平的腹肌之上。   坎贝尔有些倦怠地抬手撑着脑袋,侧躺在床上,盯着正摸着他肚子、神情似乎陷入呆滞的雄虫。   “怎么样?”他问。   顾庭手指颤了颤,感觉酥麻感又要涌出来了,他眼神游移,小声道:“什么怎么样……”   “还清理吗?”   “那、那就不清理了吧……”   顾庭摇头,他短时间里大脑死机,只知道手指搭在银发雌虫的腹肌上悄悄摸着什么,至于他想摸到什么大概也只有自己知道。他顿了顿,又想到什么似的小声问道:“那假如真的有了呢?”   细微地像是蚊子嗡嗡嗡的声音里带着羞意,此刻坎贝尔都忍不住怀疑到底是谁有了。   银发雌虫揉了揉手里的软肉,“那就生?”   明明是反问,却被雄虫当做了肯定的答复,立马点头“好好好”地应了几声,不得不说这样的态度令坎贝尔空前愉悦,别说什么藏在胸口的闷气了,此刻要不是他后腰腿根还酸痛着,大概要翻身上去再来一场了……   坎贝尔懒洋洋地伸手抬腿,一瞬间就把坐在床上的雄虫拉着扯到怀里,手臂一锁,便揉着顾庭的后脑勺压在了自己的胸膛之间,“睡会儿吧。”   顾庭眼巴巴地盯着坎贝尔的下巴,他枕在软乎乎的大家伙上,最后环着银发雌虫的腰埋进去深深吸了口气,小声道:“那……晚安。”   “晚安。”   巨大的星舰遨游在宇宙之间,星辰点缀在周遭,远远近近有着缓慢移动的尘埃,一片一片旋成涡的星云瑰丽而盛大,它们有的宛若世界上最艳丽的玫瑰,有的宛若神明的眼睛,共同充斥在浩瀚无垠的星际之间,亘古不变。   绚烂的星光似乎在眼前炸开了花,一片接连着一片,炫目的光几乎要闪瞎眼睛。   顾庭又被拉到了梦里,他现在已经逐渐习惯了自己梦中的另一个世界。   还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不过这一次当他进来后,就看到了早就等候在暗淡之下的虫母。   虫母的身形接近于半透明,他盘着臃肿的虫腹侧身坐在地上,在连绵不断的黑暗里,他浑身雪白的皮子变成了唯一的亮色。他甫一看到顾庭,便有些高兴地笑弯了眼睛,年轻精致的面孔上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甚至几乎与顾庭一般大。   虫母招了招手:“过来一起坐吧。”   顾庭走了过去,也像是虫母那样直接坐在了纯黑的地面之上。   他问:“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可以这么说。”虫母点头,他看向顾庭的眼神很温柔,又很满足。   顾庭不自在地偏头,余光却捕捉到了虫母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于是他又转了过来,一向待虫温和的面孔上有些不知所措,“我……在这里,你不会寂寞吗?”   “会啊。”虫母歪了歪头,他盯着眼前俊美的小雄虫,忽然开口道:“我可以摸摸你吗?”   见顾庭脸上犹豫,虫母笑了笑,解释道:“不用觉得太过负担,我只是想摸一摸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孩子而已……不管你接受与否,我都没关系的。”   无声的叹息响起,顾庭想到了自己曾经在梦境中见到虫母时的场景——明明是那样漂亮的一个青年,却被锁在暗无天日的洞窟之下,被那些虫禁锢着自由、强迫着一切,在所有的梦里,虫母似乎一直活得生不由己。   一瞬间的悲哀席卷上他的心头,顾庭最终点了点头。   虫母橙黄色的眼睛一亮,像是有暗金的流光闪过,很漂亮也很绚烂,像是在宇宙中燃烧着的星球。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顾庭的脸,有些黯淡的虚影在接触到温热的皮肤时,似乎微微发亮,又绽放了生机。   虫母的指尖很冰,冰到顾庭有些打颤,于是虫母赶紧停下了自己的手指,有些歉意道:“抱歉……”   “没事。”   两虫无言片刻,顾庭开口道:“可以给我讲一讲吗?”   “什么?”   “之前我在梦里看到过的场景。”   虫母一愣,他笑了笑,“我以为你不会好奇。”   他撑着手往后坐了坐,全无自由的虫腹艰难地在地上蠕动,隐约擦出一抹湿濡的痕迹。他道:“其实在最开始,或者说虫族在星际之间最初诞生的时候,他们的生殖繁衍全赖于唯一的一个存在——虫母。”   “对于这群野蛮、暴戾的虫子们来说,虫母的存在相当于唯一的暖巢,可以包容他们的一切,因而虫母在整个虫族社会之中都占有一个极其珍贵的地位,只是这种地位也伴随着永无自由的掌控。”   “那些虫子们习惯于将虫母藏在深深的巢穴之中,见不到阳光,只能将一辈子耗尽在黑暗里,全身唯一的职能便是不停地去安抚雄虫、诞下后代……‘虫母’一词听起来好像高高在上,可实则却是一场噩梦。”   “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被束缚在地下洞窟无休止地繁衍早就变成了强压在虫母身上的使命……可是,我不愿意呀!”   虫母低声感慨,他看向顾庭微微一笑——   “所以我的反抗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而我,也成功了。”   顾庭忽然想到了梦中曾见到了很多画面,他正想问出口,却忽然被虫母用冰凉的手指蒙住了眼睛。   虫母近乎环抱着他的孩子,低声道:“不用着急,真相很快就能出现在你的眼前……”   他不住地喃喃道——   “我的孩子,快来找到我们吧……”   “找到我们……”   “我和他都很想你……”   “我们在……”   在哪里?   在赫……   ——唰。(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又是被陡然推出梦境的感觉,顾庭喘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似乎还泛着凉意的眼皮。   坎贝尔在顾庭呼吸一变的瞬间就清醒了,他习惯似的揉了揉怀里雄虫的后颈,炽热的手指捏住对方放在眼皮上的手捏了捏,“做噩梦了?”   顾庭摇头,他眯着眼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此刻已经是太阳升起来的时间了,但因为星舰还飘荡在宇宙中,以至于掀开帘子还是一片星辰。   他想到了那飘荡在脑海中断断续续的话语——在赫……   赫什么呢?   “要起床吗?”坎贝尔的手轻轻拢在雄虫的眼前,见对方应了一声,便半支起身子准备开灯,捂着顾庭眼睛的手不曾放开,“先闭眼,缓一缓再睁。”   “好。”   一晚上的时间,坎贝尔的小腹已经恢复了平坦了,线条极佳的肌肉横陈在腹部,看得顾庭一阵惊叹。   嘴里还叼着牙刷的小雄虫直接弯腰撩开雌虫肚子上的衣服,眼睛里认真地像是在研究什么高端课题,他嘴里含着泡沫模模糊糊说道:“照么快酒砰拉(这么快就平啦)?”   俯身洗脸的坎贝尔顾不上理会扒拉自己的小雄虫,他脸上沾染着晶莹的水花,猩红的眼眸半睁,一抬眼就看到镜子里正把脑袋埋在自己小腹上研究的顾庭。   坎贝尔:……   他伸手捏了捏雄虫的耳廓,“好好刷牙。”   还没看尽兴的顾庭几乎是被提着后领子拉起来的,他吐了嘴巴里的沫子又漱了漱口,才道:“你好像是那种大家长,管我好严格。”   “那我不是你家长?”   顾庭嘿嘿一笑,他偏头捧住坎贝尔的下巴,抬头亲了亲,又咬了咬对方的下巴,像是想把那一块巧克力吃在嘴里,“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现在是什么?”坎贝尔问。   “唔……你想是什么?”坏心眼的雄虫并不愿意轻易给出答案,他盯着坎贝尔看,想要从银发雌虫沉稳的神情里看到什么情绪的变化。   谁知道成熟的坎贝尔根本不接他的招,反而提溜住顾庭的后领子将虫往后拉了拉,随手拍了拍雄虫翘翘的屁股,“去换衣服吧,记得把披风戴好。”   被从洗漱间推出来的顾庭站在门口愣了半天,等他动作宛若机器人似的换好衣服见到出来以后的坎贝尔,才突然反应过来,立马像个张牙舞爪的小炮仗扑了过来,“你打我屁股!”   坎贝尔眉眼间闪过笑意,他抱住雄虫的腰,一侧身便带着对方出了门。   一见出了房门,顾庭立马抿唇收敛,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丝毫没有之前在屋里那副坏气里带着点儿娇的模样。   但他还是和坎贝尔小声咬着耳朵,“以后你不许拍我屁股。”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有我能拍你的……”   还不待话说完,迎面走来的神气十足的卢壬,“早啊!”   顾庭立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那是和在坎贝尔面前放松时完全不同的神情,孰亲孰疏高下立见。   顾庭:“早上好。”   坎贝尔也颔首:“早。”他喜欢只对自己特别的小宝石。   卢壬一靠近就感受到萦绕在两虫之间相互交缠的气息,他心里暗自叹气,但面上一点儿不显,“等等要路过一个补给星球,咱们的星舰会在上面停一天,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去补给星球上转一转,天黑之前回来就可以。”   叮嘱完这件事的卢壬又寒暄几句便匆匆离开,毕竟他现在还处于失恋之中,真的受不住来自顾庭和坎贝尔之间甜蜜气氛的刺激。   顾庭打算等等下星舰转一转,他一直都好奇着翡冷翠以外的世界,眼下正是机会,而坎贝尔也点头答应——不止是要转一转,还要稍微那么自然一点儿地露露面,省得那群藏在阴沟中的家伙们暗自又琢磨什么阴谋……   走在前面的雄虫雀跃地说着什么,跟在后面的银发雌虫面色冷淡,只是藏在眼里的情愫却像是纠缠到难舍难分的蛛网,蔓延到了最深处。 第67章 照片   佩里是一名刚刚成年不久的亚雌, 他有着最平凡的样貌,普普通通的浅褐色头发和深棕色眼瞳,皮肤不白, 从鼻头到两颊长着雀斑, 落在虫群中一定是常常被忽略的那一个。   但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他虽然生活在补给星球上,但也是凭借自己的本事生活,不比其他虫差多少,况且佩里有个梦想, 他盼着自己赚够星币以后可以搭上去翡冷翠的星舰,然后成为一名摄影师。   佩里最开始有这个想法的时候还是三年前, 那时候他正是上学的年纪,家庭条件普通, 没有什么零花钱, 但却在一天放学后看到了电子屏上的一张宣传照。   补给星球上的大厦有很多,它们连接着由网络控制的电子屏,最是热衷于接收来自翡冷翠上的各种消息,毕竟对于这种比较偏远的小星球来说, 翡冷翠就是一个繁华且令其他虫向往的秘密花园,于是来自那里的时尚宣传片也成了被大肆播放的内容。   那是佩里第一次清楚地看到雄虫,又白又嫩的水灵感, 干干净净,露着的皮肤就像是最上等的奶制品,看起来昂贵而不能被触摸,和他那双天天握着笔、磨出茧子的手一对比, 立马分出了云泥之别。   佩里看到那只年纪不大的雄虫穿着白色的袍子, 领口下露出蜿蜒着血痕的肌理, 漂亮而脆弱,那一瞬间佩里忽然知道了什么叫做“艺术”——这就叫做艺术!   于是联络器里只有两位数零花钱的佩里冲到了卖杂志的地方,他迫切地希望留下那些艺术的光影,只是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个,其他的雌虫、亚雌们也都因为看了宣传片而排着长长的队伍站在售卖杂志的柜台之前,他们有的是为了牌子、有的为了艺术,还有的是为了雄虫的名头……   佩里排队排了很久,只可惜等到他的时候,杂志早就卖光了,况且他所拥有的零花钱,甚至不够买下杂志的三分之一。   垂头丧气的佩里往回家走,他在路上思考着自己怎么样才能接触到那样的艺术——成为雄虫?不不不,他早就没有这个机会了;当上夏诺伊尔的员工,可那不一定能够接触到艺术;或者说——成为一名摄影师?   于是年纪尚轻的佩里自此在心里埋下一个梦想,而他也一直坚持到现在,努力存着去往翡冷翠星球的路费。   今天正好是休息日,佩里宝贝地抱着自己的二手老式相机走在街头,他看着熟悉的环境,试图在一成不变的补给星球上找到某些不一样的美感。   忽然,佩里脚步一顿,他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绿植之后。   阔叶的绿植之间有着很大的缝隙,透过那有些朦胧的空子,佩里看到在喷泉边站着两个穿着打扮并不属于补给星球的虫。   那两只虫身形上有些差距,巧克力肤色的看起来更加高挑强壮一些,银白色的头发披在身后,被风吹着一颤一颤,像是一条流动的银河,在光芒下闪烁着细碎的晕影,明显是个雌虫;而他身侧则是一肤色白皙的……雄虫!   佩里眼睛瞪大了几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看过去,那虫的模样怎么都和雌虫不搭边,而周身的那种气质也不像是亚雌,尤其当佩里看到周围其他虫投过去的艳羡目光后,他更加能够确定那是一位活生生的雄虫。   ——天呐!罕见的雄虫竟然会来到补给星球?   佩里心里涌上毛毛的痒意,他手指颤了颤,隔着绿植举起了自己的老式相机。   相机里的世界比视线所观更加清晰,他透过已经聚焦的镜头观察到银发的雌虫似乎在偏头和雄虫说着什么,侧脸的轮廓有些冷硬,明明是叫虫胆怯的模样,可他面对着雄虫时眼眸里却被温和的光充满,细细看去似乎还能捕捉到几分宠溺。   佩里探头探脑,他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是不对的,可是心里那股渴望留下点儿什么的欲望却太过盛大,于是他背离了自己的道德,悄悄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   那一瞬间,雌虫银白色的发丝被风扬起,几缕落在了雄虫的侧脸,便又被巧克力色的手指轻轻捏住,蹭过雄虫的脸颊。   画面即将成型的时候,银发雌虫似乎回头看了一眼,佩里立马被那种汹涌的气势惊地咬住了舌头,刺痛之下他再追着看过去,发现依旧是侧身站着的两虫,似乎根本不存在回头一说。   “奇怪,难道是我看错了吗……”佩里挠了挠头,他看了看手里的相机,里面的画面很唯美,不论是雌虫还是雄虫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同时有刚与柔的结合,让他看到的时候会想起烽火烈酒以及泉水悠然。   他又低头看了几眼,眉头逐渐皱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怎么感觉这么眼熟呢……”   佩里有着拍照以后发星网的习惯,在几年的经营下,他也算是星网一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博主,此刻望着手里的画面,他是真的不想浪费这样漂亮的情景,便大着胆子走了过去,问出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问题——   “您、您好,刚才我看画面太美没忍住拍下了照片,请、请问我可以发出去吗?如果不行真的很抱歉,我会立马删除的!”   正和坎贝尔聊天的顾庭一回头,便看到了深深鞠着躬的亚雌。   他脸上闪过惊讶,还不待说话就被坎贝尔按住了肩膀。   银发雌虫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佩里直起腰点头,将手里的相机递了过去,“可以、当然可以!”   这个老式相机看起来有些年代感了,坎贝尔欣赏着小屏幕中的画面,心下满意,但还是问了问身边的小雄虫,“好看吗?”   顾庭看了两眼,点点头。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亚雌照相的水平很好,捕捉到了那种细微的暧昧感,即使照片里的两虫并没没有做太亲密的动作,但也足够感知到那种流淌在周围的一种正在涌动的情潮,似乎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够多的了。   坎贝尔问顾庭:“可以发吗?”   顾庭瞧了银发雌虫一眼,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问自己,但他本身就不大在意,便点了点头,“我都可以。”   他想,坎贝尔应该是会拒绝的,但是下一刻雌虫的回答却让他格外惊讶——   “可以。”   坎贝尔对那位亚雌说了“可以”。   佩里一听这话,立马点头道谢,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谢谢、谢谢你们!”临走前,他还补充了一句:“你们真的很般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雌虫带着自己的伴侣来到这样偏僻的补给星球,但对于佩里来说,他既艳羡着他们之间的相处,又由衷祝福着照片里这一对伴侣能够长长久久。   见亚雌雀跃的身影消失在绿植之后,顾庭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可以啊?我以为你会拒绝的……”   坎贝尔的性格、行为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那种将一切暴露在众虫之前的样子。   “为了让其他虫看一看我们安然无恙。”   顾庭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辛烛他们?”   “嗯。”关于蔷薇盟的事情坎贝尔只给顾庭大致讲了一下,现在已经能够确定的就是蔷薇盟被辛烛控制,同时还与好几个星盗团有牵扯——格兰就是那位横空出世、差点儿统领了星盗的亚雌,只可惜他屁股底下的位子还没坐热几天,就已经拱手让虫了。   “辛烛那么厉害吗?”顾庭皱眉。   之前在黑市虽然一直都是辛烛发出抓他的通缉令,但实际上他却没和那个奇怪虚伪的雌虫打过照面,他们的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三年前——在某个饭店里,辛烛不怀好意地告诉他星网上的那些恶劣言论。   在顾庭的眼里,辛烛就是一个处处诡异的虫,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差点儿被吸入那摄魂一般的旋涡之中后,顾庭待辛烛的警惕心可谓达到了顶峰。   “嗯,他应该还藏着很多。”坎贝尔和顾庭并排走在街边。   补给星球上不比翡冷翠那样奢华,但也独有自己的风格,顾庭一边欣赏着四周,一边和坎贝尔道:“可是他到底想干什么?之前说是捉我做实验,但似乎也没有那么要紧,就好像是……”   顾庭想了想,给自己在辛烛的心里的下了一个定位,“就好像是一个消遣。”   像是在追求某种目标时迷茫无聊才随手拿来消遣的小玩意儿,虽然说出来并不好听,但顾庭觉得自己对这个定位还是很明晰。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感慨,“说真的,如果不是消遣而是真的目标,我感觉自己会很惨。”   坎贝尔眼底闪过厉色,“不会的。”   他捏了捏年轻雄虫垂在身侧的手,那手的形状也是极好看的,手指修长白皙,骨结圆润适中,淡青色的血管点缀在手背之上,从指腹开始晕染着浅浅的红色,像是一件应该摆在柜子中的收藏品。   ——他不会叫顾庭沦落到那种境地。   与此同时,拿着照片兴高采烈的佩里也将自己的作品分享到了自己在星网上的社交平台里。他有几万个粉丝,几乎在分享的同时,很多关注佩里的虫便收到了联络器中的提醒,很快点赞数和评论数开始增加——   【男妈妈给我嘬:哇!这个照片拍的好唯美,感觉还莫名有点色?是性张力吗?博主的照相水平是不是又提升了。】   【21014:这是雄虫和雌虫吧?我记得博主之前说过自己在某个补给星球上,所以真的会有雄虫去补给星球吗?还是说这是一个亚雌假扮的?】   【咿呀咿呀哟:等等,你们仔细看看!你们就不觉得这个画面里的两个虫有点儿眼熟吗?】   【风雷: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些眼熟了……】   【02489:卧槽!那不是蓝宝石吗?这个侧颜我能记一辈子!之前到底是哪个傻叉传谣言说蓝宝石牺牲了?我差点儿把家里的珍藏杂志给烧了!】   【宝石嫁我:如果雄虫是蓝宝石,那、那雌虫不就是首领了?】   短短几个小时,佩里所拍摄的照片成为了今日星网上的热度第一,不少虫都在讨论着这件事——当初外星域的蔷薇盟放出了主星舰爆炸的视频,而星盟又在不久以后解释了爆炸的事情,但是对于许久不见面的坎贝尔以及首领却不曾提及。   对于这样的答案,星网的网民们不可能不好奇,只是没想到过了几天,便能看到一张来自某补给星球的照片,里面赫然是看起来格外相配的顾庭和坎贝尔。   对此一部分虫大哭着自己要失恋了,毕竟画面中的暧昧几乎要凝成实质了,怎么可能再骗得过自己?另一部分虫则是开始分析事情的发展形式,从外星域不好怀疑的蔷薇盟到星盟当前做出的回应,阴谋想了一大推,但至于有无考据性就不确定了。   而发出照片又火了一把的佩里在晚饭后,意外发现自己的邮箱里躺着一份邮件——是来自翡冷翠上一家摄影机构发来的邀请函!   所以说,他的梦想要实现了吗?   赫尔狄克星——   辛烛看着眼前的光屏神色阴鸷,他的手指“嗒嗒嗒”地在桌面上敲击,怪异且沉闷的气氛在他的办公室里蔓延。   格兰抱着胸,靠着墙侧身站立,眼睛从那巨大的光屏上划过,当视线落在黑发雄虫的侧脸时,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儿。   “怎么?念念不忘?”辛烛冷笑,望着格兰的眼睛里早就没了虚伪的温和。   因为目标近在咫尺,却一次次失败、找不到能够靠近的办法,辛烛压抑了多年的情绪终于暴露于虫前,过去他多么的儒雅温和,那么现在就多么得阴鸷可怖,见着他的雌虫、亚雌根本不敢大声喘气,生怕自己哪点儿没做好就成了给异兽送虫头的炮灰。   ——那群守在流沙之上的异兽强到可怕,没有虫愿意去做“钓鱼”的饵食,可偏偏他们无力反抗辛烛。   格兰没有隐瞒,反正他在辛烛面前已经不存在任何说谎的可能了,“嗯。”   “啧,”辛烛盯着光屏里的画面,一边是容貌精致的雄虫,一边银发黑皮的雌虫,原本他对于他们兴趣不大,只当是消遣,却不想差点儿被啄了眼睛。   他随手关了光屏,看向格兰,“我的耐心有限。”   “我在尝试。”格兰压低了头,藏住眼里的情绪,“守在流沙上的异兽很强,它们与普通异兽不同,我很难控制,就算控制成功了,但只要一踏出流沙的范围它们就会立马清醒。”   “这我知道。”   辛烛咬着牙根,他真的等不住了,他开始回忆——从自己继承了家族的使命开始寻找原始虫的战场遗迹以后已经有多少年了?普通虫族的寿命才三百年,像他这样继承了家族中被原始虫种祝愿的存在,已经活了足足四百年,这四百年里中他自成年便从无间断地寻找着,终于在还剩一百年寿命的时候找到了。   一百年并不多,尤其对于他这样的虫来说,从他父辈再到他自己,他们一直都是为了使命而活。他的父亲没能继承家族得到的祝愿,在有限的三百年里找遍了其所能达到的外星域,依旧一无所获,最终只能在黯然失望中离世。   而辛烛看到了父亲的努力与付出,他作为继承了祝愿的虫,他拥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追寻,好在他即将触摸到成功。   辛烛揉了揉太阳穴,他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忽然站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格兰不解,看了过去。   在原地走了几圈的辛烛眉头紧皱,但很快又松了下来,他将守在门口的下属叫进来吩咐道:“去,给我抓几个幕星之眼的虫来,要雌虫,能够全虫化的那种……如果能抓到那个、那个……等等,这个办法应该是可以的……”   他的心里冒出来一个不知道是正确还是错误的想法,在眼下这几乎找不到进入遗迹的情况下,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想法充满了信服力度。辛烛喃喃道:“他们是被诅咒的,既然如此去当祭品好了,如果是祭品的话,或许、或许可以成功?”   辛烛脚步一顿,从脑海深处揪出了那个名字:“如果能抓到索勋·幕星之眼最好,当然他那个哥哥也可以……快一点儿!”   索勋据说是幕星之眼那一家族最有天赋的孩子,可事实真的如此吗?有天赋就一定好吗?   辛烛嗤笑一声,作为当年受到祝福的虫种,他知道的事情更多——幕星之眼吞噬伴侣的弊端可不是什么为了进阶、变强的必要养料,而是来自于原始虫种雅克斯的诅咒——所有伤害过虫母的虫,都将受到诅咒!   虫母憎恨幕星之眼,雅克斯诅咒幕星之眼,若是他将幕星之眼作为“敲门砖”献上,那原始虫的遗迹会不会试着接纳他一点呢?   辛烛:“给你七天的时间。”   “是!”   格兰看得一头雾水,他从靠上辛烛身下的贼船以后一直都不明白对方找遗迹是为了什么,过去他没心问,但此刻见事情似乎还扯上了幕星之眼,便不由得开了口:“你有办法?”   “大概吧。”辛烛不确定,但他现在已经顾不上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去尝试。   带着机械眼球的亚雌握了握拳头,他低声道:“既然如此,我应该也没用了吧?”   “怎么会?”辛烛似乎心情又变得愉悦了,他笑了笑,对格兰做出一个邀请状的姿态,“你可是要见证这一切的客人啊!”   赫尔狄克星上又吹起一阵风,黄褐色的砂砾漫天飞扬,而早已经和坎贝尔一起回到星舰里等候着回家的顾庭翻着他今天忽然起兴买的纸质书。   星际时代纸质书的地位逐渐被星网上的电子阅读取代,但依旧有一部分虫喜欢手中触摸纸张的感觉,顾庭也不例外,他正巧在补给星球的书店里看到了一本《星球大全》的书,脑海里想到了虫母让他寻找的话,等回过神的时候,坎贝尔便已经拿着书、付了钱。   此刻明明有自己的房间、却霸占了坎贝尔半张床的顾庭趴在被窝里,手指捏着纸页轻轻翻过,灯光下漂亮的蓝色眼睛正在图文并茂的书本里找着什么。   刚冲澡出来的坎贝尔赤着上半身,胸膛上的牙印零零星星剩着几个,略深的肤色遮盖了吻痕,也挡去了某些暧昧的痕迹。他懒得用吹风机,便把毛巾搭在肩头,微微侧着身子一点一点将头发卷在手里擦着。   “在找什么?”   “找个地方。”既然是想要顾庭找到他们,那么虫母和那个“他”应该正处于某个星球的某个位置上。   “什么地方?”   “赫……”顾庭不知道后面的字符应该是什么,便只能说出打头的第一个,“坎贝尔,你有知道什么地名的开头第一个字是‘he’吗?”   顾庭不确定到底是哪一个“he”,便只能用发音代替。   头发潮湿的雌虫走了过来,他坐在平摊开着的书籍的一侧,骨结分明的手搭了上去,往后面翻了几页,露出了几颗飘荡在宇宙中的星球,“目前已知这个音节开头的星球不算多,只有五个。”   更多的星球还是以字母加数字的组合命名。   坎贝尔的指尖轻轻划过,逐字逐句道:“赫德星、和努拉星……以及赫尔狄克星。”   在听到“赫尔狄克星”五个字的时候,顾庭心头一震,就好像某种冥冥中就存在的感觉忽然降临,直勾勾地告诉他——就是这里!不会错的!一定是它!   他顺着自己的直觉问道:“赫尔狄克星远吗?”   “在外星域,离翡冷翠很远。”坎贝尔见小雄虫一副沉思的模样,问道:“怎么?”   “有机会我想去那里一趟。”   坎贝尔颔首,“等这些事情处理完带你去。”   “好啊!”顾庭点头,他有种预感,自己好奇的事情已经距离他不远了——所以,在赫尔狄克星上,还藏着什么呢?   ……   夜深虫静,年轻的雄虫埋在坎贝尔的怀里睡得正香,他似乎做了什么美梦而勾起了嘴角,抱着雌虫的手收紧了些,连脑袋也往上蹭了蹭。   舒缓的精神力早就在一片小天地内散开,它们恍若流动的水,轻轻缠绕在坎贝尔与顾庭的身上,当同样梦境舒爽的坎贝尔微微侧头,与顾庭额角相触的一瞬间,似水的精神力一顿,瞬间卷成了旋涡,将两个没有丝毫防备的虫拉到了彼此的精神空间中。   ——唰。   分别身处异地的坎贝尔和顾庭同时睁开了眼睛,他们在熟悉又陌生的精神力世界中彻底清醒。 第68章 …我   这里很漂亮, 漂亮得像是神明的后花园,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绿茵茵的草地,枝繁叶茂的灌木丛, 盛开在浓绿中的玫瑰、蔷薇、月季……   花的种类有很多,一时间叫虫辨认不清,红的、粉的、黄的……那些明亮轻快的颜色一簇一簇紧紧挨着, 那圆鼓鼓的花苞饱胀地格外水灵, 似乎只要多晒些太阳就能立马盛开。   在花丛的背后是丛林, 茂盛到一眼看不到尽头,那些深深浅浅的绿色被光斑笼罩, 淡色的尘埃在阳光下蜕变成了金色的颗粒, 正在温暖的空气中流淌。   这里的一切都很美,充满了勃勃生机, 是一种任何虫看了都要流连忘返的伊甸园。   坎贝尔站在一片小花丛中。   他对于各种各样品种的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偏爱,但是当他感知到这里是顾庭的精神力世界后,他便对此处的一切花花草草格外小心照顾, 连走路迈步都要看顾着脚下,生怕自己哪一脚踩坏了地上的花朵。   每一个虫族的精神力世界都反应着自己本身的精神、身体状况, 坎贝尔从幼年的经历到成年后的打拼, 以至于他的精神力世界常年不见光明,唯一陪伴着自己的只有黑暗、血腥以及杀戮,就是他自己也早已经习惯。   但是这里不一样——这里永存于阳光之下,不见任何的阴霾。   坎贝尔没有见过其他虫的精神世界, 是顾庭让他拥有了很多的第一次,同时,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光明的精神力世界。   他有些痴迷地吸了一口气, 不再是荒星上充满了烟尘与血气的腥臭, 而是大自然中绽放出来、带着淡淡清香的滋味,青草、繁花、树林,坎贝尔感觉自己站在这里,属于顾庭的气息便无孔不入地侵入到他的体内。   ——叫他欲罢不能。   银发雌虫漫步在一片花丛之中,他抬头打量着四周,猩红色的眼瞳中浮现出几分浅浅淡淡、被压制在沉稳之下的好奇。   走着走着,那原本属于雄虫的费洛蒙也在须臾之间散发出来,就像是朦胧的雾气瞬间萦绕在山林之中,将苍翠的树木遮挡成一片灰色,乌云聚集,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潮湿的树林生长出深色的藤蔓,紧紧缠绕在坎贝尔的周围,就好像他时时刻刻与顾庭纠缠拥抱在一起,难舍难分。   汹涌的、来自于雄虫的气息霸道极了,寻找着可以挤进去的任何机会往坎贝尔的衣衫里钻,光是钻还不够,它们蹭着、挨着、挤着,那一瞬间坎贝尔甚至觉得要被它们挤到了身体的最深处。   明明从外貌上看,年轻的雄虫是那种毫无攻击力的贵公子,他应该端着酒杯走在宴会之间与来宾们推杯换盏,或者拿着书籍站在庭院里享受午后的阳光,也或许应该是拉着貌美的舞伴一步步走入众虫的焦点……   总归他该是优雅、随和、温柔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冲动、猛烈、霸道。   此刻,来自于顾庭的费洛蒙充满了强烈的占有欲,它们推推搡搡地担在坎贝尔的身上,紧紧贴着,从脖颈到肩胛,又从腹部延伸到脚踝,几乎是密不透风地将银发雌虫包裹在它们的范围之下。   在精神力世界中一切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坎贝尔没能走出几米远的距离,就被对方的精神力缠得双腿发软,有些难以控制原本平稳的喘息。   他低声咒骂道:“小混蛋……”   只可惜被骂的听不到,骂虫的则是被那些调皮的小家伙们缠地腾不开手,便只能尝试商量,“别……先等等的……”   那些跳动着的小家伙们似乎听懂了,它们稍稍停歇,却还是亲密地蹭在银发雌虫的皮肤上,像是离不开妈妈的小崽子,黏黏糊糊,什么时候也长不大似的。   坎贝尔轻咳一声,他有些难耐地动了动手,原本盘踞在后背的虫纹也开始颤抖着移动。   好在现在的刺激不比刚才那样强烈,他理了理衣服,继续往前走着,试图在这一片林子中找到小雄虫的身影。   忽然,从不远处的森林里传来一阵动静,银发雌虫循着声音望了过去,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面立着的水镜,镜面光滑剔透,似乎可以透过它看到另一个世界。   坎贝尔缓缓走了过去,他看到镜子里是另外一副天地——发黄的墙纸,有着细小裂纹的地板,贴着老旧画报的电器,种满绿植的小阳台……   一切的一切看起来像是很多年前的陈旧装潢,充满了时代感,是如今的社会见不到的模样。   不,是在整个星际都见不到的模样。   他在房子中间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摇篮。   那摇篮是藤条编制的,上面吊着几个有些被太阳晒褪色的小玩具,纱帘半开,能看到内里的被褥,似乎还有什么藏在其中轻轻起伏。   坎贝尔的心脏猛然一跳,他不自觉地捻了捻手指,像是在期待什么似的。下一刻,他抬手靠上镜面,水波荡漾,瞬间一阵吸力浮现出来,似乎能把他带到另一个世界。   于是这一次坎贝尔没有任何的犹豫Www.t x t 8 0 。 Co M,直接抬脚跨入了镜子中的世界,顷刻间天地旋转,眼前的景象像是涌动着的漩涡,片刻的昏花之后,等坎贝尔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屋子的中央。   他置身处地于那本不该存在于星际时代的小房子之间。   似乎是有些激动,像是即将碰触到什么隐秘的答案,他身后的虫纹早就感知到了主人的心思,开始缓慢地蠕动着,逐渐从脊背攀爬到了前胸,甚至一股脑地向下延伸至腰腹、四肢,开始大张旗鼓地巡视着自己的地盘(虫纹自己会动,是设定)。   银发黑皮的雌虫缓缓走到了摇篮的面前。   他静静地站立在那里,深红的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终于又靠近一步,把自己的视线放在了摇篮之中。   那摇篮里铺着天蓝色的小被褥,一个白白嫩嫩的婴孩正酣睡在其中,两只小小的手握着拳头,还可以看到可爱的肉窝,半截脚丫露在小被子外面,因为陷入沉睡而脸颊浮现浅红,一副沉浸在香甜梦中的模样,看得坎贝尔的脸上也露出了柔和的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坎贝尔很确定眼前的这个孩子就是他记挂在心里的小宝石。   又漂亮又可爱,小小的一团,白白嫩嫩,是必须要捧在手心里娇养的小宝贝。   他慢慢俯下身体,眼中闪烁着认真的光芒,俊美的五官上浮现了一层柔软的情意,连平直的嘴角都勾起弧度,整个虫的气势在顷刻间柔和了起来。   银发雌虫伸出巧克力色的手,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触在婴孩的侧脸。   很柔软,就像是天边的云朵,干净里透着懵懂,是一尘不染、被藏在后花园中的小王子。   在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猛烈的麻痒感从坎贝尔的指尖传来,直击心脏,似乎连大脑也在一瞬间陷入了死机的状态。   坎贝尔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另一幅画面,那是某个黑发孩子一步步成长的经历:   他看到那个孩子拿着拼音书笨拙地学着说话,当每说对一个词时便会被温柔的母亲抱在怀里夸奖;他看到长了个子的少年背着书包走进校园,周围是和他打招呼的同学,充满了青春的气息;他也看到了在阴雨天的墓地之中,身子骨单薄的少年站在雨中,泪水与雨水混着滴在草地之上,那单薄地像是一片纸的身子似乎即将被黑暗吞噬……   后来的日子里,少年似乎总是踽踽独行,他在一夜之间长大,努力又孤独地生活着。   只可惜,老天似乎与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已经是青年的他刚迈入安稳的生活,便收到了一纸病例书,那一刻过往的黑暗似乎又卷土重来,并且一次比一次更猛烈……   后来的日子,青年便只能与各种各样的医疗设备做伴,最开始他还可以穿着病号服走在绿茵茵的草坪之上、看着碧蓝的天空、听着树上的鸟鸣;可随着日子的推移,他的双腿逐渐无力,自由被剥夺,便只能被护士推着轮椅看过春夏秋冬、渴望着窗外的世界。   只是他最终没能熬过那个春天,失控了的汽车冲过拦车杆,在人群的惊慌失措之下,一切都变得刺目。   那一刻坎贝尔只能看到鲜红的血液忽然洒在半空中,似乎有什么重重落地,下一刻,一切都消失于无。   “不要……”   坎贝尔们猛然惊醒,他依旧站在摇篮之前,里面躺着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正冲他露着笑容,还没长齐的乳牙又白又嫩,脸面天真无邪,根本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经历什么。   银发雌虫神色复杂,他抬头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与星际时代差别极大,大约是追溯到几百年前都不会有的风格。   坎贝尔忽然明白萦绕在顾庭身上的游离感从何而来——他的小宝石从来就不属于这里。   一种奇怪的感觉忽然出现在坎贝尔的心头,恐惧、害怕,以及荒芜的凄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长久地留住那抹不属于这里的灵魂。   摇篮里的孩子还在开心的笑着,他似乎天生知道眼前这个身形高挑的陌生人不会伤害他,他甚至还伸着手,想要得到对方的拥抱。   “呀呀……”   乳牙才长出来不久的孩子笑着呼唤眼前的陌生人,他抬起白生生的小胳膊,试图抓住悬在半空中的银白色长发。   而坎贝尔也如他所愿低下了头,银白色的头发被白皙的小拳头攥在手中,就像是过去很多个夜晚里,年轻的雄虫也习惯握紧身边雌虫的长发。   坎贝尔深深地望着对方,最终伸手将那个冲着自己笑的孩子抱在了怀里……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精神力空间中,顾庭满脸茫然的站在废墟之下。   依旧是荒芜的星球,深色的天空中几乎不见星光,唯有猩红的月色泛着诡异的光芒,像是一只张开的巨口,下一刻就会将盯着他的虫吞吃到腹腔之中。   年轻的雄虫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明明上一秒钟还是在睡梦之中,但当他在忽然的惊惧之下惊醒后,眼前的景象就从印着牙印的巧克力色胸膛变成了不见虫迹的荒星。   “……到底怎么回事啊?”   顾庭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突如其来的引力将毫无防备的他拉进了坎贝尔的精神世界,虽然不比精神力结合那么敏感,但此刻贴在他身体周围的、属于坎贝尔的精神力正骚动着,蹭得他脊椎发麻,身后的尾钩早就不受控制地卷曲在小腿上。   这些黏虫的精神力一点儿都不像是现实里的坎贝尔,所以银发雌虫果然还是有些闷骚因子埋在骨子里的吧?   “坎贝尔?你在这里吗?”   以往的每一次进来,顾庭都能在这里看到银发雌虫的身影,但这回任凭他呼唤寻找,也看不到半截影子。   “奇怪了……”顾庭一头雾水,正是一种想出还出不去的境地,便只好凭借直觉选定一个方向往前走着。   他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那里是荒星上的一片灌木丛,没有绿色,反而是暗淡的灰黑,似乎早就被乌黑浸透。   顾庭在灌木丛不远处看到了一片虚影,像是陈旧的记忆被拉了出来,颜色有些灰暗,但足以他认清那是几年前的坎贝尔——五官气质看起来更加得冷峻,银白色的头发还没有那么长,神情也也透着冷漠。   身形高挑、肌肉饱满的雌虫抿着平直的嘴角,似乎正在那里等候什么。   很快,顾庭就知道对方在等什么了。   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从灌木丛后面来的是几只异兽,数量不多,它们支撑着细瘦的四肢踩过干枯的草地前行,粘稠的黑色液体浸湿在周遭,很快就腐蚀出一片青黑。   顾庭看到虚影中的坎贝尔提着刀,身形敏捷地冲了进去,动作灵活到不可思议,甚至无需四对蛛腿的帮助,便能将这几只普通异兽解决干净。   对于有些雌虫来说,他们的格斗行云流水般带着一种残忍的优雅,而坎贝尔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迅速且利索,似乎不会浪费任何一个呼吸,明明只是枯燥的打斗,但顾庭就那样安静地看了很久,直到这场战斗进入尾声。   精神力世界中的风吹过,顾庭甚至感觉自己能够透过虚影嗅闻到血腥味儿。   银发雌虫抬手轻抹过侧脸,诡异的蓝色血液被他擦到了手套之上,明明才经历完一场单方面的屠戮,但他就像是个没事的虫一般,沉静冷漠,只眼眸藏着几分专注。   此刻坎贝尔的脚边已经堆了一群异兽的尸体,黑色粘稠的液体铺满了一地,滋滋作响的腐蚀声不绝于耳,属于雌虫的皮质长靴轻轻踩过那些被染黑的草地,锋利的刀尖在那群异兽的尸体之间搅动,很快便挑出几块亮着光芒的莹蓝色异兽核。   银发雌虫将他们挨个擦干净,装在了自己的口袋里,于是顾庭眼睁睁地看着虚影开始转变,似乎一瞬间就从荒星跳跃到了某个眼熟的房间里——那是坎贝尔的房间,是顾庭住了足足三年、所以绝对不会认错的地方。   年轻的雄虫脸上浮现出疑惑,他靠近虚影,试图看得更加清楚——   银发雌虫在夜里沉默地就像是一尊雕像,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半截被子,将一晚上劳动回来所得的异兽核挨个放在床边,围绕成一个圈,而床铺中间赫然是早已经陷入熟睡的黑发雄虫。   莹蓝色的异兽核在夜里泛着柔和的光芒,随着虚影中时间的消逝,当房间床帘外隐约透出浅色的光晕时,顾庭后知后觉发现那些围绕在‘他’周身的异兽核逐渐暗淡,从珍贵的宝石变成了廉价的石块。   这一瞬间,看着虚影的顾庭忽然想到了某些很久远的事情……   那时候才是他和坎贝尔住在一起不久,虽然时常会因为虫母的梦境而困扰,但绝大多数情况下,顾庭睡醒来是感觉神清气爽的,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明显有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痕也在淡化……   那时候他以为是自己的恢复能力,可此时望着眼前的一幕,顾庭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坎贝尔的功劳。   胸腔里酸酸涩涩的,顾庭没忍住露出一个笑容——他又想和坎贝尔贴贴了。   而另一边怀里还抱着小孩儿的坎贝尔也浮现出了同样的想法。   重合起来的念头瞬间席卷了两虫的精神力世界,等顾庭再一睁眼,便在黑暗中对上了坎贝尔猩红的眼瞳。   这是现实,是他们能够负距离拥抱的现实。   顾庭忽然伸手搂住了坎贝尔的脖子,他小声道:“说吧,你偷偷瞒着我做了什么事情?”   刚刚才脱离了雄虫精神力世界中气息纠缠的坎贝尔此刻又被对方的信息素缠住,因为早就有过更加深入的身体接触,以至于彼此之间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儿,便忍不住溢散出用于勾引伴侣的味道,甜滋滋的浆果与蒙着雾气的雨林相混,同时熏得顾庭和坎贝尔心跳加速。   坎贝尔伸手环住年轻雄虫的后腰,手指轻轻抚摸过对方翘着撑起来一截被子的尾巴,反问道:“什么事情?”   “你说呢?”顾庭伸手点了点银发雌虫的胸口,手下的触感很舒服,尤其是在坎贝尔放松后,像是握住了棉花糖似的。   因为大晚上交换去对方精神力世界的事情,顾庭此刻精神百倍,开始了他的“秋后算账”——   “你之前偷偷晚上去其他星球猎杀异兽的事情一直都瞒着我,要不是我今天在你的精神力世界中看到,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坎贝尔一愣,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说的必要,是他想对顾庭好,便也一直在对顾庭好,至于做了什么、需不需要被当事虫知道,这点儿坎贝尔反倒是没有想过,哪怕后来发现自己心动了、想要长远地抓住小宝石,坎贝尔也丝毫没有想着用“自己做过什么”来留住对方。   他看着黑暗里小雄虫认真、等待着答案的眼眸,忍不住抚过对方的睫毛,“要是没发现,就不说了。”   “那你还是做好事不留名了?”   “嗯。”坎贝尔低低应了一声,他忽然吻住了小雄虫还想说什么的嘴,轻轻研磨片刻,才低声道:“……我。”   顾庭一愣,“什、什么?”   “我说……*我。”   瞬间,被雨水浸透的草木香倾泻而出,浓烈地如千军万马开始攻城略池,格外霸道,像是一队战无不胜的军队驾驶着星舰、开着炮筒,瞬间令敌方溃不成军。   年轻的雄虫被勾得眼尾发红,他额角染着汗意,与安静等待的坎贝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窗外飘过一轮又一轮的尘埃后,时间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操劳后的小雄虫从最初霸道的进攻样儿变得又奶又乖,侧身把自己埋在坎贝尔的怀里,手里一如既往揪着银发雌虫的长发,将那原本顺滑的银丝皱巴巴地一团揉在手里。   要是一般的虫早就没好气地扒开他的手救出那一缕发丝了,可偏偏坎贝尔任由对方作为,甚至还怕怀里的小雄虫睡得不舒服而又放松了肌肉。   他静静地看着顾庭,伸手摸了摸对方的眉峰。   从最初的稚嫩到现在初显锋芒的模样,但更多的还是平和的温柔,且初见时那种游离在世界之外的缥缈感也在逐渐变淡,可坎贝尔还是不放心,他始终记着此刻他怀里拥抱着的灵魂不属于这里,而是属于另一个更加安定的世界。   坎贝尔不得不承认,他在害怕。   刚才他是故意的,他故意勾着年轻的雄虫,好叫对方深深地融在自己的身体里,好叫他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他闭了闭眼,将怀里的小宝石抱得更紧,低声询问道:“你会走吗……”   安静的夜里只有清浅的呼吸声,这个答案并没有谁能准确地告诉坎贝尔。 第69章 目标   当星舰终于降落在翡冷翠上的时候, 顾庭还有种不真实感。   此刻翡冷翠正是白天,温暖的日光照射下来,将深色金属质地的星舰晒地滚烫,亮面上的反光更是叫底下围观的虫群们忍不住抬手遮挡了视线。   嘈杂蔓延, 顾庭望着外面的场景, 轻轻呼了口气。   从最初星盟巡游开始到现在, 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格外密集且同时令顾庭意外, 潜藏在这三年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阴谋诡计也在这个空隙里逐一浮现, 差点儿让他再也回不来,但也叫他们看到了藏在星盟之外的阴影。   不过好在这机会他们都化险为夷了。   金属质地的星舰舱门缓缓打开, 顾庭和坎贝尔并排站着, 此刻外面已经站满很多围观者, 低头看下去全是密密麻麻的脑袋。   这种场面是坎贝尔有意为之,叶莱也配合地在星盟的官方发布了首领和蓝宝石即将回来的消息, 于是一大早的, 这里便虫满为患,几乎是摩肩接踵的地步了。   将顾庭和坎贝尔一齐送过来的卢壬也跟着走来,但是他停住了脚步,停留在走廊的阴影之下,瞬间光明与灰暗的界线出现,像是分割出了两个世界。   卢壬低头看见自己的鞋面有一半落在光线之下, 他缩了缩脚,彻底进入了灰色的那条界线内。   身形巨大地像是小山似的雌虫看了看外面的热闹,这大老远就能听到有虫在呼唤坎贝尔和顾庭的名字,欣喜的、崇拜的、疯狂的……他耸了耸肩, “那你们就下去吧, 我不送了!”   卢壬是星盗出身, 要不是因为心里惦记着顾庭,他也不至于走这一趟,虽然说黑市目前为止是被星盟接管了,而流浪在整个星际之内的星盗组织有时候也不得不在星盟的管制下进行交易,但在根源上双方依旧存在冲突的,且这种冲突很难被消除,因此卢壬丝毫没有露面的打算。   ——他帮助顾庭,连带着帮助星盟的首领,能被卖一个来自星盟的面子,倒是也足够了。   顾庭扭头看向站在阴影下的雌虫,对方撑着小山一样的个头靠在走廊的门前,几乎要顶到了天花板,似乎又因为不想晒太阳而缩着手脚,像是受了委屈的大棕熊,于是在那样的联想下就显得有些滑稽。   年轻的雄虫眯了眯眼睛,阴影下有些看不清卢壬的神情,但他还是认认真真道:“卢壬,谢谢你。”   谢什么呢?谢很多,从黑市的种种到后来在巨型星上的相遇,若是没有卢壬的存在,恐怕顾庭和坎贝尔还不知道要在外面浪迹多久才能回到翡冷翠。   所以顾庭是感激的,虽然他没有办法接受卢壬的感情,但在顾庭的心里,卢壬已经是他的朋友了。   藏在阴影里的雌虫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即将分别的情愫蔓延在心里,有些苦涩、有些无奈。他的目光落在了顾庭的身上,上下、左右地认真扫视着,似乎是想把这道影子永记在心。   “啧……”   卢壬轻哼一声,他有些烦躁的摸了摸头发,一边悼念着自己已经逝去的初恋,一边不受控制的被黑发雄虫所吸引,“客气。”   他感觉自己似乎又能想起来第一次见到雄虫的场景,纵使背后的灯光闪烁、身侧的虫群嘈杂,但是他的目光与注意力却总是被站在柜台前的黑发雄虫所吸引,无法抵挡。   小山似的雌虫抿了抿唇,最后不甘心地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好吧,我还是有点儿奢望的,要是有一天你们两个分开了,顾庭阁下或许可以再考虑考虑我,如何?”他是真的不想放弃。   半截身子已经站在阳光下的坎贝尔捏紧了拳头,他眯着眼睛,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似乎下一刻就能冲出去与眼前这个和自己抢夺小宝石的家伙打起来。   但是他忍住了。   被再一次告白的黑发雄虫有些无奈地轻笑一声,似乎是对卢壬的坚持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往前走了一步,更加靠近阴影的边缘。   坎贝尔动了动脚似乎是也想跟过去,但他最终却没有迈出那一步,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着顾庭的背影。   此刻不仅仅是卢壬在等待雄虫的回答,就是坎贝尔也提起了心弦,这种落不到实处的不安感令他时时刻刻在意着顾庭的话语以及选择。   只是下一刻,年轻的雄虫给出的答案让坎贝尔的心脏又落回了原地——   “抱歉,不过我想我们应该是不会分开的。”顾庭的眼眸里浮现出一层浅浅的温柔,他看向卢壬,低声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我的第一选择。”   在坎贝尔惊讶睁眼的一瞬间,顾庭又低声补充道:“即使没有意外,我想这个答案也并不会改变。”   说着,黑发雄虫眨了眨眼,退回几步拉住了坎贝尔的手,并对着卢壬点了点头,“那么——我的朋友,再见了!”   顾庭拉着坎贝尔的手走出了星舰,在他们的身影出现的瞬间,站在底下等候着的虫群们立马放声欢呼——   “那是首领和蓝宝石!我就说他们没事吧?当初还有好多虫不相信我呢!”   “首领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有事?那之前什么蔷薇盟都在放什么狗屁消息啊?当初我就不相信,蓝宝石怎么可能会死?首领这也好好的!”   “我有一种预感,那个蔷薇盟或许不怀好意……上次也是他们故意的吧?”   “这谁知道呢?那些事情我们这些普通虫又管不了……”   “天!你们快看啊——首领拉着蓝宝石的手,是已经实锤了吗?真的在一起了吗?以后会有婚礼吗?或者说我更加想知道会生虫蛋吗?”   “呜呜我的蓝宝石,你怎么不等等我呢?我还说要攒贡献点和你约会呢!”   ……   星舰之外的声音很嘈杂,星舰之内卢壬站在阴影下,他透过半开的大门,完全可以看到众虫欢呼的场景,也能看到受虫敬仰的坎贝尔,以及获得很多偏爱的蓝宝石。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好不容易喜欢一个雄虫……唉,算了算了,朋友就朋友吧!总比什么都不是好。”   这边将顾庭和坎贝尔送回翡冷翠的星舰缓缓起飞,那边叶莱、恩格烈也早就等候在了底下。   这是一副一家团圆的场景,不论是谁,脸上都被笑意填满,他们暂时将那些来自于星盟之外的阴谋诡计抛却到脑后,只享受着这一刻的轻松愉悦。   半个小时后,顾庭被几只虫围在了医疗室内,而在空旷的走廊里,还趴着一巨大的红色长虫。   一路跑来的索勋某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原本那个才手指头长的小半身水晶怎么一段时间不见,长大了这么多?   此刻,医疗室内,顾庭正露着身后黑蓝色的亮面尾钩,那水滴状的末端被乔伊捏在手中研究。   “怎么样?”坎贝尔问道。   “这个……”乔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他眼里闪过几分不解:“我以前倒是也见过长尾巴的雄虫,但是顾庭阁下这种情况确实是我第一次见。”   他继续说道:“你们也是知道,雄性虫族长尾钩一般就只分为两种情况,其一是精神力加成,其二是体质加成。但是……”   乔伊顿了顿,“我刚才做了检查,顾庭阁下的精神力依旧是原来的水平,体质倒是稍微提升了一点,但并不曾发生跨越,这点儿体质变化根本不足以支撑长出尾钩……情况很说不通啊!”   “就算是二次觉醒,也不应该是这种情况,明明长出了新生的尾钩,可怎么可能精神力、体质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呢?”   “或者说是我又忽略掉什么了吗?”他忽然抬头看向顾庭和坎贝尔,“你们失踪那段时间还发生过什么,或者在长出尾巴以后有什么奇怪的变化吗?”   顾庭:“我可以放出精神力触须。”   说着,他像是之前一样感应着藏在体内的小家伙们,很快那些浅蓝色的触须便浮现在他的周围,乖巧地浮在半空中,漂亮的色泽以及果冻似的质地看起来有种可爱的圆润感。   在场的雌虫除了坎贝尔都震惊地望着那些看起来就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小东西,阿莫尔揉了揉红色的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他结结巴巴道:“这、这是小宝石的精、精神力什么?”   “精神力触须。”虽然叶莱止住了自己想要惊讶的神情,但他眼里闪过的情绪却格外明显。   他抬手碰了碰悬浮在半空中的浅蓝色触须,冰冰凉凉,像是在最炎热的夏日里喝了一杯凉饮,在接触到的瞬间,就有种舒爽感从指尖冲刺到了脑门。   很神奇的感觉。   叶莱有些好奇地捏了捏,而站在他旁边像是木头一样僵硬的恩格烈动了动手指,不知何时一截调皮的精神力触须已经贴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而一向叽叽喳喳的阿莫尔早就忍不住了,他一把抱住好几个,一边摸一边蹭,就好像是怀里抱着个什么玩偶似的。   索勋手里也捏着一截小触须,他由衷地赞叹道:“妈妈好厉害啊!”   不为所动的只有坎贝尔,他盯着那群来回晃动的浅蓝色精神力触须,很容易就想到一些十八禁的场面,甚至那些都是他曾亲身经历过的。   尤其当他看到阿莫尔握着一截精神力触须在脸上蹭的时候,坎贝尔的脸色更加冷凝了——他无法忽视,甚至也不能确定,此刻被握在其他雌虫手里的精神力触须是否是曾经那条在他体内肆虐的坏家伙。   眼下,坎贝尔又一次庆幸无虫能够看出来他脸上的薄红。   “这可真是奇迹啊!”乔伊感慨道,他伸手捏住一截果冻感的小触须,指腹小心翼翼地捏着观察,甚至还拿了某些用于放大的显微仪器来检查,“真的是精神力触须,可、可顾庭阁下的精神力等级依旧是F啊?难道是我的设备出了问题?”   一头雾水的乔伊匆匆去了隔壁,又抱来两个崭新的精神力测试仪器,挨个给顾庭用了一遍,“这两个是前不久才送来的,数据特别稳定,我再试试……嗯?还是F?那另一个也试试……没有变化……”   顾庭看向仪器的屏幕,明晃晃的“F”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印在上面。   只有高级雄虫才会有精神力触须,也只有高级雄虫才有可能在二次进化后发育出尾钩,但明显顾庭不属于其中二者的任何一个,可他偏偏同时长出了精神力触须和尾钩,这样相悖的因果令医疗室内的几个雌虫无法解释。   坎贝尔道:“他身体没事吧?”   乔伊摇头,“没事,甚至很健康。”   “那就行。”只要身体没事,其他的问题都不算是问题。   显然叶莱也是这样的想法,他拍了拍小宝石的肩膀叮嘱道:“虽然现在没什么问题,但是还是要记得定时来乔伊这儿检查身体。”   “好。”顾庭点头,他心下觉得自己这无法解释的身体状况或许与虫母有关?   他想,等下一次做梦的时候或许可以问一问对方。   这时乔伊忽然开口了,“诶,等等——正好还有个惊喜给你们。”   “什么惊喜?”自从小宝石回来后,阿莫尔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   “绝对是个大惊喜。”乔伊也嘿嘿一笑,冲散了原本的斯文感,他拉开门往另一边的走廊去,“跟着我,相信我——对于你们来说一定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大的惊喜。”   走了没两步,恩格烈脚步一顿,手臂上有隐隐有青筋浮现。   走在他身侧的顾庭注意到了恩格烈的异样,他偏头问道:“怎么了?”   “没事。”恩格烈摇头,但是他的心脏却虽然向某一个方向的不断靠近而震动着,他看到了走在最前方乔伊侧头时的笑容,于是一个令他不敢置信的答案也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是真的吗?   下一刻,乔伊停在了那间病房之前。   恩格烈喉咙里发堵,连叶莱都没忍住问出了声:“你说的惊喜是、是他?”   顾庭看了看几只雌虫的神情,坎贝尔眼里似乎是意外,但恩格烈的情绪明显更加强烈,就连最开始打哈欠的阿莫尔都睁大了眼睛,唯有索勋不明就里地跟在顾庭身后,还时不时伸手戳一戳爬在最后面的水晶。   “嗯哼。”乔伊颔首,压低了声音道:“也就一两天的时间,就是之前状态不稳定,睡觉的时间大于清醒的时间,这两天倒是好点儿了,正好趁着现在,来个双喜临门?”   乔伊笑了笑,抬手敲门。   ——咚咚咚。   很快,房间里传来了一道温柔且微微虚弱的声音,“请进。”   门被从外面打开了,病房里干干净净地,窗帘半拉着,细碎的阳光照射进来,落在了靠边的病床之上。   而在纯白的被子里,正坐着一手里拿着纸质书的青年,肤色苍白、身形瘦削,金色头发凌乱地落在肩头,周身都被一种温和缠绕,就像是沐浴在日光下即将展翅飞去的天使。   顾庭的记忆苏醒了——眼前的雌虫,不就是当年的阿莱少将吗?   坐在病床上的雌虫似乎没有被曾经的惨痛经历而打倒,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几个虫,清浅的笑容像是微风一般,那是区别于叶莱的真正的温柔,“你们好啊。”   这是一场久别重逢,阿莱在黑暗中睡了数年之后,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光明。   恩格烈眼角发红,他低声道:“好、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   久别重逢的老友自然是要叙旧的,只是阿莱的身体还没有好完全,才说了几分钟的话,便已经开始面色发白,连捏着书脊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乔伊叹了口气:“虽然是有营养液和治疗仪,但是你的伤势……”他顿了顿,隐过那几个字符道:“只能慢慢养着了,能活下来都是万幸。”   “没事,我知道的。”阿莱摇摇头,他觉得自己能够再一次清醒过来就已经很幸运了,至于那被剥了虫翅的地方……金发雌虫神色黯然,那是他没有办法改变的结果。   从病房里走出来后,顾庭跟在坎贝尔的身边走在最后面,他小声道:“所以阿莱,真的再没有痊愈的可能了吗?”   坎贝尔摇头,“被剥了虫翅的雌虫九死一生,想要恢复难比登天,即使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但对于这种事情也无能为力。”   时间追溯到几年前,被剥了虫翅的雌虫无一不被抛弃在荒星之上,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经不起恶劣环境的考验,于是他们要么变成了异兽口中被腐蚀的残尸,要么与荒星上的土壤作伴,似乎只有死亡才是最后的归宿。   阿莱当年被救了回去,这么多年来用营养液吊着一口气,甚至在后面的几年中,恩格烈他们都已经快要放弃了——他们甚至不觉得躺在病床上的雌虫还有醒来的可能,好在这个世界还存在奇迹。   顾庭按了按自己心脏的部位,他对于阿莱熟悉却又不熟悉,毕竟当初的案例他看过了不下几十遍,每一段帝国所给出的文字解释即使现在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在脑海里。   但在现实里中,刚才是他第一次与那位雌虫上将交流,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但也足够顾庭看出对方平和淡然的性子。   阿莱从军时的履历很优秀,这般性情的雌虫不该在病床上躺一辈子。   从医疗室出来以后,坎贝尔和叶莱他们还有公事要处理,顾庭暂时无事,和阿莫尔、索勋他们说了几句话,顺便叫他们照看一下水晶,便准备去找自己的好友安迪了。   他们两个约在安迪的家里。   “担心死我了!”甫一见面,安迪就给了顾庭一个大大的拥抱,“那会儿看到新闻我都快吓死了,幸好没事,没有伤到哪里吧?”   “没有的。”顾庭伸展手臂在安迪的面前转了一圈,“喏,你看我,很健康吧?”   “健康是健康……”安迪瞧着披在顾庭身后的小斗篷,“你怎么还披着这个?”   对于安迪,顾庭并没有什么隐瞒的意图,“我二次觉醒了,还长了个尾巴。”   “恭喜啊!”安迪一脸惊喜,待看到那条被顾庭掩藏在斗篷下的尾巴后忍不住双眼泛光,“我能摸摸嘛?”   “可以。”   黑亮的尾钩总是吸引虫的存在,对于很多虫来说,翅膀、尾钩是两大魅力利器,安迪也不能免俗,他摸着光滑的尾巴,忍不住感慨道:“这个手感真不错。”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促狭一笑,“宝贝啊,你老实交代!”   顾庭一愣,“交代什么?”   “当然是你和坎贝尔了!我已经在新闻直播里看到你们拉手的场景了,而且之前那个照片,我可不信你们之间没什么。”   “我们……”顾庭不好意思地勾了勾侧脸,小声道:“我们已经那个了……”   “感觉很不错吧?”作为一只过来虫,安迪已经和狼蛛军团的军团长维开启了二次热恋,对那些能发生在雄虫和雌虫之间的事情并不陌生,他小声道:“你技术咋样?”   “呃,我、我也不知道……”   “问题不大,技术不好可以用勤劳填补,我给你看点儿好东西。”说着,安迪急匆匆翻出来一个小芯片递了过去,声音极低,像是在诉说什么秘密:“这里面都是我珍藏的,一般虫我可不给,你拿回去好好学习学习,我保证——技术直接从D到S的飞跃。”   顾庭噗嗤笑了一声,“那么厉害?”   “当然了,可别看不起这小芯片,你相信我,这可是能让你完成质的飞跃的完美机会。”   “好,那我晚上要好好研究一下了。”   两个都进入成年阶段的雄虫笑着倒在沙发上,他们分享着彼此近期的所见所闻、感情变化,是难得地可以贴近心灵的好友。   OE08号星球,琉璃站在星舰停靠点上,他几乎是翘首以盼,火红的头发被藏在兜帽之下,在他看着远方星空望眼欲穿的时候,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嘶!”琉璃转身,漂亮的眼睛有些生气地眨了眨,那张五官艳丽的脸庞上很快就从气恼演变为惊喜,“你来了!刚才吓我一跳!”   “嗯,来了。”   在琉璃的对面,站着一个全身上下都捂得严严实实的虫,OE08号星球上夹着机油的风轻轻吹拂,撩开了挡住他眉眼的布料,那底下是一双橙黄色的眼瞳。   这是一只拥有着黑色头发的雄虫,五官精致,与顾庭梦中的虫母如出一辙。   “所以还是三个月吗?”琉璃抱住雄虫的手臂,神情里是明显的依赖。   “不……”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雄虫叹了口气,他抓着琉璃的后脑勺交换了一个并不轻柔的吻,语气里带着歉意,“待不了三个月,有外来者在那边,我得时刻守着点儿……”   “所以呢?”琉璃打断了雄虫的解释,“阿诺德,我已经等你很久了,你说你会回来,我每一年都在这里等你……可是从认识到现在,我已经等了你快五年,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哦,还你要找的那个什么狗屁的目标!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在找,可是你找……唔!”   这是一个被夹在风里的吻,很热烈甚至是粗暴,谁能想到长相精致的雄虫能有那么大的力气,他甚至单手就能掌控着琉璃无法动弹。   一吻结束,琉璃原本暴躁的情绪平复下来,他靠在阿诺德的怀里喘着粗气,而雄虫也柔和了力道,轻轻拍着琉璃的脊背。   “好吧。”琉璃自我和解了,谁让他该死地喜欢眼前这个雄虫,甚至为了对方甘心在黑市里浪费着自己的生命和青春等待,“那这一次是多久?”   阿诺德:“我也不知道……”那群外来者的目的很明显,但阿诺德以及守护在流沙之下的异兽是绝对不可能允许他们靠近那里。   ——那里藏着最久远的秘密,那里是虫母唯一安睡的巢穴。   “那你要找的那个目标呢?还是没有消息?”   阿诺德摇头,“很多年了,我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啧,这不就是大海里捞针?”琉璃讽刺地笑了笑,他拉着阿诺德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原先浮在心头的怒气消散后,他又像是往常一样讲述着近期发生的一切:   “忘记告诉你了,我前些日子还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小雄虫,不过他假装自己是亚雌,或许可以骗过其他虫,但对我来说没用,毕竟有你的存在,能让我更清晰地分辨出来。”   “……奥对,那个漂亮的小雄虫和你一样有黑色的头发,很少见,宝石蓝的眼睛,我当初愿意收留他可不是因为什么蹩脚的谎言和挣钱,那是因为他的头发会让我想到你——好吧,虽然我很爱钱。”   “不过接他的星舰好像爆炸了,我也再没关注过,谁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阿诺德忽然开口道:“你是说黑色的头发?”   “对,黑头发,像是你一样。”琉璃笑了笑,偏头亲了阿诺德一口,“当然,在我心里你才是第一。”   阿诺德摸了摸潮湿的脸侧,脸上陷入了沉思,“他叫什么?”   “唔,我想想——那个翡冷翠上的蓝宝石你知道吧?就是那只雄虫,他叫顾庭,当然我并不知道他有没有在那场爆炸里活下来,你知道的,我很少关注那些事情……”   源自于顾庭黑色的头发,其实在很多年前阿诺德就暗中关注过这只忽然出现的小雄虫,但当他知道这只雄虫的精神力等级只有F后,便打消了心里最初的怀疑。   ——他要找的目标,不可能、也不应该是那样等级的对象。   只是在多年寻找无望之后,阿诺德又想起了那个黑发雄虫稚嫩的脸庞,他忍不住咬唇思考,原先心中坚不可摧的定义也摇摇欲坠。   “阿诺德,你在想些什么?”琉璃抬手在雄虫的眼前晃了晃。   对方眼里闪过一抹怪异的情绪,“我在想……会不会是我忽略了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要找的目标,可能就是那个低等级的雄虫?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也只见过那一只黑色头发的雄虫…… 第70章 变人   深夜, 德尔加格雅港口依旧亮着灯,自从几年前幕星之眼得罪了星盟之后, 这里便不似曾经那么繁华, 前帝国第一的港口也在星盟的故意漠视之下逐渐冷落。   “啧,真不知道这巡逻还有什么意思?每天看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我都要看吐了……”   “我也是, 现在的德尔加格雅港口冷清死了,什么都没有, 真不知道以后还怎么坚持。”   “也不知道家主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些年荒凉成这样,另一边的港口早就超越了我们,以后我们这里还能在星盟有一席之地吗?我可真怕哪一天醒来有虫告诉我幕星之眼玩完了!”   “嘘, 这话你小心点!要是被X大人听到了……”   “别说这个了, 我听说这几年德尔加格雅不行是因为当初家主得罪了星盟。”   “嘿,你仔细说一说……”   “说什么?”忽然一道冷沉嘶哑的声音响起, 在闪烁着灯光的夜里就像是可怕的恶鬼。   原本几个聚在一起巡逻时讨论八卦的雌虫立马站直了身体, 若是仔细看还能瞧见他们鬓角即将落下来的冷汗。   其中一个比较大胆地颤抖着舌头小声道:“X、X大人……我、我们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依旧数年如一日穿着黑色长袍、几乎遮挡住下半张脸的X从阴影下走出来,他目光阴鸷,盯着巡逻队中雌虫的眼神里全然是冷意, 似乎只要听到的答案稍不合心意,便能在下一刻大开杀戒,好叫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   好在X并没有动手的意愿,他只是冷冷地看了雌虫们一眼, 低声道:“管好自己的嘴,有些事情不是你们该说的!”   “是、是……”   警告完几只雌虫后, X又无声地消失在黑暗里, 等周围再听不到其他虫的呼吸后, 一只雌虫劫后余生地喘了口气,没忍住嘀咕道:“所以X大人到底是什么虫,怎么每一次见到都这么可怕?”   另一只雌虫小声道:“我听说,X大人应该是蛇蜻蜓……”   蛇蜻蜓,凶猛且富有攻击力,会主动攻击周围的生物,天生性情凶戾,长有恐怖、狰狞的钳子,同样也是星际最臭名昭著虫形排行榜上的一员。   已经从港口附近离开的X并不知道身后的雌虫在如何讨论自己,他像是往常一样在黑夜下的德尔加格雅转了一圈后,便回到了那几乎融于黑暗之中的城堡。   在城堡最顶层的书房里,看起来苍老了很多岁的格莱·幕星之眼坐在躺椅之上,他望着暗淡的天色,眉眼间是一种阴郁的沉思,手里捏着的联络器正一闪一闪,似乎有什么信息在提醒。   “家主大人。”X身后的虫翅回缩,他悄无声息地落在阳台之上,很快半跪在格莱面前。   “X……”格莱沉吟片刻,他低声道:“我在思考一件事情,一件有关幕星之眼是否能够复兴的事情。”   他看向半跪在地上的X,忽然问道:“你觉得现在的幕星之眼还算幕星之眼吗?”   X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格莱也不需要他回复。   格莱自言自语道:“当然不算了,现在的幕星之眼甚至连随便一个小贵族都不如,明明我们是最接近原始虫雅克斯的存在,怎么可以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应该啊……”他摇了摇头,忽然又兴奋起来,甚至有些神经质地发出低哑的笑声——   “哈……但是没关系,幕星之眼还能起来,我怎么可以允许它没落呢?发展幕星之眼就是我这辈子的愿望啊……”   “但是他说需要牺牲一些东西,牺牲什么呢?索勋……我的儿子,唔,一个并不听话的儿子,已经没用了。”   “我应该试一试的。”   格莱这样告诉自己,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再一次对自己道:“对,我应该试一试的。”   不知道为什么,X从格莱的语气中听到了一阵毛骨悚然的兴奋,他不着痕迹地抬眼,便看到苍老了很多的雌虫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光,尤其在背后橙黄色的光影下显得有几分诡谲怪异。   忽然,格莱叫住了X,“我有事要你去办。”   X立马低头,“大人请说。”   “去把我的儿子抓回来。”格莱打开他的联络器看了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他唇边的笑意逐渐放大,“抓回来,让他为幕星之眼做个贡献吧……谁让他是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孩子呢?”   X一愣,但很快对这个命令做出了回应,“是,我会完成的。”   这一刻索勋不再是格莱的儿子,而是一个能够帮助他光复幕星之眼的道具,在即将没落的黑暗里,格莱便只能将自己的野望寄托在某个叫作“辛先生”的家伙所提出的交易——毕竟那个傲慢的雌虫竟然知道幕星之眼的秘密,于是格莱便只能相信对方——他不愿幕星之眼就此消亡。   “去吧,去为幕星之眼贡献吧……呵……”   神经质的笑声在黑夜里响起,X的身后再一次出现虫翅,他沉默地从阳台一跃而下,为自己即将去完成的任务做着准备。   ……   正是深夜,一声巨响忽然响彻整个走廊,一向警惕且五感灵敏的坎贝尔瞬间从黑夜里坐起来,他摸了一把身边发凉的被单,忽然想起来什么,无奈地揉了揉银发,随手披上一件袍子走了出去。   同时从房间里出来的还有其他几只雌虫,以及迷迷瞪瞪揉着眼睛的顾庭。   顾庭身后跟着许久未见的团团,他半截身子都靠在圆滚滚的机器人身上,眼角还浮着睡意朦胧的浅红,“什么声音啊……”   “不知道。”因为被打扰了睡觉而有些不爽的阿莫尔挠了挠头。   叶莱:“看看吧。”   几虫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索勋一边咳嗽一边从屋里出来,黑色的头发早就乱七八糟地团在一起,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恩格烈皱眉:“发生了什么?”   索勋喘了口气,“妈、妈妈,水、水晶……”   “水晶怎么了?”顾庭快走几步过去,语气里有些担心。   在回到翡冷翠后,因为水晶过于庞大的身躯,便专门给它开辟了一间屋子住,正巧是在索勋的隔壁,也方便两个互为半身的家伙照顾,但半夜的巨响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水晶它、它……”索勋皱着眉头,就像是见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他变样了。”   他的脸色很诡异,要是叫顾庭来形容,大概就是吃了屎还不得不闭嘴咽下去。   “变样?”顾庭皱眉,他刚偏头看过去,就听到一声几乎能穿透墙壁的呼唤——   “妈妈!”   紧接着,一个长得和索勋一模一样的青年赤身裸体跑了过来,什么东西正甩着惹虫眼球。   坎贝尔脸一黑,快速伸手将顾庭扯了过来,炽热的掌心挡在了年轻雄虫的眼前。他声音带着些不虞,“别看。”   眼前的视线瞬间被遮挡,年轻的雄虫还处于呆滞之下,刚才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可能还没有睡醒,不然怎么会看两个一模一样的索勋在走廊里呢?   顾庭伸手盖在了坎贝尔的手上,“是、是水晶?”   坎贝尔身后的蛛腿不知何时已经放了出来,将裸奔遛鸟的水晶挡在了外面,偏偏不知羞的雌虫根本不顾忌自己身上是否有衣服蔽体,就那样伸着胳膊试图从蛛腿的缝隙里够小雄虫。   灰头土脸的索勋一脸黑沉,他抬手揪住水晶滑溜溜的手臂,低声威胁道:“老实点!别吓到妈妈了!”   “呜呜妈妈……要妈妈……”   显然,刚变成人形的水晶并不太能细致的掌握自己的四肢,当他被提起来的时候,好不容易在地上撑起力气的双腿立马像是面条一样绵软的耷拉下来。   索勋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任谁大半夜睡得正香,忽然被震耳欲聋的塌陷声吵醒都不会乐意。   他道:“妈妈,等我一会,我先去给这家伙穿上衣服。”   “好。”被捂着眼睛的黑发雄虫只好点,毕竟有坎贝尔在这里,一定不会允许他看到任何其他雌虫的裸体。   索勋和水晶正好住隔壁间,但是水晶半夜忽然变身的动静太大,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从他的屋里到索勋屋里的墙壁烂得稀碎,明明是高硬度的材质,但落在水晶手里似乎就成了可以随意捏折的纸张。   十五分钟后,大半夜医疗室里亮着灯,已经穿上衣服的索勋眼睛亮晶晶地坐在检查台上,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正幼稚地踢着脚、冲着灯光观察自己的手指,似乎对自己的新长出来的四肢充满了好奇。   当然,他最多关注的还是坐在不远处椅子上的顾庭。   “妈妈妈妈!”水晶与索勋的长相如出一辙,但两虫之间的气质却差距极大,如果说索勋不苟言笑时像是优雅的贵族,那么水晶看起来就像是脑子不太清醒的小傻子,只要一对上顾庭,便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索勋没忍住捂了捂脸,他很受不了水晶顶着这样一张脸犯傻。   半夜被叫过来工作的乔伊先替水晶检查了一番,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身强力壮,放出去打架估计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根本没有担心的必要。   乔伊:“很完美的一个雌虫,又年轻又有劲儿,差不多可以达到A-S级之间,后续应该还有继续发展的空间,训练一下,估计比很多军雌都厉害。”   顾庭有些羡慕地看了看水晶,谁能想到最初还是个手指头长的小虫子现在能变成高级雌虫?   “妈妈,我很厉害!我可以保护你!”水晶的语气里充满了雀跃,他晃着脑袋和脚尖,快活地像是即将飞走的小鸟。   “别顶着我的脸做那副蠢样子!”索勋握着拳头,“我才不会对妈妈做那么恶心的表情!”   “我也不想长成你这样的!我想和妈妈长成一样!”水晶撇嘴,不知道为什么,隐约之间他感觉自己似乎可以拟态出顾庭的模样,但他还是按下了那种躁动的想法,选择了与自己的半身长一个样儿。   “你这家伙……”   “别吵啦,”顾庭把两个看起来即将干架的雌虫推开,他让索勋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又拍了拍水晶乱动的肩膀,“坐好,别乱动。”   他问道:“水晶,你是怎么忽然长大的?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水晶摇头,“妈妈,我只是在睡觉,然后感觉身体很热很热,还很疼,就没忍住在地上翻滚,等我再起来就变成这样了。”   他眼巴巴地盯着顾庭,拉住黑发雄虫的手放在自己柔软的黑发之上,“妈妈,你喜欢我这个样子吗?”   “呃,还不错。”   明明是个比顾庭还要高大的雌虫,偏偏此刻握着小雄虫的手撒娇,这画面看起和谐却又不对劲儿,叫盯在一旁的坎贝尔心下怪异,只是还不等他说什么,索勋就先忍不住了。   只见同样是黑头发的雌虫蹭过来把水晶挤了过去,转而握上顾庭的手搭在自己的脑袋上,“妈妈摸摸我!我晚上刚洗的澡,很干净。”   顾庭无奈只好雨露均沾,见两虫还有争抢的想法,他立马一手按住一个,威胁道:“听话,不然以后谁都不摸!”   “好的,妈妈。”   原本被水晶翻滚时撞塌的墙壁已经在机器人的帮助下修复完整,叶莱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所以这种变化也没有什么契机吗?”他看向索勋,“幕星之眼都可以做到?”   “并不。”说起正事以后,索勋眯了眯眼,像是在回忆,“对于我们来说半身只是一个会被主体控制的傀儡,但是水晶从最开始就得到了妈妈的血液,所以他是不同的,至于他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变化,我没有办法预测。”   眼下这几只虫对于顾庭血液的秘密心知肚明,阿莫尔砸了咂嘴,忽然道:“下次小宝石流血了可以给我尝……诶呦!”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恩格烈一巴掌拍在的后脑勺上。寸头雌虫冷哼一声,在他的视线威胁之下,阿莫尔只好老老实实道:“好嘛,我就是幻想一下。”   叶莱威胁:“想也不许想!”   “呜呜小宝石!”受了委屈的阿莫尔一头砸到顾庭怀里,差点儿把毫无防备的雄虫撞个仰倒,好在被坎贝尔扶住了后腰。   银发雌虫提溜着阿莫尔的后领子将虫提出了顾庭的范围,这才转身理了理黑发雄虫被拉扯之下而弄乱的领口。   阿莫尔哼唧一声,他正想说什么,忽然一顿,“小宝石!你锁骨上是什么?”   “啊?”   不仅仅是顾庭,就连其他几个雌虫都被阿莫尔这一声大喊给引起了注意,齐齐将视线落在了年轻雄虫的锁骨之上——那里的领子还被坎贝尔捏在手里,在巧克力色的手指下,一簇雪白的锁骨上正印着一浅红的吻痕,甚至要比原先烙印在雄虫身上的血痕还要更加艳丽瞩目。   恩格烈沉默地握紧了拳头,他目光轻轻飘向几乎被坎贝尔拢在影子下的雄虫,又忍不住盯着那道鲜嫩的红痕发呆。   早在发觉坎贝尔和顾庭之间的情愫时,恩格烈便想着亲自找到顾庭问一问,可每当他准备迈出脚的时候,却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应该问什么,毕竟他的眼睛不瞎,坎贝尔和顾庭之间的转变是双向的,就算是问了,也无法改变任何结果。   但如果不问……   恩格烈无声叹了口气,他终究是不甘心。   水晶倒是不怎么在意,毕竟在巨型星上的时候,他已经看到过很多了,如果以后妈妈真的选择了坎贝尔,那他或许会多出一个……雌父?   比起水晶的欣然接受,索勋黑着脸,开始在心里祈祷自己的妈妈不要那么快和其他雌虫缔结关系,他只要妈妈,至于雌父什么的真的不重要!   顾庭低头扫了一眼,在瞥见鲜红的吻痕时,他眨眼看向坎贝尔。   银发雌虫丝毫不受影响,慢条斯理地将顾庭的领口整理好,又将翻起来的领子压下去,将原先被众虫看到的吻痕严严实实地挡了回去。   他看向颇有些目瞪口呆的阿莫尔,“如你所见,是个吻痕。”   “吻、吻痕?”阿莫尔一脸震惊,“小宝石被谁叼走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还等以后和小宝石结婚呢!”   坎贝尔周身气势一凝,阿莫尔无端打了个冷战,倒是顾庭笑了笑,拉住坎贝尔的手举起来在其他几个雌虫眼前晃了晃。   一黑一白两只手是十指相扣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能瞬间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老、老大和小宝石?”阿莫尔感觉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此,他尊重的老大和他喜欢的小宝石竟然成了一对,怎么能不叫虫悲伤呢?   叶莱接受良好,“我还等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公开呢。”   顾庭心虚地瞄了坎贝尔一眼,自从那日在安迪那里得到了小芯片后,他就悄悄搬回去了自己的房间,告诉坎贝尔的托词就是他还没准备好让其他虫知道,可实际上他正偷偷学艺呢。   坎贝尔捏了捏雄虫的手指,“现在就不错。”   “恭喜。”恩格烈低声道,他呼出一口闷气,“我先回房间了。”   顾庭一愣,“恩格烈他……”   “没事,让他自己想想就好。”叶莱揉了揉小宝石的脑袋,见顾庭的眼里还有对恩格烈的担心,“不用太在意,谁还没有个失恋了?”   “等等,你、你是说——”顾庭差点儿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我并不知道。”   “或许某天他想通了会找你谈一谈?”叶莱轻笑一声,他看向坎贝尔,有些调侃道:“我最初还总想着什么样儿的雌虫才能配得上我们家小宝石,如果是坎贝尔的话,那我也放心了,自家虫知根知底。”   银发雌虫微微颔首,手却握得更加紧了。   这一夜,有虫欢喜有虫愁——   愁的是阿莫尔,他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自己喜欢的对象,更是发现自己喜欢的对象与老大在一起了,他又难过又开心,以至于一晚上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觉;愁的是索勋,他真的很难说服自己去叫坎贝尔“雌父”,不过或许对方也并不需要这个称呼?   喜的是水晶,他即将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温柔的妈妈以及严肃的雌父,他相信他们这样的家庭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喜的也有坎贝尔,在几天的短暂分居后,他再一次搂着小宝石同床共枕,甚至还答应了对方过几天试一试新技能。   虽然坎贝尔不知道顾庭嘴里说的新技能是什么,但看到黑发雄虫几乎红透了的耳垂后,他心里也浮现出了某种带着旖旎欲望的期待。   安静的日子过了几天,期间星盟不曾放开对于蔷薇盟以及辛烛、格兰的追查,但那两个虫就像是虫间蒸发似的,竟然半点儿消息都得不到,就在事情陷入僵持的时候,一位意外来客打破了虚假的平静。   “谁被抓了?”   刚和坎贝尔在训练室中练了练手脚、却差点儿没忍住按着对方上本垒的顾庭喘着气,周围精神力触须因为主人心情变化而涌动着,甩在身后的尾巴似乎也在欲求不满地拍打着地面。   此刻他正坐在银发雌虫的小腹上,不远处的联络器里打开了紧急通话,倒是避免了场面上的尴尬。   联络器的另一头是索勋,“妈妈,是X被抓了,还被水晶揍了一顿。”   索勋的语气有些奇异,曾经他在幕星之眼的时候,自然知道X有多强,甚至即使他被称作是幕星之眼这一代最具有天赋的虫,可在清醒时对上X的胜算都不多,但就是这样厉害的X竟然能被水晶抓住揍一顿。   这一刻,他忍不住回忆自己应该没有太得罪水晶吧……   “好吧,”顾庭忍着喘气的冲动,他呲着呀按住了坎贝尔乱动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别乱摸!”   “别什么?”联络器另一边的索勋没听清,“妈妈是在忙吗?”   “咳咳,没事,”一瞬间的羞耻感上涌,尤其当被索勋叫着“妈妈”的时候,某个刹那顾庭甚至觉得自己就是背着儿子和情夫爱爱的小寡妇。   黑发雄虫摇摇头,他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联想从脑子里打包扔出去,并应下了索勋“一会儿过去看”的答复,直到联络器的另一端被挂断,他才恶狠狠地瞪了坎贝尔一眼,“刚刚差一点就要被发现了!”   银发雌虫的手掌正贴在顾庭的小腹上,甚至还曲起手指勾了勾。   坎贝尔声音沙哑,“不是说给我看新学的技巧吗?”   顾庭脸一红,“这不是没来得及吗?”虽说是他从小芯片里学到了很多,但真实实践却总不好意思,于是“展示”这一事便拖到了今天,他和坎贝尔也一直素到现在。   要不是刚才你来我往的格斗对练中过于紧密的皮肤摩擦,他们两个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顾庭轻咳一声,一边起身一边许诺道:“今晚!我保证今晚!”   坎贝尔低笑,他顺着雄虫的手站了起来,偏头舔了舔顾庭的嘴唇,“那我拭目以待。” 第71章 仆从   OE08号星球, 正喝着酒水的阿诺德忽然一顿,整个虫像是陷入了某种无法挣脱的梦境, 黑色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点儿变化立马引得坐在其对面的琉璃看了过去。   琉璃抬手握住阿诺德放在桌面上握成拳头的手,“阿诺德?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并不……”面容精致的雄虫眉头一刻不曾放松,他橙黄色的眼瞳里溢散出淡金色的光晕, 好在此处就只有他与琉璃两虫,不然这样怪异的场景恐怕还要引得其他虫侧目。   “真的没事吗?”   “我……好像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或者说是呼唤。”阿诺德的脸上浮现出困惑,仿佛正在解答一道超出他理解范围的机械类题目,“明明我的同族早就数百年都已经死亡了……”   “或许是某一个遗留下来的奇迹?”   “不可能,当年是我亲眼看着他们挨个走向死亡的。”阿诺德感觉自己又看到了当年的场景——寸草不生的废墟里, 一只只原始种的雅克斯倾尽全部的力量, 不论是祝愿还是诅咒,每一个虫都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的力量贡献出来, 直到可以扭转整个规则。   ——他们为了虫母而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   而他是被留下的幸运儿, 但也是可悲者,数年如一日的孤寂旅行让他永远都游离在虫族之外,为了肩负的目标, 便只能独自走下去。   “谁知道呢?阿诺德,你应该相信奇迹的存在。”琉璃挑眉,他靠过去啄了一下雄虫的唇瓣,“我要去看一趟店里, 不论如何——阿诺德,如果你有提前离开的打算, 一定要当面告诉我, 我可不想某天被你*完醒来后发现床上只有我一个虫。”   “我会的。”阿诺德点头, 见琉璃披上外套离开,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琉璃说的奇迹真的存在吗?或许,可以试一试?   他缓缓闭眼,黑色的睫毛下依旧有淡金色的光在四溢,那种跨越了宇宙、光年的联系感越过星云、银河,试图寻找刚才陡然出现的信号。   ……   翡冷翠上,等顾庭和坎贝尔到的时候,X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了。   他原先总是拉在鼻梁下面的黑色高领因为之前的打斗掖在了下巴处,正巧露出了他那张被从嘴角两边割开的陈年旧疤,就像是一个强迫自己微笑的诡异小丑,多看一眼便有种森冷的诡异感。   不过此时的X却很狼狈,面颊上青青紫紫,嘴角渗着鲜血,身上的黑色衣服也破破烂烂,沾染着一堆灰尘,而立在他身侧的水晶却干干净净,黑发翘起几根呆毛,与之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顾庭看到X的瞬间,三年前的记忆便再一次清晰地涌了上来。   X倒是丝毫没有被抓住的自觉,他盯着顾庭看了半天,忽然哼笑,“阁下,许久不见。”   “见什么见?谁想和你见?”阿莫尔气呼呼地骂道:“你这家伙,这次来又想干什么?幕星之眼还想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顾庭看了一眼X,比起三年前时的恐惧,此刻他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格外平静,他颔首,也算是礼貌回应。   坎贝尔对于无关顾庭的虫谈不上多在意,也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便站在原地等待后续。   索勋皱着眉头,他自从只身来这边寻到妈妈后,便单方面与幕星之眼切断了联系,至于他的亲生兄长更是彻底脱离了幕星之眼,于是两个时不时能见到面的亲兄弟对于他们的雌父情况是一点儿不知道,但眼下忽然到来的X昭示着格莱·幕星之眼似乎还打着什么算盘。   索勋:“X,是格莱让你来的?”他早就不再叫格莱为雌父了,毕竟那样的虫,缘何担得起“父”之一词?   X沉沉地看了一眼索勋,又看了看与之长相一模一样的水晶,他冷笑一声,怨不得自己会认错抓捕对象。   无他,这两个黑发的雌虫长得简直就是复制出来的,从眉眼鼻唇,再到身上分布的裂痕以及缓慢眨动的数只橙黄色眼珠,每一处都全然相似,倘若两虫都板着脸,竟是连气质都相似到无法区别。   他倒是也没隐瞒,直接道:“是家主吩咐。”   “要抓我?”索勋问。   叶莱追问:“幕星之眼要格莱做什么?”   X嗤笑一声,他的声音很嘶哑,就像是曾经用刀刃划过喉咙,虽是能继续说话,只可惜这折磨耳道的嗓音却是要跟着他一辈子了,“你觉得我会说?”   “那如果是我问你呢?”索勋开口,他直直看着X的眼睛,那双黑黑的眼瞳沉地不见一丝光亮,甚至有些叫顾庭陌生的冷厉。   顾庭望着那边,这样的索勋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不是叫“妈妈”时的讨好小心,不是挤在身边等候安抚时的欣喜期待,而是一种近乎叫虫凝固了呼吸的压迫感。   顾庭有些意外地瞧着,而其他几虫也明显感受到了索勋身上的某种变化,无一不等候着X的反应。   至于被问住的X神情一僵,他咬着牙齿、腮帮子都气地微微鼓起,眼睛死死瞪着索勋,喉咙颤抖,似乎是想要把什么即将脱口而出的答案给塞回去。   索勋有些意外,他曾见过格莱·幕星之眼这样命令过X,但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也可以成功,甚至效果比他想象中的好得更多,于是索勋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他再一次盯着X的眼睛开口:“告诉我,格莱要抓我做什么。”   很奇怪的气氛,就像是原本揪紧的绳子忽然被放开了一样,X突然开始喘息,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似乎在与体内的某种欲望做斗争。   但是他赢不了,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注定了他赢不了,因为他本就是幕星之眼的仆从虫种,那种来自上位者的压迫与他们习惯的屈从早就刻在了骨子里,无法拒绝、无法反抗。   他嘴角被割开的伤痕颤抖着,连声音都是断断续续:“家、家主大人……要你去做……做交易……”   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但索勋并不满意,他见着被绑着双手已经俯爬在地上的X,沉着声音盘问:“什么交易?”   那种来自于灵魂的催促太难抵抗,X从来都不知道索勋竟然能有不亚于格莱驱使他的能力,他的身体无法抵挡,最终一股脑地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说了出来,“家主大人想牺、牺牲你去做交易,然后重振幕星之眼。”   在秘密吐露之后,X喘着气趴在地上,他的手指、脊背甚至在痉挛,那种无法违抗的命令感还在体内跃动着,刚才近乎像是傀儡一般的感觉叫他心生可怖——即使作为主人的格莱都无法令他做到这种程度,索勋怎么可以?   “这样啊……”   索勋轻叹一声,他本以为自己会伤心,但是当他抚上自己的胸口时,却发现心脏只是和平常一般跳动着,似乎曾经儿时还埋在血液里对雌父的期待早就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在空气里,即便此刻听到格莱要把他当交易品重换幕星之眼的繁荣,索勋竟还能心平气和地思考。   X艰难地仰头,“为什么?”   索勋:“什么为什么?”   “控制我……”X是眼里充满了怀疑,“你怎么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我本来也有着幕星之眼的血脉,况且……”索勋轻轻咬了咬自己的舌尖,他在X的眼中看到了某种惊疑不定,“难不成,格莱做不到这样的程度?”   见X低头沉默,这个答案也显而易见了。   “呵,或许是因为我天赋好吧?”索勋随意地扔出一个答案,但心里却不这么想——他将自己可以控制X的原因归咎于妈妈曾经分给他零星的血液,毕竟似乎什么事情只要一遇见妈妈,就会变成奇迹。   叶莱摸着下巴,问道:“具体是什么交易知道吗?”   已经浑身无力的X也没了任何隐瞒的想法,他在索勋面前就像是没穿裤子的囚犯,就是嘴再硬也抵抗不了仆从虫种的天性,干脆破罐子破摔,“不知道,只知道是前不久来联系家主大人的。”   恩格烈抱着手臂站在角落里,他盯着X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会不会与辛烛有关?”   “这不好说。”叶莱皱眉,“但是我们还没有办法确定……”   近期频频出现的事情都与辛烛有关,但此刻又牵扯上了幕星之眼,便不再那么叫虫确定。   水晶忽然道:“那就跟他走一趟呗,反正我很厉害。”   他浑不在意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似乎是想要叫众虫信服自己的能力,水晶干脆伸手,轻而易举地便墙壁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手印。他再一次重复道:“我现在很厉害的,妈妈。”   顾庭迟钝地“啊”了一声,之前索勋说X是被水晶抓住的,那时候他还没有真实感,但此刻看着水晶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手印在墙壁上,他才有了种吾家大儿初长成的感慨,“确实挺厉害。”   索勋看了一眼水晶,水晶立马瞪了回去,“我是为了妈妈,和你无关。”   “嘁,他们要的是我,你顶多就是个冒牌货。”虽然告诉过自己水晶很厉害,但索勋还是没忍住刺了回去。   眼见两虫又要吵起来,顾庭连忙喊停,但对于当前事情的处理也拿不定注意,他看向坎贝尔,小声求救道:“你觉得的呢?”   “先商量一下再做打算把。”坎贝尔手指轻轻从雄虫微皱的眉头滑过,“放松。”   于是,X暂时被关押起来,关于叶莱之前布置在德尔加格雅港口的眼线又重新汇报了一下内容,依旧和以前没有什么差别。   叶莱:“看来他们的联系只能是通过联络器了。”   没有可疑星舰、没有可疑虫族,格莱想要与某个势力达成交易,唯一的联系途径就是联络器。   “重点不是这个。”坎贝尔道:“目前的威胁来自辛烛、来自蔷薇盟,幕星之眼和这件事是否有关联是次要的。”   阿莫尔:“啊,可是不知道辛烛在哪儿……”   顾庭点头:“要是知道他的老窝在哪儿,现在一定会容易很多的。”   “我看见了。”水晶忽然出声。   顾庭:“水晶?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了……一个充满黄沙的星球,还有很多、很多的虫,以及眼睛……”一动不动的水晶淡去了脸上所有的表情,连黑色的眼瞳都在一瞬间泛出橙黄色,他问道:“妈妈,你想知道什么?”   年轻的雄虫迟疑,“什么意思?”   “妈妈,你想知道什么?”水晶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空茫的双眼里溢散着光,这一瞬间的他就像是无欲无求的神灵。   坎贝尔捏了捏雄虫的肩膀,低声道:“问他。”   顾庭:“嗯……我想知道辛烛在哪里,他的具体位置。”   “就是那里——”水晶的手抬起来在半空中比划——   “一颗风沙漫天的星球,在星盟之外,它是一座古老的星球,有着很长很长时间的历史,他孕育了最初的虫族。”   “那里,是我的家。”   与此同时,OE08号星球,琉璃的某一处住宅中——   阿诺德同样眼神空茫,他再一次感应到了来自光年之外的、血脉上的吸引,虽然很淡,可那跨越整个宇宙的亲昵感让他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于是他愿意给予那个孩子一些反馈,或者是对方所需要的答案。   阿诺德喃喃道:“辛烛……那个外来者?那么,他是在赫尔狄克星。”在他说出答案的那一刻,他与水晶共享了视觉,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黑发雄虫,对方有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就像是昂贵的蓝宝石一般。   但最令阿诺德震惊的却是晃在雄虫身后的黑蓝色亮面蝎尾——“是他……”   同一时间,宇宙的另一端,水晶也异口同声道:“……在赫尔狄克星。”   顾庭一愣,他脑海中猛然想到了虫母告诉他的话,以及那个夜里坎贝尔划过纸质书的手指,那些纷杂的信息在一瞬间连成一个整体,推着他距离真正的答案又进了一步。   恩格烈:“赫尔狄克星?还在外星域,那颗星球确实有很久的历史了。”   水晶又一次开口了,“妈妈,你还想知道什么?”   享有水晶视线的阿诺德眼眶发红,他缓缓操控着宇宙另一端那个血脉微弱的同族,试图提供更多的帮助。   顾庭不确定此刻水晶到底是什么情况,他道:“水晶,你没事吧?”   水晶乖巧地摇头,除了空茫的视线,他的一切与平常无异,“妈妈,我很好。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屋里的其他几虫面面相觑,坎贝尔盯着水晶看了一会儿,对顾庭道:“再问问吧。”   “好。”顾庭颔首,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询问道:“那蔷薇盟的根据地在哪儿?也是和辛烛一样在赫尔狄克星吗?还有……格兰是不是也在哪里?”   水晶歪头沉思片刻,缓缓点头,“是的,都在赫尔狄克星。”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光年之外的阿诺德一愣,他甚至都无需思考,就将那些答案全部说了出来:“他们想要找到原始虫的古战场遗迹。”   水晶几乎变成了同声传达,“……古战场遗迹。”   顾庭:“那是什么?”   “是一个像是历史的传说。”叶莱解释,“据说是原始虫种雅克斯生前的栖息地,他们在那里消亡,因此有传言说如果能找到原始虫的古战场遗迹,就能发现真正的宝藏,但是至今没有具体记载,也没有虫能找到这些。”   水晶:“他们已经找到了,并且在想办法打开。”   “那么这些和幕星之眼有什么关系?”索勋忽然开口。   水晶扭头看了过去,在OE08号星球上的阿诺德也看到了索勋的脸——那种低劣的气息以及来自血脉的熟悉,令被阿诺德控制的水晶露出了嫌恶、冷厉的神情,连声音都忽然冷了八度,“幕星之眼?恶心的杂碎。”   索勋皱眉:“你什么意思?”   那其中的恶意明显到了一种极点,顾庭瞬间反应过来,“你是谁?”水晶是不可能这样对索勋说话的。   原先还阴着脸的水晶立马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他转头看向顾庭,“妈妈,我是水晶。”   “你……”   同时,另一道明显不属于水晶的声音自他的口中传了出来,“来吧,来到赫尔狄克星吧,到时候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刚刚清醒的水晶捂住了嘴巴,满脸无措,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身体里为什么可以发出其他虫的声音。   “等等,你什么意思?”顾庭追问。   但这一次再没有了回应,而水晶也只是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水晶:“妈妈,是发生了什么吗?”   顾庭摇头,“没事,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有,我感觉一切都很好。”水晶看向莫名其妙对他横眉竖眼的索勋,“我又没惹你。”   “你!”索勋冷哼一声,“看在你不知道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了!”   “所以那个家伙是要我们去赫尔狄克星吗?”阿莫尔摸了摸脑袋,感觉自己半天都处于云里雾里。   “不是我们,而是小宝石。”叶莱撩开耳侧的长发,看向顾庭,“刚才那个声音说的话中并不包括‘我们’。”   “那怎么办?”索勋有些泄气,“妈妈抱歉,我刚才不应该开口的。”如果他不开口,或许顾庭能够从那个神秘声音的嘴里问到更多的事情。   “这不是你的问题。”顾庭拍了拍索勋的手臂,看向坎贝尔,“所以……我们该怎么做?”   坎贝尔就是他们的主心骨,似乎只要有坎贝尔在,那么一切的问题都不成问题。   “既然如此……”银发雌虫做出了决定,“那么,就去赫尔狄克星一趟吧。”   OE08号星球上,此刻琉璃也忙完了事情回来,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盯着自己的阿诺德,“怎么了?是想我了吗?”   对于自己喜欢的对象,琉璃热辣又大胆,直接脱了外套跪坐在阿诺德的腿上,搂着对方的脖子就狠狠吻了上去。   阿诺德也很快回吻,虽然他是雄虫的体魄,看起来清瘦得基本上与琉璃差不多,但琉璃却知道对方白皙的手臂下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一吻结束,琉璃的脑袋抵在阿诺德的肩头喘着气,反观阿诺德却气息平稳,他摸着怀里亚雌的脊背,道:“我准备回赫尔狄克星了。”   “这么快?”琉璃一愣,眼里闪过落寞。   “你……”阿诺德沉吟片刻,“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等等——你说什么?”   “和我一起走。”这一次不再是问句。   “好。”琉璃点头,只要是阿诺德说的话,他几乎从来没有拒绝过。   ……   临出发的前夜,顾庭又做梦了。   “孩子,又见面了。”显然,虫母期待了每一次和顾庭见面的机会。   顾庭:“我们准备去赫尔狄克星了。”   虫母讶然,“上次还没有告诉你,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   “是另一个……虫告诉我们的。”顾庭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给虫母解释了一下,“但是他似乎很讨厌幕星之眼。”   “这样啊……”虫母轻笑,“我好像知道是谁了,不过,我也很讨厌幕星之眼。”   “为什么?因为他们吞噬伴侣吗?”   虫母眨眼,“并不,那只是一个诅咒。”他看向虚无的黑暗,轻声叹了口气,“是诅咒,也是报复,只是我没有想到幕星之眼的虫竟然真的做得出来……”   “什么意思?”   “他们为了力量不择手段,自诩是最接近雅克斯的虫种,却令我生厌。”   顾庭抿唇,他还是有很多的疑惑,虫母却先一步道:“别着急,等到了赫尔狄克星,你就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事情了,所以这点儿时间可以交给我吗?”   “好吧。”顾庭点头,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虫母露出了一个温柔的浅笑,“可以告诉我一些你和那个雌虫的故事吗?就当是满足长辈的一个小小好奇心?”   原本还有几分严肃的气氛立马消融,脸皮薄的顾庭红了红耳朵。   本来他和坎贝尔计划着今晚尝试一下芯片里的新技能,但这一趟出行定得突然,为了明天的好精神,两虫只好放弃了这一次的尝试,准备再约时间,但素了很久的年轻雄虫可没那么容易满足,于是……   总之最后顾庭几乎红了半片胸膛地吻住了坎贝尔肿胀的唇瓣,带着一丝腥咸,但又那么地令虫痴迷。   他看向已经做好听故事准备的虫母,无奈一笑,“好吧,其实我和坎贝尔是在很久以前认识的……” 第72章 宝宝   X的未归很快就令格莱·幕星之眼意识到了自己计划的失败, 他一只虫在偌大的书房里砸了坏了很多东西,气急败坏到眼珠发红,就像是被逼入了绝境的鬣狗, 似乎下一刻就要咬着敌虫同归于尽。   “该死的!废物!”格莱将书桌上的一摞厚皮书全部推了下去, 即便如此他的怒火与郁气还是无处发泄。   忽然, 联络器响了。   格莱面色阴沉地按了通话键,辛烛的脸很快就出现在了莹蓝色的光屏之上。   辛烛没有绕圈子的兴致,他开门见山道:“我要的东西呢?”   “嗤,”格莱抹了一把脸, “失败了。”   “你这样无能,我还怎么与你继续进行交易呢?”说这话的时候,辛烛的脸上全然被可惜的情绪代替, 但他眼底深藏着的却是一种厌恶。   格莱有些慌了,“还有别的办法, 你不是说需要幕星之眼吗?我这儿还有很多雌虫?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你知道杰德吗?也是幕星之眼的虫,他虽然比不上索勋,但能力也不错;或者杰克逊也不错……”   在格莱的眼中, 振兴幕星之眼就是重中之重,以至于冠以这个姓氏与血脉的同族都成了他光复家族的“道具”, 就仿佛在给辛烛推销, 亦或是贱卖似的,明明一个个名字背后都是能力不弱的雌虫,但此刻却只能成为商品任虫挑选。   辛烛倦怠地眨了眨眼, 他最初想想叫自己的手下来德尔加格雅港口抓几个幕星之眼回去做实验,但后来想到了幕星之眼与星盟之间的龌龊后, 他选择合作——最好是叫幕星之眼亲手将索勋奉上, 却不想这个老东西如此没用, 怪不得当年三言两语就能被星盟吓退到德尔加格雅港口龟缩数年。   嘴上喊着要振兴幕星之眼,可这么一个被诅咒的腐朽家族,也就只有这群蠢材才会当个宝吧……   辛烛轻笑一声,“好呀,那就给我送过来吧。记住,我只要好的。”   “当然。”见合作还有希望,格莱的眼睛都亮了,死气沉沉的面孔上浮现出了一层重新看到希望的光芒。   只是这一切不过是格莱一厢情愿的臆想,这是他狗急跳墙后做出的决定,却从未考虑过辛烛那边会不会给予他想要的结果。   挂了联络器后,辛烛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呼了一口气,“真是愚蠢……”   他发了一会儿呆,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不大的保险箱,在输入了六位数的密码后,辛烛从中拿出一张非常陈旧的照片。   在星际时代,照片的更多保存方法是以电子版为主,但这份照片的年代却过于久远,甚至真正地追溯起来,恐怕其年龄要比辛烛还大。   辛烛手上的动作很小心翼翼,他将照片平铺在掌心里,视线格外专注地落了上去——   在已经边缘泛黄、微微卷边的照片里的并不是人形虫,而是保持原有虫形态的大家伙们,他们有着肉红色的躯体,臃肿庞大,浑身都布满了有着橙黄色眼珠的裂缝,看起来诡异,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性。   这张照片曾经是属于辛烛的长辈的,而后又传给了他,就像是一个家族中流传着的传家宝,必须世世代代传递下去,直到他们找到照片中原始虫种雅克斯的踪迹。   “快了,很快就能找到了……”辛烛咬了咬舌尖,神经上的刺痛令他有些战栗,他喃喃道:“如果你们还憎恨着幕星之眼,那么我就用他们来做贡品,欠债还钱、杀虫偿命,这天经地义。”   在蔷薇盟的根据地内,格兰坐在狭窄的屋里,门外还守着两个身形高大的雌虫。   自从辛烛打算用幕星之眼作为打开遗迹的贡品后,格兰便被严格管控起来,毫无自由,不论是吃饭上厕所,都要被辛烛的手下跟着。   他走到窗前撩开帘子望了出去,赫尔狄克星似乎总是黄沙漫天,这里的一切都与沙尘脱不开关系,甚至在很多无虫探足的地方藏匿着庞大且危险的流沙。   格兰并不打算一直受辛烛控制,但他却找不到逃脱的机会。   ——叩叩。   独眼的亚雌扭头看向门扇,低声道:“进来。”   咯吱,门被打开了,走来的是最开始就跟在格兰身边的胆小亚雌。   “大、大人……”亚雌颤颤巍巍,看着格兰的目光里仍然存在敬畏。   格兰冷笑一声,“我自己都成了阶下囚,你还叫我什么大人?”   “不,不是。”亚雌摇头,他小心且无声地从屋内锁好了门,垂头走到了格兰的面前,“大人,您想离开这里吗?”   格兰皱眉,心头一跳,“你什么意思?”   亚雌的胆子并不大,他最初加入蔷薇盟的契机是因为自己的一条命被格兰救下,而那时候他也无路可走,最后干脆随着格兰来到了赫尔狄克星,从最开始势力的建立到后来蔷薇盟稳住脚、甚至在星盗团中占据了领导地位……   亚雌一直跟在格兰的身后,虽然他总被格兰骂“废物”,但这样不痛不痒骂两句简直比他以前的生活好太多了。对于他来说,格兰不仅仅救了他的命,更是给了他第二次的新生,所以为了达成格兰的目的,他会努力做很多很多事情。   “大人,”亚雌啃啃巴巴地说道:“您想离开这里吗?我、我可以帮您引开守门的雌虫。”   “你有什么办法?”格兰眯眼。   “我偷到了小型引爆器,可以暂时扰乱基地,到时候大人可以趁机逃走。”亚雌有些不好意思,他并不聪明,在耗费了这么多天也才偷到了两个引爆器,还都不是什么大范围的,因此他能做的仅仅是在爆炸的时候将虫引走。   格兰紧绷着脖颈,他沉思片刻,才点头,“可以。”   他看向亚雌,“那么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亚雌一愣,“您救过我的命……”   “只是因为这个?”   “这个已经足够了!”   一时间,格兰的神色有些冷热难辨,他盯着亚雌看了很久,直到亚雌受不住低下了头,格兰才道:“那就按你说的做。”   “好,那大人等等我,等我设置好了再来告诉您。”   “嗯。”   望着亚雌颠颠消失的背影,格兰却忽然想到了顾庭。他脸色冷地厉害,刚才亚雌所说的每一句话就像是将当年顾庭助他的记忆放在了对比面上。   他喃喃道:“我怎么会做错呢?在黑市的时候我帮过他。”   格兰选择性地忘记了自己试图囚禁、打压黑发雄虫的心思——他的心早就已经黑透了,或许从当年他诱导克莱恩剥阿莱的虫翅开始,这条路便已经彻底与黑暗勾连,再也没有出来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格兰从不想出来,他不后悔自己做的一切,他只是恨自己当初还是不够心狠。   ……   星盟的星舰再一次启动,不过这一次并没有广而告之,也并非全员参加。   一直以来都操控大局的叶莱被留在了翡冷翠,星盟诸事再一次压在了他的身上,而阿莫尔则被留下辅助叶莱——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对于处理公务阿莫尔并没有什么用处,但也算是一个好使唤的免费劳动力了。   至于离开的星舰上则坐了顾庭、坎贝尔、恩格烈、索勋以及水晶,而在他们出发三天后,由图因斯、柯蓝以及维带领的军团紧跟上路,作为这一次出行的后盾。   对此最愤愤不平的就是安迪了,他在出发当天给顾庭发了几乎小一千字的消息,其中絮絮叨叨说了有五百字是关于他和维的恋爱日常,剩下五百字则是好奇顾庭有没有尝试芯片里的小技巧——   [A&W]:小宝石你这怎么没呆几天就又走啊?我好不容易盼着你回来了,我们都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坐在一起聊天了!   [蓝宝石]:可是我们前几天不是才聊过的吗?   [A&W]:拜托,那并不算。不过你们这一次出去是为了什么啊?这个可以问吗?   [蓝宝石]:或许也不算是太机密的事情,蔷薇盟知道吧?他们的老巢似乎在赫尔狄克星,我们要去看一看。   [A&W]:?那些事情有雌虫去做,你怎么还冲锋陷阵了?   [蓝宝石]:或许还和我的身世有关。   [A&W]:好吧,那我就等你好消息了。   [A&W]:对了,还有好东西给你。   [蓝宝石]:什么?   [A&W]:http://520sesese.se好东西,建议晚上你和首领一起看,绝对刺激!昨天晚上我和维看了几个就没忍住了,真的很棒,这才是成年虫应该有的夜生活。   盘腿坐在床上的顾庭挑眉,身后黑蓝色的蝎尾来回晃着,他先是抬头看了看周围,这会儿坎贝尔还没有回屋,倒是有时间叫他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了。   虽然已经成年、甚至也做了负距离运动,但顾庭直面这类“深夜内容”的时候还是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他拉好窗帘,又检查了一遍门,这才整个身子钻到被窝里点开了安迪发给他的链接。   开局画面是粉红色的视频光落在了年轻雄虫白皙的脸庞里,昏暗的被窝里被洒满了暧昧的光晕,很快唯一的观影者红了耳朵尖,身后翘着的蝎尾从被子底下伸出一角,正难耐地蹭着床单。   忽然,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只是被窝里戴着耳机、红着脸看视频的小雄虫并没有丝毫的注意。   坎贝尔一进门就发现屋里的帘子被拉得严严实实,连床头的小台灯都被关了,只有被子中隐约透出几缕惹虫的粉红色光,甚至还有条尾钩急不可耐地蹭着被子。   银发雌虫眼里闪过了什么,他微微收敛了呼吸,目光盯着那从被子下探出一小截的尾钩。   从巨型星回来到现在,坎贝尔和小雄虫之间还没做到最后一步,他本以为自己或许会因为时间而忘记那种感觉,却不想只要看到一些相关的痕迹,那种食之入髓的滋味便也再一次浮现。   他的视线很难从那段蝎尾上抽离——   暗色的室内,所有的光都变得吝啬起来,只有被窝中朦朦胧胧散着一种浅浅的、似乎已经被稀释过的浅粉红色晕影,在昏暗的室内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暧昧。从鼓鼓囊囊的被褥间爬出来的尾钩也被染上了一层艳色,好像被照射出了神秘的深紫。   坎贝尔喉咙发紧,他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脚步落在地上没有任何的动静,直到他的手指轻轻捏住了轻薄的被子。   ——唰!   顾庭一回头,便在黑暗中对上了坎贝尔猩红的眼瞳,落在床上的联络器中的画面正在活动,确实如安迪说的那样很刺激。   “坎、坎贝尔……”   银发雌虫的视线从屏幕上扫过,影片里似乎是个白皮肤的强壮款雌虫。   他问:“喜欢这样的?”   顾庭有些心虚,虽然他本着学习的态度去观摩,但当与坎贝尔面对面后,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没有,不喜欢那样的。”   “那尾巴怎么自己摇起来了。”坎贝尔忽然伸手掐住了尾钩的尖端,水滴状的尾节堪堪被他的手指掌控。   在长了尾钩后顾庭拥有了精神力触须,虽然那些机器测他的精神力等级还是F,但顾庭自己却觉得并非如此,再者有了尾钩在日常生活中还是比较方便的,就好比格斗的时候它也是一个用于攻击的“好帮手”。   但也有不好的一点,那就是尾钩的状态直接可以看出顾庭自己的心情——高兴了那截尾巴会忍不住摇晃;害怕了会缠在他的腿上;着急了会“啪啪啪”地往地上砸……   总归顾庭本就不是太会隐藏情绪的性格,在有了尾巴之后,他更是藏不住了。   “白色皮肤。”坎贝尔慢悠悠地坐在床边,视线在屏幕上游移,“褐色头发,嗯,是粉色的……唔。”   坎贝尔的嘴被顾庭捂住了,年轻的雄虫终究是面皮薄,再怎么修炼落在了坎贝尔手里只有投降的份,甚至因为短短几句话,耳朵红得像是彻底熟透了。   顾庭整个虫直接跨坐在坎贝尔的腰腹上,将对方压着平躺在双床,随手按灭了联络器的屏幕,小声道:“不喜欢那样的。”   银发雌虫明知故问:“哪样的?”   “白皮肤和褐色头发……”   “还有呢?”   “……粉、粉色的也不喜欢。”   坎贝尔从嗓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黑暗里,银发雌虫的视力丝毫不受影响,以至于他能清晰地看到顾庭脸上的任何神情变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向冷沉稳重的他竟然开始渴望在年轻雄虫的脸上看到更多表情,最好是因为他而出现的变化,害羞的、专注的、依赖的……亦或是某些时刻隐忍的。   坎贝尔觉得有一部分的自己像是坏掉了一般,开始不受思维的控制。   他听见自己开口道:“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顾庭烧红了耳尖,他的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整个胸腔都在一起震动,或许是因为床帘都拉上的缘故,他觉得有热,热得胸闷气短,连裤子都有些紧绷。   ——应该一回来就换上睡袍的……   年轻的雄虫有些恼,但具体恼什么,他却找不到答案。   坎贝尔捏着尾钩的手还没松开,他轻轻扯了扯,又一次问道:“喜欢什么样儿的?”   顾庭低头,源于光线的问题,他根本看不出来坎贝尔有没有脸红,似乎每一次银发雌虫都显得很绰绰有余。他有些不服气,便想着压对方一头,干脆一俯身吻住了对方的唇,在察觉到坎贝尔探着舌尖准备追逐的时候,顾庭又立马怀心眼地撤了出去,只一下两下地舔了舔对方的唇角。   他道:“那么想知道吗?”很轻很轻的询问,就像是吹拂过的一阵风。   “嗯,想知道。”   顾庭的尾钩在坎贝尔的手里颤了颤,水滴状的尖端扭动着攀升到了雌虫的手臂上,就像是坚固的镣铐将其彻底锁在了床铺之间的小天地里。   “好吧,”像是妥协似的,坎贝尔听到附在自己身上的雄虫道:“怎么办?我喜欢巧克力的,喜欢巧克力蛋糕、巧克力奶糖、巧克力蛋卷……”   顾庭故意道:“你有吗?”   怎么可能没有?坎贝尔全身上下就像是被浸过了巧克力浴,他当然知道顾庭喜欢巧克力奶糖,不然他身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牙印了。   “有。”   “那给我看看?”   “嗯……”   成年虫之间的对话往往不需要太过明确,甚至只是黑暗中交换的眼神与气息,就能让他们知道彼此需要什么,不仅仅是坎贝尔了解顾庭,顾庭也了解着银发雌虫,于是后来的一切也都发生地水到渠成,没有白皮肤、没有浅褐色头发,有的仅仅是浓郁的巧克力甜点,以及在夜里都有流光浮现的银白色长发。   一开始是坎贝尔占据了主动权,只是到了后来场面有所翻转,被按住后颈拿捏的反而成了坎贝尔。   自从身后长出了尾钩后,顾庭发现自己的体力在以一种缓慢却明显的速度增长,这点儿变化他自己心知肚明,但许久没有同睡过的坎贝尔却一点儿不知道——银发雌虫怎么都没想到某只坏心眼的小雄虫竟然在格斗的时候隐瞒了体力的变化,以至于此刻叫坎贝尔毫无还手之力。   太超过了……   坎贝尔紧紧握着顾庭的手腕,低声道:“还、还在星舰上……别太过了……”   “可是我巧克力还没有吃够。”   “下次……”   顾庭转了转眼睛,他忽然想到安迪和他吐槽说维虽然看起来像是个X冷淡,但实际上是个闷骚怪,外面一副高冷的样子,一回家就缠住安迪左一声“亲爱的”、右一声“宝贝”,腻死人不偿命。   于是他道:“坎贝尔,你该叫我什么?”   脑子都有些不清醒的坎贝尔感觉自己的眼前正炸着烟花,几乎半分钟后他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小、小宝石……嘶!”   “不对哦。”顾庭没留嘴地咬住了银发雌虫的耳朵,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牙印,他撒娇地催促道:“再想想嘛!”   早在面对坎贝尔的时候,顾庭就掌握了撒娇技能,这项技能有不少还是他和阿莫尔现学现卖的,但此刻看着银发雌虫轻微发颤的肩膀,顾庭就知道自己学得不错。   “顾庭……”   “不对。”又是一口咬在了耳朵上,只不过这一次年轻的雄虫好心地换了一个位置。   “呃……蓝宝……”   “不对哦。”他决定提醒对方一下,“应该更亲密一点。”   他也想被坎贝尔叫“亲爱的”、叫“宝贝”或者其他什么亲密的称呼。   这个问题几乎要难到坎贝尔了,在他的经历里,最紧密的称呼除了许多年前叫的“雌父”,就是后来唤顾庭为“小宝石”,再亲密的……坎贝尔感觉自己的大脑更懵了,像是灌进去水后又抱着摇了摇,连思考的能力都变得迟缓。   顾庭再接再厉:“坎贝尔再想想嘛,我们都是这样的关系了,你应该叫我什么?我可是你的男朋友诶!”   不得不说,顾庭格外有在床上撒娇的技能,直接点满到一百级。   亲密的称呼……   男朋友……   坎贝尔迷迷糊糊喘了口气,他忽然想到了前不久顾庭看的那个白皮肤、褐色头发的影片,里面的雌虫似乎在叫——   “宝宝。”   坎贝尔喃喃道:“宝宝。”   窗外的星云正在宇宙中绽放着最美、最艳丽的光芒,星舰的某个房间里窗帘被拉得密不透风,年轻的雄虫从身后紧紧地抱着银发雌虫,白色与巧克力色即使在黑暗中都能看到几许深浅的对比,他们抱得那样紧、那样密不可分,几乎要融入彼此的身体之中。   他们亲密地就像是彼此的半身,唯有相拥才能看到明天。   坎贝尔近乎力竭,他在顾庭的撒娇下不知道喊了多少声“宝宝”,明明说好的结束也像是不见尽头的路,知道身后是起点,却远远看不到终点。   他只记得迷糊中身侧的雄虫吻住了他的唇,而自己也顺势回应,似乎连身体都记住了该如何反应。 第73章 身世   地处外星域的赫尔狄克星上终年被黄沙覆盖, 据说这里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山有水、浓绿常在,但随着时间的消逝,星球上一切象征着生命力的绿植逐一死亡, 剩下的只有吹都吹不尽的黄沙, 以及藏匿在流沙中的危险。   坎贝尔他们的星舰选择在一处很偏远的地方停靠,他们不确定蔷薇盟的具体位置,又为了当值暴露行踪,因此将星舰的降落点选在了星球上的一处峡谷背后。   “噗咳咳咳!”甫一下星舰, 顾庭就被扑面而来的沙尘呛得不停咳嗽。   “戴好围巾。”坎贝尔皱眉将掖在年轻雄虫下巴处的围巾拉了上去, 又抬手擦了擦因为起风而沾染在顾庭眉毛、鬓角上的砂砾。   “唔……好。”顾庭任由坎贝尔捯饬, 等他再看向四周的景象是, 整个脑袋几乎都要被围巾包裹住了。   赫尔狄克星上确实荒芜, 除了黄沙, 便是嶙峋的石碓、石块,一边是彻底的沙漠, 另一边则是光秃秃的戈壁, 呼呼的风声自耳边响起, 连说话都得扯着嗓子大声地喊。   恩格烈眯着眼,他手里还扯着双手被镣铐束缚的X, 索勋和水晶也一前一后跳了下来,立马蹿到了顾庭的身边。   水晶:“妈妈,这里风好大啊,需要我给你挡风吗?”   “妈妈要喝水吗?我带了很多水, 还带了营养剂,你需要可以随时找我!”索勋也不甘示弱。   “不用不用, 我现在什么都不用。”顾庭按住两个每天都很燥的“好大儿”, 扭头看向坎贝尔, “那我们现在怎么走?还是一头雾水,连个具体方向都不知道。”   坎贝尔看向水晶,“你试一试能不能在联系到那个虫……”   水晶挠了挠头发,“那我试试吧。”   他闭上了眼睛,尝试去寻找那一天忽然冒出来的奇异感觉。   忽然,水晶整个身子一颤,他再一次开口的时候却成了其他虫的嗓音,“你们到了吗?”   顾庭回答:“我们已经到了。”   已经带着琉璃回到自己在赫尔狄克星上的老巢的阿诺德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眼下正好是下午,距离进入黑夜还有两个小时,他必须在两个小时内与顾庭他们会和,否则夜晚的赫尔狄克星将充满了危险。   他冲着琉璃摆了摆手,道:“描述一下你们的位置,我去找你们。”   顾庭看了看四周,“嗯……这里有点儿像是分界线,一边是沙漠一边是戈壁,而且……”他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断崖上,“还有个很秃的小山。”   阿诺德想了想,他对于赫尔狄克星上的一土一沙熟练到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家,更何况他与这位难得的同血脉后辈还有着浅浅的联系感,光是凭借这个也足够他找到对方。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再三确认道:“山上是不是有一棵歪脖子的枯树。”   “对。”   “好,站在那里等我,我很快就来。”   顿了顿,阿诺德又提醒道:“不要乱跑。”   话落,原本神色空茫的水晶立马恢复了原样,他揉了揉脑袋,说:“我好像能感觉他和我们之间的距离,但并不是特别清楚,而且有些断断续续的。”   顾庭绕着水晶转了一圈,“所以你们之间到底是因为什么有的联系?”   “妈妈,我也不知道,但那天就是很突然地感受到他了。”水晶眨眼,他的视线落在了赫尔狄克星上的景观,有些迟疑道:“妈妈……”   顾庭:“怎么了?”   “我觉得这里有一种熟悉感,就好像曾经生活过一样。”   “嘁,”索勋不满地哼笑一声,“做什么白日梦呢?在此之前你都长在我身上好吗?一块肉别那么感性好吗?”   水晶翻了个白眼,放在以前他可能还会怕索勋,毕竟作为对方的半身大多数时候容易被牵制,可现在他们两个要是打起来,赢的绝对是水晶,实力上的碾压让他在索勋面前越来越肆无忌惮,“你懂个屁!”   顾庭一愣,他盯着水晶发呆,“你……”什么时候那个乖乖软软的水晶变成了炮仗青年?   水晶立马变脸,“妈妈,索勋他总是针对我。”   “我针对你?你当初变形的时候不要用我这张脸我至于针对你吗?”   “那我用谁……”   两只雌虫又陷入了争吵,而被夹在中间的顾庭一脸无奈——难道是因为孩子们都到叛逆期了吗?为什么现在都不听妈妈说话了?   不远处坐在石块上的恩格烈沉默寡言,或许说自从他知道顾庭和坎贝尔在一起后,原本话少的性格变得更加内敛,非必要一般不会开口。   坎贝尔眯了眯眼,他知道恩格烈心里在纠结什么,但如果对方不主动开口,他也不会主动发问,有些事情还是自己想开了好。   于是一边是吵吵闹闹的母子三虫组,一边是迈入中年的雌虫沉默组,还有一边则是一虫为一组、被锁在星舰旁的X。   忽然,远处传来了“嗡嗡嗡”的动静,坎贝尔和恩格烈率先站了起来,自声音的来向扬起了一片沙尘,几乎将其背后的东西挡到看不清,但这一幕在顾庭的眼里却空前熟悉,他猛然想起了梦境中的场景——那群肉红色的长虫自远处而来也是如此。   围巾下,黑发雄虫毫无所觉地咬住了下唇,他紧紧盯着远处滚滚的沙尘,那画面几乎要还原他梦里的一切,只是其规模相对而言小了很多。   终于,当距离不断缩小后,在场的几虫看到了黄沙背后的模样——   那是一只肉红色的巨大长虫,被卷在砂砾之间,那些飞滚着的沙就像是另一层保护膜,完美地将他的行踪挡在了荫蔽之下。   这虫几乎与完全虫化的幕星之眼长得一模一样,没有虫肢,有的仅仅是肥大臃肿、像是层层肉块堆积的身体,那些肉快速地蠕动着,使之在沙漠里也拥有了极快的速度;他全身上下长着深了一个色号的肉。缝,里面正瞪着橙黄色的眼珠,多到像是天上的星星,根本无法数清。   索勋已经愣住了,但随着长虫的接近,他的表情逐渐变得痛苦,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物质狠狠地压制了一般,眉头紧皱、手脚痉挛,最终在顾庭的一声惊呼下侧身摔了下去,好在被眼疾手快的水晶提住了领子。   “索勋,你怎么了?”顾庭赶紧跑了过去,此刻那肉红的长虫也已经停在了做出防御姿势的坎贝尔、恩格烈的面前。   “——是我。”熟悉的声调从红色长虫的巨口中传了出来,那动静极具穿透力,某一瞬间顾庭甚至觉得对方的声音从他的左耳到了右耳,又顺着神经穿越了心脏与灵魂。   他抬手敲了敲太阳穴,和水晶一起扶住了情况不太妙的索勋。   坎贝尔开口:“阿诺德?”   “嗯。”红色长虫居高临下地望着不远处的虫,只是当他全身的眼睛盯住顾庭的时候,瞬间那种冷冽的气势柔和下来,下一刻长虫在淡色的光晕里变成了人形,特殊材质的布料在阿诺德露出肢体的瞬间便裹住了他的身体。   X瞳孔紧缩,被割了伤痕的嘴角微微抽搐,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种濒死的恐惧感萦绕在他的左右,尤其当他与阿诺德橙黄色的眼珠对视的一个呼吸间,他甚至连后脊背的衣服都被汗湿了。   ——是、是那个可怕的雄虫……   恩格烈和坎贝尔同时一愣,他们没有想到之前与他们通话的对象竟然是一只雌虫。   而在看到阿诺德的脸后,顾庭失神道:“虫、虫母……”   “我不是虫母。”阿诺德径直走到顾庭的面前,他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索勋,只是轻轻抬手便将顾庭拉到了另一边。   “——你想做什么?”索勋撑着水晶的手臂,满脸警惕。   坎贝尔、恩格烈也上前,场面似乎又紧张了起来。   “放松,我对他没有恶意。”阿诺德的手指捏了捏顾庭的手腕,皱眉道:“怎么气息这么弱?”   “什么气息?”顾庭看着阿诺德和虫母一模一样的面孔有些不习惯,在他的记忆里虫母永远是柔软温和的,但眼前这只雄虫却面色冰冷,与虫母形成了极大的对比。   阿诺德看了一眼顾庭,眼里的温度回升,连声音都柔和了几分,“算了,这里不是细说的地方,先和我走吧。”   “你准备带我们去哪儿?”   “——我的家。”   “等等,索勋他……”   “他没事。”阿诺德打断了顾庭的询问,似乎一对上幕星之眼的事情,他就格外没有耐心,“缓一缓就习惯了。”   他看向隐隐上涌暗色的天际,低声道:“我们该走了。”   距离天色完全变黑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似乎连风也知道即将没有光,它们刮得更加猛烈,甚至连指甲盖大小的石块都能卷起来,不多时便有小型旋风卷着黄沙,一点点扩大着自己的范围。   阿诺德带着顾庭他们前脚刚刚回到他口中的“家”中,下一刻赫尔狄克星便被夜色吞没,鬼哭狼嚎的风声里夹着令虫毛骨悚然的悲鸣,似乎有什么大型野兽即将出没于此地。   这里是一处陷入地下的洞穴,外面完美地被黄沙、石块遮挡起来,内部却大有乾坤,是一个很完整的房屋构造,地方算不上特别大,但该有的一个不少。   “回来啦!”   正拍着身上的沙尘时,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对于顾庭来说熟悉又意外——“老板!”   “诶!零八!”披着深色毛毯的琉璃大大方方地招了招手,他的目光落在了阿诺德的身上,立马凑过去揪着对方的领子交换了一个“啧啧啧”的深吻。   ——原来老板和阿诺德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有些不好意思的顾庭偏了偏头,下一刻就被坎贝尔捏住了后脖子。   “干嘛呀?”顾庭小声道。   坎贝尔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但手指依旧落在雄虫的后颈轻轻抚摸着,这个动作就像是他们彼此之间互动的小偏好。   恩格烈沉默地看了过去,而被镣铐锁着跟在他身后的X无声冷笑,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阿诺德的身上。   距离那件事情已经过去更多年了,作为幕星之眼家的恶犬,再加上有蛇蜻蜓血脉的加成,X放在雌虫堆里绝对是很凶残的那一类,但一向能够完美完成任务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差点儿栽在一只雄虫的手里,那是他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喂喂喂,你怎么总是盯着我家阿诺德看?”琉璃忽然抬手在X的面前挥了挥,他不满道:“有些虫可不是你能幻想的。”   X一噎,他沙哑着嗓子看向阿诺德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顾庭也看了过去,一副八卦的模样。   琉璃立马瞪起眼睛,“阿诺德,你外面有虫?”   “没有。”阿诺德摇头,他盯着X看了一会儿,忽然皱眉,“那个……闯入者?”   他冷笑一声,“隔着那么远,我都闻到了幕星之眼的臭味儿,你应该是他们的仆从虫种吧?”   顾庭:“呃,你们以前认识吗?”   阿诺德摆手,他将琉璃按着坐下,才道:“算不上认识,当初这家伙替幕星之眼卖命,差点儿进入我守护的地方,因此我给了他一点儿教训。”   一提起“守护的地方”,顾庭立马道:“你之前说等我们来了就会都告诉我们,所以现在可以说了吗?”   “当然。”阿诺德颔首,他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我慢慢给你们说吧。”   等几个虫都坐下以后,阿诺德看向顾庭,就像是透过年轻的雄虫而回忆某个虫似的,在一阵近乎窒息的沉默后,他才缓缓开口道:“先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你们也知道,是阿诺德,但是我的虫种——是雅克斯。”   “雅克斯!”桌子上几虫同时发出惊呼,毕竟在虫族社会的历史资料里,雅克斯完完全全是传说中的种族,谁能想到竟然有看到原始虫种的一天。   坎贝尔面无表情,“你要怎么证明。”   阿诺德不紧不慢,“我不需要证明,你们会知道的。”   “我没想到雅克斯真的存在……”已经恢复过来的索勋喃喃,他想到了雌父格莱·幕星之眼对于将他们的虫种——多目蠕虫进化为雅克斯的执着,他甚至无法想象格莱在知道阿诺德的存在后会变成什么疯狂的样子。   “呵,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阿诺德冷哼一声,他对于幕星之眼的血脉充满了厌恶,只是看了一眼便又转向顾庭,“虫族历史中记载的雅克斯是传说种、原始种,是不存在的神话,但实际上在很多年前,我们一族是追随虫母的第一虫种,也可以说在所有的虫种里,唯有我们自始至终信仰、守护、听从着虫母。”   “不过在此我需要解释一下,你们当前所看过的虫族历史有所缺失,在最初虫族诞生的时候,并非雄尊雌卑,而真正尊贵的应该是独一无二的虫母,他们享有神明的祝福,拥有诞下后代的能力,他们数量极其稀少,往往一个星球上只有存在一位。”   “神明永远知道虫族缺少什么、需要什么,祂高高在上地俯瞰众生,因此也吝啬将‘礼物’送予虫族,但挣扎着生存的虫族没有那么容易玩完,在一段匮乏期后,有史以来最强、最具有天赋的虫母诞生了。”   顾庭心头一颤,他对上了阿诺德橙黄色的眼瞳。   对面的雄虫面色冰冷,他的叙说中不存在任何的感情,那些恍若史诗的故事在他的眼里就像是地上的垃圾,不能引起侧目,只能引起憎恨。   在这样的阿诺德身上,顾庭恍惚中看到了虫母的影子。   阿诺德:“对于虫族来说虫母是‘礼物’,对于神明来说虫母是他随手留下的‘赏赐’,但是对于虫母本身来说,这是一种无处可逃的禁锢。几乎每一任虫母,都是痛苦的,而这位更强、更有天赋的虫母也将承担着更多的折磨。”   顾庭忽然道:“虫母……有名字吗?”他想起了自己梦中的虫母,他似乎从未问起过对方的名字。   “名字?”   阿诺德轻笑一声,他的声音穿透了被湮灭的历史,连眼神都变得有几分空茫,可说出来的话却叫顾庭脊背生寒——   “虫母哪里需要名字?他们的存在说来尊贵,但也是为了繁衍而生,对于疯狂的虫子来说,‘虫母’两个字足以代表一切……”   在很久以前,虫母是整个种族的珍稀“资源”,能够拥有虫母,不单证明了某个虫种的能力,更是说明他们具备了繁衍的权利。   但虫母的数量太过稀少,为了虫族能够继续延续,很多虫种不得不相互合作,于是在逐渐的融合之中,虫种之间出现了“仆从”一说——即强者为主弱者为仆,弱者在强者的庇护下继续生存,而强者可以驱使弱者为自己做事。   当虫种有了一定的融合后,他们将以更多的数量去占有单一的虫母,而阿诺德口中那位“更强、更有天赋”的虫母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阿诺德:“我所侍奉的虫母诞生在一个废弃的巢穴中,那时候我才刚刚成年不久,在赫尔狄克星上嗅到了属于虫母的甘甜,于是以雅克斯为首的虫种找到了刚刚破卵而出的幼年期虫母。我们担负起了喂养虫母的责任,而随着虫母一天天的长大,和我们共同生存的其他虫种开始垂涎虫母的身体……”   “虫母天生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他对此平淡接受,即使这一切并不是他想要的。于是我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照顾长大的虫母被其他虫拖入深深的巢穴之中,被迫生下那些消耗虫母体力的虫卵。”   “虫族本应该对虫母感恩的,但那群自私、罪恶的家伙们却贪得无厌,他们认为雅克斯一族不该过分照顾、娇养虫母,于是在一次轮到我们族群外出猎食的时候,他们联合起来偷偷带走了虫母,将其藏在了一处地下巢穴,而我们也因为其他虫的干扰而失去了与虫母的联系。”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便一刻不停地寻找着虫母,在此期间,其他虫与另一个名为‘蓝血帝王蝎’的虫种相融,而被带走的虫母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爱’。”   阿诺德的神色在说起“爱”这一字的时候变得有些寡淡,甚至是自嘲,“那只被幸运光顾的虫叫做尤坦,他是蓝血帝王蝎中的强者,不仅仅是虫母待他特别,他也逐渐被虫母吸引,于是在其他虫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开始了一场藏在黑暗里的热恋。”   原始虫的生活里几乎没有“爱情”一词,他们的生活匮乏,仅有猎食与交。配、繁衍,但偏偏意外发生在虫母与尤坦之间,他们被彼此吸引,在那个无关情爱的繁衍过程中萌生了更多的贪恋,于是被发现的危险也在逐步扩大。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虫群们可以接受共享虫母的结果,却不能接受虫母特殊对待某个对象,于是当这件事情被发现后,尤坦成为了众矢之的。”   阿诺德扯了扯嘴角,他看向顾庭,“尤坦死了,是被那群疯狂的虫肢解而死的,那些蓝色的血液渗透到赫尔狄克星的地下,与这里的沙粒融为一体。”   “他们甚至将尤坦的残肢带回去冲着虫母耀武扬威,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那时候虫母已经孕育了尤坦的孩子。”   顾庭瞳孔一缩,他的心脏跳得几乎要震出胸腔,那种即将接触到秘密的情绪令他指尖发麻,全身上下的汗毛都倒数起来,连带着勾起了他梦境中的记忆,那些蓝色的血液、被斩断的肢体、生命力微弱的圆卵……无一不考验着他的承受能力。   “那个孩子是你。”   ——怎么会是他呢?   ——为什么会是他呢?   年轻的雄虫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那些翻涌的情绪就像是长了潮的浪花,一阵一阵地冲击着他的胃袋,恶心又无助,那一刻他连大脑都是空白的。   其实在不久前顾庭有过类似的猜测,只是那些云里雾里的猜测远远不如真正听到答案时的震惊与无措。   顾庭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反问出了声:“可、可我不是那个时代的虫……”   他明明还记得自己应该是生活在地球上,是作为一个正常人类长大的,只是因为那天的意外才穿越到了虫族。   阿诺德一字一顿道:“因为虫母打破了规则,让你在另一个世界长大。”   ——另一个和平、安定的世界,没有疯狂的虫子、没有必须承担的繁衍义务,有的是温柔的母亲、慈爱的父亲,有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庭。   当初万念俱灰的虫母明明还可以继续活下去,但他却选择了将自己的孩子送走,自此身陨魂散,直到年轮转过了几百、几千圈后,直到他的孩子重返这个时代,久藏于黑暗中的虫母才得以再一次看到曙光。 第74章 故事   在自己孤独生活的数年中, 阿诺德时常会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虫母的场景——   那时候的赫尔狄克星上并非被黄沙覆盖,那时的这里有山有水,大片的绿色从山野到山顶, 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生得格外茂盛。赫尔狄克星曾经是孕育了虫族生命之初的摇篮,这里是一切起源的伊甸园。   久到阿诺德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某一天, 他像是往常一样离开雅克斯的巢穴,在浓绿的树丛中寻找着今天的猎物, 然后他忽然嗅到了一股清香的甘甜,就像是汁水最丰沛的果肉, 甜美温暖, 有种被阳光笼罩的气息。   阿诺德像是被诱惑了似的,他追随着那股味道一路前行,从茂盛的山林里出来, 行到了另一片虫迹罕至的荒地,这里与他们栖息的家园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碎石嶙峋、土壤干裂,就像是一处被赫尔狄克星遗忘的“地狱”。   阿诺德循着味道爬上了石块尖利的小山, 从山的另一侧发现了一个废弃的洞穴, 里面似乎是某一虫种曾经的居住地,很多失去了生命气息的虫卵堆叠在角落里, 甚至还能见到不少虫骨。   整个洞穴里的甘甜愈发地浓烈,阿诺德在众多死卵中挖找着,终于在最底下发现了一枚完整的、微微闪烁着亮光的圆卵——他在轻薄的卵壳下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身影,朦胧间也能辨识出人身虫尾,那是一只罕见的虫母。   于是以雅克斯为首的虫种担负起了此次养育虫母的任务, 在众多虫种的对比中, 原始种雅克斯似乎天生拥有更加丰富的感情, 他们的族群中淡化了弱肉强食、强化了互帮互助,因此年幼的虫母也被他们养得很好——柔软乖巧,但也苍白脆弱。   对于雅克斯来说,虫母就像是他们整个族群的孩子,他们看着虫母长大,最初汹涌在基因中的繁衍欲望反而不那么明显,于是当其他虫种提出虫母该履行自己的职责时,每一个雅克斯都是痛苦的——他们丰富的感情造就了此刻的不舍与怜惜,可偏偏身为虫族的一员,他们无法违背虫母的责任。   虫母确实被他们养得很好,甚至还会反过来安慰他们。   那时候漂亮的黑发小虫母被阿诺德抱在怀里,笑眯眯地冲着养育自己长大的雅克斯说着悄悄话,他告诉阿诺德别难过,这是他的使命、是他存在的意义,他会好好完成自己的任务……   阿诺德眼睁睁地看着单薄的虫母被其他虫拉到了陌生的巢穴之中,那一夜雅克斯无法入眠,直到第二天一早他们就等候着将虫母接走。   他们娇养大的虫母身上落了痕迹,漂亮的眼睛红通通的,看起来像是被骤雨淋坏了的花。   虫子哪里懂得怜惜呢?他们只知道怎么满足自己、怎么通过原始的运动繁衍后代,他们像是一群在黑夜里没有了理智的野兽,而唯一承载着那些欲望的只有成年不久的虫母。   “这样的生活没有谁能受得了。”   阿诺德的手指相扣放在了腹部,他神色空茫,整个虫都陷入了某种无法自拔的回忆之中,那么多年以前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每一个画面都是他无法忘记、早已经镌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他继续道:“我们雅克斯一族已经认命,我们做不到和虫母……所以我们心甘情愿放弃了交。配的机会,我们只是想给每一次痛苦的虫母更多的安慰。只可惜那些虫子们太过自私,他们不懂怜爱倒是先明白了什么叫做嫉妒……”   虫母对雅克斯是特殊的,对于虫母而言,雅克斯就像是永远守护在他身后的“家”,在外面受了什么苦、什么累,只有回到雅克斯的身边才能真正地放松下来。   但是其他虫子却连这点儿温情都从虫母的身边剥夺。   “知道我为什么憎恨幕星之眼吗?”   阿诺德轻笑一声,他的视线落在了索勋的身上,这群与雅克斯有着亲缘关系的仆从虫种本该是最忠心的存在,但他们觊觎着虫母、不忿雅克斯做出的决定,这才与其他虫种联合,在一次外出捕猎的途中将雅克斯蒙骗于股掌之中。   他道:“因为幕星之眼,不,或许应该叫他们‘多目蠕虫’——他们明明隶属于雅克斯的仆从虫种,却做出了背叛的事情。他们的罪责有二,其一为蒙骗雅克斯带走虫母,其二为在发现虫母与尤坦的关系后揭露一切。”   阿诺德望着索勋的神色是冰冷的,通过熟悉的黑发黑瞳,他似乎又能想起当年那群幕星之眼是多么的可恶、卑劣。   “我……”索勋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此刻听到了陈年的历史,那些发生于祖祖辈辈之间的恩怨,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尤其当他对上顾庭的视线。   ——妈妈的家虫……是被他的祖辈害死的。   顾庭看到了索勋眼里的无措与慌乱,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里的温度还是过去的样子。他转向阿诺德,“那后来呢?”   “后来啊……”阿诺德的表情就像是被冰封的雕塑,随着回忆的时间而越来越冷,直到他身侧的琉璃握住了他的手腕。   阿诺德一愣,扭头对上了琉璃担忧的目光。   那些萦绕在心头的阴影似乎散去了一部分,他深深呼了一口浊气,反手握住了琉璃,才继续道:“尤坦……”   他看向顾庭,“按照现在的说法,他应该是你的雄父。蓝血帝王蝎一族顾名思义,他们的血液很特殊,是蓝色的,在所有蝎类虫种中占有领导地位。”   “尤坦是那一代的强者,他很强很强,于是自然能够优先得到与虫母交。配的机会。但同时尤坦在众多虫子中也算是一个怪胎,他从不着急繁衍后代,因此也是被三催四催才踏入了囚禁着虫母的地下巢穴……”   脆弱的虫母和抗拒的尤坦,很奇怪的一个组合,最初大约也是相看两厌的,但随着时间推移,虫母发现这只来自蓝血帝王蝎的强者每一次即使再抗拒排斥,也不会像是其他虫子那样粗暴蛮横;而尤坦也发现虫母的温柔与平和,发现虫母对于外面世界的渴望。   于是两个怪异的灵魂擦出了火花,而在虫母充满了愉悦的心情之下,受孕也变得更加顺畅自然,一枚格外健康的虫卵孕育在他的腹中,一点点随着时间的消逝而长大。   但是好景不长,尤坦与虫母之间的秘密意外被多目蠕虫撞破,他们最初选择背叛便是想要违抗雅克斯得到与虫母结合的权利,而今见到被特殊对待的尤坦,本就压抑在骨子里的嫉妒开始暴涨,于是多目蠕虫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其他虫子,并制定了一个“杀死尤坦”的计划。   即便尤坦很强,但当他面对众多虫子的围攻时,原有的强大将大打折扣,他死在了虫母所不知道的荒原之上,蓝色的血液在夜色下泛着冷然的光芒,一点一点地渗透到了赫尔狄克星的土壤之下,那些褐色的泥土被蓝血浸泡,发出了令虫牙酸的“滋滋”声。   但即使如此,那群被嫉妒蒙蔽了眼睛的虫子还不满意,他们无法接受被虫母偏爱的存在,于是将化为虫形的尤坦分解成了一截一截,原本漂亮、凌厉的黑蓝色蝎尾也节节断开,特有的虫骨留在断面口上,向外渗着血液。   “当他们将尤坦的尾节带回去给虫母炫耀的时候,虫母也刚刚诞下他与尤坦的孩子,为了虫卵的安全,他把其藏在了巢穴中,却不想再也没有机会与自己的爱人分享好消息。”   阿诺德的五官与虫母如出一辙,深藏在眼底的痛苦也如无路可走的虫母一般叫虫悲戚,“于是当我们终于找到了虫母的踪迹时,却发现那一处洞穴已经变成了废墟,残害尤坦的虫子们死在废墟之下,而虫母则浑身僵硬地护着怀里的卵栽倒在荒原上。”   “我们来迟了一步,但我们听到了虫母的愿望。”   “他希望罪恶的虫子们得到报应,希望背叛者永受折磨,希望惨死者得到永生,希望他的孩子幸福平安。”   “雅克斯的能力是扭转颠覆与诅咒祝愿,借由虫母剩余的强大精神力,再加上我们族群心甘情愿的祭献,扭转整个虫族的诅咒灵验了。”   “它颠覆了原有的地位与性别、改变了曾经加之于虫母身上的不公,它让所有罪有应得者重复虫母的命运,一代一代,直到连通两个世界的大门再一次连接。”   阿诺德轻声一笑,“虫母用最后的力量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将你送了出去。不得不说,虫母的存在果然是被神明偏爱的物种,虽然被作为‘赏赐’而毫无自由,但其身所负有的力量却足够强大。”   “大概创造虫族的神明也没有想到,祂送出的‘赏赐’竟然会将一切的发展推向一个这样的结局……”   将自己的一辈子都献给虫母的黑发雅克斯盯着顾庭,低声道:“我在虫母残留的记忆中看到了尤坦的模样,你的眼睛……真得很像他。”   顾庭继承了自己父辈最直观的外形,与虫母一般的柔软黑发、精致柔和的脸部轮廓、藏于身体最深处的精神力,与尤坦一样的蓝色眼睛、长于尾椎的黑蓝色蝎尾……他是他们相爱的结晶。   阿诺德问道:“顾庭,曾经的你幸福吗?”   见年轻的雄虫似乎有些迷茫,阿诺德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在另一个世界的你,幸福吗?”   “我很幸福。”虽然享有的时间很短暂,可对于顾庭来说,他曾经作为人类的模糊记忆撑起了他如今的性格与灵魂,虽然无法看到最清晰的家人,但那种温暖的感觉却一直伴随在他的身侧。   “那就好。”   “不过,”顾庭问出了自己一直好奇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和虫母长得一样?”   阿诺德有些怀念道:“原始种雅克斯的形态千变万化,最常见的是沙虫形态,但我们化作人形也很自由,可以自己创造出一种模样、也可以直接复制其他虫的样子……当年虫母最依赖的虫就是我,那时候他的成年礼物就是希望我能够化成和他一样的外貌。”   阿诺德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对于长成什么样儿都无所谓,所以答应了虫母的请求。”   “原来如此。”顾庭抿唇。   “你刚才说原始种的雅克斯主动选择了祭献,那么你呢?”坎贝尔忽然出声,坐在桌子上的虫都看了过去。   银发雌虫眼睛半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你是怎么活了这么多年的?”   “我是被他们留下的幸运者,也是不幸者。”   阿诺德抚上自己的胸口,“虫母的精神力无法永远支撑他的孩子呆在另一个世界,因此当两个世界的通道再一次连接的时候,那个孩子会被世界的力量送回来,而我就是那个被留下来照顾对方的虫。”   “我的同族们将一部分祝愿赋予在我的身上,至此我得到了永生的机会,从虫母与雅克斯消失后,我便一直流浪在星际,等候、寻找着那个孩子的再一次回归。”   “永生的祝福太过强大,它的代价就是将我与赫尔狄克星绑定、与之共生,不论我离开多久,都必须在三月之期回来一趟,否则我也将消散于宇宙之中。”   他看向顾庭,说:“好在我终于找到你了。”   与此同时——   黑夜下的蔷薇盟基地忽然发生了小型爆炸,守在格兰门口的几个雌虫对视一眼,握着腰间的激光枪往声源的方向走。   很快一只瘦小的亚雌抱着一个背包跑到门口,对着里面的虫道:“大人,我都弄好了,您现在可以直接离开。”   亚雌的声音都发着抖,他几乎是用自己平生最大的胆子导演了今晚的所有事情。   格兰从门里出来,他接过亚雌递来的背包,“都是什么?”   亚雌:“一些食物和防身的武器。”他看了看周围,立马推着格兰往另一边空了的走廊去,“大人,我们要抓紧时间,他们可能很快就回来了。”   “好。”   在夜色的掩护下,格兰跟着亚雌东躲西藏,安置在几个机要位置的引爆器几乎将半个基地的虫都引了过去,而躲藏中的格兰本就身手不错,再加上手里有武器,不多时就解决了几个差点儿追上他的虫。   亚雌喘着粗气将格兰带到了基地的后门,“大人,就是这里了,您、您快离开吧……”   格兰:“那你呢?”   “我出去了只是个累赘,我就不跟着您了。”亚雌知道自己的能力和格兰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他要是跟着出去了只会拖累对方,倒不如挡在这个门里替格兰多拖延一点儿时间。   他挠了挠脸,正准备全盘托出自己的计划,下一刻却感觉眼前发黑,剧痛很快从胸口传来,连带着全身的神经都在发颤。   亚雌迟钝地低头,发现自己的胸口不知道何时插入了一把激光匕首。他不可置信地望向格兰,而整张脸被黑暗笼罩的格兰只是轻声道:“谢谢,还有再见了。”   金发的格兰身姿轻盈,他很快就背着背包消失在了黑夜的沙漠之中,而被捅了一刀的亚雌只能哆哆嗦嗦地扶着金属墙壁一点点跌坐在地上,血液浸泡在了地板之上,连他指尖上最后的温度都一丝一丝消失不见……   忽然,他听到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昂贵的皮靴踩在了鲜血之上,靴面上落下了鲜红的痕迹,但鞋的主人一点儿不在意,只是慢悠悠地走到亚雌的身边,眯眼望向那个消失在沙漠中的影子。   他说:“我就说,那可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还残存着神志的亚雌认出了对方的声音,是那位一直坐于幕后的辛先生。   “嗬……”亚雌努力发声,他想说些什么求救,可生锈的脑子转了一圈却发现自己毫无立场——他没想到自己会被格兰捅一刀,也没想到能在临死前见到辛先生。   辛烛轻“啧”一声,从怀里拿出手帕弯腰擦了擦鞋面上的鲜血,随之蹲在地上,与瞳孔已经开始扩散的亚雌对视。   亚雌听见对方说:“你想活吗?”   ——想活吗?   ——想的吧……   如果是为了让格兰脱险,他心甘情愿去赴死,但他却不忿于自己将即将奉献的时候死于格兰之手,因为这是不同的。   “嗬……想……”   伴随着亚雌开口,一股一股的血液从他的胸口涌出。   辛烛颔首,他抬手轻轻覆上亚雌的眼睛,低声道:“如你所愿。”   “大人,混乱已经解决了。”一道沉稳微冷的声音自辛烛身后响起,若是仔细了听,甚至能听出几分缠绵的媚意。   “好。”辛烛站起来,他揪着手帕的一角擦着刚刚接触过雌虫的手指,一边看向门外的沙漠,一边吩咐道:“将地上这个蠢货带回去,给你做个伴儿怎么样?”   “我都听大人的。”   辛烛轻笑,他转身缓缓捏住了身后那虫的下巴,低声道:“果然,那么多虫里,只有你最属我喜欢。”   那虫微微低头,“大人喜欢就好。”   辛烛松了手先走一步,“记得处理好地上的痕迹。”   “是。”   蔷薇盟外巡视台上转动的夜灯忽然从小门外照射了进来,冷色调的光影落在了那虫的脸上,精致的侧脸上一片冷意,随着他弯腰将地上亚雌抱起来的动作,那张脸也彻底暴露在灯光之下,赫然是死于那场爆炸的零七。   ……   夜色更深,听了一晚上有关虫母的故事的顾庭几乎无法入眠,他每每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来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于是在多次翻来覆去后,他小声地起来,走到了地下房屋的另一边——那里有一扇斜窗,玻璃很亮,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砂砾,但也足够看到赫尔狄克星上的星空。   “睡不着吗?”是琉璃。   已经坐在小椅子上的顾庭看琉璃也坐在自己身侧,两虫肩并肩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嗯,睡不着。”   “我猜也是,毕竟才知道这么大的一个秘密。”琉璃笑了笑,他似乎什么时候都不会被周围的环境所影响。   顾庭余光里是琉璃的红色头发,他忽然道:“我们离开的那天,星舰爆炸了。”   “我看到了。”琉璃眯着眼睛,“不过你们没事。”   “但是零七死了。”   “零七……”   琉璃微微失神,但很快又恢复了眼里的光,他道:“需要我讲个故事安慰你一下吗?”   顾庭摇头,“不用,我早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说来或许有些讽刺,在最初看到零七在自己面前爆炸、死亡的时候,顾庭会难受、会想起和零七相处的场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悲伤也在逐渐淡化,甚至如果不是因为见到了琉璃,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来零七了。   “说个老套点儿的故事——可能零七已经变成星星看着你呢。”琉璃笑了笑。   “或许。”   窗外的星空很漂亮,虽然赫尔狄克星上终年被风沙环绕,但在没有大规模科技楼层的情况下,这里的星空也是最清晰、最明亮的。   顾庭:“我可以知道你和阿诺德是怎么认识的吗?”   “当然可以。”琉璃很乐意给其他虫分享自己的恋爱故事,“就是俗套的英雄救美——英雄是阿诺德,美是我。”   红发亚雌勾了勾头发,有些自恋道:“毕竟你也知道,我长得很好看,当初被卖到黑市的时候自然是那种‘高级货’,很多雌虫都打算把我做成‘雄虫玩偶’。”   “好在我运气不错,遇见了阿诺德,那时候我向他求救,他回应了我。”   琉璃甜蜜一笑,“他救了我,带着我在黑市东边暂时安置下来,于是后来我在那里开了店、挣钱,而他也时不时地来找我做客。再后来我告白、他答应了,不过你也知道,他有三月之期,所以我们一向聚少离多。”   琉璃耸了耸肩,“大概是距离产生美,每一次我见到他,都觉得要比上一次更加爱他了。”   他等待着顾庭夸赞这一段绝美爱情,却发现身侧的虫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琉璃扭头就看到了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窗外的黑发雄虫。   琉璃不满道:“你都不夸夸我的爱情吗?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那个……是什么?”顾庭嗓子发涩,他站起来更加贴近斜窗,试图看清外面的场景。   “什么是什么?”琉璃也靠了过去,在星光洒亮的沙漠里,他们看到了一片沉沉的深色,像是涌动而来的潮水,一点一点地靠近着。   顾庭的眼里倒映着一切,他忽然反应过来,“那是异兽潮!”   ——是大片的、黑压压的异兽潮,甚至看不到一点儿空隙。 第75章 墓穴   “快!起来!”   “外面有异兽潮!”   “什么?”   “看外面!很多异兽……”   琉璃和顾庭赶紧叫其他虫, 就这短短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那些汹涌如潮水般的异兽接近速度极快,卷起了赫尔狄克星上滚滚的黄沙, 细瘦的黑色四肢撑在地上,它们可以无视沙漠的阻碍、恍若平地,正滴落着的黑色黏液“滋滋滋”地落在地上,却因为没有植物的存在而大肆繁育。   在罕见植物的赫尔狄克星上, 异兽不死不灭, 这是它们最自由的乐园。   坎贝尔看向窗外,不一会儿的功夫,整个底下小屋的范围几乎都被那群异兽所包围, 他脸色发沉,在这样的环境以及数量之下,就是想突围都难度不小。   “怎么会有这么多异兽……”索勋看了一眼外面,他就算是化成虫形后出去抵挡,估计不到十分钟就能被异兽大军给彻底吞噬。   异兽的数量太多了,它们黑压压地一片挤挤搡搡在一起,脑袋相互交叠,硕大的口腔里流着黑色的浓水, 就像是一面会流动着的城墙, 其具体数量多到一时间无法数清,与此刻比起来, 之前在N923号星球上的见闻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   琉璃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拳头:“这怎么办?”   “没事。”迟迟起来的阿诺德倒是一点儿不担心, 他看了看其他几个面色发僵的虫, 低声道:“没事的, 它们不会主动伤虫的……”   “没事?它们可是异兽!”   恩格烈眉头紧皱, 他作为曾经参与过帝国军团的雌虫, 最是知道在战场前方的异兽有多么可怕,落单的异兽不足为惧,可眼下窗外的异兽潮却是最叫虫恐惧的存在,尤其在这样的沙漠环境下,没有植物的阻挡,那么唯一能暂缓异兽繁衍的唯有虫命!   恩格烈声音冷冽,“异兽在战场上杀了多少军雌你难道不知道吗?”   坎贝尔低声道:“恩格烈!”   “啧……”恩格烈呼出一口气,他沉默地后退一步,但心里对于阿诺德的轻描淡写充满了一种愤怒。   顾庭:“所以是怎么回事?”   阿诺德扫了恩格烈一眼,“最初只有赫尔狄克星上有异兽,至于异兽是怎么一步步出现在其他星球上的,这就该问问那群把异兽带走做研究的蠢货了,我只能说那是他们自己造就的恶果。”   阿诺德漫长的生命让他看到了很多的事情,甚至因为时间的久远,以至于他很难再生出对于其他虫的怜悯之心,至于当初救下琉璃、又和对方成为伴侣,大抵已经消耗了他所剩无几的情感。   他看向顾庭,“顾庭,和我过来吧。”   “去哪儿?”   “去见见它们……”   “它们?”水晶忽然出声,他一脸难以置信,“你是说异兽?它们会伤害妈妈的!”   “不会!”阿诺德厉声,“有我在,我会保护好顾庭的。”   “别激动,”顾庭冲着几虫摇了摇头,他看向他们道:“你们还记得当初在N923号星球上发生的事情吗?那时候格兰带来了异兽,但是当初它们并没有主动攻击我,甚至在我被他们带回去的途中,有一只异兽被和我关在一起,那时候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顾庭不确定那时候是因为格兰控制了异兽还是因为其他原因,Www.t x t 8 0 。 Co M总归他在异兽的身上感受不到攻击性,因此他也愿意相信阿诺德。   坎贝尔深深看了顾庭一眼,“小心。”   “嗯,我会的。”年轻的雄虫走到阿诺德面前,“走吧。”   阿诺德:“嗯。”   守在地下房屋外的异兽们很懂礼数,它们只是安安静静地像是一堵墙似的围在那里,不发出任何的声响,甚至连原先张开流着涎液的大口都闭了起来,除了无法控制落在地上又生成新个体的黑色黏液外,它们静默地如同一块块任风吹雨打的巨石。   门被打开了,披着围巾的顾庭跟着阿诺德走出了地下房屋的范围,逐渐踩到了浮动的砂砾之上。   阿诺德在前,璀璨的繁星在他乌黑的发丝上落下了几分流动着的光晕。   他走向异兽的领头——那是一头体型更加庞大的大家伙,弯着身子就有好几米高,眼见阿诺德接近,领头异兽将脑袋缓缓低了下来。   顾庭几乎是屏息瞧着那一幕,和他同样是黑发的雄虫伸手触摸到了异兽的皮肤,那些黑色的黏液有意识地绕开了雄虫白皙清瘦的手指,原先可能叫虫牙酸的腐蚀声也毫无动静,就好像摸上了一块普通的皮子。   阿诺德对异兽道:“怎么来这么快?我不是说过会带他去见你们吗?”   异兽动了动脑袋,像是能听懂黑发雄虫的话语似的,半张的巨口里发出“嗬嗬”的动静,那是对阿诺德所询问之事的回应。   阿诺德一一问道——   “别着急,流沙那里留下看守的异兽了吗?”   “有没有按照我说的躲开外来者的监控?那就行……”   “没有其他异常?”   “好,我知道了。”   “我本来是想等天亮了以后再带他去见你们的,既然你们已经来了,那我们就尽快吧。”   “我知道的。”   “你们……”顾庭盯着异兽潮,它们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乌黑诡谲,像是没有彻底进化完成的怪物。   “过来吧。”阿诺德淡淡开口。   顾庭依言走了过去,随着距离的靠近,他明显感受到了异兽潮的躁动。   “嗬……嗬……”   异兽们艰难地发出嘶鸣,在黑暗下显得有些诡异,那发哑又拉长的声调像是赫尔狄克星上的冷风一般,“嗖嗖”地鼓动着。   站在门口隔着一段距离的恩格烈手臂鼓起青筋,眼见一只异兽抬起前肢,便着急地想要冲出去挡住小宝石单薄的身子。   “站住——”   坎贝尔身后的蛛腿顷刻间出动,立马拦住了恩格烈的脚步。   恩格烈扭头看向银发雌虫,“坎贝尔!那很危险!那些是异兽!你难道忘记了异兽有多恐怖?死在它们手里的虫不计其数,你怎么放心将小宝石交给一个才认识一天的家伙?”   “喂,什么叫‘才认识一天的家伙’啊!阿诺德一直在找零八!而且阿诺德很强,就算是你也打不过他!”   作为最忠实的“阿诺德吹”的琉璃容不得任何虫说自己伴侣的坏话,他立马反驳道:“况且你看仔细了,那些异兽没有伤害阿诺德,自然也不会伤害零八。”   坎贝尔也颔首:“恩格烈,冷静。”   “你叫我怎么冷静?”   恩格烈见识过战场上的惨状,他对于异兽的憎恶格外浓烈,即使他知道阿诺德刚才的那一番话很有可能是异兽出现在其他星球上的事实,可即便如此,那些死在异兽嘴里的军雌却是无辜的……   坎贝尔道:“你该相信他,相信他做出的决定。”   恩格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握紧了拳头,几个眨眼之间,终于缓缓放松了手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好像忽然明白小宝石为什么会选择你了……”   “为什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琉璃立马探头,原先保持安静的索勋和水晶齐齐扭头,目光灼灼地落在了恩格烈的身上,就连坎贝尔也好整以暇地像是在等候一个答案。   恩格烈苦笑一声,“还能是为什么?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琉璃若有所思,“所以是因为无条件的信任吗……”   这一次恩格烈没有说话,而是将视线重新回到了小宝石的身上——   顾庭和异兽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只有半截手臂的长度。   明显是领导者的那只异兽转了转脑袋,明明没有眼睛,但顾庭就是能感觉到对方在“打量”自己。他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道:“你、你好?”   异兽静默片刻,忽然俯身在地,将自己的整个脊背都露在了年轻雄虫的面前。   “这是做什么?”他惊讶地后退半步。   “它们邀请你坐上去。”阿诺德拍了拍身侧的另一只异兽,那异兽立马弯曲四肢、俯身趴下,而阿诺德也利落地翻身上去。   那些有着腐蚀效果的黏液有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匹最叫主人放心的坐骑。   顾庭迟疑片刻,在阿诺德眼神的鼓励之下抬手碰触到异兽的身体,并屏息跨坐了上去——他得到了与阿诺德一样的待遇,那些依附于异兽体表的黑色黏液小心翼翼地绕开了年轻雄虫的肢体,随后异兽稳稳当当地直起身子,立马叫顾庭抬高了整体视线。   琉璃从屋里跑了出来,他仰头看向阿诺德,“你们要走了吗?”   阿诺德:“嗯,带他去一个地方。”   “好吧。”琉璃耸了耸肩,他没有问阿诺德要去哪儿,而是招了招手道:“早点回来。”   “好。”   下一刻,还不待顾庭和坎贝尔他们告别,异兽潮就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似的,忽然直立起四肢,在黄褐色的砂砾之上奔涌褪去,一如它们来时的汹汹。   一眨眼,便只剩下一片被卷起来的烟尘。   索勋抬手挥开眼前的沙子,对于琉璃的反应有些目瞪口呆,“你都不问问他们要去哪儿吗?你就这么放心?”   琉璃率先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打呵欠,“一看就知道你们这群家伙没有谈过恋爱,哪怕是对伴侣也要给他一部分隐私空间啊,况且我家阿诺德那么厉害,我怎么会不放心?我该不放心的是想对他不利的虫!”   很久以前琉璃还会担忧阿诺德一个雄虫在星际流浪、寻虫会不会有危险,直到有一次在黑市里其他势力来找麻烦,那时候琉璃才知道看起来文弱单薄的阿诺德强大到离谱,甚至已经超脱了高级雌虫的范畴。   因此琉璃认为只要不是什么宇宙爆炸的大事,他家阿诺德才是应该被其他虫恐惧的对象。   坎贝尔望着烟尘消失的方向,他猩红的眼瞳在夜色下泛着诡谲的光,但那点儿可怖又被他冷淡沉稳的气质彻底冲散。   恩格烈也收回了视线,低声对坎贝尔道:“你就那么放心?”   “不放心。”坎贝尔目光悠远,像是在回忆什么。   恩格烈无声咧了咧嘴,他忽然道:“你还记得今晚那个雄虫说的话吗?”   “什么?”   “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恩格烈皱眉,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问,此刻他对上坎贝尔那似乎早就悉知一切的眼神后,质疑道:“你早就知道了?”   那时候在桌子上,说起来“另一个世界”的时候,除了坎贝尔,其他虫都有一定的神色变化,但坎贝尔的反应却太过平静,几乎让认识多年的恩格烈瞬间就抓到了疑点。   “嗯……”银发雌虫应了一声,“算是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夜色下,坎贝尔勾了勾嘴角,“我身上气息的改变,你应该能猜出来吧?”   话落,他便走到了屋里,而站在原地的恩格烈先是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又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忽然低声咒骂一句,半晌才无奈地露出一个笑容,“怪不得……”   精神力结合的雌虫与雄虫之间没有秘密,而坎贝尔身上几乎要被顾庭的信息素腌入味儿了,也就是他们时常与小宝石呆在一起,早几年就习惯了对方的气息,以至于恩格烈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这个答案。   他算是释然地哼笑一声也往屋里走,而呆呆站在一侧的水晶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不由得对身边的索勋说:“他们在讲什么啊?”   “呵,和你有关系?”索勋翻了个白眼也往里走,总之他现在是怎么都看水晶那副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不爽。   水晶:……   另一边,异兽驮着阿诺德和顾庭在黑夜里狂奔。   夜色下的赫尔狄克星上温度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寒风刺骨,等奔涌着的异兽们达到目的地的时候,顾庭的手脚几乎冰得像是冰块一样。   “呼,好冷。”顾庭搓了搓手指,本来只是无意识地感叹,谁知道下一刻一只体型不大的异兽便靠过来,正好替他挡住了从一边吹来的冷风。   顾庭一愣,他扭头看向那只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异兽——近距离之下异兽的长相只能用“怪异”、“丑陋”这样的词汇来形容,甚至在他所见过的多方资料里,用于定义异兽外观的词万变不离其宗,“怪”与“丑”是最基础的描述,甚至还有一些自诩文化的虫曾专门作长诗唾骂异兽,当然这大多是贵族的行径。   但此刻顾庭却从那样一个不太美观的脑袋上看到了小心翼翼地讨好。   顾庭浅笑,“谢谢。”   而被道谢的异兽从嘴里发出模糊的嘶鸣,挺了挺身子,试图挡去更多的冷风。   “看来你们相处的还可以?”阿诺德转头就看到了靠在一起的顾庭和异兽,他没等年轻的雄虫回答,就冲着对方招了招手,“过来,到这边来。”   顾庭依言走进,而他身侧的异兽也亦步亦趋,努力肩负着自己挡风的职责。   阿诺德正站在一片微微内陷的沙地之前,随着顾庭的靠近,那些表层的砂砾开始浮动,很快便又几个黑乎乎的脑袋冒了出来,正是一直埋在流沙内的异兽。   “它们在里面?”顾庭问道。   “嗯。它们的任务是守护着这里,防止其他外来者靠近。”   “那底下有什么?”   “底下是一座墓。”   顾庭一愣,喃喃道:“谁的墓?”   答案似乎已经出现在他的心头,直到听见阿诺德的回应,心脏才彻底落到了实处。   阿诺德说:“那是虫母和尤坦的墓。”   当初在献祭自己之前,雅克斯为虫母和尤坦找到了一方赫尔狄克星上的净土,他们将那一对死别的伴侣共同葬在了流沙之下,而异兽们则是成了最忠诚守护在这里的骑士。   “那异兽们又为什么会守护这里?它们和虫母有什么关系吗?”顾庭心里的疑惑只多不少,而此刻唯一能够给予他答案的就是阿诺德。   阿诺德揉了揉脑袋,他从自己的空间钮中拿出两个氧气面罩,一个递给了顾庭,“戴上吧,剩下的故事等下去了告诉你。”   一边戴氧气面罩的顾庭一边探头往流沙里看,“就从这里下去?”   “嗯。”   一切准备就绪后,阿诺德直接带着顾庭从流沙口跳了下去,而后面异兽们紧随其后,几乎就是一个呼吸之间,原先黑压压像是城墙一样的深色立马消失。   流动的沙体将外来的雄虫与异兽们包裹着,很快黑暗来袭,彻底遮盖住了他们的整个视野,隔着不算厚实的衣物,顾庭甚至能够感受到砂砾摩擦过肢体的流动感,就像是从一个狭窄、柔软的管道中被一点一点地挤了出来。   ——噗。   压力骤然减小,顾庭感觉自己终于被那狭窄的管道给挤了出去,瞬间凌空感徒增,身体下意识在半空中扭转了角度,蝎尾轻扬,随着他身形的转动,轻巧的步子落在了地上,而尾钩的存在更是支撑了他的平衡。   等他站定抬头,阿诺德早就等候在一旁了。   阿诺德:“就是这里。”   顾庭才有功夫抬头打量,只是看着看着,周遭的环境逐渐与他的梦境融合——   那是一座巨大的、被砂砾掩埋在地下的骨巢,那些骨架极其巨大,相互交叠共同构成了宫殿的模样,有种诡异的瑰丽,且在前方不远处的圆拱形顶上缀着淡金色虫蜜一般的珠体,剔透晶亮,是整个地宫墓穴的光源。   这是从梦境到现实的跨越,甚至不需要阿诺德带路,周身都被一种熟悉感笼罩的顾庭自顾自走了进去。   在那些巨型骨架之下护着一块被放在墓穴中央的小骨堆,一如梦中的模样,颜色、大小各不相同,来自于两只虫身上的骨头块几乎相拥在一起,静谧又缠绵。   顾庭快走几步后半跪在那些骨堆面前,源自于血脉中的熟悉感令他早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是虫母和尤坦的骨……”阿诺德缓缓开口:“当初尤坦死在了赫尔狄克星的荒原之上,加上被残忍对待,因此能够找回来的遗骸并不多,不过虫母一直相信,尤坦将与赫尔狄克星一般永生。”   “什么意思?”顾庭的手指轻轻覆在了骨块之上,脑海里随着阿诺德的话语闪过了一丝捉不住的惊疑。   “你不是问我异兽为什么会守在这里吗?”   阿诺德一步一步也走到了骨堆之前,而跟在他身后的异兽们则安安静静地俯爬在地上,悄无声息。   顾庭听见身后的雄虫回答道:“因为异兽是尤坦的化身——惨死者得到永生,这是祝福同时也是诅咒,毕竟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饭,超过限度的强大祝福也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顾庭忽然想到了某些能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细节——蓝血帝王蝎天生拥有着蓝色的血液,而异兽也是如此;他的父亲是尤坦,所以他能吸收异兽核中的力量;从第一次见到异兽的时候,它们没有伤害的意图,甚至还沙哑地叫他为“宝宝”……   是的,顾庭想起来了,在N923号星球上异兽口中含糊的呼唤连起来应该是“宝宝”才对,因为他本身就是他们的孩子。   “所以说……我的父亲是异兽?”   阿诺德不太习惯“父亲”这个词汇,但也很快反应过来,他解释道:“不,不一样的。”   他的视线落在了骨堆中那几块看起来像是尾骨的米白色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异兽是尤坦的化身,却不等同于尤坦。它们生生不息、久久不灭,它们更加低级、无法自我思考,一切的行为仅仅是出于本能,也就是过了这么多年,才逐渐能够与我交流。”   “但是它们记得你的气息,在你登上赫尔狄克星的瞬间,它们就能感受到你的存在。对于它们来说,你就是异兽们唯一想要保护的珍宝。”   即便没有记忆、没有理智、没有智力,但是它们依旧记得自己的孩子,甚至试图去寻找、保护他。   同时,尤坦也化身为异兽,一直守护着藏匿着虫母的骨巢。   这是所有故事的答案,也是所有故事的结局,在阿诺德话落的瞬间,一阵风自骨巢内升起,在晃动的砂砾之间,顾庭感觉自己听到了来自虫母的呼唤。   “我的孩子……”   下一刻,他又被拉入了熟悉的黑暗,只是这一次他看到的不仅仅有虫母,还有一位陌生高大的雄虫。 第76章 放松   顾庭很认真地打量着那只陌生且高大的雄性虫族——   他的皮肤很白, 是一种冷调的白,从头发到眼珠都是渐变的黑蓝色, 长长的头发被编织成蝎尾的形状, 又正好与尾椎后伸出的尾钩相互映衬。   这只雄虫长相俊美冷沉,但细细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和顾庭脸面上的相似。   虫母抬手轻轻拉住了身侧的雄虫, 他的眼神里满是眷恋以及刻骨的爱意。他道:“尤坦……”   只是被叫到的高大雄虫没有任何反应, 他就像是一尊没有生息的雕塑,安静沉默地立在那里, 无法回应呼唤、无法发出声音。   “他怎么了吗?”顾庭蹙眉。   “他还没有恢复神志……”   虫母有些无奈, 他勉强勾着嘴角露出一个不那么美妙的笑容, 似乎也是觉得这个笑容太过费劲儿,又恢复了原来忧愁的模样。   他解释说:“当初我借由雅克斯所达成的祝愿已经超过了一定的限度,因此为了平衡,有所得到就必须有所失去……尤坦他如我们脚下踏足的星球一般获得了永生,但同时当年被其他虫族虐杀遗留的憎恶在祝福的加持下变成了异兽。”   “异兽是他的化身,但也不是全部的他, 如果真要说的话——异兽只是尤坦剩下的执念。而他的执念就是杀了那群虫子,或者是找到你我……”   虫母拉住尤坦的手, 明明曾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伴侣, 但此刻尤坦却无法做出虫母所期待的任何反应。   “如果不是你, 我大概很难再见到他了。”   顾庭:“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依赖于你而存在, 而尤坦则是因为最初的祝福被困在了这座星球之上, 如果你不来到这里, 那么我也无法与他相见。”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恢复?”   虫母:“除非还有雅克斯的存在……”   顾庭一愣, “可是阿诺德不就是雅克斯吗?”   “不, 不一样的。”虫母摇头, “他应该已经告诉过你当年的那些事情了吧?”   年轻的雄虫点头,“已经说过了。”   “那一场来源于我的‘报复’能够获得成功,那是因为雅克斯全族的祭献,而阿诺德虽然被留了下来,但是他所拥有的能力却已经被剥夺。”   虫母苦笑,“那时候我太恨那群虫子了……我甚至都没有思考以后要怎么办,而雅克斯们一向宠溺我,当他们感受到我的愤怒后,便立马执行了一切……”   “可是现在我再想起来,却有些后悔了——背叛者幕星之眼的诅咒灵验,而他们却真的借吞噬伴侣去提升自己的能力;尤坦与星球一般永生不灭,但也因此失去神志、变成了只知道屠戮的异兽;雅克斯们为我献出了一切,而今却只剩下了阿诺德一个……”   “在这一场报复中,已经连累了太多的无辜者。”   虫母看向顾庭,“我恨的太久了,也早已经恨累了,在‘看’到你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后,我就已经放下了一切,只是一开始因为太过虚弱而无法与你对话,于是只有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能够让你大概了解当初的事情。”   顾庭抿唇,他有些难受。   他曾经作为人类的生活虽然短暂,但至少曾获得过幸福,他有父亲、母亲的疼爱,可另一个时空的虫母、尤坦有什么?他们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痛苦憎恨的回忆。   顾庭忽然开口道:“在人类世界——就是你把我送过去的那个世界里,像是你和尤坦以及我这样的关系,我应该叫你们另一个称呼。”   虫母好奇:“是什么?”   “是父亲,或者爸爸。”   年轻的雄虫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略显轻快的笑容,他对着虫母和尤坦轻声道:“爸爸。”   “你……”虫母忽然伸手捂住了下半张脸,眼里还透着一种意外和不可置信,他就像是忽然得到了礼物的孩子,高兴却又压抑着,“可以再叫一声吗?”   “爸爸。”   “真好……真的很好……”虫母眼角泛着泪花,他知道眼前的孩子接受了自己,他们这一家子也终于团聚了。   顾庭伸手,缓缓抱住了眼前了这一对虚影,“会想到办法的。”   “嗯。”虫母回抱,拉着尤坦的手搭在了年轻雄虫的肩头,低声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虚影泛着凉意,但顾庭却能透过拥抱感受到来自虫母、尤坦身上的温度。   僵直呆立的尤坦唇角翕动,在他的眼睛深处闪烁了一抹极其暗淡的光芒,很快便转瞬即逝,这一点儿变化立马消失地无影无踪,不曾被在场的其他虫察觉。   虫母偏头将一个吻落在了年轻雄虫的额头上,他低声道:“我的孩子,你该回去了。”   “等等,可是……”   ——唰。   画面消失地猝不及防。   滴答。   随着顾庭睁眼的瞬间,一颗圆滚滚的泪珠从眼尾滑落,掉在了脚下的沙土之上。   阿诺德道:“你刚才怎么了?忽然就闭着眼睛不动了。”   顾庭摸了摸潮湿的脸庞,“我又见到爸……虫母了,还有尤坦。”   阿诺德一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点头,“确实,这里是虫母和尤坦的墓穴,如果是的你的话,可以见到他们的灵魂……”他喃喃道:“他们还好吗?”   “或许还算好吧。”顾庭没有隐瞒,“但是我的父亲——就是尤坦,他并没有神志。”   “要怎么做才能恢复神志?”   顾庭将虫母告诉他的事情转述给了阿诺德,这位看起来没有丝毫苍老模样的原始种雅克斯蹙眉思考着,脸上的神情明显严肃,但很快那些肃穆消退,浮现出来的反而是一种松快,“我忽然想起来一个虫。”   “谁?”   “那个跟在你身边的小朋友,是叫水晶吗?就是和幕星之眼长相差不多的那位……”   顾庭颔首,“对,是叫水晶。”   “我曾说过,他算是我的同族。”   “可水晶原本是索勋的半身,他不应该也属于幕星之眼吗?”   阿诺德摇了摇头,“不一样的,我面对幕星之眼只有厌恶,但是在水晶的身上却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在他的身上是否发生过什么变故?而且我也是在近期才逐渐感受到那股跨越了宇宙的熟悉感,在此之前从未有过。”   顾庭想了想,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就是当初他喂水晶喝自己血液的场景。   他道:“我曾经给水晶喂过自己的血液。”   “你具体说一下当初发生了什么。”   顾庭点头,把他从第一次见到水晶,以及后来在巨型星上水晶变大、回翡冷翠又化出人形、力量大增的事情一一告诉给了阿诺德,末了道:“现在的水晶很厉害,就我们一起带来的X——之前你说的外来者,那个雌虫算是很强的存在了,但是对上水晶毫无胜算。”   “啧,那还差得远了。”阿诺德轻笑一声,“不过作为一只马上进化为雅克斯的幼年态也足够了。”   “幼年态?”顾庭讶然,“你是指水晶?”   “嗯哼。”阿诺德扬了扬下巴。   在整个虫族社会中,虫母的存在非常特殊,从他们的血液到精神力、体质,都与其他一般虫族有着明显的区分,而顾庭继承了虫母的血液与精神力,因此他的血液中天生带着原始虫种的力量。   曾经只作为半身的水晶属于幕星之眼,同时也有着与雅克斯极近的亲缘关系,于是当顾庭的血液进入到水晶的身体后,便引发了某种奇异的变化,在日积月累之下,量变引起质变,水晶也在某一次契机下进化为了幼年态的雅克斯,这是他能与阿诺德取得联系的最重要原因。   “原来如此……”   阿诺德的神情比起之前已经轻松了很多,“所以说水晶就是尤坦恢复神志的契机,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完成雅克斯的进化。”   “需要怎么做?我继续喂血吗?”   “不,后面的路就该他自己走了。”阿诺德拍了拍手,那些沾染在指尖上的细碎尘土落了下去,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水晶的后续事情交给我就好了,我记得你们这一次来赫尔狄克星还有别的目的吧?”   顾庭跟了上去,他们如来时一般,骑上了安静乖巧的异兽,“对,我们还需要找到辛烛。”   “我知道他,一个可恶的外来者,甚至还试图进入虫母的墓穴。”   阿诺德一脸厌恶,“那家伙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带着虫来送死了,他们手里还有个可以控制异兽的虫……如果我猜地没错,那个虫的祖辈追溯到初始时代应该与蓝血帝王蝎有亲缘关系,否则异兽不会听他号令的。”   可以控制异兽的虫,那一定是已经被辛烛救走的格兰,顾庭道:“所以辛烛应该是想要借助格兰的力量,将守护在这里的异兽驱赶走,然后再带着自己的队伍进到里面?”   “嗯,算盘打得不错,但是守在这里的异兽哪里有那么容易可以被驱使?‘守护虫母’这件事早就刻在了异兽的骨子里,在无关墓穴的事情上没有神志的异兽或许会被控制,但在这件事上却绝无可能。”   墓穴之下还是一片温暖的明黄色,但墓穴之上却是呼啸着冷风的沙漠。   流动的沙体上无处着力,如果只是阿诺德和顾庭想要再从墓穴里出去并不容易,但好在他们身侧还有异兽——这群黑漆漆的大家伙们撑着细瘦且极长的四肢,几乎毫不费力,便将脊背上坐着的两虫送到了流沙之外。   等顾庭从底下出来的时候,一抬头就能望见震撼的星空。   他喃喃道:“好漂亮……”   不论是看过多少次星空、见过多少次宇宙,顾庭还是很难习惯这些对于星际虫族来说司空见惯的场景,甚至每一次见到,他都会一如初见时为之惊叹着迷——他曾诞生于这样一个瑰丽、神奇的世界。   阿诺德顺着视线看了一眼,“确实不错。”   顾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道:“但是我不明白辛烛为什么一定要寻找这里,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宝藏吧?”   “我也很好奇。”   异兽顺着原来的路往回走,很快就扬起了一阵细碎的黄沙,夜色下一切跃动着的场景都被翻飞的砂砾所阻挡,这成了他们行动下最好的保护色。   将围巾拉起来的阿诺德的声音显得有些发闷,那些话语飘在风中也显得有几分断断续续,“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执着这里,但是我、还有异兽们绝对不允许他去打扰虫母的安息之地。”   迎着星光,在异兽们脚速很快的情况下,他们看到了被掩埋在黄沙之下的地下房屋。顾庭小声道:“我也不会的……”   虫母和尤坦已经为他做了太多,而此刻他回想起来,却发现自己似乎什么都做不到。   “你们回来还挺快啊!”琉璃一直等候在屋里,他打了个哈欠,一见阿诺德就迎了上去,像是本身就没长骨头似的,懒洋洋地靠在了阿诺德的身上。   而俊美的雅克斯也放任了红发亚雌的动作,甚至还抬手揽住了对方的腰肢,以便琉璃靠地更加舒服。   阿诺德看到了等候在另一边的坎贝尔,于是他对着顾庭轻轻颔首,“今天已经很迟了,先休息吧,等明天了再去找辛烛。”   “好的。”   “哈欠……阿诺德亲爱的,我好困了!”琉璃撒娇要虫命,阿诺德干脆将亚雌单手从腰腹间提起来,打了声招呼便消失在门里。   “感觉怎么样?”见没有其他虫了,坎贝尔才靠近顾庭。   “感觉……不怎么样吧?”年轻的雄虫一见到坎贝尔就像是看到了能够给自己撑腰的家长,立马扑到了对方的怀里,被冷风吹得发凉的脸颊蹭到对方在屋里捂暖的胸膛里,肉感绵密,对于此刻的顾庭来说是最好的安慰。   ——他由衷地喜欢着来自银发雌虫的任何怀抱!   坎贝尔:“愿意说说吗?”   “没什么不愿意的。”此刻的顾庭就像是一只哼哼唧唧的小兽,不愿意撒手温暖,便干脆赖在坎贝尔的怀里,两虫坐在了不远处的小沙发上,整个屋里只点燃了一盏暗黄色的小灯珠,光线昏黄、氛围暧昧又缠绵。   他小声道:“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虫,毕竟那时候我是忽然出现在G022号星球上的,没想到其实我有父母,只是他们都不在了……不,或许也不能说是不在。”   顾庭皱眉,有些不知道怎么描述,“他们存在于我的记忆里,或者说我的精神力世界中。”   这话一出,坎贝尔也皱起了眉头,整个虫的脸色都变得有些怪异。   “噗,坎贝尔你怎么脸色比我还难看?”顾庭一抬头就看到了银发雌虫不妙的神色,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此刻抒发情绪的虫不应该是我吗?”   “不是,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情。”   “嗯?什么事情?”   坎贝尔缓慢思考着措辞,“你刚才的意思是,他们生活在你的精神力世界中?”   “对。”顾庭点头。   “那……”坎贝尔有些迟疑,字字句句缓慢且吞吐,就好像在吐露一件不可言说的惊天大秘密,“我们在精神力世界里做的事情,是不是都被看到了?”   顾庭:?   “那、那……”一时间,顾庭的脸色也变得很奇怪,原先还萦绕在心头的小小烦躁瞬间因为坎贝尔的一席话而彻底消散,席卷而来的则是无处安放的尴尬。他试图安慰自己:“不会吧?”   坎贝尔的手指捏上了年轻雄虫的后颈,巧克力色的指腹按压在顾庭白皙的皮肉上,很快就留下一个浅粉的印迹,“不知道。”   有什么事情是比在精神力空间里做了羞羞的事情且很有可能被家长围观更尴尬呢?没有了。   这一刻顾庭的全部情绪都被尴尬和担心占满,甚至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坎贝尔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的衣角伸了进去。   坎贝尔浑身的皮肤都很热,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烫,但才从冷风中回来不久的顾庭却很凉,即便是被衣物包裹的腰腹部触手都是一片凉意。   被坎贝尔摸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的顾庭隔着衣服按住了银发雌虫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他偏头将下巴搭在了坎贝尔的肩头,小声道:“你要做什么?”   “做点儿能让你放松的事情。”   “……我又没有精虫上脑。”顾庭小声嘀咕,他有些怀疑自己在坎贝尔眼里的形象会不会那种随时随地发情的大色魔?   坎贝尔便立马换了一个说法,“那就做点儿让我放松的事情。”   “你很紧张吗?”   银发雌虫从喉咙里轻笑一声,他另一手搓了搓雄虫身后的尾钩,哑声道:“宝宝,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从即将到达赫尔狄克星的时候开始,坎贝尔就能感受到顾庭整个神经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那种紧张是无形的,甚至其他虫可能都感受不到,但与顾庭接触最多的坎贝尔却有很直观的察觉——他知道小雄虫彻底放松是什么样儿,因此不会被对方伪装出来的状态所欺骗。   顾庭一顿,“我以为我装得很好呢……”   正如坎贝尔所说,他从踏上赫尔狄克星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已经陷入了莫名的紧张情绪中,但又不想被周围的同伴担心,因此一直藏着心绪,却不想还是被坎贝尔发现了。   坎贝尔的手指顺着雄虫身后的尾节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传导于肌理之上的酥麻很快就延伸至顾庭的头皮,那种感觉舒服到他忍不住轻声喟叹,连藏在靴子里的脚趾都悄悄扣紧。   他一边享受着坎贝尔的抚摸,一边小声道:“我确实不如看起来的那么平静,我觉得他们的曾经好惨,而我又那么地无能为力,在那一段悲伤的过往中,我做不到任何可以改变结局的事情。”   “已经过去了。”坎贝尔低头吻住了顾庭的唇。   这个吻并不过分激烈,而是很温柔,柔和地就像是潺潺的流水,一点一滴地融于年轻雄虫的心间,下唇被啄吻地有些发麻,那种交缠着的亲密感令他有些神魂颠倒。   坎贝尔的声音有些含糊发闷,他的手也在逐渐向下,“放松,别想那么多,这一刻就交给我吧。”   “嗯……”顾庭闷闷应了一声,干脆把脑袋埋在了银发雌虫的怀里。   周围的温度似乎在升高,他半露在外的余光看到了恍惚着的灯影,那一刻两虫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交缠着,轻微晃动的尾钩耷拉在沙发上,却忽然卷了尾巴尖,直到很长时间的僵直后,才猛然随着轻颤而彻底放松。   赫尔狄克星上的晚风依旧在呼啸,在阳光消失后,这里的温度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降低,直到某个临界点后,又会随着太阳升起的倒计时而回温。   璀璨的繁星之下,月亮的光芒反而不那么盛大,一个单薄的影子在沙漠中跌跌撞撞地奔跑着。   夜里的赫尔狄克星上很危险,因为在这里有防不胜防的异兽,不过显然这并不是格兰需要担心的——他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如何从辛烛的手里逃脱。   凌晨的风很冷,冷到刺骨,格兰撑着膝盖喘息,他被吹得脸上漫出一层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之间的白气都显得有些滚烫。   像是气息不够,他忽然重重地呼了口气,回望来时的路,发现身后没有一个追赶的影子。   但便如此,格兰却不敢放心——辛烛那家伙足足有八百个心眼,想要从对方手里扳回一局并不容易。   他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是因为我已经没用了?”   这样的距离只能看到蔷薇盟基地的一点儿虚影,但格兰不敢放松警惕,他只是在原地歇了一会,便继续往前跑。   只是还没跑几步,他就被忽然飞来的金属镖打在了腿上。   “嘶……”剧痛传来,格兰捂着膝盖跌坐在沙漠上,他惊恐地回头,却发现刚刚还空无一虫的沙漠里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影子在飞快接近。   他试图站起来,但腿上的剧痛感令他无法迈步,只得连滚带爬,还没爬出几米远,就被另一只金属镖打在了手肘之上,下一刻他的后领子被提了起来。   “嗬……咳咳咳!”格兰艰难回头,他只看到了一截苍白的手腕,“你、你是谁……”   他身后的虫顿了顿,像是在思考格兰提出的问题,半晌后才平声回答:“好久不见,我是零七。” 第77章 关系   格兰的脸上浮现出震惊, 借由星光的帮助,他看到了身后那虫的脸——确确实实与零七的五官如出一辙,面容精致, 气质特别, 带着点儿被专门调。教好的媚劲儿, 不是零七又能是谁?   作为和对方共事过几年的“同事”,格兰确定站在自己眼前的虫一定是零七。   ——可是,这家伙不是已经死了吗?   “怎、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格兰怎么也没办法相信之前死在爆炸中连肢体都被炸飞的零七会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零七歪歪了头,说出来的话却格外诡异,“谁告诉过你,零七只有一个?”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零七笑了笑, 一如曾经的温婉,却令格兰只能感受到一种瘆虫的诡谲, “好用的零七可以有很多个。”   零七并不打算多做无用的解释, 他只是听从主人辛烛的命令,将这个逃跑出来的“白眼狼”抓住, 至于之后要怎么处理, 那也都是他主人的事情了。   他道:“别想逃了, 主人从一开始就猜到了。”   “是那个家伙暴露的吗?”   显而易见,格兰口中的那个家伙就是帮助他出逃的“亚雌”。   零七摇头,他弯腰用随身携带的绳子将格兰的手捆束起来,“主人并不是从他身上看出来的, 而是从你身上‘猜测’出来的。”   格兰怎么都不像是安于现状的虫,于是辛烛很容易就能猜到对方必然私底下想着怎么逃走……只不过辛烛没有想到的是,像是格兰这样的白眼狼, 竟然还会有蠢货想要主动帮他。   ——简直就是上演了现实版的《农夫与蛇》。   毕竟辛烛很清楚, 这已经不是格兰第一次做“蛇”了。   “呵……”   格兰冷笑一声, 此刻他任由零七在自己的手腕上绕着绳子,但视线却放在了远方的沙漠之上,像是在等候着什么东西的到来。   忽然,他问道:“零七,你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吗?”   被问住的零七一愣,“什么意思?”   “我和辛烛合作,最重要的一点原因是因为他看重了我的能力——我可以操控异兽。”格兰耸了耸肩,有些无所谓道:“整个蔷薇盟都知道夜里的赫尔狄克星上充满了危险,你知道那些危险来源于什么吗?”   零七脊背发凉,有种不详的预感,但他镇定点面孔上却看不出来任何变化。   只听格兰继续道:“那些危险啊,自然是来自赫尔狄克星上只多不少的异兽了!”   下一刻,一道风声袭来,零七手疾眼快松了绳子,灵活的肢体往侧面一跃,而在他原先站着的位置则立马被甩出来几道乌黑的黏液。   一头身形适中的异兽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它安静地站在零七与格兰之间,而被松开了的格兰也借机将绳子沾了沾黑色的脓水,立马在一阵“滋滋滋”的腐蚀声下,绳结溶解,他的双手也恢复了自由。   格兰看向零七戒备的神情,低声道:“辛烛可是一直都知道我的能力,他放你一虫出来捉我,真的不怕你死在异兽的口下吗?”   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如果是正常虫此刻早就应该怀疑辛烛的目的了,但是零七并没有丝毫的动摇,在他的思维里从来都不存在“怀疑、质疑”主人这个选项,因此格兰的一番戏倒是演给瞎子看了。   “我的任务只是抓住你,其他的事情与我无关。”零七冷冷道,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了一把激光长刀。   “啧,还真是执迷不悟。”格兰冷哼一声,“不过我可没时间陪你玩!”   话落,那只异兽便向着零七攻了过去,而被拦住了去路的零七也只能被迫迎上去,至于格兰借机翻过身后的小沙丘,不多时就消失在零七的视线范围之内。   落单的异兽并不算强大,但是为了逃跑,格兰自然不可能给零七继续追上来的机会,几乎是在零七刚刚把那只异兽斩杀后,又有一群异兽从不远处过来,黑色的黏液落在了黄褐色的砂砾之上,赫尔狄克星上冷风呼啸,闪烁着银光的激光长刀被零七紧紧地握在手里,从他额间掉落的汗在沙地上砸出了一个小小的坑。   下一刻,原本静立的异兽倾巢出动。   “唔,看来格兰果然还是骗了我,明明能力没有减弱……”站在蔷薇盟基地最顶层的辛烛举着望远镜静静欣赏着那一场打斗,他脸上闪过了一抹可惜,见远处的零七在众异兽的围攻下逐渐体力不支,只喃喃道:“我可怜的小零七啊……”   “主人,您叫我?”   站在书桌前整理文件的亚雌一愣,忽然出声。   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之下,这位赫然与零七的长相一模一样,甚至奇妙的是,他也有一个叫作“零七”的名字。   “不,不是叫你。”辛烛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而得到回应的零七又慢慢低头,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整理桌面之上。   辛烛依旧举着望远镜瞧着,他眼睁睁看着那群异兽将他的“得力下属”用黑色的黏液腐蚀,看着那位被他称之为“好用”的零七一点点在沙漠中失去了生息,“唔,好吧,今天这场戏已经落幕了。”   他扭头问站在门口的下属,“幕星之眼的虫送来了吗?”   下属立马回答道:“大人,已经送来了。”   “啧,格莱那老东西也算是有点儿用处了……可惜我可帮不了他进化成雅克斯……”辛烛摇了摇脑袋,“行,安排下去,明天一早带着幕星之眼去流沙那里。”   下属:“是!”   辛烛往另一边看了一眼,“零七,明天你也跟上。”   “好的主人。”零七立马应声,在他这里从不存在违逆主人的命令。   此刻辛烛的心情空前愉悦,即便这个晚上格兰逃了、一个零七为了试探对方的深浅而死,但这些都比不上他可能即将进入原始虫战场的好消息。   他好心情地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举着望远镜瞧远方逐渐散去的异兽,以及掉落在地上、很快就会被黄沙覆盖的激光长刀。   辛烛喃喃道:“所以好用的东西,要准备不止一个……”   正如被他使用顺手的零七。   ……   当第一缕光线从赫尔狄克星上最高的沙丘上升起时,这里的温度早就已经回升到了一个可接受的程度,褐色的砂砾被照射得金黄,就连夜里不停呼啸、肆虐的风都有一定的收敛。   先醒来的是坎贝尔,他昨晚和顾庭本是在无虫的沙发上小小释放了一下,或许是太舒服了、也或许是氛围刚刚好,于是到了后来他们两个干脆搂着彼此睡在了这里。   被砂砾半遮半掩的窗户透进来几缕阳光,正巧落在了坎贝尔的眼皮上,他动了动睫毛,一睁眼、一低头就看到了埋在怀里的黑色脑袋。   “哈欠,你们……”   此刻,另一道门晃来了索勋的身影,还不待他一句话说完,就被坎贝尔脊背后伸出的蛛腿挡住了准备进来的脚步。   黑亮的蛛腿几乎盛满了整个房间,却又那么正好地将顾庭的身形护在身下,像是一道最坚实的屏障,防止屏障内的“王子”被打扰。   银发雌虫抬起指尖轻轻覆在唇瓣上“嘘”了一声,而索勋也捂住了嘴巴,把跟在他身后也准备往里走的水晶一把拉了出来。   走得远了,还隐约能听到水晶在抱怨:“你干嘛拉我出来?我还没找到妈妈呢!”   “闭嘴!妈妈还在睡觉。”   “睡觉?和谁?坎贝尔吗?”   “不然呢?”   “索勋,我记得你不是不太能接受妈妈和坎贝尔在一起吗?”   “闭嘴吧你!妈妈喜欢就好!”   顾庭的两个好大儿一边走一边相互怼,而原本还窝在坎贝尔怀里的雄虫倒是在那些动静里下眯了眯眼睛,有些迟钝道:“已经该起床了吗……”   “嗯,他们都醒了。”坎贝尔低声回答,伸手揉了揉顾庭的后颈,就像是在进行某种叫早服务。   “感觉还是好困。”   “从昨天到现在,你睡的时间并不长。”   “唉,好想睡个懒觉啊……”   顾庭嘴里小声抱怨着,但身子还是很诚实地坐了起来,他深深呼了口气,原先盘踞在骨子里的懒怠似乎也随着这口气远去了些。   坎贝尔睁着猩红色的眼睛,靠过来准备吻过去。   “——等等,”顾庭捂了嘴巴,身子往后藏了藏,“我还没有刷牙。”   坎贝尔:“宝宝,嫌弃我?”   除了在床上,“宝宝”这两个字眼很难从坎贝尔的嘴里听到,因此每一次顾庭都格外珍惜。   顾庭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只是……”   银发雌虫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顾庭,眼里的坚持却明亮地像是一束火焰,烧地顾庭面红耳赤。   这样的对视很容易让他想起了昨晚上的某些的小互动,巧克力色的手指,被握在掌中的粉玉,落在颈子上细密的吻,以及抽搐着的尾钩……   顾庭犹豫了一下,还是靠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吻上了坎贝尔的唇瓣。   他本来想着只要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却不想下一刻被银发雌虫扣住后颈不断加深这个吻。   迷迷糊糊之间,顾庭忽然想到,原来他和坎贝尔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不需要刷牙就可以接吻的地步了啊……   等彻底收拾好后,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恩格烈看向刚刚被清理过的窗外,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黄沙,似乎再看不到其他,“所以接下来呢?”   “直接去蔷薇盟?”顾庭倒着跨坐在椅子上,“会不会打草惊蛇?”   坎贝尔低头看了一眼联络器,“图因斯、维他们已经到了。”   坎贝尔口中的“到了”并非是已经登上了赫尔狄克星星,而是已经达到了该星球周围,只要星盟首领一声令下,准备好一切的军团长们立马就能带着自己手下的兵踏上此地,将一切有异心的家伙处理掉。   阿诺德忽然道:“你们去的时候把水晶留给我。”   “我?为什么?”水晶指着自己,一脸的不情愿,他转头向顾庭撒娇,“妈妈……”   “因为阿诺德要教你变成一个合格的雅克斯。”顾庭回答。   “必须吗?”水晶闷闷不乐。   阿诺德道:“如果成功了,可以帮助唤回尤坦的神志。”   水晶自然记得尤坦是谁,那是妈妈的雄父,于是他立马转变态度、点头答应,“好!”   虽然他心里好奇尤坦不是已经死了吗,但到底没有问出口。   正当他们准备讨论今日的安排时,琉璃忽然扬声道:“阿诺德,或许有个异兽是来找你们的?”   他的声音有些迟疑,而阿诺德和顾庭立马走了过去,果然在门口看见了一只落单的异兽,体型不算大,正安安静静地等候在那里,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狗——当然,比起小狗它或许在颜值上不太够看,也比小狗要大好几倍。   阿诺德率先开门走了出去,他靠近异兽,像是过去一样伸手贴住了对方的身体,“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看起来体型不大的异兽晃了晃脑袋,巨大的口中发出“嗬嗬”的嘶鸣,在空旷的沙漠中飘荡着浅浅的回音,阿诺德凝神听了一会儿,便对已经跟出来的顾庭、坎贝尔道:“异兽说那群外来者又去流沙了,而且还带了‘祭品’……”   “祭品?什么意思?”顾庭不理解。   异兽又张着嘴“嗬嗬”几声,阿诺德皱眉,“长眼睛的红色虫子?”   后面靠过来的索勋一愣,“该不会是幕星之眼吧?但是这里怎么会有……”他忽然住嘴,脑海里不由得想到了格莱·幕星之眼最初打着的算盘。   索勋喃喃道:“他不会真的那么干了吧……”   这话一出,其他几虫均是一默,虽然感觉有点儿不可思议以及不靠谱,但是对于“长眼睛的红色虫子”所最能诠释的种族似乎只有幕星之眼了。   “用幕星之眼当祭品?辛烛是什么意思?”顾庭不理解,他发现自从遇见辛烛这家伙以后,对方所能引发的最大情绪就是“不理解”。   “会不会辛烛也知道有关虫母的故事?”恩格烈思维发散,而琉璃也很快跟上了对方的思维——   “如果你们口中的辛烛知道虫母的事情,那么用幕星之眼当祭品就很好理解了,因为当年幕星之眼是背叛者,但是这真的能成功吗?”   阿诺德皱眉,脸色不大好看,“我不确定,异兽们无法独立思考,它们除了遵循刻在骨子里的使命,对于其他事情均是可有可无,但如果用背叛者作为引诱它们的钥匙……”   阿诺德迟疑了。   在异兽眼里,幕星之眼就是背叛者,如果在某一瞬间它们可以将背叛者献给虫母,那么会不会因此而被引诱着离开一直守护的流沙。   索勋想起了自己曾在N923号星球上的经历,“但是我之前也遇见过异兽,并没有被特别针对过……”   阿诺德摇头,“不一样的,那群守护在流沙里的异兽和其他异兽不一样。”   即使它们都是尤坦的化身,但作为守护虫母墓穴的骑士,它们终究在根本上与其他异兽有着区别,它们不会主动踏出流沙的范围、不会主动攻击虫族——除非有外来者试图入侵虫母的安息之地,直到那时候它们才会露出自己的獠牙,将一切心怀不轨者解决。   “不行,我要去看看!”顾庭开口,漂亮的蓝色眼珠上浮现了一层针对辛烛的怒火。   坎贝尔:“我和你一起。”   “我也去……”   阿诺德也道:“既然如此,都一起去看看情况。”   因为有异兽的报信,很快几虫就在对方的带领下绕过沙丘,从另一侧靠近了流沙——   辛烛等虫早就等候在那里了,三只来自幕星之眼的虫被锁链捆束着,肉红色的躯干上布满了橙黄色的眼珠。   那群幕星之眼几乎全部陷入了昏迷状态,身上裹着黄沙,被几个穿着防护服的虫合力扛到了不远处的流沙边上。   躲在远处的沙丘之后,顾庭皱眉望着那一切。   辛烛指挥手下将几只幕星之眼一一摆在沙地上,末了又吩咐道:“把那些异兽引出来。”   “是。”   回应的声音有些耳熟,藏在沙丘后的顾庭顺着声音看了过去,捂住了嘴巴用气音对身侧的坎贝尔道:“那个是零七?”   闻言,坎贝尔也看了过去——   之前一直埋在辛烛身后阴影中的亚雌走了出来,那面孔与曾有过几面之缘的零七一模一样,就连琉璃都忍不住道:“不是说零七已经那个了吗……”   顾庭:“我也不知道,但当时他是在我面前爆炸的……”   年轻的雄虫一脸不解,他当初分明看到了零七爆炸的身体,也看到了对方脸上的不敢置信,可此刻出现在辛烛身边疑似零七的亚雌又是谁?爆炸下那样破碎的肢体就是最顶级的治疗仪也难以救回……还是说,难不成从最开始就有不止一个零七?   顾庭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着问题,另一边流沙中的黑色异兽已经探出了脑袋。   它们身上就像是被安了定位追踪似的,在从流动的砂砾中冒出脑袋的瞬间,便齐齐朝向那几只无力反抗的幕星之眼。   辛烛喃喃道:“幕星之眼还记得吗?他们可是当初背叛了虫母的家伙,你们不想给背叛者一点儿教训吗?”   说着,他放出了自己身后的虫翅——那是一对紫灰色的蝶翅,上面布满了在阳光下闪烁着的鳞粉,很漂亮,就像是某种该收在收藏室中的珍品。   阿诺德皱眉,他觉得这对翅膀长得很眼熟,只是他一时半刻却想不起来这样的翅膀应该属于什么虫种。他小声问身侧的琉璃:“你见过这种样子的虫翅了吗?”   琉璃看了一会儿摇头,“我没印象……”   他们两个的声音很小,以至于另一侧的坎贝尔无法做出回答——在很久以前,他们就知道辛烛的虫形是数量并不多见的紫灰蝶。   辛烛扇动翅膀,那些细碎的鳞粉被抖落了出来,它们落在了黄褐色的砂砾上,又被风卷着吹向了异兽群。   异兽们紧紧“盯”着幕星之眼,鳞粉在空气中闪烁着,翻滚在它们血液中的憎恨在热烈燃烧着,于是从第一只开始,那细长的四肢撑着流沙,无视了来自底下的吸力,就那样如履平地地走了出来。   辛烛喃喃道:“我就知道可以……”   顾庭看得着急,眼见领头的那只异兽已经全然踏出了流沙的范围,他不由得拉了拉坎贝尔的衣袖,“那现在怎么办?”   不等坎贝尔回话,阿诺德就已经从沙丘后面一跃而起,轻盈的步子很快就顺着沙丘上的斜面滑了下去。   “谁?”辛烛皱眉,疑似零七的亚雌立马举起激光枪护在了自己的主人面前,至于其他虫也警惕地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阿诺德懒得多说废话,他冷冷道:“虽然我也不喜欢幕星之眼,但我至少分得清一些事情。”   辛烛面色不善,“哦?那你分得清什么事儿?”   “有些罪是幕星之眼的祖辈所犯下的,你现在用这群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做诱饵……”   “那又如何?”辛烛打断了阿诺德的发言,他哼笑一声,“你又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与你无关,但是我不会允许你进入这里。”阿诺德与领头的异兽距离不远,他在众虫警惕的眼神下走进,几乎是手掌刚刚碰触到异兽,某些变化显而易见——异兽停下了原来靠近幕星之眼的步伐。   辛烛的脸色变了变,有些惊疑不定,“你到底是谁?”   只是阿诺德根本不想回答。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辛烛忽然笑了笑,变脸速度很快,他挥了挥手让其他虫放下了举起来的激光枪,“你知道那些事情……或许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不如一起合作?”   阿诺德:“我说过,我不会允许你进去的。”   “辛烛,你到底想做什么?”迟了一步从沙丘后面出现的顾庭借着尾钩从沙坡上滑了下来,随之出现的还有其他几个虫。   “啧,原来都在这儿了啊……”辛烛的目光扫了过去,在看到索勋的时候明显一亮,“还有送上门这样的好事啊!”   索勋黑了脸,他看向那几个幕星之眼,很快就辨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均是幕星之眼这一代中比较有天赋的虫。   辛烛拍了拍手,“好吧,我没有想到回来这么多的客人,不过虫多了才有趣嘛!”   和坎贝尔站在一起的顾庭皱了皱眉,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再一次开口:“辛烛,你还想做什么?”   辛烛笑了,“我想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找到原始虫的战场遗迹啊!” 第78章 卵群   [是谁……好无聊, 谁来陪我玩……]   [好饿好饿好饿……]   [有虫吗?是什么声音?快来这里,把我放出来……]   [饿饿饿饿饿!]   [无聊无聊无聊!好无聊!]   [吵死了!]   [可是真的好饿……]   [快看,那是什么?是怪物吗?]   [我喜欢他, 我要把他藏起来!]   [我也要!]   ……   嘈杂的、嗡鸣的声音在耳边一刻不停地响着, 像是夏日夜里成群结队的蚊虫, 开着灯找不到影子,可一旦关灯准备睡觉,便能在耳边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好烦、好吵……   他在心里抱怨,但是没有谁会听到,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一刻不停,甚至仿佛就贴在他的耳朵边上碎碎杂念, 各种各样的吐槽与抱怨,奇怪的发音和咬字, 重复且毫无意义的呐喊, 那些来源于“饥饿”、“无聊”的呻吟一声接连着一声,近乎要在他的脑海里爆炸。   ——好吵, 闭嘴。   他试图掌控自己的唇舌, 试图发出什么声音来制止那些冗杂的噪音, 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下,那不受控制的嘴唇与舌头终于能勉强说话——   “闭嘴!”   顾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并不是想象中的洪亮如钟、带着怒意,而是细微的、沙哑的, 就像是没奶喝的小猫崽子,气息不稳,连声线都是颤抖的, 非但听不出被吵到的不耐烦, 甚至还有种蔫搭搭的弱气。   但虽然声音很小, 可似乎是很有威力震慑的,原来那些嘈嘈杂杂的动静瞬间收了音,甚至安静到针落可闻。   终于安静了下来,顾庭就像是一个极其瞌睡的疲惫者,在来之不易的宁静之下,他没忍住又顺从着心意陷入了更加深入的睡眠,只是这点儿安静很快再一次被嘈杂打破了——   [什么东西在说话?是什么?这里除了我们还有什么东西?]   [蠢货!那不是东西!]   [就是刚才偷偷带回来的东西在说话呀!]   [那是什么?可以吃吗?我好饿好饿好饿……]   [吃?那可以玩吗?]   [所以是什么东西?他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他?]   [嗤,你眼瞎吗?不过是个一手就能碾死的小虫子……]   [虫子?可我们也是虫子啊!]   [同类吗?同类的话好像不可以吃吧?]   [不能吃那就玩吧!]   ……   顾庭感觉自己的眉头在不受控制地抽搐,那是一种来自生理上的气愤,一种他本能所不可控制的震颤,整个大脑都被这些声音吵地隐隐作痛,连太阳穴似乎都夸张地向外鼓胀。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说话?   他艰难地挥散开原先附着在神志上的困倦,朦朦胧胧的大脑就好像被一层浓雾笼罩,浓重到他连对陌生环境的感知都淡了很多,直到他控制着僵持的手指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掌心,才在那种细微甚至是麻木的刺痛下有了短暂一瞬间的清醒。   顾庭睁开了眼,但很快又闭了起来——   即使只看到了一瞬间、即使视线里画面很模糊,但也足够他意识到自己脸上似乎糊满了某种黏稠的、半透明的液体,就像是某些不可言说的排出物,接触到肌理上便叫他有种毛骨悚然的颤栗感。   甚至在那些半透明、如同卵质的果冻状胶体里,他还隐约看到了数个、甚至是成百上千的小黑点,确切说来像是某种生物的卵群,又多又黏,一次产卵便能有数以千计的后代,那些似乎正翕张着呼吸孔的黑色小圆点也时大时小,带动着周围的透明卵液而颤动。   这种近距离的画面令他有些反胃,于是眼睛在瞬间的运作后又闭了起来。   但这并不是结束,随着视觉的恢复,之前一直没有什么感受的鼻腔也开启了工作模式,几乎是在刹那之间,顾庭要被那味道刺激到晕厥——又腥又怪的一种味道,像是放臭了的鸡蛋中混杂着大量的糖浆,甜腻却又臭气熏天,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先前竟然会在这种的环境之下渴望睡觉。   ——简直要命!   或许是因为视觉与嗅觉的双重刺激,原先无力的手臂倒是被顾庭抬了起来,他重重地一把抹掉了脸上黏黏糊糊、甚至在碰触后还“咕叽咕叽”发声的卵群,那些半透明的黏液溢在他的指缝之间,不大的黑色圆点零星几个拉着丝晃动,更有脆弱者已经被挤得爆了浆。   顾庭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些黏稠的液体中爬出来,他撑着酸软的双腿站起来,甩了手后再一次擦过脸上的黏腻,这才勉强能睁开眼睛。   乌黑的睫毛早就因为湿意而粘结在一起,这一刻顾庭不能深思黏在他身上的卵群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味儿,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开始打量周围的场景——   是一座如同虫母曾经生活的洞窟,但比起那座被精心打造、泛着金黄的洞窟而言,眼前这座可能埋藏于沙漠深处的洞显得更加嶙峋恐怖,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冷调光源几乎照亮整个洞穴,黑色的岩石倒竖在洞顶,冰冷的水滴顺着尖端落了下来,在岩石的缝隙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石洞里几乎全然被半透明的卵群填满。   又紧密又恶心,像是一簇簇长满了眼睛的透明脑花。   顾庭想要捂住嘴,但偏偏手指缝间溢出来的腥臭令他闻而却步。   那些像是满天星一样的小黑点重复着一张一翕,大小交替的体型证明着它们一直保持有生命力,似乎一刻不停地在原有的位置上跃动着,甚至当它们感受到来自顾庭的视线后,那些翕张着的动静明显更加突出,顾庭甚至看到了黑色圆点张动时露出了灰色的内芯。   在他差点儿忍不住作呕的时候,那些嘈杂的声音又一次紧紧贴着他的耳边响起——   [他在看我诶!他为什么盯着我看?他也饿了吗?不过我允许他吃我!]   [他长得好奇怪,为什么有四个腿,那些黑色的毛发是什么?]   [好丑!]   [他怎么不说话?他刚刚明明会说话的!]   [他也是虫子?可是他和我长得并不像啊?]   [蠢货,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被孵化!]   [那你也没有被孵化!]   [……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庭明显从那道比较暴躁的声音里听出了无语。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子,鼻子似乎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怪味儿,原先满是暴击的画面也逐渐被他的眼睛和大脑接受,于是那些镶嵌着黑色原核的“脑花”不再是某种未知生物的卵群,而是地球上加入了鸡蛋果的水果饮料。   顾庭觉得自己的接受能力逐渐走向一个无底洞似的深渊。   手上的黏液早就干结在了肌理上,他忍着那种干巴捏了捏鼻梁,见周围几乎全被卵群包围,便只能站在一片黏糊糊的潮湿里开始回忆自己到底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   造成这种场面的罪魁祸首只有一个家伙,那就是辛烛。   不论是顾庭、坎贝尔,还是没三个月必须要回一次赫尔狄克星的阿诺德都没想到,辛烛竟然丧心病狂到将整个流沙周围都埋了引爆器——在不过于靠近而惊动异兽的情况下,辛烛正巧在阿诺德离开赫尔狄克星的空隙里将引爆器安置在了流沙附近。   异兽不知道,阿诺德也不知道。   于是那张由数以十计的引爆器所结成的网成了,宛若盘根错节的蛛网盘旋于黄褐色的砂砾之下,正巧将他们全部笼罩其中,不得逃离。   每一个引爆器的爆炸范围差不多是半径十米,于是当数个引爆器的效果叠加起来,正好能将整个流沙涵盖进去。   那时候的轰鸣声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即使是强大如斯的雌虫都无法在短暂的时间里反应过来,于是辛烛蝶翅上的鳞粉在火光四溅的瞬间飞跃而出,那些紫灰色的粉末格外漂亮梦幻,将想要反抗的虫拉到了一场精心编制的梦境之中。   在耳道被震地发麻的那一瞬间,顾庭只来得及下意识地张开了自己周身的精神力触须,那些漂亮的莹蓝色果冻状精神体天生知道主人的意思,在短暂的且盛大的爆炸中护在了他的同伴周身。   只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顾庭已经没有印象了,等他从无尽的黑暗中爬起来后,便发觉自己落在了一处卵群之中。   又湿又软,黏糊糊的,脏兮兮的,臭烘烘的。   顾庭没忍住又用不怎么干净的手抹了把脸,那种被卵群亲密接触的触感太过持久,以至于那些透明的黏液干结在皮肤上,依旧叫他从骨子里生出一种怪异的不适感。   他抬头又低头,左右换着瞧了瞧,几乎是铺天盖地的卵,黑色的圆核颤动着,于是那群叽叽喳喳的声音又一次响在了他的耳边——   [他又盯着我看?他喜欢我吗?如果喜欢的话,他可以给我生虫崽吗?]   [蠢货,那是一个雄虫!]   [雄虫?雄虫是长这样吗?但是他身上好香好香,我又饿了……]   [你什么时候都在饿。]   [我也可以给他生虫崽,一次能生几百个,或许几千个也可以,只要他喜欢……我太无聊了,以后可以和雄虫多生点儿虫崽玩儿……]   [你没脑子吗?我有说过你不是雄虫吗?]   [可是我没有脑子,我还没有被孵化……没有孵化就已经有性别了吗?]   [蠢货!蠢货!蠢货!]   [别吵架呀,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   [所以原来我们是雄性吗?]   ……   不知道为什么,顾庭忽然有些想笑,于是他也就在这怪异脏乱的环境下笑出了声。   刹那间那些嘈杂的絮絮叨叨停止了,似乎是没想到这个外来者会嘲笑他们。   见安静得太久了,顾庭轻咳一声,他本想舔一舔干涩的唇,但随即一想到自己的脸上被那不知名的卵群黏液覆盖过,便立马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舌尖在口腔里慢吞吞地转了一圈,吞了吞所剩无几的唾沫,试图润一下发痛的嗓子。   他又咳了一声,才缓慢地开口:“你们是什么?”   年轻雄虫的声音几乎沙哑到了一种地步,一说话就像是漏风似的,短短五个字从嘴里吐了出来,顾庭没忍住咳嗽了将近五十秒。   ——十秒一个字,亏了。   那些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贴着顾庭的耳朵,不,确切来说它们应该一直都在顾庭的脑海里。   [我们是虫子呀!]   [是雄……不对,我们是雌虫!]   [……闭嘴吧一群蠢货!]   [你又骂我们!]   [那你是什么啊?你和我们长得好不一样啊?]   [为什么你有四个腿?你身上的黑色毛毛是什么?你身上为什么有蓝色的石头?]   [蠢货!那是头发和眼睛!]   [为什么你知道我就不知道?你一定是在骗我!]   [你从哪里来?你怎么说话和我们不一样呢?为什么你身上这么香呢?]   叽叽喳喳的问题立马像是潮水似的将顾庭淹没,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作为园长进入了一群幼儿园小朋友的根据地,到处都是十万个为什么,甚至很多问题无厘头叫他没有办法回答。   顾庭:“等等、等等——你们的问题太多了。”   在喉咙的干涩之下,他只能放慢了说话的速度,“可以告诉我吗?这里是哪儿?”   那些声音们又短暂地陷入了寂静,不过很快又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但顾庭还是从中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汇——“原始虫”、“巢”以及“孵化失败”。   他如有所思,将话题转移到另一个问题上,“你们还见过其他虫吗?就是长着我这样的?”   [你这样的虫?见过见过!]   [他们不香,没兴趣!]   [被冲走了。]   [不在这里,但也离得不远。]   [他们也很丑,比你还丑。]   顾庭心道丑不丑就不用多次强调了。   短时间内他无法确定这些卵群的身份,但听它们所说的“原始虫”,也不知道是不是辛烛想要找到的目标。   顾庭道:“我要去找我的同伴了。”   这话一出,那几道叽叽喳喳的声音忽然剧烈——   [你要走了吗?]   [找他们做什么?我们也可以养你!你可以吃我!我的味道还不错!]   [蠢货。]   [别走好吗?我好无聊啊,陪我玩嘛!]   [你要是敢走,我就吃了你!]   [对!吃了你!]   顾庭看向那群扒在石壁上没法移动的卵群,脑海里还是它们一刻不停的“威胁”,多少有点儿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他没所谓的翘了翘身后的尾钩,抬脚从那些黏黏糊糊的卵群中迈了出去——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适用于沙地的靴子每一次踩下去都会带来“咕叽咕叽”就像是挤果冻似的动静,当然如果脚下踩着是糖果色的果冻一切都好说,可偏偏那是一群卵,每踩一下,那些黑色会呼吸的圆核便会顺着力道从一侧的卵膜跑到另一侧,随着靴子的抬起,它们又会回到原位。   很诡异,甚至每一步之后的“咕叽咕叽”都染上了一点儿滑稽的色彩。   那些声音见自己的威胁根本不起作用,便立马换了一种方式——   [呜别走……别走好吗……]   [我可以带你去找你的同伴。]   [光凭你走不出去的。]   [你需要我们。]   [只有我们才最熟悉这里。]   闻言,顾庭脚步一顿,他看向四周几乎霸占满整个洞窟的卵群,随着声音的响起,黑色的圆核也开始在半透明的卵膜内颤抖,似乎兴奋到想要从中跳出来。   他看了看周围,却是如声音们所说,他无法找到能够走出去的“出口”——   所有的地方,连石壁上的缝隙都被卵群填满,它们相互拉着黏稠的丝,一片一片,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所有的黑色圆核此刻都将半露着灰色内芯的一面转向了顾庭——诡异地像是一个铺满了眼球的房间,而顾庭则是被这群眼珠注视着的“幸运儿”。   很好,很可怕,但也可以接受。   顾庭的接受程度自星际时代苏醒后总是一点一点地变得更加包容,眼前的一幕从恶心到接受的转变快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他对那个声音道:“好吧,如果你们带我去找他们,需要什么报酬?”   [报酬是什么?可以吃吗?]   [陪我玩!]   [……孵化我们。]   [带我们离开这里!]   [报酬!报酬!]   顾庭觉得自己只需要理会声音中显得最暴躁且比较寡言的那一个,“孵化你们?”   被特别关注的声音回应道:[只需要带上我们。]   顾庭不确定眼前的未知卵群是否可信,但自他来到星际时代后一直都战战兢兢工作着的“直觉”却告诉他可以,于是他也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下来,“好,但是我该怎么做?”   [现在什么都不用做。]   随着声音在脑海中的响起,顾庭听到了一阵令他牙酸的窸窣声。   他顺着动静看过去,只见一面格外嶙峋、被卵群缀满的石壁开始出现变化——那些黑色的圆核带着周围半透明的卵膜开始移动,就像是陈年的苔藓,在向下掉着细碎的卵块与黏液。   很快,藏在卵群后面的东西露了出来,那是一道窄小的洞窟,似乎可以通向另一个地方。   顾庭不禁有些疑惑:“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顶上是密闭的石块,周围也都被卵群捂地严严实实,所以难道都是他的精神力作祟凭空出现的吗?   原本几乎要成为背景音的嘈杂声忽然一顿,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黏液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地听见,但顾庭却觉得是它们心虚了。   于是他又问了一遍,“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一道有些按捺不住的声音老老实实回答,同时也引得其他声音附和——   [你太香了,是我们把你偷偷拿过来的。]   [你很轻,你应该多吃点。]   [虽然你长得很奇怪,但是我们不会嫌弃你的。]   [别听这群蠢货说话,你顺着这个洞走就好了。]   顾庭选择性地忽略了一部分琐碎的话语,他小心翼翼地迈过地上成群结队的卵群,走到了刚刚被露出后面场景的洞窟,那里面似乎不曾被光源光顾,黑地厉害,顾庭勉勉强强只能看到一截泛着水光的地板。   那道有些暴躁的声音道:[跳进去,我会接着你。]   顾庭又想咬唇了,但是他还记得那些糊在脸上的腥臭卵液,于是很快制止了自己下意识的举动,他再一次确认道:“你会接住我?”   [当然。]   [我也会!]   [你那么香,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顾庭吸了口气,干脆脚尖一踮往下跳了去。   ——砰!   他摔在了一片黏糊糊的卵群里,那些会动的家伙们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沙包,顾庭那一下正巧摔在了最中间,触感柔软潮湿,有种诡异的不适感,但在那近乎六七十度的坡面上,这无疑是最好的“交通工具”。   卵群驮着顾庭一直滑,似乎滑到了洞窟的更深处,忽然他在晃动的视线里看到了一抹跃动的光影,下一刻就“扑通”一声落在了藏匿于沙漠之下的水源里。   “噗咳咳咳……”顾庭浮动着四肢将脑袋露了出来,这沙漠下的水源格外甘甜,凉滋滋的流动感冲散了他身上因为那些卵液而产生的干结。   他游着上了岸,那些卵群挤挤挨挨地靠在岸边,几乎是照着顾庭的体型形成了一个浑身长满黑色豆豆眼的躯干——过于密集的黑色的圆核点缀在半透明的卵中,已然变成了一种视觉伤害。   顾庭湿漉漉地站了起来,“然后要怎么走?”   [跟着我们来。]   [过来。]   [在这边……]   人形的卵群也学着顾庭迈开步子,身形有些别扭,但到底在走了几步以后维持住了动作。   在水源的另一边有条不仔细看就会忽略的小路,顾庭跟着前面的卵群一路走,终于在黑暗中的磕磕绊绊下看到了几缕从上方溢出来的光源,以及时不时会落下来的砂砾。   当他彻底踏入光源之下的时候,身前人形的卵群瞬间化开、挤在了他的脚边,而不远处的空地上则摆着几十个半透明的巨型罐子,里面似乎被注满了浅蓝色的液体,还有什么东西插满了长管而上下浮动着。   顾庭听到那些声音说——   [你的同伴!]   [和你长地一样的家伙们!]   [不过他们不会动不会说话!]   ……   顾庭心下怪异,他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发现了几乎叫他震惊的一幕——   那些比他都高的玻璃罐里盛满了不知名的蓝色液体,但是在液体之后,每一个罐子里都藏着一尊赤身裸。体的躯干,苍白的肌理在蓝色的光影下变得发紫,光看体型应该是亚雌,而所有的亚雌都有一副一模一样的面孔。   是零七。   在这里一共有四十七个零七,加上爆炸的、跟在辛烛身边的,以及死在异兽口里的,总共有五十个零七,正好应了辛烛的那句话——“好用的东西可以有很多”。   那一瞬间,顾庭整个虫都觉得脊背发凉,这种凉意持续到他看见另一个有着不同面孔的玻璃罐——那里面的亚雌是曾经跟在格兰身侧的下属,他曾经在黑市有过一面之缘。   所以,这里是辛烛的秘密基地吗?   与此同时,陌生的脚步声自另一侧响起,顾扭头看去—— 第79章 执念   那是辛烛, 却又不像是辛烛。   顾庭知道辛烛是紫灰蝶,但他没有想到辛烛半虫化后会那么……那么的妖艳。   辛烛本身的长相并不能说是很出众,甚至在时常出美人的虫族中只能算得上是中等水平, 好在辛烛格外会打扮自己, 衬身的西装、斯文的眼镜、儒雅的气质, 将他整个虫的魅力值都提升了很多,再加上那一双雾蒙蒙的、像是藏匿了无数情谊的紫色眼瞳,更是叫很多雄虫会为其折腰。   但即便辛烛再有魅力,也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的……   某一瞬间,顾庭都没有办法用语言去形容。   倒是走来的辛烛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团黏在顾庭脚边的卵群,他有些嫌恶了皱了皱眉, 半虫化后印着鱼鳞似的纹路的脸上徒增艳丽,破碎的眼镜框早就不翼而飞, 就连他身上有些破损的西装都变成了另一种魅力加成的工具。   辛烛道:“顾庭阁下, 又见面了。”   难为他恶心那团卵群的同时还能冲着顾庭彬彬有礼。   顾庭嘴角抽了抽,他看向辛烛, 冷淡道:“这些虫——他们是什么?”   几十个一模一样的面孔, 已经不能称之为是某一个虫了, 就像是书本上所说,“世界上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自然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虫,顾庭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某些超脱律法束缚的非法实验, 或者是基因克隆。   “如你所见。”辛烛耸了耸肩,他并不在意自己西装上的灰尘以及破损,就像是往常一样, 优雅地踱步到巨型玻璃缸前。   他抬手敲了敲玻璃, 里面沉眠着的亚雌无知无觉, 那张精致的面孔因为失去意识而有种冷然的美感,偏偏眼角莫名的媚意又驱散了那种不近虫情。   辛烛满意道:“好用的东西,我一向会准备很多个。”   顾庭被对方那种毫不在意的言语刺激到,尤其当初在黑市他已经把零七当做是朋友,即使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没有了先前记忆的零七迟钝却真挚,可就是那样的一只懵懂的亚雌,却死于自己身体的爆炸,偏偏某个罪魁祸首还在这里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   “在你眼里零七是什么?”顾庭皱眉,他觉得辛烛的一切行为令虫作呕且非常不可理喻,这只虫的眼里似乎没有对于生命的在意,就像是那些埋在流沙周围的引爆器,等级略差的雌虫以及其他亚雌几乎很难在那些接踵而至的爆炸中活下来。   “我说过了——是东西。”辛烛笑了笑,他像是看不懂顾庭脸上的愤愤,“果然还是个年轻的小雄虫啊……等你活到我这样的年纪,就会发现很多东西都不重要了。”   “那什么才重要?”   缩在顾庭脚下的卵群安安静静假装着哑巴,它们似乎很会审时度势,见眼前场面紧张,便只紧紧地贴在顾庭的靴面上,圆溜溜的黑色圆核像是会动的眼珠转来转去,似乎正在双方的对话中进行思考。   不过辛烛并没有兴致注意那些恶心的卵,他在赫尔狄克星的地下安置自己的一些“试验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从未见过这种半透明的卵群,但他想着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辛烛的目光饶有兴趣地从顾庭的脸上绕过去,“当然是我的目标。”   顾庭紧紧抿着唇,之前落水已经冲散了身上、脸上的黏腻,他的动作便也没有了最初的拘束难耐,只是嘴巴上还留着先前干涸的裂纹,此刻施加了力道便有些刺痛。他移开了视线,盯着沉睡在蓝色液体中的零七。   每一个,都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辛烛慢悠悠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并不在意身后的雄虫是否追问,而是自顾自道:“这是复制体。”   辛烛随手拧开一道玻璃缸上的把手,瞬间蓝色的液体倾泻而出,赤身裸。体的零七也滚了出来,白皙平坦的胸膛干瘪且寂静,有些怪异的瘦弱,但是很快他内陷的胸腔猛地起伏,一口深深的气被零七吸了进去,瞬间他睁开了眼睛,像是重获新生的傀儡,在看到辛烛的瞬间便低头叫道“主人”。   辛烛抬脚踢了踢亚雌的膝盖,他看向顾庭,“零七很乖,会打架、会处理工作,当然也可以有别的用处,所以当初在控制他的时候,我忽然冒出了一个小小的想法——如果有很多个很好用的‘零七’,会不会方便很多?”   “所以我干脆就借由零七开展了这一场尝试,最开始只有半成品——相同面貌的瑕疵品、能力不行的瑕疵品、四肢脆弱的瑕疵品……我喜欢完美,对于我来说任何不完美都要销毁,于是在几百个瑕疵品后,我终于得到了第二个乖巧的零七。”   “再后来,我便鲜少失败。”   辛烛看着脚下的零七站起来,满意地捏住对方的下巴细细打量,“你看,这里还有四十七个零七,之前用掉了三个,还有四十七个可以用……嘶!”   辛烛后面的话被吞了下去,他甩开零七的下巴摸上了自己的侧脸——在那里印着一条长越五公分的血痕,当他的手指触及伤口时,便已经染上了鲜红。   他将手指送到嘴里舔了舔,舌苔上的血腥味儿令辛烛有些兴奋,但更多的兴奋却来自于顾庭。   “那是什么?精神力触须?”辛烛望向那些漂浮在年轻雄虫周围的浅蓝色、像是果冻一样的圆柱状物体,看起来数量很多,纤软脆弱,但实际抽在皮肤上以后才知道是火辣辣的疼,像是看起来漂亮实际却长了刺儿的玫瑰。   顾庭懒得回答,他从长出精神力触须后鲜少用其掺和在格斗里,最初倒是和坎贝尔他们几个试过,但每一次都被阿莫尔说是作弊,于是他用的并不多,多数还是以锻炼自己的拳脚为主,只是此刻听着辛烛那些狗屁发言,顾庭有股抑制不住的怒气涌了上来——或许是因为他看不惯对方对待生命的态度,也或许是因为遇见辛烛以后种种倒霉的事情,以及那些惹虫讨厌的爆炸……   总之顾庭气得想揍虫,于是他也揍了。   不可否认,那些轻盈甚至是看起来很漂亮的精神力触须很好用,不仅仅是可以安抚雌虫的存在,更是一个打架的好工具,至少本就被训练好的零七以及以催眠控制为主的辛烛并不是他的对手。   漂亮闪烁着微光的鳞粉撒了一地,辛烛身后的蝶翅有些倦怠地卷着边,他的四肢全被来自雄虫的精神力触须捆束着,原本就破损的西装几乎成了布条挂在他的身上,鲜红的痕迹渗着血丝,看起来凄惨无比,原来的他可是压根没有想到这只只有F级的雄虫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   他很意外,“你竟然不受控制?”   紫灰蝶的鳞粉可以编制出这个世界上最美好、最残酷的梦境,这些梦境往往都会隐射出某个虫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与恐惧,辛烛靠着自己本身的能力几乎是无往不胜,从最初开始创建势力到后期蚕食同行的地盘,那些细密漂亮的鳞粉可谓是一大功臣,但是这项能力却在顾庭的身上吃了瘪。   “我记得很早以前,你就尝试用它控制过我。”那是顾庭和辛烛的第一次见面,脆弱敏感的小雄虫在察觉到不对时及时逃离,自此远离了鳞粉织就的梦境。   “那时候我以为是因为面对一只未成年的小家伙而大意了。”辛烛笑了笑,他并不是很紧张此刻自己被捆束的场景,而是循循善诱道:“顾庭阁下,或许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没有太大的仇恨吧?得罪你的虫是格兰,但格兰已经从我手里逃走了……”   “怎么没仇?”顾庭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厚脸皮才能支撑辛烛说出这些话。   “哦?那我们之间有什么仇?”   辛烛真诚发问,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好奇的学生,在等待着老师的回答。   顾庭没忍住冷笑一声,一向面目温和的他当真的沉了面孔,竟是有几分坎贝尔身上的凌厉劲儿,“还需要我帮你回忆吗?”   缠绕在辛烛身上的精神力触须“嗖”地紧缩,就连一向皮糙肉厚的雌虫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先前顾庭总是感觉自己是被猎人当做戏耍的猎物,连反抗都显得无能,但此刻身份地位的对调,立马叫他出了那口恶气。   顾庭问道:“你想找原始虫的战场遗迹到底是为了什么?”   辛烛脸色发青,陷在他脖子上的触须没有丝毫的心软,几乎叫他喘不过气,反倒是同样被束缚的零七却待遇好了很多。   他喘了口气,艰难道:“那是我家族的目标。”   “找到他们之后呢?你想做什么?”   辛烛一愣,连有些狰狞的面孔上都浮现出一层空白。   顾庭也顿住了,他忽然有一个不太令虫信服的答案,“你只是为了找到?”   “嗯。”辛烛应了一声,语气有些奇妙,“我只是为了找到。”   至于为什么要找到,就是辛烛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从他的父辈开始就传递下来的愿望,是他的长辈们死前都至死惦记着的事情,甚至为了这个目标,他们从小就抛下年幼的孩子,只身在星海中寻找。   最初辛烛很不能理解,但后来他也随波逐流继承了来自长辈们的遗愿,继承着继承着,来自长辈的遗愿也变成了他的执念与使命——他的使命就是找到原始虫的战场遗迹,可是找到后又该做些什么,却从来都没有虫告诉过他。   至于最初又为什么要找到,他也并不明白……   他就像是个故事只听了半截便急匆匆冲出去找宝藏的蠢货,在这么多年的执念之下,忽然被年轻的雄虫问到大脑发白。   顾庭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从最初开始被辛烛当做是玩弄对象到现在,他一直以为藏在幕后的黑手是不是有什么惊天大阴谋,可到了此刻才发现了一个更加滑稽的答案——对方只是为了找到原始虫的战场遗迹便生了这么多的事端。   缠绕在辛烛身上的精神力触须像是感受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又收紧了几分,眼见被捆束的雌虫即将因为窒息而休克,那些触须又贴心地放松几分,正好给了辛烛喘息的空隙。   辛烛脸色发紫,好半天才缓了过来,如果他那些催眠、控制的技能不起作用,那么他可能比起一般的雌虫还要弱上几分。   顾庭抬了抬脚,黏糊在他靴面上的卵群已经安静了很久,就这样忽然被他的精神力触须挑起来悬在半空中。   叽叽喳喳的声音再一次在他的耳边响起——   [要干嘛?]   [这个虫也臭臭的。]   [哇偶,飞起来了!]   [放我下来!]   [再高一点!]   顾庭看向辛烛,“这些就是原始虫。”他记得这群虫卵曾经说过它们是原始虫。   辛烛哼笑一声,“不用骗我,我知道原始虫长什么样儿,至于它们……大概是什么无用的废弃卵群吧。”   这话一出,原本还安稳带着的卵群瞬间开始乱动,黑色的圆核一张一翕,就像是气狠了的鼻孔——   [我们才是原始虫!]   [不是废弃卵群!我们只是没有被孵化出来!]   [他胡说!]   顾庭被吵地整个后脑勺发蒙,他不少痕迹地抖了抖自己的精神力触须,那些担在上面的卵群才稍稍收敛,他问道:“那是什么样儿?”   见自己已经被困住,一时半会儿无法逃开,辛烛倒是慢吞吞地切换到了闲聊模式,“知道雅克斯吗?我要找的原始虫是雅克斯,它们当年祭献在了赫尔狄克星上,所以我才要找到原始虫的战场遗迹。”   “战场遗迹?”顾庭皱眉,这似乎和他从阿诺德那里听来的故事有些出入。   不过如果辛烛要找的是雅克斯,那阿诺德不就是……   “因为虫母引发的一场战争,雅克斯信仰虫母,于是和其他虫站在了对立面上,那一场战役里几乎所有的虫都死在了赫尔狄克星上。”   年轻雄虫的面色有些怪异,阿诺德所言为虫母和雅克斯的单方面报复,而辛烛则说是双方之间发生的冲突战役,但最终造成的结果却差不多,因此这两种说法要么是一方撒谎了,要么是一方并不知道其中的真相,而顾庭更倾向于后者。   尤其再加上对方先前那一场没有目的的追寻——这就是辛烛所坚持一切的原因,顾庭觉得怪异,却在浅思之后发现也合情合理,说得通透点儿也就是执念和长辈的信念作祟。   但这并不是辛烛针对他们的理由。   顾庭抿直了嘴角,“你要找雅克斯,又何必找我们的麻烦。”   辛烛倒是毫不在意地将格兰卖了,“顾庭阁下,最初可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格兰——他自己在逃亡的路上瞎了一只眼睛,倒是将仇记在了星盟的身上,不过他待你很特殊啊,我记得你还是他的救命恩虫?”   这话被辛烛说出来有几分讽刺,“不过那家伙是个白眼狼,养不熟的。”   顾庭眯了眯眼,神色不见得多放松,于是辛烛无奈道:“好吧,顾庭阁下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图因斯是个蠢的,他以为自己掩饰地有多高明,但其实已经被我察觉到了,只是还没等我行动,乌比斯联盟就攻上了翡冷翠,为了防止我背后的黑市暴露,我只能提前离开。”   “我知道你的血液有秘密,而我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儿的秘密,于是当格兰提出他想对星盟出手的时候,我也同意了,只是我没能成功,至于格兰的打算……”辛烛耸肩,“在我看来,不过是以卵击石。”   辛烛的身份是幕后者、是旁观者,他看格兰像是看一个跳梁的小丑,因为对方的能力有用,所以他不介意从指缝之间流出一些权势帮帮格兰,但至于以后格兰会造成什么样儿的苦果,就不是辛烛所在意的了。   “你救走格兰就是因为他可以控制异兽?”   “嗯哼。”辛烛点头,“但是他太没用了,达不成我的目的。”   顾庭看向周围的场景,又道:“所以你埋了引爆器……”   “如果幕星之眼没用,那我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那就是干脆直接将入口炸开,但是……”辛烛的脸色猛然又沉了下去,他自己自然是早做了打算、身上穿着防护甲,自然不畏惧爆炸,而现在用幕星之眼引诱异兽的事情又被其他虫横插一脚,于是他干脆就按下了引爆器。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在流沙之下看到自己一直寻找着的战场遗迹,但直到落下去以后,他才发现底下什么都没有,甚至顺着可行的洞窟里前进,一直走到了他最初存放实验品的地方——他的一切努力就像是一个笑话,异兽守护的流沙之下怎么会空无一物?   顾庭也想到了辛烛“但是”之后的话语,他自己是真的从流沙入口进去的,虽然不大能确定具体的空间关系,但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藏在沙漠底下的墓穴唯有通过流沙才可以真正地进入,不过……顾庭看向还悬在半空中的卵群。   那么这些家伙,又是什么?   “顾庭?”忽然,另一道声音响起,年轻的雄虫闻言看了过去,是手臂揽着琉璃的阿诺德,以及走在他旁侧的恩格烈、索勋、水晶,被绑住手腕的另一个零七。   “你们……”顾庭的眼神从几虫身上滑过,“坎贝尔呢?”   恩格烈摇摇头,“从我们醒来以后就没见到他。”   顾庭皱眉,恩格烈安抚道:“相信坎贝尔的能力。”   被冷落在一边的辛烛笑出了声,“啊,又齐聚一堂了呀!”   阿诺德看过去,而顾庭也三言两语将辛烛的意图说了出来,“他说他想找雅克斯。”   “雅克斯?”阿诺德眯眼,他打量着被束缚起来的辛烛,目光里闪烁着某些思索的光,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他是什么虫形?”   顾庭:“紫灰蝶。”   “紫灰蝶……”   阿诺德喃喃,半晌他猛然抬头走进几步,扯住辛烛那几乎要断裂开的领口,“你是紫灰蝶?”   辛烛:“我是。”   “紫灰蝶、紫灰蝶……”阿诺德皱着眉头,琉璃靠了过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阿诺德摇了摇头,他想起了在很久很久以前,紫灰蝶是雅克斯的仆从虫种——当年幕星之眼和紫灰蝶同时属于雅克斯的仆从,但是幕星之眼为了得到虫母而做出了背叛的丑事,紫灰蝶一族倒是一直追随在雅克斯之后,只是在那场献祭后,他们便不知所踪,而后来阿诺德流浪在星际之中,也鲜少听闻有紫灰蝶的存在。   ——他以为他们早就消亡了……   他看向辛烛,“你们当年去哪儿了?你们一直都在做什么?”   这是一个直击灵魂的质问,每一个字符就像是带有魔力似的牵引着辛烛的神思,让他不得不说出家族的过往——   “我们每隔十年会换一个星球生活,没有具体的居住地。”   “从我的父辈开始就在寻找雅克斯的踪迹,但是一无所获,于是后来我又继续寻找着。”   “我继承了祝福,寿命加长,因此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直到找到了赫尔狄克星。”   当初在幕星之眼背叛初期,紫灰蝶在雅克斯寻找虫母一事上出了大力,因此后来雅克斯也把一部分“祝福”赐予了紫灰蝶,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并没有幕星之眼起眼的仆从虫种竟然会一直寻找着雅克斯的踪迹。   一时间,气氛有些怪异,还是恩格烈先打破了沉默,“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先上去吧,图因斯他们应该已经来了。”   先前的爆炸那么强烈,一直关注着赫尔狄克星的图因斯、维自然不会错过,几乎是在巨响发生的瞬间,他们就驱动着星舰一一降落,早就将蔷薇盟以及流沙附近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但是要怎么上去啊?”水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顾庭身侧,他有些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那些软乎乎的卵群,“妈妈,这是什么?”   还不待顾庭回答,丝缕黏腻在一起的卵群忽然一跃而起,将周围的黏液都甩在了水晶的脸上,在水晶措手不及的神态下,顾庭听到了那些声音们的尖叫——   [啊啊啊这个家伙碰我了!]   [离我远点!]   [他身上的味道好奇怪、好熟悉啊!]   [和那个家伙身上的味道也很像!]   那个家伙?   顾庭忽然低声道:“你们说的是谁?”   水晶一脸意外,“妈妈,你说什么……”   “嘘。”顾庭按住了水晶的肩膀,继续问那几簇缠在一起的卵群,“你们说味道很像的是谁?”   [就是那个虫啊!长黑色毛毛的!]   [那边的!]   [就是他!很熟悉的味道!]   缠在一起的卵群似乎怕自己描述不清楚,于是数个又粘结在一起,搭建成了一细条状,指向了阿诺德,而刚刚从沉思里回神的阿诺德也正巧看到了地上那一团有些恶心的卵群。   阿诺德:“它们是……”   顾庭回答:“它们说它们也是原始虫。”   原始虫种多数只代指雅克斯,此刻阿诺德望着那几乎上千的虫卵,有些疑惑——什么时候雅克斯都烂大街了? 第80章 味道   阿诺德脸上的不相信几乎要刺痛卵群们的“眼睛”, 它们立马在顾庭的脑海里叫嚣着——   [他不相信我们!]   [我们才是原始种!我们才是!]   [但是他的味道也很熟悉啊……]   [就算熟悉也不能质疑我们!]   [好饿……我只想吃东西……]   这些嘈杂的叫喊似乎只有顾庭能听见,他感觉自己整个脑瓜子都嗡嗡的,便只能安抚道:“嘘, 别急别急, 我们慢慢说……”   阿诺德:“你和它们交流是通过精神力?”他问的时候有些迟疑。   顾庭一愣,他点了点头,“应该是的。”   精神力交流并不是所有虫都可以做到, 就像是阿诺德和水晶之间因为有亲缘关系,再加上雅克斯天生的特殊性, 才能令他们跨越光年进行交谈,因此在多数情况下,亲缘关系都是精神力交流的前提。   阿诺德干脆走过来,伸手贴到了那些黏糊糊的卵群之上。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触感,又黏又腻, 甚至还会小范围地蠕动,就连阿诺德都有些受不了, 但为了确定其来源,他还是忍住了手掌上的逃离感。   就像是卵群说的那样,阿诺德的身上有熟悉的气息,而当阿诺德的手掌贴向卵群后,他也朦胧之间感受到了一种不寻常的怪异——是有些熟悉的, 但又让他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就像是在很久以前看过一个极好的故事,只是当有一日回想起来, 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到作者是谁。   很不舒服。   阿诺德皱眉, 看向一旁等待答案的顾庭, “我也感觉有些熟悉, 它们还说什么了吗?”   顾庭:“它们的意思是需要借助我才能孵化出来。”   “会不会对妈妈有危险?”索勋盯着那群长相怪恶心的卵群,语气算不得友好,就连水晶也忍不住小声吐槽:“长得太丑了。”   此刻被阿诺德按在掌心下的卵群们无能狂怒,但到底还得仰仗被顾庭带着,只能安安分分地缩回去,继续蜷缩在顾庭的脚下,如果不是外形和气味太过诡异,它们倒是已经有了猫咪撒娇的气质。   恩格烈道:“那也先一起带着走吧。”   “呃……”顾庭忽然想到了那塞满一整个洞窟的卵群,以及他未曾探索地域中潜藏着的万千黑色圆核,有些无奈道:“那可能不太行,它们有很多很多,这只是一部分。”   正当几虫还说话的时候,蜂鸣声由远及近,恩格烈侧耳听了一会儿,便道:“应该是星盟的军队。”   这话才刚出不久,上方的顶子上便发出了“砰砰砰”的动静,很快一簇一簇的黄沙落了下来,几乎将那些莹蓝色的玻璃罐覆盖,等那一片砂砾流动地差不多了,来自地上的阳光便顺着被巨大的洞口落了进来,而站在洞口边上的赫然是许久不见的图因斯和维。   比起满身砂砾的其他虫,他们两个倒是显得精神奕奕,立马从洞口跳了下来。   恩格烈指了指还被捆在半空中的辛烛,以及玻璃缸中长相一模一样的亚雌们,道:“把他们都一起带走。”   很快身着军装的其他军雌也一一从上面跳了下来收拾残局,被绑着的辛烛好不容易才从之前阿诺德带来的眩晕中挣脱出来,他目光怪异地望着阿诺德,那眼神中的色彩很奇怪,甚至到琉璃都忍不住上前挡住的地步。   琉璃皱眉道:“你还看什么?阿诺德已经有主了!”对于有几分恋爱脑的琉璃来说,天大地大都不如其他家伙觊觎阿诺德大。   辛烛没有理会琉璃,他沉默片刻,那种被控制的感觉令他恐惧,但更多的却是天性里的臣服,而这样的臣服只能让他想到一个答案——“你是雅克斯?”   阿诺德身形一顿,算是颔首默认。   “你是雅克斯……”辛烛喃喃,他周身狼狈,于是当他开始絮絮叨叨重复“雅克斯”三个字的时候,便显得有些神经质,“原来你就是雅克斯。”   谁能想到他忽略的虫竟然会是他一直寻找着的雅克斯?   捆着辛烛的东西早就从顾庭的精神力触须皇城了金属镣铐,于是他的翅膀自由了,当他弯腰有些不清醒地喃喃时,还未将布套套在他翅上的军雌忽然整个虫都顿住了,那些闪烁着的鳞粉缓慢地漂浮在半空中,很容易就被军雌吸到了体内,于是他的手逐渐松开、眼神涣散。   恩格烈:“包住他的翅膀!”   图因斯和辛烛是很多年前就打过交道的对头,他反应极快,在那军雌已经陷入呆滞的瞬间扯过布袋,没有丝毫怜惜地将那对狼狈却不掩漂亮的大翅膀裹了进去。   即便翅膀被压地弯折,但辛烛却丝毫不在意,他只是一直盯着阿诺德,有种病态的情感。   阿诺德无奈叹了口气,对于紫灰蝶一族要找雅克斯的事情他无法做出评价,仆从虫种向来仰仗他们追随的虫种而活,像是幕星之眼的背叛者少之又少,可能千百年才出这么一个。   但随着时间的消逝,最初原始虫种之间那种纯粹的仆从关系早就变质,而今虫族社会中依旧存在仆从虫种,但其真正的忠心有多少还有待商榷。   阿诺德无法对于辛烛感同身受,甚至对于这一虫种将他的存在当做是毕生的执念更是不能赞同。   他道:“我就是雅克斯,所以你找到我要做什么?”   是和刚才顾庭一样的问题,于是辛烛沉默了,他只是执拗地看着阿诺德,像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认清自己的目标。   恩格烈挥了挥手,“带走吧。”   “是。”   很快,这一片属于辛烛的地下基地就已经空旷了起来,那些蓝色的玻璃罐尽数被搬到了星舰上,至于后续怎么处理还要从长计议了,只是……   顾庭看向图因斯和维:“你们见到坎贝尔了吗?”   两虫齐齐摇头,图因斯道:“首领不是和你们在一起?”   “我们落下来的时候就分开了。”恩格烈皱眉,他本以为坎贝尔可能会先回大部队,但此刻看来并非如此。   顾庭看向脚边的卵群,他蹲下小声问道:“你们知道坎贝尔在哪儿吗?是一个银色长发的雌虫。”   最先响起来的是那个格外暴躁的声音——   [是那个全身都染着你味道的家伙吗?]   虽然这些话只有顾庭一只虫能听到,但还是足够他耳朵红了。正如那声音说的,坎贝尔全身上下几乎都要被那雨后的森林腌入味儿了,缠绵且浓烈,那些气息甚至深入到了某些密地,明明确确地彰显着某种年轻雄虫的占有欲。   [味道很浓,就像是第第二你!]   [他很黑!]   [我知道他在哪儿!]   [他睡着了……]   顾庭皱眉,急急追问道:“睡着?怎么回事?”   那些声音你争我抢地回应道:   [不知道啊,但是他睡得很熟。]   [他在哭。]   [他眼睛里都是水。]   [蠢货!那是哭!]   “我要去找坎贝尔!”顾庭忽然出声。   恩格烈:“我知道你担心他,但是很危……”   后面的话被寸头雌虫吞了下去,只见站在他不远处的雄虫从身后再一次浮起数条精神力触须,那些漂亮的莹蓝色果冻状柱体知道主人的打算,于是在这一刻就像是不可抵挡的武器。   顾庭道:“你们应该还有蔷薇盟的事情要处理,我带着水晶一起去吧,他的能力你们也是有目共睹的。”   不得不说,在场的几个虫的实力对比中,水晶化成人形以后可以称之为是人形杀器了。   顾庭又道:“况且,我现在可以保护好自己。”   恩格烈看了看跃跃欲试的水晶,又看向一脸坚定的顾庭,只得妥协,“好吧,那我们一会儿在上面见?”   “行,”顾庭点头,他从图因斯那里要来一个完好的联络器晃了晃,“有问题随时联系。”   “好。”   蔷薇盟里还有不少辛烛遗留下来的问题,恩格烈作为星盟中比较有话语权的虫,自然要带着图因斯和维处理剩下的问题,至于阿诺德知道整个赫尔狄克星上除了外来的虫,几乎对顾庭没有任何危险,就是异兽见了顾庭也是挨挨蹭蹭的态度,又怎么会伤害小雄虫呢?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带着琉璃上去,倒是索勋不忿于妈妈带了水晶却没带自己。   等其他虫都先上去了,顾庭对着脚边的卵群道:“现在可以带我去找他了吧?”   窸窸窣窣的卵群重新凝结成了一个顾庭的外形,模糊的五官以及长满了黑色“眼睛”的全身看得水晶都哆嗦了一下,他忍不住庆幸自己的妈妈没长那么多“眼珠”。   卵群像是之前一样迈开步子,把顾庭和水晶带到了另一侧相互交错的洞窟里。   最初辛烛创造的地下基地仅有存放玻璃缸的那一处,那些数量惊虫的“零七”明显是不为虫知的秘密,因此当辛烛将自己的势力从OE08号星球转移到赫尔狄克星后,自然也把“零七”搬了过来,对于辛烛来说这里就是一个存放他的“武器”的基地。   但他并不知道在基地周围经过了那一场爆炸后裸露出来很多四通八达的洞窟、通道,而在另一侧不曾被发掘的密地中,还藏着铺天盖地的不知名卵群,甚至它们一直都能感知辛烛的种种行迹,只是因为不在乎而任由对方动作。   卵群不在意辛烛在地下藏了什么,长久的孤寂已经打消了它们的好奇心,直到顾庭落下来时,它们感受到了那种甜滋滋的气息,这才在多年以后第一次探出卵群聚集的触手,将那个香香甜甜的小雄虫搬回了自己的老巢,而早就消亡的好奇心也是陡然升起,开始围绕着小雄虫打转。   它们带着顾庭和水晶往更深处的地方走,透过那些交错的石块,周围的光线也逐渐暗了下来,好在水晶记得拿了手电筒,还能大概瞧见周遭的模样。   进入洞窟后,再走一阵就像是到了另外一片天地,阴冷潮湿,断断续续可在石壁上看到挂成一簇又一簇的卵群。   每一粒都有着生息,当被手电筒的光芒照耀到是还会翕动起伏,而那些一刻不停的声音也在为顾庭介绍着——   [我们一直住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其他虫了。]   [在隔壁还有一个地方,也有熟悉的气息,但是我们过不去,他好像并不喜欢我们……]   [他讨厌我们。]   [他恨我们。]   [你的朋友像是在做噩梦,他眼睛里的水有很多。]   [那是泪水。]   顾庭有些着急,“坎贝尔他到底怎么了?”   水晶知晓妈妈能够和这群虫卵交流,便只是安静地守在一侧,会在顾庭走得急而不稳时忽然伸一把手扶着。   [他只是在做梦,做噩梦。]   [别着急,很快就到了。]   那些声音知道顾庭的着急,便也安抚着,正如它们所说,在穿过黑黝黝的洞窟后,顾庭终于在一个算不上宽敞的石洞里看到了靠在石壁上陷入沉睡的坎贝尔。   声音们在炫耀自己的功绩——   [之前有碎石块掉下来了,所以我们把他搬到这里了。]   [这里很安全。]   [他还在哭!]   顾庭急匆匆将手里的联络器塞到了水晶的手里,他扶着石壁钻了进去,那里面的位置不算大,满打满算也就正好能盛下他和坎贝尔,于是他道:“水晶,你在外面等我。”   “好的妈妈,你要小心。”水晶乖巧应声。   顾庭颔首:“好。”   年轻的雄虫也顾不上自己手下、膝盖上有一堆黏糊糊的卵群,他小心靠近,便见坎贝尔的身上几乎都被半透明的黏液包围,他伸手拂开那些东西,温和呼唤道:“坎贝尔?醒醒,你怎么样了?”   沉眠中的雌虫无法做出回应,他银白色的长发凌乱,眼角溢出了泪,无声却又那么悲伤,很快泪珠就顺着侧脸砸倒了地上的卵群之上。   [在流水……]   [是咸的。]   [咸的是什么?]   顾庭没时间理会那些声音好奇的问题,他轻轻拍了拍坎贝尔的侧脸,不顾那些黏糊糊的液体,只是用手指小心地擦开,露出对方那张印着齿痕的唇,甚至还有很多干裂的痕迹。   “坎贝尔?是我,你能听到吗?”   或许是熟悉的呼唤声起了作用,一直在昏沉中的坎贝尔终于有了细微的回应。那深色略红的丰润唇瓣缓慢地张合着,直到顾庭几乎将耳朵靠上去,才能隐约听到零星的几个字眼——   银发雌虫说别走……   *   坎贝尔其实能感觉到自己在做梦。   当周围再一次发生爆炸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些熟悉的精神力触须护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一刻他甚至还有功夫感慨——一直被他护着的小雄虫也有反过来保护他的一天。   也是在爆炸的火光四溅的时候,坎贝尔看到了那些浮动在空气中的鳞粉,有很多,随着爆炸时的热浪向周围四散,而坎贝尔所在的位置几乎成了靶子。   所以他知道自己在梦,也知道是因为那些来自辛烛身上的鳞粉才陷入了这场无法自拔的梦境——或者说是他的担忧与恐惧。   从好多天以前,当坎贝尔在精神力世界中猜到顾庭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时候,那种隐隐的忧虑便一直埋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早就变成了一棵苍天大树,但坎贝尔却隐瞒地很好,他没有在顾庭的面前露出一丝情绪,只是将不安埋到了骨子里。   掩埋并不等于消失,那些担忧时时刻刻都在,便在今天正好与编织梦境的鳞粉结合,为坎贝尔创造了一场他最不愿看到的“场景”。   这个梦境创造的世界里没有顾庭的影子,坎贝尔在星网上一直寻找着,从格斗场到乌比斯联盟的基地,他拉住叶莱、恩格烈、阿莫尔他们询问有没有见过一只叫作“蓝宝石”的亚雌,可所有同伴给他的回应都是没有——   叶莱奇怪道:“坎贝尔,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这个ID的亚雌。”   阿莫尔也附和:“对啊老大,而我我们联盟中几乎都是雌虫。”   恩格烈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认识,没印象。”   整个星网里坎贝尔都找不到顾庭的任何痕迹,于是他将攻入翡冷翠的时间提前了很多,当大批大批的星舰进入了那所谓的“雄虫天堂”后,坎贝尔知晓是梦境,便放下事务叫同伴们处理,至于他则是开始寻找曾经最熟悉的身影。   一遍一遍,他甚至还去了顾庭曾经居住的小公寓里,但依旧是没有任何痕迹。   他看过了雄虫协会的所有名单,有克莱恩、有瑟托、有安迪……有很多顾庭曾经在他面前提起的雄虫,却从来没有一位叫作“顾庭”的、有着蓝色眼睛的小家伙。   梦里的一切都像是真的,即使坎贝尔知道这是一场梦,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于是当他寻找无果后,大片大片的梦境再一次改变,他看到自己穿越了时空再一次站到了一处有些老旧的街道前,所有的陈设装潢都散发出缺乏高科技的气息,但坎贝尔知道这是顾庭曾经生活的世界。   心里惦记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街边,坎贝尔一扭头就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他追了过去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从对方的肩头穿了过去——他无法碰触到另一个世界的顾庭。   另一个世界的顾庭是纯正的黑色头发、黑色眼睛,五官依旧俊美,带着年轻的鲜活劲儿,看起来要比在虫族世界的那些年更加开朗明媚,正笑眯眯地冲着马路对面的男人招手。   坎贝尔眼睁睁地看着顾庭穿过马路、和对面的男人拥抱在一起,他们在飘着雪花的冬天里交换了一个氤氲着水汽的吻,纵使对面的男人面孔模糊不清,但坎贝尔还是能够感受到对方脸上的愉悦与幸福。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到顾庭在另一个世界里遇上爱人,然后携手走在街边,他们会忘我地接吻、会在深夜里相互拥抱、会磕磕绊绊地脱着彼此的衣物、会在宽敞的大床上抵死缠绵……   这个世界的顾庭很幸福,有家人、有爱人,但只是没有一个叫作坎贝尔的雌虫。   “坎贝尔?你醒醒……”   “我不走,我哪儿都不走。”   恍惚中,坎贝尔听到了梦境之外的声音,那些绵密却又牢固铸就屏障的鳞粉似乎在缓缓松动,一点一点地透出了光。   是顾庭的声音。   细密的吻落在了坎贝尔的唇瓣上,银发雌虫感觉自己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拉出了噩梦,周身热得厉害,他迷蒙睁眼,水光还覆在猩红的虹膜之上,倒是与被床上抵得受不了的样子有几分相似。   顾庭见银发雌虫终于睁了眼,这才稍微放心,有些亲昵道:“你吓我一跳,怎么就睡地哭了呢?”   坎贝尔不说话,他只觉得喉咙里发干,嘴巴上虽然被吻得有些麻,却还是干裂地厉害,只是细微的张合便能引发一阵刺痛。本来这点儿刺痛不算什么的,可刚刚看了那一场没有自己存在的梦境,坎贝尔难得脆弱,便只是哑着声音道:“宝宝……”   顾庭有些心疼,虽然他知道坎贝尔在某些方面比他还厉害,但他看不得对方在床上以外的地方红了眼睛,便又贴上去像是安慰似的啄吻着对方的唇瓣,“没事的,我一直都在,不会走的。”   嘴巴上被坎贝尔唇上干裂的痕迹剐蹭地有些麻,顾庭甚至想都没想,就伸着舌尖舔了舔,反正在洞口等着的水晶又看不到他们在干什么,正当他想加深这个充满安抚性的吻时,那些叽叽喳喳的卵群打破了温情——   [他们在做什么?]   [那是接吻。]   [可以生虫崽吗?对了,我是雄虫还是雌虫来着?]   [蠢货!我之前就说过,雄虫!]   [嗯?我不是雌虫吗?]   [……随便吧。]   顾庭一个激灵红了耳朵,他悄悄从坎贝尔的唇上退开,便对上了银发雌虫有些迷茫的眼神。   顾庭没忍住,又凑上去亲了亲对方银白色的睫毛,“这会儿感觉好点了吗?”他没有问坎贝尔梦里有什么,只是小心地贴近对方,试图用自己身上的温暖驱散雌虫心里的不安。   “我没事。”坎贝尔摇头,他觉得自己这会儿有点儿不对劲,但又具体说不上来,只是觉着热得厉害,“其他虫呢?”   “辛烛已经被抓了,不过格兰还是没有消息,图因斯和维都来了,正在和恩格烈他们整顿蔷薇盟的事情。”末了,顾庭又补充了一句:“就差你了,所以我来找你了。”   坎贝尔晃了晃脑袋,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视线落在了那些大片聚集的卵群上,还不待问,顾庭就解释道:“是它们帮我找到你的,中途也是他们帮你挪了位置,防止有碎石块掉下来,至于它们的具体身份……还有待研究。”   坎贝尔含糊地点了点头,他感觉有些热,伸手抹了抹鬓角,大约是这洞窟太过狭窄,以至于气体不流通,于是他道:“我们先出去吧。”   “好。”顾庭点头,他揉了揉鼻头,感觉被卵群的腥气熏到罢工的鼻子里似乎隐约闻到了什么熟悉的滋味儿。   不过他并没有多想,只是麻溜起身顺着洞口往外走。   还没走几步,甚至连洞口都没摸着,一股浓烈的果香味席卷顾庭的全身,他立刻回头,便见前一秒还好好的银发雌虫已经蜷缩地跪在地上,蠕动的虫肢穿破布料露了出来,那双修长且肌肉紧实的大腿被黑亮圆滚的虫腹替代。   水晶扒在洞口喊道:“妈妈,没事吧?”   顾庭侧身挡住,他看向自己面前已经半虫化的坎贝尔,对身后的水晶道:“没事是没事……就是坎贝尔发情了……”话还没说完,银白色的蛛丝就已经缠住了雄虫的手脚,将其往更深处拉扯。   顾庭无奈,今日这个状况确实突然,显然坎贝尔此刻的状态似乎是不能不管。   水晶一阵沉默,他试探道:“不然,我走远点儿等。”   顾庭:“顺便把这些卵带走。”他可没有被不明卵群围观的爱好。   在水晶、以及顾庭那些精神力触须的帮助下,很快不算宽敞的洞中的卵群被打包送了出去,水晶很体贴地绕远了很多,这才盘腿坐下,对同样堆积在自己身边的卵群道:“好了,我们暂时得等一等了,等妈妈他们完事就好。”   至于多久能完事,那就不好说了。   水晶想了想,还是选择先发条消息给恩格烈说一声,以防他们太担心又派虫下来。   而卵群们也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什么是发情?]   [就是¥%#然后再&#。]   [你说什么?]   [就是让那个雌虫全身都沾满雄虫的味道。]   [要沾满到什么程度?]   [……所有的入口,或者是会溢出来的程度……]   [什么意思?]   [蠢货!闭嘴!不要再问我任何问题!]   [好凶……] 第81章 黏糊   不论见过多少次, 顾庭都忍不住会感慨造物主对于创造虫族这一群体时所付出的审美以及辛劳。   全虫化的雌虫顾庭难以评价,但半虫化的雌虫一定是最有独特魅力的存在,就好比此刻的坎贝尔——   本就残破的衣服早已经变成了可怜的布条挂在四肢, 线条漂亮的胸膛、腰腹露在外面,那排列整齐的腹肌像是一连六块的黑巧克力, 上面还染着汗液的光泽, 一闪一闪;而自坎贝尔的人鱼线之下不再是属于人形的双腿,而是黑亮饱满的虫腹。   怪异、冰冷、惊悚。   但同时也是一种扭曲的美丽与震撼。   非人的下半身为坎贝尔添加了满满的诡异感,但这样的视觉对于顾庭来说又是性感的。   或许是因为在虫族世界呆的久了,曾经有着人类灵魂的顾庭早已经转变了自己的审美,他由衷喜欢着银发黑皮的雌虫,喜欢着他那四对灵活的蛛腿, 也喜欢着那种掺杂了诡异美感的虫腹与虫纹。   于是此刻的场面便显得有些怪异,容貌精致、肤色白皙的青年任由银白色的蛛丝缠绕, 他小心地伸出几乎被束缚的手臂,直到被彻底拉到了半人半虫的坎贝尔身边,才抬手抚摸上那圆润,甚至可以说是丰腴的黑色蜘蛛腹。   上半身是健硕、性感的男性躯干, 下半身是浑圆、饱满的虫腹,是人类与非人类的结合,是存在于地球之外的幻想种。   ——是虫族特有的美。   这是一幅美妙却也怪异的画面, 如果有记录者要为他们填上一个名字, 大约应该是叫《被驯服的野兽》——半虫化的坎贝尔几乎是比野兽还要凶猛的存在, 可偏偏此刻他却依恋着青年的手掌,甚至每每感受对方的掌心微微远离自己的虫腹时, 便会追着靠上去。   被摸的雌虫发出舒服的喟叹, 明明那么大一只, 此刻却半弯着腰将自己的脑袋蹭在顾庭的肩头,银白色的长发像是那落在阳光下的牛奶帘,柔软细腻,宛若一道瀑布洒在了雄虫的颈侧、肩头,或是被他夹在指尖把玩。   “宝宝……”   曾经羞于启齿的称呼在此刻变成了最适合的呢喃,坎贝尔半张着唇,用那略丰润微厚的唇吐出黏黏糊糊的字眼,咬字并不是那么地清晰,但一定叫顾庭听得面红耳赤。   那种黏糊糊的感觉平常在坎贝尔的身上感受不到,于是只有当发情期来临时,才能肆意享受。   “我在。”顾庭的手掌还轻轻拍着坎贝尔的虫腹,红色的虫纹忽明忽暗,像是一道流星在顾庭的手掌之下颤动。   坎贝尔低声道:“吻……”不算大声的嘀咕,但足以被狭窄石洞中贴近坎贝尔的顾庭听到。   年轻的雄虫也吻了过去,在经过数次“教学”、“实践”后的吻技有了很大一截的提升,这个吻也像是顾庭所表露出的气质一般,最初总是温柔轻缓的,似乎是想要给坎贝尔更多的接受时间。   随着秒数的叠加,这个吻又会逐渐变得凶猛,开始染上伴侣之间势均力敌的对决,当然这样的对决往往是顾庭先宣布中断——因为他的气息总是不如天生有优势的雌虫那样绵长,于是获胜者毫无疑问又是坎贝尔。   “别急别急,坎贝尔你该收着点儿牙……”顾庭无奈地掐住了银发雌虫的腮帮子,但转念一想自己也爱在伴侣的身上留下印子,便又松了手指靠过去,“好吧,想咬就咬,但别太狠了。”   发情期的坎贝尔总是不太清醒,或者说是疯狂大于理智,那些漂亮的、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工艺品的黑色虫肢缓慢地摆动着,因为它们都知道自己的主人此刻处于什么样儿的情态之中,于是宛若求偶的雌兽,轻轻地晃悠耸动,而那点缀在虫腹上的猩红色纹路也随着其动作在黯淡的光线下舞动。   黑寡妇蜘蛛在交。配后有着吃伴侣的习惯,这是天性、是刻在DNA中无法磨灭的因子、是在燥热中燃烧的口腹之欲,坎贝尔也不能免俗,不过比起腹中的欲。望,他更想加诸于顾庭身上的不是吞吃血肉的饥饿,而是融入骨髓的缠绵。   而顾庭也放心坎贝尔,他任由炽热的吐息落在自己的颈侧,即便脆弱的皮肤之下藏着是能够牵动生命的大动脉,他也没有丝毫防备。   或许在这些年的相处里,他早就习惯了可能在发情期横在自己颈侧的獠牙,习惯了那牙尖戳着肌理却又迟迟不刺破的战栗,习惯了被齿尖磨蹭一会儿又转而换做舌尖的舔舐。   总归他知道,即使是神思迷蒙的坎贝尔,也一定不会伤他半分。   因为有顾庭的纵容,很快从他的下巴到侧颈开始出现了粉红的牙印,当然这都是坎贝尔压抑过的结果,否则很有可能一个牙印一个血坑。   狭小山洞中的果香越发地浓郁,就像是金秋后的果农摘了满满一箩筐的、几乎到烂熟地步的浆果,那些果子皮薄肉厚、圆滚滚地像是孩童的拳头,累累地被放在了制果酱的大盆里,又被戴着乳白色橡胶手套的大手尽数揉碎,挑出果皮、狎弄果肉,任由其变成黏黏糊糊的甜浆,甚至心满意足地用手指蘸着送到嘴里。   那是舌尖滑过后忍不住反复吸吮、回味的滋味,是甜的,甜之中又有种说不清的香,尤其当这滋味再与清新的草木香结合,就是叫顾庭也欲罢不能。   雌虫身上的果味儿与雄虫身上森林的气息相互融合,宛若工艺品的虫肢搭在了黑发雄虫的身上,银发流光,成了整个山洞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尤其那微微上翘的蝎尾,也在缓慢地摆动着,像是一支迎风招摇的花。   ……   [好饿,已经过去多久了?发情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你懂个屁,闭嘴!]   [我闻到了甜甜的味道,比刚才还甜!]   [那只雌虫身上全是雄虫的味道诶,好浓好浓,我都快分辨不出来了。]   [这就是溢出来的程度吗?]   [这是已经被泡进去了吧?]   水晶不知道自己脚边的一团卵群在叨叨什么,他只是抱着手电和联络器百无聊赖地靠坐在石洞里,嘴里嘀嘀咕咕:“唉,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整个地下洞窟似乎都被一种潮湿的香氛笼罩,那些味道四散着,却又淡到很难被其他虫察觉,湿漉漉地笼罩在嶙峋的石块之上,而在赫尔狄克星的另一侧,属于星盟的军队踏入了蔷薇盟的领地,那些亚雌甚至都防备不及,一个个被按着压在墙上,只能狼狈投降。   对于此刻缺失领导者的蔷薇盟来说,他们就像是一盘散沙,只要些微动作,便会彻底凌乱、无法重聚,而来自星盟的动作只大不小,至于占了格兰位置的辛烛可没那么大的心劲儿管束蔷薇盟,他只在乎自己的目的,于是格兰辛苦几年的成果便在这一天彻底堙灭。   “啧,看来蔷薇盟做的准备还不少呢。”   图因斯看到了一份锁在办公室里的名单,估计是之前格兰留下的,那是一份蔷薇盟派到星盟中的亚雌名单,甚至好几个名字是图因斯眼熟的,不过当初在“传闻”事件发酵后,叶莱便已经派虫拔除了一波,还剩下的是当初表现不多、还没起到作用的亚雌。   “咱们推翻了帝国,然后又有蔷薇盟想推翻我们。”维笑了笑,“但是推翻我们也需要一个原因吧?”   “或许是想亚雌当权?”   恩格烈看到那些被辛烛堆在角落里的文件,比起亚雌的名单,这些文件里是已经暂时归于蔷薇盟的部分星盗团,只是在格兰被抓后,便缺乏中间虫联系星盗,于是本就不服气的星盗团自然四散,至于曾经隐隐将星盗统一的趋势也倒退到了原点。   寸头雌虫扯了扯嘴角,“辛烛这家伙没有推翻星盟的想法,甚至因为他自己的目的,几乎要把格兰手下的势力掏空了……”   “所以这算是友军了?”图因斯一脸嫌恶,“辛烛就是有病。”   “先把手头的东西处理掉吧,”维忽然想起了什么,关心道:“那首领和顾庭阁下怎么样了?找到首领了吗?”   这话一出,恩格烈的神色有些奇怪。   图因斯看过去,“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   “他们……”恩格烈小心地整理措辞,试图说得不那么直白,“虫倒是找到了,就是、嗯,就是……”   “你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大龄单身雌虫恩格烈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朵,低声道:“坎贝尔有点儿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该不会是发情了吧?”维一语说中,他看了眼窗外的沙漠,“这个时机还真的选得……”   只是顿了顿,维皱眉,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不对啊,我记得寇蛛类的虫发情期不应该是在这个时间吧?”   恩格烈:“这倒是,这一次似乎提前了……之前坎贝尔和小宝石住一起后,他的发情期基本正常了。”   在遇见顾庭之前,坎贝尔属于常年没有被雄虫安抚过的、精神永远处于紧绷边缘的雌虫,因此他的发情期紊乱,且在此期间攻击性极大,光周身的气势都叫其他虫不敢靠近;但自从和顾庭接触地多了以后,坎贝尔的发情期逐渐恢复正常,那种攻击欲也被转化成了养崽欲。   但此刻经维一提醒,恩格烈才忽然发现这一次坎贝尔的发情期似乎提前太多了。   图因斯皱眉,“会不会有什么影响?有些虫种的发情期提前也会伴随着一些其他情况,但具体还是得看种族。”   “啊,让我想想,狼蛛一族如果发情期提前,那基本上是母体已经做好了受孕的准备,前提是雌虫和雄虫经常呆在一起,只有相处的时间足够久,母体才能在雄虫的影响之下生出品质极好的孕囊。”维不满地轻啧一声,“要不是因为军团里的事务,这会儿我和安迪应该都已经有虫蛋了。”   恩格烈有些迟疑,“黑寡妇蜘蛛也是这样?”   “那我就不确定了。”维摇头,“虽然我和首领都是蛛类虫种,但狼蛛和黑寡妇的差别很大,这点不能确定。”   图因斯:“也可能是因为水土不服所以提前了,别太紧张,就算首领真的可以受孕了,那也不错,反正蔷薇盟也算是拿下了,至于还没抓住的格兰,应该也不成气候。”   维点头,“这我赞同,或许明年的今天会有个‘小首领’也不错。”   “养虫蛋也费劲儿,现在需要自己教育,我大概只会训那群不听话的兵蛋子。”图因斯摸了摸下巴,他忽然有些难以想象自己有伴侣和虫蛋的样子。   维很赞同,“但是安迪很想要一个虫蛋,当然其实我也很期待,安迪还想如果顾庭阁下以后有虫蛋,或许可以订个娃娃亲之类的……嘶,不过那得提前注意性别,安迪觉得他可能生出来的是雌虫和亚雌的可能性大点。”   图因斯:“生虫蛋也别有压力,生了什么就是什么,现在的日子总比以前好过……”   恩格烈看着两个虫高马大,却忽然开始聊起育儿经验的雌虫,不禁有些无奈——你们两个分明连虫蛋都没有呢!   ……   因为赫尔狄克星上还有很多事情,再加上地方不合适,顾庭和坎贝尔自然不能在狭窄的洞窟里没日没夜地缠绵,因此在第一次结束后,顾庭见坎贝尔身上的热潮有所收敛,便借由精神力触须的控制,将银发雌虫强制拉了起来,叮嘱道:“坎贝尔,你现在能听清我说话吗?”   全身都氤氲着水汽的雌虫懒洋洋地眨了眨眼,他不知道自己的伴侣为什么忽然停了下来,便讨好似的蹭了蹭圆润缀着水珠的虫腹,猩红的虫纹看起来格外艳丽,像是远古的神秘图腾。   “好吧。”   顾庭伸手捋了捋雌虫汗湿的长发,有时候他真得很感慨雌虫的出水量,那么多,如果按照一般人类身体,这个程度应该已经脱水了吧?   他把垫在地上的衣服拎起来,那轻薄的布料因为湿意而变得厚重,从衣角的边沿滴着水儿,水痕也湿乎乎地染湿了坎贝尔的虫肢,雌虫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试图将自己的伴侣重新压回去。   “不不,坎贝尔不可以了。”顾庭按住了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喊停了对方的动作后,只能先凑合地拧了拧衣服,水花瞬间落在地上砸出“噼里啪啦”的动静,带着果香的甜腻味儿再一次涌起,但到底没有之前那样浓烈。   “怎么了?”   银发雌虫的声音还带着些鼻音,似乎是不满雄虫将他垫屁股的衣服抽走,便伸着蛛腿想抢过来,却被顾庭用手掌抵开,再一次制止道:“乖,不行了,等我先把衣服拧干的。”   衣服不拧干,这会儿可没什么能蔽体的,毕竟在来之前顾庭也没想到坎贝尔会突然发情,不然他就提前从图因斯或者维那里要个空间钮或者替换的衣服了。   都说发情期的雌虫没有理智,这是事实,于是下一刻刚被顾庭拧干了一半的衣服被坎贝尔带着刚毛的虫肢给劈成了两半。   左手半截领口、右手半截袖子的顾庭缓慢地转悠着蓝色的眼睛珠子,他扭头看向坎贝尔,就见对方懒洋洋地伸手把蹭在蛛腿上的半截小布料揪了下来,随手丢到一旁。   顾庭简直无奈,他又好气又好笑道:“那你等等穿什么?”   “不穿。”   没有被满足的雌虫像是不讲理的孩子,他们只会渴求着自己的需要,才不要管此刻是什么样儿的时机、什么样儿的环境,这话噎得顾庭嗓子发干,身后的精神力触须立马出动,三两下绑住了坎贝尔乱动的手和虫腹。   顾庭伸手惩罚性地拍了拍坎贝尔的胸膛,“乖点,等回去再收拾你。”   因为之前的作乱,几乎没有完好的衣服,坎贝尔此刻半虫化,倒是不穿衣服问题也不大,但顾庭却不能什么都不穿,于是他只能将剩下的布条东拼西凑,勉强弄出一条可以围在腰腹之下的半裙。   年轻的雄虫发育很好,肤色白皙健康,曾经分布在肌理上的血痕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那种脆弱的易碎感被健康与挺拔代替,适中的肌肉线条下隐约可见几块腹肌的轮廓,并不夸张,是带着一种少年气的青春。   他草草用半截还挂在蛛腿上的布条擦干了小腹上的水迹,那痕迹一抹甚至还拉丝地勾出了人鱼线上的层次。   一想到这水的根源地,顾庭忍不住搓了搓发红的耳廓,他身后的精神力触须战战兢兢地执行着来自主人的命令,将不安分的雌虫裹起来——乱动的虫肢被束缚,胡乱扒拉的手被缠住,就连黏在雌虫脸侧的银发都被触须们小心地挑起来,给别在了坎贝尔的耳后。   被拒绝的坎贝尔嘴角抿得平直,那张一向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上多了几分生动的怒气,当然并不是面向顾庭,而是面向于那些紧束他的精神力触须,瞧着脆弱可欺的小家伙们动开了真格却格外有力气,挣脱都变成了奢望。   顾庭勉强收拾好了自己,又擦了擦坎贝尔身上的水迹,干脆用精神力触须裹着热腾腾的雌虫从狭窄的洞窟里钻了出来,那股儿浆果味儿倒是不比之前浓烈,但依旧弥漫在鼻腔之间,存在感明显。   只是当他再一转身,就发现脑子不太清醒的坎贝尔将自己缩成了蜘蛛球。   顾庭:……   黑发雄虫拍了拍因为蜷缩而变得更加圆鼓鼓的虫背,“坎贝尔,你这是干什么?”   黑漆漆只留下猩红虫纹的蜘蛛球一声不吭,明显是不想配合的表现,不过顾庭倒是不在意,他这会儿后悔自己没有留下联络器——应该把这一幕记录下来,让清醒以后的坎贝尔好好看一看自己的黑历史。   他又拍了拍坎贝尔的虫背,便继续往出走,脚下踩动了几块碎石子,而躲远点儿的水晶立马探出个脑袋,“妈妈你这么快?”   这话说的,顾庭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应还是不该应,于是他只好道:“情况特殊,这里地方也不适合,所以还是先离开吧。”   水晶点头,很有眼色地将地上的一大团卵群抱在怀里,虽然黏黏糊糊令他精神上很抗拒,但这种活儿肯定不能叫妈妈来,“那我们现在直接上去吗?”   “还有卵群……”   正在顾庭犹豫的时候,那群声音也适时响起——   [不用都带上,它们有些还没有意识呢,会继续休眠。]   [我们也算是一体的,我们可以孵化,它们也可以孵化。]   [原来你是妈妈啊!]   [带我带我!别带它们!]   [你们做了什么?味道都混在一起了,好浓好浓。]   顾庭不理会其他的声音,只是询问比较暴躁的那个,“所以我只需要带你们上去就行?”   [对,让我们待在你身边。]   “好。”顾庭点头,他看向水晶,“先这样吧,我们先上去,带这一部分卵就可以了。”   “好的,妈妈。”   星盟的星舰就停在洞窟之上,因为坎贝尔现在情况特殊,顾庭一上去就先带着银发雌虫到了卧室,几乎是在他刚刚松开精神力触须的瞬间,就被张开了虫肢的蜘蛛球扑在了床上,而原本还在门口的水晶也被“啪”地一声关在了外面。   浑身上下几乎沾满卵群的水晶深沉地叹了口气,“果然有了继父,就会有后妈。”   [他在说什么啊?]   [谁知道呢?反正我们很快就孵化了。]   [你们有没有感觉有些奇怪?]   [怎么了?]   [我感觉……]   那道最暴躁的声音明显有些迟疑,[我感觉,有一部分消失了……]   [什么消失了?]   [我们的一部分消失了……]   [去哪儿了?为什么会消失?]   [不知道,但是已经没有联系了。]   ……   赫尔狄克星的地下——   好不容易从辛烛手里逃开的格兰光凭借自己的脚力走不开多远,但他没想到的是辛烛会丧心病狂到在流沙附近埋下引爆器,于是那连片的火光起伏时,他也被卷到了塌陷的砂砾之中,等再一次睁眼就发现自己掉在了一处地下洞窟之中。   黑暗阴冷,周围挂着数也数不清的卵群,但比起出现在顾庭身侧的卵,这些卵看起来就像是死了一样,毫无声息,只是成串地挂在石壁之上。   格兰不知道自己掉到了什么地方,但他还不想死,便撑着身子站起来,准备找到一个离开的方向。   只是吊着卵群的洞窟很滑,到处都是黏腻的汁水,当格兰跨过一处略陡的石坡后,忽然脚下一滑掉到了更深的地方——数米的高度,底下是尖利的石块,即便有一部分卵群盘踞在地下,也丝毫不能减缓亚雌身体砸在地上的剧痛。   “嗬……”   太疼了,格兰咬了咬牙,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爬起来的力气,在强烈的眩晕感后,他艰难偏头,看到自己被碎石刺破的大腿和手臂。   格兰不知道自己摔下来断了几根肋骨,他此刻只能瘫在地上,转动着唯一能活动的眼珠,似乎想要找到能够支撑他的工具。   但是没有。   除了被他砸在身下的卵群,除了扎入皮肉的石块,这里没有任何可以借助的工具。   甚至安静地令他心惊。 第82章 恶魔   星盟的星舰停靠在赫尔狄克星上, 呼啸的风声又起,卷着黄色的砂砾砸在了星舰的金属外壳上,那风太烈, 以至于砂砾砸上去噼里啪啦地直作响。   外面是黄沙漫天,隐约可以看到天际一闪一闪的星辰,有几分荒凉的空茫, 但星舰里却又是另一种模样——   半虫化的坎贝尔被气喘吁吁的顾庭抵在墙壁上, 交错的蛛腿几乎形成一道屏障将年轻的雄虫拢在黑寡妇的领地之内。   银发黑皮的雌虫微微弓着身子,凌乱的长发披在后颈,又顺着蝶翅似的肩胛骨滑到腰腹, 他猩红的双眸此刻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丰润性感的唇又红又湿, 烙着牙印,双臂穿过黑发雄虫的腋下扣在对方的后腰,甚至再多几寸便是尾椎之下的蝎尾。   发情期的坎贝尔不依不饶,他半曲着蛛腿,银白色的头发乱糟糟地蹭在顾庭的肌肤上, 只安静了不到半分钟,便抿着唇想往下。   望着自己这只怎么都满足不够的男朋友,顾庭有些无奈地捏住对方试图继续往下试探的嘴巴, 又伸着手指温柔地蹭了蹭那红到发胀的唇瓣, 从唇峰摸到唇珠, 又揉了揉唇角, 低声问道:“嘴巴还受得了?”   “唔, 可以。”   比起最初的那一天, 此刻的坎贝尔已经清醒很多了, 但碍于体内燃烧着的热度, 再加上已经和顾庭有了更加深入的关系,一向沉稳冷静、大局为重的坎贝尔也干脆放开了自己,即便理智回笼,他也没有丝毫压抑疯狂的想法,于是就导致这两天里他们根本没踏出过门半步,要不是屋里还有几管营养剂,恐怕还要闹出发情期饿到不行的笑话了。   “你可以我不可以。”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顾庭是人类,天性中有疼老婆的因子,虽然坎贝尔自己说没问题,但顾庭还是心疼对方的身体,即使在发情期间也不能过于纵欲,万一伤着身体了以后怎么办。   毕竟虫族一辈子还长,提前虚了剩下的年岁里岂不是要立地成佛了。   于是顾庭只好摸着坎贝尔的嘴角语重心长道:“真的不行了,你要缓缓,嘴巴都不累的吗?喝点儿水……”   “不要。”坎贝尔蹙起好看的眉形,狭长的眼尾流窜着深红微微挑起,像是看到猎物的小兽,直勾勾地盯着顾庭,从对方的眉眼一路滑到鼻梁、嘴唇、下巴,那视线恍若实质,甚至还想继续往下探索对方汗湿的小腹,只是却被雄虫按在他嘴角的手给挡住了。   坎贝尔不满,他无言伸着舌尖舔了舔嘴角,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正巧蹭过了顾庭的指尖。   顾庭耳朵烧了烧,是个雄虫都很难拒绝自己伴侣无声的撒娇,但他坚持自己的想法,硬生生按住了那簇差点儿窜起来的火苗,只是改为用双手捧住坎贝尔的脸颊,将一个潮湿的吻送了上去。   他们在你来我往之间交缠着,等分开以后不论是顾庭还是坎贝尔额头都浮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顾庭刚喘了口气,就被主动靠过来的坎贝尔抵住了额头,温热的皮肤相互传递着温度,从口鼻之间溢出的气息几乎要凝结成一片水雾,湿漉漉地挂在两虫的鼻尖、唇峰,又在闷热的环境下结成水珠,错落着掉了下去。   “宝宝……”坎贝尔垂着眸子,他的视线从自己的虫腹飘过,嗓子生着哑意,那副微冷的神情明明应该是站在至高之处发表演讲的首领模样,可此时却下流地摸向顾庭,淡淡说出了自己的诉求:“还要。”   银发雌虫此刻想要什么不言而喻了,顾庭眉头颤了颤,他忍着火气,将那只按在自己腹上的手硬生生拽了下来,“我说了不行。”   在巨型星上和坎贝尔发生了身体上的关系后,再到后来成为伴侣,顾庭特意查过有关伴侣之间雌虫发情的资料——资料中有专家表明,在此期间雌虫因为受到特殊时期的影响,会疯狂地想要做。爱,但这并不是一个应该娇惯的习惯。   即便是虫族,过多的求爱信号也会令伴侣之间产生疲劳,尤其雌虫身体、体质超强,而雄虫只在精神力上占了优势,于是到了这种需要体现体能的时候,雄虫往往会因为伴侣过度的索求而烦闷、力不从心,甚至在后期对伴侣产生厌烦。   相对的,雌虫如果毫无节制地沉迷身体上的欲。望,会影响下一次的发情状态,就像是染上了成瘾物一般,越馋越想要、越想要越馋,几乎是一个恶性循环。   这种可以避免的症状,顾庭是一定不会叫坎贝尔染上的,于是此时此刻他即便是自己忍着,也要打消坎贝尔的“热情”。   但实际上在虫族社会,基本很少有雄虫会去娇惯雌虫发情期时的欲。望。   对于雄虫来说他们的感官享受将大于雌虫的需求,而雌虫也因为过去受到的教育而倾向于以服务雄虫为主。   但顾庭不在意、坎贝尔不知道,就导致了他们第一次的时候直接双方都爽了,甚至之后的每一次都达到了一个酣畅淋漓的状态,谁能想到别家的虫族伴侣竟然还克制着、忍耐着,以满足其中一方的感官为主。   更甚者有些家庭中,雄虫不耐烦应付雌虫的发情期,会直接将需要安抚的雌虫关在某间屋子里,至于室内很有可能会提供一些熬过特殊时期的道具,但对于得不到雄虫安抚的雌虫来说,那更像是一种折磨。   然而在虫族长久的习惯之中,这样的雌雄相处是常态,也是他们所习惯的生活。   因此在顾庭和坎贝尔之间的关系里,倒不如说日常生活中是银发雌虫宠着顾庭,但在房中私密事情上,反倒成了顾庭宠着坎贝尔了。   再一次用精神力触须将燥热的坎贝尔按下来后,顾庭任劳任怨地在腰间围了个半长不长的浴巾,他们之间早就“坦诚相待”了,顾庭倒也不是羞于在伴侣的面前露出自己的身体,而是怕稍微不注意又被自己急慌慌的男朋友给扑到了。   把柜子里的营养剂又开了一瓶,顾庭递到坎贝尔的嘴边,威胁道:“你要是不好好喝,我就……”   “喂我喝。”发情期的坎贝尔最懂什么叫做顺着杆子往上爬了,他扬了扬自己被精神力触须捆住不能轻易动的手臂,慵懒地靠在床头,干脆对着顾庭张开了嘴。   坎贝尔的唇形很漂亮,尤其在过度的亲吻后,那张蘸着玫瑰酱的巧克力唇瓣若是半开,浮于表面的肿胀也会撑着露出一截洁白的齿面,像是时时刻刻在索吻。   尤其此刻坎贝尔的一切行为都是故意的,于是顾庭便在那双猩红的眼瞳里看到了别样的情愫,这样的动作、这样的唇舌,总是会引起一些难言的下流想法,偏偏食色性也,再加上他们之间的关系,什么都变得难以拒绝。   顾庭早就被啃咬得发红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移开视线,恪守住了自己的坚持,只是沉默地捏住雌虫的下巴,将那一管营养剂小心翼翼地灌了进去,反而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就随意地囫囵吞下,抖了抖腰间的浴巾坐在床边。   坎贝尔眯着眼,似乎在一顿发凉的营养剂下肚后,那些汹涌在体内的热潮冷却了很多,理智暂时回笼,老老实实地把骨子里的疯狂给强压了下去。   他哑着嗓子问道:“几点了?”   顾庭看了眼床头,又站起来挑开半截窗帘,“马上赫尔狄克星上的太阳都要升起来了。”   “好久……”   “当然久了。”顾庭没好气地靠过去摸了摸坎贝尔的银发,将几缕缠在一起的发丝小心解开,“中途体力消耗都不知道灌下去几管营养剂了,之前也没有这么厉害吧?”   “是没有。”见自己的手腕已经被精神力触须放开,坎贝尔揉了揉太阳穴,没忍住又揉了揉小腹以及连接在下的虫腹,这动作直接看得顾庭感觉有些脸热。   顾庭:“胀了?”   “唔。”坎贝尔低低应了一声,迷糊时的他造下的孽自然要有清醒了的他承担。   “我给你揉揉。”顾庭侧坐在床边将手搭了上去,像是哄小孩子睡觉一般,刚开始是轻缓地拍,后面便是顺时针轻揉,很快掌心下的皮肤就翻滚起一片热意,而坎贝尔缩在床上的虫腹、虫肢也在某些难耐缓解后变成了修长有力的双腿。   坎贝尔慢吞吞道:“这次提前发情,可能是因为我的身体准备好了。”   “什么意思?”   银发雌虫浑身都透着一种疲乏的慵懒,“就是说,我的身体已经达到了最佳的受孕状态。”   顾庭:!   年轻的雄虫抬手把被子拉了过来,也翻身躺了上去,一边揉一边小声道:“竟然是这样……你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吗?都说了不行了,你非要……现在有哪里不舒服的吗?有的话及时告诉我。然后我这次记得了,没有给你清理……”   顿了顿,顾庭的声音更小了,“概率大吗?”   这问题对于坎贝尔来说并不简单,只见银发雌虫迟疑片刻道:“如果按你的能力,我觉得概率很大。”   “怎么不按你的能力说说?”   坎贝尔抿唇,“我也不知道。”   “顺其自然就好了。”顾庭偏头枕在坎贝尔的胸膛上,手下属于雌虫的小腹被他揉得发烫,“先眯一会儿吧,休息休息。”   “好。”银发雌虫将手环在了顾庭的后背,发颤的睫毛晃了晃,阴影下落,终于盖住了猩红的眼瞳。   顾庭埋在坎贝尔的怀里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眷恋似的,偏头蹭了蹭,也随之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   水晶将那些黏糊糊的卵群先带回了自己的房间,把它们放在了盛满水的浴缸里,这才去忙自己的事情。   而在水中畅游的卵群倒是安逸地厉害——   [你刚刚说有一部分消失了?我怎么没感觉到?]   [嗤,你每天除了吃还知道什么?]   [我也没感觉到!]   [闭嘴吧蠢货。]   [是哪一部分没有了?我看看我有没有印象……]   [藏在最深处的那群家伙们。]   [它们?消失就消失了吧,反正不重要。]   [我讨厌它们。]   [我也讨厌,死了算了。]   [蠢货!能不能用脑子想一想,现在的问题不是它们死没死,而是为什么会消失!这么多年了它们就算是休眠也依旧能感应到,为什么今天会忽然消失?]   [啊,我不在乎。]   [无所谓,我能被孵化出来就行。]   [我还是卵,我没有脑子,我也不想思考。]   [%¥#&……]   星盟的星舰之上岁月静好,一片安宁,但是在赫尔狄克星被黄沙掩埋的地下,就没那么好了——   之前陡然从半空中掉下去,浑身是伤的格兰因为疼痛与虚弱昏了过去,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睁眼间依旧是黑沉沉的洞窟,怪石嶙峋,周围挂着丑陋干瘪、毫无声息的卵群,黑色的圆核因为缺乏生命力而缩成小小的一簇,甚至在半透明的卵膜上还能看到瘆虫的深红色血丝。   格兰的视线有些恍惚,但那些卵群的模样足以收入他的眼中。   几乎耗尽生命的卵群看起来有些可怜,这样的惨状令格兰想到了自己——如果他一直躺在这里,一定也会变成一具丑陋的干尸,甚至没有虫知道他死在了这里。   ——不行……我不能死……   ——我要活着……   格兰无声喃喃,他唇瓣上干裂到满是血痕,漂亮的面孔因为跌落而留下了深深的疤痕,头发打结、衣衫凌乱,若不是地点不对,他与那流浪在荒地的乞丐没有任何差别。   滴答。   深红色的血珠顺着格兰大腿上的伤口落在了铺满碎石块的地面上,在他的身体下压碎了很多水分干涸的卵群,那些细细密密的裂纹看起来令虫眩晕,在这种极度渴水的情况下,亚雌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倒是成了最好的“营养品”。   ——不仅仅是液体,可以缓解干涸;更是血液,充满了生命力。   几乎和死亡没有差别的卵群们无声地开启了一项浩大的工程,它们沉溺于静谧之下,却悄悄吸收那些掉落在周身的血液。   最初缓慢的几滴深红让它们逐渐恢复了感知外界的能力,而量少的血液又燃起了它们对于生命的渴望。   于是当格兰忽然感受到来自伤口处的另一种刺痛后,他才发现一部分被压住的干瘪卵群忽然又有了生命力,像是吸血虫一般死死地扒住他的伤口,那些黑色的圆核相互拥挤在一起,半透明的卵膜已然变形——它们在争夺着吸收养分的最有力位置。   “唔……不行、不行!”   “你们快滚开!”   “这是什么鬼东西!”   安静催生压抑,压抑放纵疯狂。   整个洞窟之下除了格兰自己的呼吸声、呼喊声再无其他动静,本就因为近期逃亡、偶遇意外而神志薄弱的格兰努力晃动身体,他试图将扒在他伤口里的卵群晃下去。   但碍于伤势,再加上微弱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抵挡入侵的卵群,于是他开始疯狂地尖叫:   “啊啊啊!滚下去!”   “你们这群恶心的卵快滚下去!”   格兰在这一刻久违地感受到了绝望,他忽然想起自己像是狗似的被帝国的雄虫关在笼子里,想起自己如同货物被星盗带上星舰,那些施加在他身上的鞭打、虐待,嘲讽、辱骂,他本以为自己早就远离了那些黑暗,却不想自己一直都身在黑暗之中。   “不行,我不要死……”   “我还不想死……”   “活着”一直都是格兰的坚持,他最初应下克莱恩的“游戏”便是为了活着,他接受顾庭的帮助馈赠是为了活着,他在星盗之间小心掩藏是为了活着,他主动提出和辛烛的交易是为了活着,后来任由辛烛驱使也是为了活着……   但是他的努力似乎一直不在点子上,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他想要实现“活着”二字依旧很困难。   苍白的亚雌忽然忍着痛苦翻了半截身,戳在大腿上的石头压得更深了,但同时他的手臂也够到了那些大肆吸血的虫卵。   他粗暴地将卵群扯开,不顾指缝之间夹着的碎卵,直到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伤口时,才忽然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平复多久,格兰又惊恐地喃喃道:“什么东西?什么钻进去了……”   在他看不到的后背之上,被石块划烂的伤口里除了血液,更多的却是黏黏糊糊的卵液,黑色的圆核像是嗅到肥肉的疯狗,一个个挤着扒在伤痕上,或许是因为被格兰挣扎的动作给刺激到了,那些卵群干脆死命地往进挤,生怕自己迟一点儿就被其他卵抢了先。   种子生根发芽需要很久,但这些卵却不需要。   它们被抛弃后已经干渴了太多年,在没有营养、没有精神力安抚的情况下,它们最初是安静等待着的,等待虫母的垂怜与关注,它们从不争抢抱怨,即便被虫母厌弃在虫巢最边缘的角落里,也只是幻想有一天可以重回对方的怀抱。   但是它们被遗忘的时间太久了,在洞窟的最深处,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除了另一群呱噪的卵,还有谁会记得它们呢?   就像是一则寓言故事说的那样——   大海的深处有一个瓶子,瓶子中关着恶魔,渴望自由的恶魔许了一个愿:谁能把他放出来,他就送谁一座金山。然而五百年过去了,瓶子无人问津,于是他换了一个愿望:谁能把他放出来,他就送谁至高的权利。   只是又过了五百年,还是没有人来,恶魔想那就再换一个愿望:谁能放他出去,他就完成那人的所有愿望。   直到第三个五百年来临,瓶子依旧躺在海底,而恶魔又一次改变了愿望——谁能放他出来,他就吃了那个人。[注①]   恶魔渴望自由,于是他每隔五百年都增加自己交换自由的筹码,筹码越来越大,可却没有相应的回报,于是他在沉默中爆发——当希望被消磨,所有的等待都变成了苦难。   而这群干瘪的卵群也是一样,它们因为虫母诞生,却没有得到应有的照顾,它们被扔在黑暗中自生自灭,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满心的希冀早已经扭曲,比起等候无望的希望,它们宁愿自己创造机会。   ——而格兰的到来就是一个机会。   伤痕累累的亚雌挣扎着,只是在这里没有谁能够回应他的求救。   等待到疯魔的卵群开启了自己的饕餮盛宴,它们大肆品尝着,将热滚滚的血液吞咽到极度干渴的卵膜之中,又把自己的身体钻到热腾腾的血肉里,直到彻底饱腹后,卵群与亚雌的躯干也几乎融为了一体。   赫尔狄克星上又升起了新一天的太阳,夜里疯狂的寒风在某个临界点缓和了起来,又逐渐趋于平和。   在顾庭和阿诺德说好以后,水晶便拥有了一位严格的老师——作为一只初期的雅克斯,水晶欠缺了很多能力,他能够从多目蠕虫进化为雅克斯,基本上是沾了顾庭血液的光,就好比嗑药嗑上去的修为,与正统雅克斯相比,他就像是盗版与正版的差距。   但好在某些能力可以在后天提升上来,于是为了“释放尤坦”的计划,水晶不得不每日跟着阿诺德在赫尔狄克星上活动。   赫尔狄克星本就是雅克斯诞生的摇篮,再加上有阿诺德的帮助,对于水晶感悟诅咒祝愿、扭转颠覆的能力是一种莫大的帮助。   阿诺德训练水晶,索勋看热闹,琉璃替阿诺德擦汗,而剩下恩格烈几虫则担任起处理工作的大任。这里发生的事情已经通过联络器告知给了叶莱,但现阶段还差一个逃亡的格兰,因此星盟的军队又分了几个小队在赫尔狄克星上寻找逃犯的影子。   或许在此之前他们还有被异兽围攻的可能,但自从阿诺德特意“打招呼”后,异兽也像是知道这群军雌是“自己虫”,便大大方方地放了行,这样的情景对于军雌来说可谓虫生第一次——谁能想到还有异兽和虫族安然相处的一天?   图因斯面色复杂地站在星舰的窗口,他望着外面的场景:一队军雌往沙地里走,原先盘踞在那里的异兽站起来让开了位置,等军雌们通过后,它们又慢吞吞地卧了回去,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充满危险的异兽,而是一只守着门的大狗狗。   “很神奇吧?”同样站在窗口的维出声道。   “嗯。”图因斯点头,“我从来都没想到过有今天……”   在不久前,他还要守卫在某个星球之上,以防异兽的到来,可此刻却又能看着异兽和虫族和平相处,这样的反差大到图因斯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但这就是事实。”   死在异兽嘴里的虫族有很多,被虫族斩杀的异兽也有很多,那几乎是不死不休的地步,可是在赫尔狄克星上,一切的“不可能”都变成了“现实”。   图因斯:“如果那位叫阿诺德的雄虫阁下可以跟着一起回星盟,或许我们和异兽之间的斗争可以解决。”   “那也得看他愿不愿意……”   “有顾庭阁下在,我觉得没问题。”   维笑了一声,“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很讨厌雄虫吗?怎么现在态度变了这么多?”   图因斯一愣,他想到了三年前的事情,嘴角勾了勾,连眼神都柔和了几分,“因为我遇见了奇迹。”   “什么奇迹?”   “既然是奇迹,怎么还能轻易告诉你?”   “啧,你这家伙啊……”   维看着窗外的场景,低声道:“这也是奇迹啊……” 第83章 废品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没有, 这边已经找过了,什么都没有。”   “生命信号探测仪用了没?”   “用了,还是没有。我们还带队又下了一趟那个洞底下,只能探测到那些卵群, 没有格兰的影子。”   “……嘶, 那奇怪了, 整个星球都快翻了一遍, 怎么就不见虫呢?”   “会不会他已经跑了?离开这儿了?”   “不可能, 按照辛烛说的时间点到现在, 整个飞跃轨道都在咱们的监控下, 格兰肯定没能力跑出去。”   “什么消息都没有……算了, 先去给军团长汇报一下吧。”   ……   已经在赫尔狄克星上搜寻将近三天的星盟军队再一次无功而返, 刚刚听到下属们汇报的图因斯皱着眉头,喃喃道:“奇怪了, 那格兰会躲在什么地方?”   “所有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恩格烈确认道。   维:“都找了, 探测仪都用了,但还是没有。”   顿了顿, 他猜测, “会不会是已经死了?死于异兽之口?”   恩格烈摇头, “不可能, 格兰——他真实身份就是格兰家族的虫,可以控制异兽,所以他绝对不可能死在异兽的嘴下。”   “过于是其他外界因素。”   维:“气候,风沙,食物, 水……”   上述的每一个因素, 都可能是令亚雌在赫尔狄克星上失去生命的导火索, 但具体缘由是哪一个,却不为虫知了。   恩格烈沉思,如果真的是某种意外造成,再加上赫尔狄克星上终年不停的风沙覆盖,一具亚雌的尸体很容易被掩埋在沙粒之下,就算是有探测仪也不一定能找到。   他想了想,开口:“明天再搜寻一次,如果还没有消息,那就先这样吧。”   图因斯、维:“是!”   星舰上有恩格烈操持,大事小事也都能及时解决,于是一年里总有一段时间会旷工的坎贝尔就自由了,这次他因为身体做好了受孕的准备而发情期提前,整个持续时间虽然比较断续,但反应却格外剧烈,清醒的时候理智还在,一到不清醒的时候直接彻底放飞。   整整几天,屋里的窗帘都拉成了黑压压的一片,因为抽屉里的营养剂被喝完了,顾庭不得不中途换了衣服去外面取。   只是等他这一趟回来后,却发现某只又半虫化的男朋友因为渴求来自伴侣的气息与安抚,直接把衣柜里属于顾庭的衣服全部都掏了出来、堆在房间的角落里,弄成了一自制的窝,正好能藏住坎贝尔的半截虫腹。   “你啊……”顾庭赶紧进来把营养剂放好,身后的精神力触须准备把藏在衣服堆中的雌虫扒拉出来。   只是等拉着银发雌虫坐在床上的时候,顾庭才看到对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截黑色的小布料。   顾庭:“坎贝尔,你手里拿着什么?”   被问到的雌虫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就像是被摸顺了毛的大猫,危险又慵懒。   顾庭伸手,将坎贝尔握在手里的东西拿出来,才抖开多看了一秒,就连带着脸颊发热,“你怎么什么都拿啊!怎、怎么还是湿的……”   年纪轻轻便在这几天内见识了太多的小雄虫再一次无奈叹气。   浴室里被挂着晾起来的床单已经换了好几条,好在现在星舰上有机器人任劳任怨地处理着卫生问题,不然就顾庭这种脸皮薄的性格,估计得整个虫都烧成红色的。   将潮湿的小布料重新晾到卫生间后,再一次被坎贝尔捉着尾钩的雄虫也跨上了床,准备满足自己浑身都湿漉漉的大猫伴侣。   ——自己的老婆当然是要自己宠了!   在欲望得到缓解的餍足之后,顾庭像是往常一样和坎贝尔相拥入眠,只是很快他习以为常地在另一个梦境中醒来。   一望无际的黑沉沉铺满了整个世界,虫母靠着毫无所觉的尤坦坐在地上,他们眼前只有黑暗,于是整个静谧的空间里便只能听到虫母轻柔的声音在对着尤坦絮絮叨叨讲述着什么。   在顾庭走来的时候,虫母偏头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你来啦!”   “嗯。”顾庭点头,他盘腿坐在了虫母和尤坦的对面,有些不解地问道:“每一次进入这里的契机是什么?我好像没有办法控制?”   如果他可以控制的话,顾庭一定会经常进来陪一陪虫母和尤坦。   虫母本身就因为精神力的问题而一直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内,好不容易因为顾庭来到赫尔狄克星上才得以再一次见到尤坦,可偏偏尤坦毫无神志,唯一能做的仅仅是为虫母提供一丝温暖的慰藉。   “大概是随机?”虫母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不太明白,“我也没有办法控制,似乎每一次都是隔一段时间才能在这里见到你。”   “好吧,那你们近期还好吗?”   顾庭看向眼神僵直、面色冷淡的尤坦,这位相貌俊美的原始种雄虫依旧是上次见到的模样,就像是大理石的雕像,静静地立在某个位置,他会接受其他外来者惊艳的目光,却永远不会做出任何一丝一毫的回应。   虫母点头,“还不错,以前是纯粹的孤单,但是现在有尤坦陪我了。”   顾庭一愣。   此刻虫母的笑容很灿烂,即使是在黑暗之下,那种明媚都是肉眼可见的,甚至连此前苍白的肤色似乎都染上了一层莹莹的、鲜活的光芒,像是踽踽独行在黑暗之中忽然得见一丝曙光的追赶者。   虫母继续道:“我觉得尤坦可以感受到我——我每一次和他说话的时候,虽然尤坦没有办法做出回应,但是我发现他的指尖会轻轻颤动,他一定可以听见我的声音。”   被提及的尤坦依旧呆滞地像是人偶,但同时他被虫母抱在怀里的手正如虫母所说一般,当话语中提及到“尤坦”二字的时候,那根小指会轻微地上下发颤,就好像是在另一种方式附和虫母。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是顾庭的祝福,也是他的希望。   他道:“我们之前不小心掉到了另一处的地下洞窟,应该距离骨巢的位置并不远,都是在那一处流沙的周围。”   正好此刻见到的虫母,顾庭打算把近期发生的事情告诉对方,不止是流沙下的另一处洞窟,更是有那群不知道在地下藏了多少年的卵群。   “我掉下去的地方有很多很多的卵群,半透明的卵膜、黑色的圆核,数量非常庞大,都是一簇一簇地团在一起,而且还能和我通过精神力交流,它们说它们也是原始种,而且阿诺德也觉得那些卵有种熟悉的感觉。”   顾庭叹了口气,“但是除了熟悉感,其他的都不知道,那群卵自己也说不清它们是什么虫种。”   “卵群?”虫母咬唇,橙黄色的眼里明明暗暗淌过曾经的回忆,“是什么样儿的地下洞窟?”   “有很多交错的通道,碎石块有很多,而且很暗。”顾庭皱眉想了想,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有点像是迷宫吧。”   虫母:“原始虫在搭建地下虫巢的时候,都会倾向于多条相互交错的通道,那些通道有些会通往虫母的巢,有些通向存放卵群的洞,还有的是连接外界的大门……每一条通道都有自己的职责,当然也会有通道的尽头是用于堆积废弃卵群的。”   他继续道:“如果这个地下洞窟也是曾经某一任虫母的,那么整个构造可以说得通,但是那些卵群……”   虫母有些迟疑,“不应该是那样的。”   虫族本身就相对繁衍困难,即便是身上担有如此重任的虫母也不可能一次性诞下顾庭口中所描述的、数量庞大的卵群,就算是日积月累,也决计无法达到整个洞窟内都挂满卵群的场景,除非……   “那它们是什么?还是说某种不知名的原始虫?”   虫母歪头想了想,“或许是往前追溯的好几任虫母?”   见顾庭脸上浮现出疑惑,虫母解释道:“我曾经听那群囚禁我的虫子们讲过,除了天赋好的虫母,赫尔狄克星上曾经也有过一段特殊时期——在某一段时间里,大量诞生了天赋极差的虫形虫母,他们甚至都不是人类的模样,而是最原始的、没有演化的虫态。”   说着,虫母翘了翘他腰腹之下略显臃肿的肉红色虫腹,“喏,就是这个样子的,只是比起我这样能说话、有半截人形,那群虫形虫母则是一条完整的肉红色虫类,当然也有其他虫形态的,但是像我下身这样的虫母占多数。”   “那这样……”顾庭的脸色有些奇怪,像是某种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欲言又止。   虫母耸了耸肩,他对于原始种的其他虫族都不在乎,因此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也语气带着嘲讽,“对于那些虫子来说,是半人形还是全虫形没有什么差别,反正原始雄虫能够任意在虫形与人形之间转换,于是虫母是什么形态,他们也会配合为什么形态,仅仅是为了纾解欲望以及繁衍后代。”   “但是那个时期的虫母,我刚才也说了——他们是天赋极差的那一波,用其他虫的话来说‘那一批虫母是被神明放弃的劣等品’、‘是神明送予虫族的垃圾’……”   “很过分的说法,然而对于智力有限的虫形虫母来说,这些话足以影响他们的思维。那时候,大量的虫形虫母被各个虫种找到,虫子们本以为这是一场神明赐予的盛宴,却不想结果令他们大失所望——虫形虫母所诞下的虫卵不是畸形就是死卵,在处理了一波又一波的死卵后,原有的畸形卵被留了下来。”   “但是在虫子们长久对于虫形虫母的唾骂之中,虫母们本就难以自主思考的脑子开始排斥自己诞下的畸形卵,那些卵自然无法被孵化。”   “后来,当某一天赫尔狄克星上又诞生了一位人形虫母后,嗅到了气息的其他雄虫立马奔向了新的虫母,至于原来的那些虫形虫母则成了弃品。”   那大概才是真正的黑暗,从降临到赫尔狄克星的时候便成了原始雄虫的掌中之物,被控制、被禁锢、被唾骂,甚至很多时候虫形虫母都搞不明白那些粗暴的雄虫到底想要什么,他们唯一能做地就是摊开柔软的虫腹接受来自外界的肆虐,等遍体鳞伤后再蜷缩着躲藏在黑暗的角落里。   天生劣等不是他们错、只能诞下畸形卵和死卵不是他们的错、没有办法繁衍不是他们的错,但一切的恶果却又要被他们承担。原始雄虫们可以大大方方地放手、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可虫形虫母却只能在潮湿阴暗的洞窟中了却残生。   虫母叹了口气,他的手紧紧握着尤坦的指尖,来自于身侧伴侣身上的热气驱散了他对于虫族某些历史的惊惧,“那些原始雄虫将原有的洞窟、畸形卵以及虫母都彻底抛弃,而虫形虫母根本没有捕食的能力,他们行动不便,就只能躺在洞窟的深处,一点点被饥饿侵蚀,哪怕是求救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顾庭喃喃:“那应该很绝望吧……”   无望的黑暗下,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忍受着腹中的饥饿,等待着解脱的那一天。   “是的,即便虫形虫母无法思考太多,但他们应该也明白自己是被抛弃的存在。”   虫母摇了摇头,在他记忆里,每一代的虫母都以自由为代价被困在地下洞窟中,但至少他们能够活到寿终正寝,而虫形虫母却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诞生之初便是被神明厌弃的存在,后来又成了其他雄虫们迫不及待丢下的“废品”,他们的一生都可怜地令虫唏嘘。   顾庭:“那……你知道那些畸形卵长什么样儿吗?”   虫母摇了摇头,“他们没有说到过这个,但是他们说有很多——畸形卵和和死卵的数量很多很多,多到当初一部分雄虫专门挖了新的洞窟去放置卵群。”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新发现的卵群就是那批被畸形卵?它们可以维持这么久的生命力吗?”顾庭询问。   “当然可以。”虫母有些感慨,“这就是原始虫和现在虫族的差别,原始虫所生活的条件极差,因此不管是虫还是卵,都有极强的生命力,只要不是那种极度恶劣的必死环境,那么卵群可以相互依附在一起,凭借休眠一直等到有机会孵化的那一天。”   虫母:“不过在赫尔狄克星以前的历史中,这种情况并不多见,毕竟虫族本身就以繁衍为重,又怎么可能存着一批卵使之不得不陷入休眠的状态?除非是那批卵本身就存在问题,孵化它们的虫不想让它们出来,这才导致了休眠的局面。”   多数原始虫看重欲望和繁衍,他们之间几乎没有温情,因此虫母口中的事情自然也是虫子们可以做出来的。虫母道:“如果说他们是畸形卵,我觉得还是有可能的。”   “那阿诺德说对它们有种熟悉感呢?”顾庭想了想,“总不会也是有某种亲缘关系吧?”   阿诺德能够在宇宙中捕捉到水晶作为雅克斯虫种的“新生儿”,那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亲缘关系;但后来阿诺德在那些卵群中也感受到了熟悉感,或许也是有什么血脉相连的关系?   “那不至于,如果真的是亲缘,阿诺德可以感知清楚,雅克斯的同族将永远彼此联系。”   顾庭的心里逐渐有了猜测,“如果是这样,我倾向于那些卵群就是虫形虫母留下的畸形卵,它们说我可以帮助孵化,就是不知道畸形卵被孵化以后,会出来什么……”   虫母也有些沉默,“你决定要帮它们了吗?”   “嗯,我的感觉告诉我应该这样做。”说着顾庭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其实从来到虫族以后,我好像每逢做决定,都是依靠直觉,甚至很多时候也是因为直觉,才能让我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危险。”   “那是精神力的一种体现。”   虫母侧身轻轻抚了抚年轻雄虫的侧脸,微凉的手掌贴在顾庭的颊边,经过数年后两个有着血缘关系的虫每一次接触,总是能引起轻微的、来源于灵魂的战栗感,“精神力到达了一定程度后,它们甚至可以预言,但神明不喜欢自己安排的事情被预言出来,所以后来由‘感知’代替了‘预言’。”   虫母的手拨开了顾庭额上的碎发,细长的手指点了点对方的眉心,“善用感知,会为你带来很多便利。”   顾庭:“那……”   “等等,”虫母无声叹气,他捧住年轻雄虫的脸,缓缓在其额头落下一个温凉的吻,“我感受到了,你该离开了。”   几乎是在虫母话落的瞬间,黑色的空间像是瞬间碎开的拼图,刹那间分崩离析,在顾庭眨眼的几秒中里,梦境消退,耳边虫母的呢喃也被身侧伴侣的呼吸声代替。   顾庭睁眼,看到了每一次醒来后都一定会翘在那的巧克力豆,他坏心眼地吹了口气,下一刻就被来自后脑勺的手给按着埋了进去。   “唔唔……”闷热感令他一窒,像是把脑袋埋在了还热乎乎的浆果派中,又甘又腻,隐隐带着雌虫发情期而散发出来的甜腥气,他含糊道:“哩摘噗方嗖呜筑腰勒(你再不放手我就咬了)!”   压在后脑上的手立马松了,伴随而来的还有坎贝尔状似抱怨的话语:“再咬肿都消不下去了……”   顾庭从床上爬起来,随手从床尾随手拿了一件深蓝色的衣服,才准备往身上套,就被坎贝尔“嗖”地一把抽走了。   顾庭:“嗯?怎么了?”   “这件之前被我抱着堆巢了。”   “堆就堆呗。”顾庭不在意地想从银发雌虫的手里拿出来,却不想被对方躲开。   坎贝尔:“这件不行,你换一件穿吧……”说着,他尝试转移话题,“我想看你穿那件白色的。”   “啧,好吧好吧。”顾庭倒是没多想,见自己的伴侣都给出了建议,便伸着精神力触须把担在沙发上的白衣服拿了过来。   在他低头穿衣服的期间,坎贝尔将手里深蓝色的衣服团吧团吧,似乎用外面的料子遮住了其中一部分大片的深色湿濡,直到潮湿的痕迹彻底被盖住,已经团成一个球的衣服才终于被银发雌虫放过——他总不能让小宝石穿被他弄湿的衣服吧……   在这几天的发情期里,今天是坎贝尔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下床,圆鼓鼓的虫腹被修长有力、肌肉漂亮的小腿代替,当他踩在地上的时候还有种拉住筋的酸麻。   顾庭一边洗漱一边道:“我在梦里又见到虫母了。”   “说了什么?”坎贝尔也挤到浴室里,好在星舰上的房子都设置的比较宽敞,洗漱台前足够他们两个一起使用了。   “就是那些虫卵的事情,我等等要去找它们再确定一下问题。”中途出去拿营养剂的时候,顾庭还多问了一嘴恩格烈现在的情况,他道:“辛烛被关起来了,但是格兰还没找到,恩格烈的意思是再找一次,如果还是没消息就算了。”   “好。”坎贝尔点头,微凉的水洗掉了浮在他脸上的热度,等他擦干水珠后,站在镜子前却忽然撩开了自己的衣角。   顾庭:“怎么了?”   “看一看会不会有变化。”第一次经历身体可能发育出孕囊的阶段,一向冷面示虫的坎贝尔也忍不住好奇。   明亮的镜子里能够清晰地看到一排巧克力色的腹肌,凹凸有致,还带着一层薄薄的汗光。   顾庭也伸手摸了摸,“还是原来的手感吧?好像直接看并没有什么变化?”   银发雌虫摇头,“等回去我在乔伊那做个检查吧。”   他没告诉小宝石的是,当对方的手贴上来绕着圈轻揉的时候,有种隐秘的酸胀从小腹传来,不会明显到影响行动,但这种感觉却是坎贝尔之前没有的。   等收拾好后,顾庭带着一堆想要问的问题去找放在水晶屋里的那群卵,而坎贝尔则是与恩格烈汇合,看一看还有没有什么工作需要处理。   两虫在临分别时交换了一个湿漉漉的吻,坎贝尔舔吻着年轻雄虫的唇瓣,低声道:“宝宝,晚上见。”   “嗯。”顾庭凑上去也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坎贝尔的鼻头,“要是中途忍不住随时联络器叫我。”   “好。” 第84章 怪物   黑暗的、潮湿的、阴冷的。   那是描述地下洞窟时最符合的字眼, 这里没有光源,连空气都稀薄地可怜,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高压压缩起来, 紧紧一团塞在一起,没有办法伸展、没有办法自由。   燥热、疼痛、疯痒烙印在格兰的骨子里,他早就失去了能够思考的理智, 而是像一只失了智的野兽在铺满碎石子的地面上打滚。   原先还存在于地上的干瘪卵群此刻却不见踪影,或者说在这一处洞窟内的所有卵群都消失不见了。   ——那它们去哪儿了?   ——它们去到了一个温暖、湿润的巢穴。   是由亚雌的身体铸就的孵化之地,温热的血液、跳动的心脏、交错的经络, 强盛的生命力令干瘪的虫卵们痴迷,于是它们干脆钻到了这一处为自己找到的母体之中,所有的伤口都被霸占满了, 甚至连伤口的更深处,扒开一看也都是星星点点的黑色卵核。   像是被硬生生塞到皮肉中的芝麻,小小的血孔密密麻麻地扎在肉上, 黑溜溜的圆点甚至随着母体的呼吸而一同翕动——就好像它们已经成为了一体。   但这并不是结束。   原始虫卵的力量总是难以想象,它们充满了神秘,因此当这些即将死亡的卵群与新生的血肉结合后,没有谁能想象出它们未来的样子。   就好比此刻——   翻滚着的黑色卵核延伸出有几分透明的卵膜,那些卵膜中因为吸收了来自亚雌体内的血液而变得充盈饱满,丝丝缕缕的血线夹在卵膜之中,将其撑得格外饱满, 像是即将爆裂的眼球。但很快它们又匍匐前进, 继续顺着皮肉之间微不可查的缝隙往里钻,于是亚雌的躯干被撑起了一个两个……很多个大大小小不一的肉块。   “好多……身体里有好多东西在蠕动……”   原本摔断了肋骨的格兰奇迹般地坐了起来, 甚至像是傀儡似的摇摇晃晃地撑着膝盖站起来, 他双目无神无光, 脸色苍白到有些发青,可嘴巴却红得厉害,像是被鲜血描绘了唇妆。   他颤颤巍巍地站在原地,身上的皮肉鼓鼓囊囊地交错生出肉块,那些肉块覆盖的速度极快,最初盘踞于他的后腰、大腿,很快便爬升到了胸口、肩胛,又一路到了脖颈、脸颊。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格兰的整张脸都被肿胀的肉块填满,五官变形,神志涣散。   原始虫卵们正在适应它们的“新躯体”,它们充满了好奇地探索着每一处皮肉,也不管那狭小的地方能不能盛下,于是在那近乎被撑爆皮的肌理下,甚至可以看到一团一团挤挨着的黑色圆核与它们的母体一齐呼吸着。   这样的变化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又一轮日月交替,饱胀的肉块逐渐平复,金发亚雌空荡荡的右眼中血肉交错、卵核相融,逐渐长出了一颗纯黑的眼珠。   可若是离得近了,才能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眼珠,而是由数也数不清的黑色卵核聚集在一起、形成像是昆虫复眼一样的替代品。   格兰和原始虫卵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演变,在属于亚雌的皮囊之下不再是鲜红掺杂着血管的红肉,而是一簇簇拥挤的、吸血长大的卵群;头颅内满是沟壑的大脑也被虫卵们占据,于是属于格兰的思维与卵群相互冲撞,勉强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平衡。   [嗬嗬嗬……好棒,嘻嘻,新的身体……]   [好温暖……]   [妈妈……现在……我要妈妈!妈妈!妈妈!]   [嗬、妈妈,你在哪儿呢?]   诡异的、像是小孩们掐着嗓子的尖叫声在格兰的大脑中回响,瘆虫的哭嚎声一刻不停,源源不断地攻击着亚雌脆弱的神经,那些因为虫卵而同时翕动的肌理下翻滚着一场属于卵群们的狂欢,并在格兰的脑子中翻出了那些虫族社会中的历史与变迁。   于是怪异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扭曲而尖锐——   [我们是……亚雌。]   [要躲在新的身体里。]   [我们应该离开这儿,去找妈妈。]   [学会、说话。]   [嗬……饿……]   原始虫卵们的学习能力极其强大,或许说那是纠集了数以万计的卵群同时研究格兰的那一份记忆,于是很快它们就将亚雌的行为、语言复刻了出来。   面色僵硬像是人偶似的亚雌缓慢张嘴,有些磕绊地说出了第一句话:“我,自,由,了。”   “哈哈哈哈哈哈……”紧接着是一阵尖锐到刺耳的笑声,被卵群寄生的亚雌手舞足蹈,他的手臂忽然延长成了撑出经络的肉块,同时分泌黏腻的液体,扒住嶙峋的石壁,迅速将身形扭曲、畸形的“怪物”送到了他最初掉落的洞口。   它们知道这里没有其他虫,便也不再费心维持自己的形态,拥挤的肉块再一次从紧致的皮肤中出来,浅红色、肉红色、深红色,那些血肉格外疏松,透着光可以看到半透明的卵膜,黑色圆核窸窸窣窣地移动着,构架出了支撑“怪物”移动的骨骼。   这只“怪物”在阴冷空寂的地下洞窟中发出了喜悦的呓语,喃喃地像是孩童对母亲的依恋,可那在黑暗中逐渐从肉块上长出来的、层层交叠着利齿的环形口却激烈地蠕动着,像是在疯狂地渴望将什么东西彻底吞咽下去。   肉瘤翻滚,血口汹涌。   “怪物”的行动引起了其他洞窟中卵群的躁动。   与此同时,星舰之上——   [怎么回事?那是什么?]   [我‘看’不清!]   [它过来了!那到底是什么?好恶心!]   [好臭……是腐烂的皮肉,太恶心了!那是什么?不!不要过来!]   ……   嘈杂的声音瞬间涌入顾庭的脑海,他站在水晶的房门门口身形一晃,手肘紧紧撑着墙壁,被蹭起来的半截白色衣袖下露出了紧绷的手臂。   “唔……”   年轻的雄虫有些痛苦地捂着脑袋,那些声音响起地太过杂乱,就像是用刀叉在他的大脑中搅拌,甚至还伴随着很多无法识别的尖叫声,各种情绪都混杂其中,厌恶、惊惧、排斥、恐慌……被迫承受外来者的情绪,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浮动在他周围的精神力触须瞬间钻到了水晶的屋里,它们直指浴缸中的卵群,几乎用一种强制的手段按住了卵群们的躁动和争吵。   顾庭忍着太阳穴上的胀痛走进去,他看向浴缸里即使被精神力触须捆住都一个个激烈跳动的卵,有些无奈道:“你们刚才怎么了?我的脑子差点儿炸掉。”   不问还好,雄虫这样一问,好不容易微微消停的卵群们又“炸”开了——   [我们‘看’见了一个怪物!啊啊啊它越来越靠近了!]   [会不会吃掉?为什么它有那么大的嘴?]   [好恶心,还有蠕动的肉块,那是什么鬼东西?]   [不要过来啊!]   “等等、等等……你们一个一个地说……”被所有声音3D立体环绕的顾庭一开始还细心地试图从卵群们的嚎叫声中分辨它们具体想要表达的内容,只是他安抚无果,这些嘈杂的争吵声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震得他整个脑子都嗡嗡作响。   被吵得实在忍不住了,顾庭忽然抬手拍了一下浴缸,声音都凌厉了几度:“闭嘴!”   随着他呵斥的瞬间,浴室内的玻璃也“咔咔”绽出了裂缝。   这下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卵群们皱皱巴巴地挤在一起,那只最暴躁的对顾庭道:   [在我们生活的地下洞窟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浑身长满肉块的怪物,它们似乎在向另一部分的‘我们’接近。]   “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知道,很陌生的气息,完全识别不出来。]   “会不会有危险?不然我现在带点儿虫下去把你们都接出来吧?”   [等等——]   一向喜欢说自己无聊的声音忽然响起,它的语气还存在着一些不确定——   [那个怪物换了一个方向,不是另一部分‘我们’的位置了。]   [我‘看’到了,它走开了。]   [以前洞里也没有这种怪物吧?]   [好奇怪,是后来自己长出来的吗?这样的肉块吃了也会消化不良吧。]   [闭嘴!]   暴躁的声音呵斥了自己的同伴,它对顾庭说:   [我感觉那个怪物很危险。]   “我知道了。”顾庭点头,“我们会带着虫再去洞窟里看一看的。”   说着,顾庭想起了之前他和坎贝尔缠绵时,隐约“听”到的来自卵群们的对话,他道:“你们之前是不是说有一部分卵群消失了?”   [是的,忽然就感应不到了。]   它们最初并非是一个整体,只是在长久的休眠状态中,卵群们为了维持最低生命力,便会相互依靠,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是最初没有什么联系的卵,也会因为长期的相依相助而发生了卵液交融、加深联系的变化,于是在后期,整个洞窟中的卵群基本会默认它们是一体的。   被顾庭带出来的这部分卵群与洞窟中的大部分卵群都默认为“一体”,但它们也有共同排斥的卵——那就是生活在整个地下洞窟更深处的家伙们。   [我们都不喜欢那些卵,它们很讨厌,而且最初的时候气息就很怪异,和我们不像是一体的。]   [我们想拉着它们一起相融、延长生命,但是它们拒绝了,还说妈妈是它们的。]   [妈妈明明是大家的!]   [有一次它们甚至试图吃掉我!]   躺在浴缸中的卵群们同仇敌忾,它们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些已经消失的家伙们。   顾庭迟疑:“那些消失的卵,和你们看到的怪物会有关系吗?”   [……不知道。]   [它们身上的气息不一样,应该不会吧?]   [还不能确定。]   “行,那我知道了。”顾庭点头,他把这件事编辑了一个消息先给坎贝尔和恩格烈发送过去,然后继续专注他这一次来的目的,“你们之前说需要我帮助孵化,那么我现在把你们从地下洞窟带出来了,还需要做什么吗?”   原本还叽叽喳喳像是小朋友们争吵的卵群们忽然停了声,甚至一簇一簇地缩在一起,你挤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顾庭疑惑,又问道:“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不、不是……就不好意思……]   [你说你说!]   [我不说!让它说!]   [它除了吃还会个屁?]   [行了!闭嘴!我说!]   那道暴躁的声音总是像个被同伴们逼到没办法的老哥,恶声恶气,面对顾庭时却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我们需要你的血液。]   年轻的黑发雄虫一愣,这让他想到了自己无师自通“养”水晶的办法,“需要地多吗?”   [不用太多,每次一滴,估计……]   那声音有些迟疑,似乎是在计算着它们孵化所需要的量。   只是还不待暴躁老哥计算完,另一道怯呼呼、每一次都叫嚣着自己很饿的声音道:   [最长三十天就好。]   卵群动了动,它们相互堆叠,缓缓堆砌成一个高于浴缸的小三角,似乎在“注视”着顾庭,等候着对方的答案。   一天一滴,坚持三十天……顾庭在脑子里想了一下,自己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什么损失。   他点头道:“可以,我没问题。”   顾庭基本上是说了立马做的性格,正巧刚才不小心震碎了水晶浴室中的镜面,他挑出一块碎片擦干净,便在指尖上一划——深红色的血珠立马涌现聚成一颗小圆珠,修长的手指抖了抖,血珠便落在了宽敞的浴缸里。   就像是水落在了滚烫的油锅之中,整个浴缸在血珠融进去的时候发生了猛烈的变化,卵群们簌簌地颤抖着,半透明的卵膜中瞬间延伸出无数的细密血丝,明明只有一滴血,却被簇拥着的卵群们将其分为无数小滴,被吸收到了卵核之中。   黑色的圆核缓慢地蠕动变化,就顾庭肉眼观察,它们似乎微微长大了一点,但这样的“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顾庭:“你们感觉还好吗?”   [爽!]   [嗝,饱了。]   [谢谢。]   [好舒服!谢谢!]   “没事。”顾庭想了想,把虫母告诉自己的事情挑着捡着给卵群们说了一遍,“我初步猜测,或许你们可能是那一批……”   “畸形”两个字被顾庭咽了下去,他选择用一个更加温和的词汇代替,“那一批特别的卵。”   [记不清了,我们从醒来的时候就在那里,但是我们知道我们都是妈妈的孩子!我们很想妈妈,只是我们不敢找妈妈。]   [我们能感受到另一边的气息,那是妈妈,但是那些气息很讨厌我们。]   [很讨厌很讨厌,所以我们从来都不敢过去。]   [如果去了,妈妈或许会更讨厌我们……]   [但是我好想再见到妈妈。]   顾庭心里一抽一抽地有些难受,每一次在听到有关“虫母”的故事后,他都会变得格外感性,甚至忍不住思考被虫族信仰的神明到底为什么要造就“虫母”这样的物种,不论是人形虫母还是虫形虫母,他们似乎从诞生之初就已经注定了悲剧的结局。   或许在对比之下,人形虫母的待遇要比虫形虫母好很多,可难道人形虫母会因此而庆幸自己不是虫形虫母吗?   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是肩负着“繁衍”这一职责的虫母,也不会愿意一辈子被困在地下充当生育机器,但他们却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甚至在离开了雄虫之后,他们连自主行动的能力都没有——就像是柔弱无骨的菟丝子,但却比菟丝子更加可怜。   顾庭的声音很轻很轻,“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最初顾庭以为卵群们所感受到的熟悉气息可能来自于骨巢,但是在听完梦中虫母告诉他的故事后,顾庭又猜测卵群们口中的“气息”应该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虫形虫母。   辛烛说流沙之下是他一直在寻找着的原始虫战场,但就顾庭从阿诺德以及虫母那里得来的消息,流沙之下掩埋的应该是赫尔狄克星上一代代虫母的更替——在砂砾之下、在岩块之下、在洞窟之下,每一代的虫母或许有意无意,都最终被相同的那片流沙所覆盖。   顾庭想,或许它们应该去看一看虫形虫母最终消亡的墓地……   卵群们安静了一会儿,最终统一答复道——   [想去看看。]   它们从诞生的那一刻便依恋着自己的母亲,即便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洞窟里,即便从来没有得到过母亲的哺育,可是对于它们来说,“妈妈”永远是它们最眷恋的存在。   暂时解决了卵群们问题的顾庭安顿了小机器人给水晶的浴室换个玻璃,便急匆匆地往星舰上的会议室走,这会儿坎贝尔、恩格烈他们应该都在,正好方便他再说一下关于“怪物”的事情。   “怪物?”恩格烈皱眉,之前来自小宝石的消息只是简短说了一下,不够具体,“什么时候出现的?今天搜寻回来的军雌说没有任何发现。”   “就是刚才,”顾庭看了看联络器,“大概是在十分钟之前。”   坎贝尔道:“那些卵群说的?”   “嗯。”顾庭点头。   “那就再去看看吧。”抱着手臂靠在桌沿上的图因斯不大在意道:“格兰也还没找到,明天不是还安排了一次搜寻吗?正好再下去看看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   维:“我赞同,看一下更放心。”   坎贝尔也颔首,“那就明天再去看看吧。”   “也不知道格兰到底跑哪儿去了。”顾庭走过去坐在坎贝尔的身边,藏在身后的尾钩晃了晃,便自觉地勾住了银发雌虫的小腿,“如果没有找到他,那还怎么给阿莱少将交代?竣蜓军团估计也要生气的。”   说到阿莱,顾庭看向恩格烈,“叶莱那边有消息吗?阿莱恢复的怎么样了?”   恩格烈:“比刚醒来的时候好很多了,现在在接受一些缓和的精神力安抚,但是彻底痊愈的可能性基本上没有。”   阿莱的遭遇像是另一种悲剧,但好在他醒来了,只是治愈的希望渺茫,曾经战斗于前线的竣蜓少将现在只能躺在病床之上,这样的落差感对于谁来说都太过严重。   年轻的雄虫正皱着眉头,但脑海里却飞快地飘过什么,那一瞬间的灵光让他忍不住出声道:“我应该问问阿诺德的。”   “问他?”知道阿诺德就是雅克斯的坎贝尔一顿,看向顾庭。   “对,”顾庭点头,“我先问问的,如果有消息再告诉你们。”   阿诺德因为多年前的那一场祭献早就失去了雅克斯的血统能力,但水晶作为雅克斯虫种当前的唯一继任者,倘若他真的能够掌握扭转颠覆、诅咒祝愿的能力,或许对于阿莱的恢复还有一定希望。   不过顾庭也记得阿诺德说一切的虫种能力实施时,同时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因此他并不打算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水晶的头上,这才是他选择先私下里询问阿诺德的原因。   翡冷翠,晨曦社区——   叶莱处理完一天的公务后,这才看到了先前恩格烈发来的赫尔狄克星上的近况,金发雌虫靠坐在宽大的椅子中,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划过联络器的光屏,很快把里面的内容浏览至末尾。   他蹙眉沉思,脑海里一一浮现辛烛以及格兰在近三年中的各种行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窜进来的阿莫尔也看到了来自恩格烈的消息。   精致的红发雌虫嘀咕道:“这个辛烛是不是有点儿问题?为了一个可能并不存在的东西找了这么多年,他傻吗?”   “他不傻,只是执着。”叶莱眼神复杂,就是他也很难想象到一直藏于幕后的辛烛竟然为了所谓的“原始虫战场”做到了这样的程度。   “这种执着不是很可笑吗?”   “阿莫尔!”叶莱低声警告,“我不能苟同辛烛的行为,但对于他来说,那是信仰。”   “好吧好吧。”阿莫的耸了耸肩,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不远处的沙发上,“那小宝石什么时候回来啊?自从他和老大在一起后,我感觉自己见着小宝石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快了。”叶莱:“再等等就该回来的,他们在赫尔狄克星上还剩下一点儿事情没有处理完。”   “当初我就应该跟着一起去!”   端着茶水喝的叶莱瞥了一眼整个虫都无精打采的阿莫尔,忍不住道:“这样吧,等他们回程的时候,我同意你自己开小型星舰去接……”   “真的吗?”   话还没说完,阿莫尔就一蹦子跳起来冲到了桌子前,差点儿把叶莱手里的茶水打翻。   叶莱忍着额头跳动的青筋,地上威胁:“你要是再毛手毛脚,未来一个月别想踏出社区一步!”   但显然,只听进前一句话的阿莫尔根本不在意,“我知道了!叶莱你真真真好!我要再去练习练习驾驶技术了!”   见红发亚雌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叶莱摇了摇头,无声叹气道:“啧,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第85章 骸骨   面对顾庭的问题, 阿诺德的答案是可以的——   雅克斯作为原始虫种,他们天生拥有神明恩赐的能力,只要是在承受限度之内, 那么代价也变得不那么重要, 只有超过了限度,才会引发无法遏制的代价。   “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水晶一时半会儿还很难跨越属于雅克斯的门槛。”   脑袋上裹着据说是琉璃亲手勾出来的围巾的阿诺德望着远处的沙地——全虫化的水晶在砂砾中翻滚着,肉红色的躯干上睁着圆滚滚的橙黄色眼珠, 明明是一副肥大的身躯, 但在沙漠中的行动却格外敏捷。   “我倒是不急,只要能有个希望就好。”   顾庭也看着水晶跃动的身影,他口中所言的希望不仅仅是对神智全无的尤坦、也是对躺在病床上的阿莱。   或许是因为他曾经还是人类时,总是喜欢追求结局为HE的电影,那几乎是一种刻在他骨子里的坚持, 因此即使身在另一颗星球上,顾庭也依旧有几分执拗地期待一份令所有“演员”都圆满的结局。   ——一个完整的故事,也应该有一个可以称之为“美好”的结局。   ……   夜里,也就分别了小半天的顾庭和坎贝尔一回到房间里就忍不住相互贴在一起——   顾庭是记着自己的伴侣处于不稳定的发情期, 因此想要尽可能地给予来自他所能够提供的全部体贴;而坎贝尔则是因为发情期时燃烧在骨子里、皮肤上的燥热,让他开始渴望时时刻刻与雄虫相拥在一起, 就像是得了皮肤饥渴症的患者,无时无刻不在渴求着温热的肌理相触。   大号的银发雌虫一回到屋里就原形毕露,哪里有在外面时的运筹帷幄、冷静沉稳, 此刻的他单手揪住衣服下摆,微微侧头, 随着肩胛上肌肉的抽动、伸展, 深色的衣物被从腰腹拉起, 顺着领口褪了下去,银白色闪烁着流光的长发在半空中甩出一道流星似的尾巴,正巧擦过了顾庭的下颌。   微凉,也微亮。   顾庭抱臂盯着坎贝尔的动作——   窗帘早在他们一进屋就是拉上的状态,床头亮着一盏光色暧昧的小灯,将银发雌虫腰腹间的肌肤照成了流着蜜糖的深金色。   他随手将捏在指尖的衣服搭在了床尾,猩红的眼瞳直勾勾地望着顾庭,明明刚才脱下了捂在皮肤上的衣服,但很快胸膛上便因为藏在体内的热气而氤氲出汗珠。   发情期的热潮总是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雌虫的肌理,从骨到皮,几乎要透过毛孔而溢散出来。   顾庭觉得喉咙有些干渴。   他小口咳嗽一声,但视线却很难从坎贝尔的身上移开。   熟透的浆果味儿挥洒着溢出,那些气息像是一个个带着小钩子的手,轻缓地蹭过年轻雄虫的鼻尖,流动着的香气中弥漫着潮湿,正如结在树枝上、饱满欲滴的熟果儿似的,正在等待顾庭的采撷。   明明发情期忍不住的虫是坎贝尔,可此刻他却也学着黑发雄虫偶尔的坏心眼,慢吞吞地揪着裤边,勾着指尖挑起落在胸膛腰腹上的发丝,被灯光照成淡金色的丝缕几乎点燃顾庭的目光,一寸一寸顺着凹凸的线条痕迹缓慢移动。   那条原本盘在小腿上的尾钩动了动,已经蠢蠢欲动地准备出击,但顾庭按捺住了,于是黑蓝色亮面的水滴状尖端只能躁动地轻颤,试图引起银发雌虫的注意。   坎贝尔:“……不要。”   “什么不要?”顾庭眨眼,脚下却是缓缓往前走了一步。   肩胛上落着汗珠的银发雌虫抿了抿唇,明明一切都是他故意为之,可真的到了提出某些要求的时候,他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咳……”坎贝尔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不要那个……”   他的视线在小雄虫的尾钩上转了一圈,本以为对面的伴侣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却不想一抬眼就看到顾庭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嘴角带着笑意,眼里浮现出某种熟悉的、捉弄虫的神情。   “啧……”坎贝尔眯了眯眼睛。   顾庭慢吞吞道:“不想要什么当然要亲口说出来,不然我怎么知道呢?我又不是坎贝尔肚子里的虫……”   对比某些伴侣情趣中的坏心眼,银发雌虫总是比不过顾庭,当然若是换成了精神力结合,那么彼此之间的地位倒是要颠倒一番了——顾庭总是想不明白,都是精神力结合,为什么有些虫哭到打颤,有些虫却看起来除了眼睛红了些、皮肤湿了些再没其他表现。   心存疑惑的顾庭没忍住问了出来。   坎贝尔巧克力色的指尖还搭在裤边上,他勾着手指扯开半截,延伸至更下的人鱼线被暖黄色的光影衬出了细碎的黑金。   银发雌虫咬了咬舌尖,轻微的刺痛令稍稍能够驱散那股掩藏在他皮肉下正炽热燃烧着的、不可名言的火气。   ——当然是因为某只蓝宝石的精神力空间内过分干净,因此也过分敏感。   坎贝尔没有回答,而且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不满道:“你现在只是在想这个?”   “我还在想——坎贝尔刚刚说不想要什么?”   ——咕嘟。   坎贝尔咽了口唾沫,干涩的喉咙中渴望用什么来填满以缓解那生燥的唇舌。   “不要尾巴。”   “什么不要尾巴。”   顾庭轻巧地迈了一步,可对于坎贝尔来说这一步却像是踩在他的心头。   银发雌虫望着对面似乎越来越有气势的年轻雄虫,忽然有些失神——曾几何时,星盟出名的蓝宝石还是个四肢清瘦、身材均匀的小少年,然后一眨眼间就已经长成了刚刚成年的大男孩了,精致的面容、蔚蓝如海的眼瞳、温和却又带着一丝神秘的气质,甚至是在坎贝尔面前逐步增长的某种张扬着性与欲的攻击力……   这些变化无一不凸显出一个谁都可以清晰感知到的变化——顾庭长大了。   而作为伴侣的坎贝尔,则最有实感。   忽然,耳垂上湿濡的刺痛传来,坎贝尔微微偏头,却又很快被靠过来的年轻雄虫按住了后颈,“……怎么还走神呢?”(脖子以上)   白皙修长、骨结分明的手指轻轻捏着他的后颈暧昧地狎弄,明明是温柔的力道,但却夹着一种不可逃脱的微窒感,坎贝尔垂眸,侧脸蹭了蹭顾庭耳边的黑色碎发。“宝宝,今天只要你。”   顾庭一顿,他吻了吻坎贝尔的耳垂,似乎在安抚那块前不久才被咬了一口的软肉。(审核你好,这是脖子以上)   黑发雄虫的整个脑袋几乎都埋在了雌虫的颈侧,声音含糊地有些朦胧:“……这可是你说的。”   毕竟,这个夜还很长……(和谐了)   停靠在赫尔狄克星上的星舰在狂风呼啸的夜里休憩着,那些纷飞的砂砾卷成了小型龙卷风的模样,晃动着、摇曳着,连天上的星辰似乎都因为风力的影响而变得闪烁多变,漂亮的银白色上蒙着一层雾,明明灭灭,甚至能蒙骗过视觉的捕捉。   风吹着,光年之外的翡冷翠上也在海岸边扬起了晚风,德尔加格雅港口上燃起明亮的灯光,厚重的船只乘着深色的海浪一点一点地驶入港口内的停靠点,从船只上下来的是一个个穿戴整齐、神色肃穆的军雌。   深色的帽檐压得很低,几乎要遮挡住他们的眉眼,领头的虫却张扬着一头漂亮的红色半卷发,在月色下闪烁着莹莹的光,就像是那镶嵌在王冠上的红宝石,流动着血光一样的颜色,而在他身侧的则是神色平淡却带着些压抑的柯蓝。   大半夜的,阿莫尔懒散地打了一个哈欠,脚步摇晃地从船上走下来。因为先前有叶莱答应他在小宝石回程路上去接虫,所以这项临时委派的任务也被他欣然接下,就当是在叶莱那里买一送一了。   比起其他军雌严阵以待的模样,阿莫尔就像是混在其中、格格不入的洋娃娃,连衣扣都开着半截,只是这样的“突兀”并没有引起任何军雌的异议——在雌虫之间,他们崇尚强者为尊,而阿莫尔的能力他们有目共睹,因此即便这位领头虫光着身子,他们也不会有意见,甚至可能在心里偷偷夸赞阿莫尔强大到特立独行。   ——只要强大,那么他所做出的多数行为也会得到“合理”的解释。   从港口走出来,他们一路直直往幕星之眼的城堡走。   叶莱安排阿莫尔这一次直接将幕星之眼的家主拿下,从恩格烈那里传来的消息足够摘了格莱·幕星之眼的贵族称号并为其定罪——当年放其一马是因为有足够的威慑以及利益的上缴,但是这一次,走入没落的幕星之眼已经失去了存在价值。   如果他们能安安分分地守着德尔加格雅港口度日,那么星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偏偏他们不安现状、试图挑事,这一次星盟也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而这一次的任务,叶莱同时也派了柯蓝。   阿莫尔又打了一个哈欠,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不是讨厌这里吗?干嘛还要亲自来?”   红发雌虫的生长经历导致他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委婉,而习惯了那种保留一半的交往方式的柯蓝也是一愣,他看向阿莫尔那双似乎什么都没装进去的眸子,抿了抿嘴角:“为了一个了结。”   “了结?”阿莫尔自言自语道:“要是我,宁愿不要了结在屋里睡觉……”   这一路几乎上都没有什么阻挡,格莱·幕星之眼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在他将那几位比较有天赋的后辈送到赫尔狄克星上的时候,他在整个幕星之眼的族群中便已经开始被不断地质疑;尤其送出去的虫后续没有任何消息,像是疯狗一样无路可走的格莱才慢慢反应过来——或许辛烛的提议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比上一次还要苍老很多的格莱宛如枯木,他呆滞地站在落地窗前,望着那曾经属于幕星之眼的土地。   ——砰。   门被踢开了,阿莫尔看着格莱的背影,挑眉道:“嗨!叶莱派我来抓你,快点儿走吧,等回去了我还想睡觉……可别逼我动手。”   “你们怎么敢这样?”格莱颤颤巍巍地转身,现在的他哪里有三年前的光鲜,他歪着嘴角,声音嘶哑:“我是幕星之眼!你们知道幕星之眼是什么?我们是唯一能够进化为雅克斯的虫种!星盟、星盟怎么敢这样对我?”   “啧,”阿莫尔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我管你狗屁的幕星之眼,吃伴侣的虫能有多高尚?我老大都能忍住,你怎么就忍不住?”   “那是为了力量!”即使到了现在,格莱也依旧不知悔改。   柯蓝忽然开口了,“那只是你的臆想。”   他的声音很冷也很淡,在离家多年再一次回到这个压抑的地方后,柯蓝发现自己要比想象中的更加平静:“雄父为了你的臆想死了,那么你实现成为雅克斯的梦了吗?没有,可是你为了这么一个不存在的虚妄,差点儿害了索勋,现在又害了其他同族……这一切该结束了。”   阿莫尔挥了挥手,立马有年轻力壮的军雌上前把几乎疯魔的格莱抓住。   在被拖走的途中,格莱还在不停地嘶吼着,长久以来被他当做是执念的愿望已经变成了一种折磨着他的利器,柯蓝听见后狠狠皱了皱眉头,他对阿莫尔说:“我需要去地下室一趟。”   阿莫尔:“需要我和你一起吗?”   柯蓝想了想,缓慢地摇头,“我自己就好。”   “行,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一会儿船上见,早点儿回去我还能再睡会儿。”   “好的。”   从楼梯上缓缓下去,柯蓝望着周围熟悉的场景,有些晃神。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强迫自己走出那种怪异的朦胧感,这才加快脚步走到了地下室。   这座腐朽城堡中的地下室很大,一处是专门为索勋修建的,还有一处……   柯蓝走到了地下室的最深处,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甚至可能连索勋都不知道这扇门的存在。柯蓝最初也不知道,直到有一次看到醉酒的格莱在门口不住地徘徊,年幼好奇心旺盛的柯蓝便将那里当做了一处新奇的探险地,也是在那里,他发现了某个被格莱隐藏了好几年的秘密。   柯蓝将手覆在落灰的门把手上,这里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虫来过了。   ——咔嚓。   门被拧开了,很久以前这里还挂着一把锁,但随着格莱的疯魔,那点儿藏在他心底的情愫终究是比不过权利欲望的撕扯,于是这里也从精心打扫的密室变成了落灰的杂物室。   柯蓝慢吞吞地走了进去,在狭小、充满灰尘的室内,只有一副矿石打造的棺材,质地坚硬,在半透明的色泽下,明显可以看到一把纤细的骨架。   “雄父……”   数年前还能隐约嗅到的熟悉气息早就消失殆尽,只有一副骸骨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那是他的雄父,是曾经被格莱当做“养料”吞入腹中、仅留下骸骨的伴侣。   柯蓝小心翼翼地从空间钮中掏出一块干净的白布,他将那些几乎一碰就碎的骨抱了起来,低声喃喃道:“雄父,我带你离开这里……”   与此同时,在赫尔狄克星的流沙之下——   几乎将自己扭曲地不成人形的肉块在黑暗中开始了独自的狂欢,由虫卵们支撑着这具亚雌的身体挥动着筋肉浮动的手臂,有意识地避开了洞窟下另一部分卵群的耳目,它们向着更深处前进——那个一直飘散着熟悉气息的更深处。   怪异的呓语从格兰的口中吐出:   “嘿嘿……是妈妈的味道……”   “越来越近了!”   “妈妈!我要妈妈!”   “想和妈妈永远在一起……”   “……怎么才能永远呢?”   “当然是……”   “融为一体了!”   终于走到了一处开着洞口的石道前,格兰大幅度地转了转脖子,他的骨头发出“咔咔”的声音,被肉块、卵核填充的脸部肌肉僵硬,试图勾出一个不那么恐怖的笑容。   他喃喃道:“妈妈,我们来了……”   哒,哒,哒。   靠近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细碎的卵核们在夸张地嘶鸣着,等它们终于彻底走进来后,格兰那只被卵核填满的复眼上下转动,捕捉到了缩在角落里的一片阴影。   洞窟中流窜的风吹过,那阴影的轮廓似乎发生了细微的改变。   格兰勾出一个更加夸张的笑容,黏腻的声音中是故意装出来的温柔,“妈妈,是你吗?”   他顿了下来,攒动的卵核在复眼中跃动,猛然靠近了那一处阴影——   那是一片混杂的骸骨,凌乱地混合在一起,具体哪一块属于谁几乎无法分辨,但却散发着一股足以叫虫卵们察觉的气息。   “是妈妈呀……”   锃——   顾庭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捂着心脏砰砰直跳的胸口,某种令他背后发麻的怪异感一直在叫嚣着。   “怎么了?”坎贝尔半张着眼询问道。   年轻的雄虫眉头紧皱,“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什么感觉?”   “我也说不清。”顾庭嘴角平直,那种忽然升起来的毛骨悚然令他整个后背都泛上潮意,他揉了揉脑袋,忽然从床上下来,“我要去看看。”   坎贝尔半撑着手臂,他没有问去哪儿,只是道:“我和你一起。”   顾庭低头吻了吻银发雌虫的嘴角,“好。”   ——他必须要再去地下洞窟中看一看。 第86章 徽章   “怎么想的这会儿下洞窟去看?”阿诺德手里拿着照明用的手电走在前面, 他身后跟着黑发蓝眼的雄虫,坎贝尔则走在略靠后一点的位置,甚至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串尾巴似的卵群。   这一趟夜行顾庭并没有叫太多的虫——阿诺德本身就生长于赫尔狄克星、同时是原始虫种雅克斯, 他知道的东西一定比星舰上的其他虫还要多;而坎贝尔就像是星盟的主心骨,即便顾庭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但当不安的时候他依旧喜欢可靠的“暴君”陪在他身边;至于卵群们,自然是因为它们最熟悉地下洞窟的构造。   因为虫的数量少, 所以他们一行的行动速度很快, 不多时便已经从放置吊绳的洞口跳了下来。   顾庭:“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没有办法形容, 但是很不妙。”   阿诺德:“是关于地下洞窟的?”   “是的。”   从午夜惊醒之后, 顾庭的眉头就没有放松过, 坎贝尔快走一步,拍了拍年轻雄虫的肩头,在对上那双似乎笼罩了浅浅一层灰霾的眸子后, 低声安抚:“别想太多, 等去了再看。”   “嗯。”虽然嘴里答应了,但那种萦绕在他心头的不安却没那么容易被驱散。   阿诺德晃着手里的手电照向洞窟的四周,原本跟在最后的卵群们窸窸窣窣窜到了最前方,担任起了领路的责任。   顾庭:“跟着它们走吧,另一部分卵群说之前见过了一个‘怪物’……我不确定我的不安是不是和这只忽然出现的‘怪物’有关。”   阿诺德:“什么样儿的怪物?”   “卵群们说是一个浑身都是肉块的不明生物, 最开始向它们靠近, 但是后来又离开了。”   “之前他们不是说洞底下除了卵群, 再没探测到其他生命体?”阿诺德挑眉,难不成是有什么未知生物甚至能瞒过机器的探测。   顾庭猜测:“也可能是后期进来的……”   “等等——”坎贝尔忽然出声。   “怎么了?”   银发雌虫摇摇头, 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将耳朵贴在一侧的石壁之上, 大约十几秒后, 才看向面前的两只雄虫,“你们仔细听,有声音。”   闻言,顾庭和阿诺德都有样学样,靠在石壁上屏息听着。   在无言的寂静环境下,他们甚至刻意放缓了呼吸,连带着心跳声都被闷在胸腔里,于是某些通过石壁传导过来的动静能够呼唤起耳膜的震颤。   ——咔,咔,咔。   缓慢的,像是人偶的木制关节在摩擦的声音,并不尖锐,可那种不大有规律的声响却听得叫虫平白头皮发麻,似乎会联想到一些并不好的东西,可若是要仔细去辨认,一时间却也没有办法说清。   阿诺德皱眉:“那,是什么声音……”   “是咀嚼糖果的声音吗?”顾庭顿了顿,忽然出声。   这话一出,其余两虫再听的时候,忽然觉得无比贴切,或许说不是咀嚼糖果,而是咀嚼某种硬质的、却又有些脆的东西,甚至在咬烂后需要用牙齿交错着研磨,舍不得吞咽的感觉。   坎贝尔:“但是在这里,能咀嚼什么?”   整个地下洞窟中不是嶙峋的石块就是成群的虫卵,虫卵是软和的,那么还能嚼什么呢?   怪异的感觉似乎越发强烈,顾庭忍着后背的竖起的汗毛,道:“我们快去看看吧!”说着他越过阿诺德,半蹲下对卵群道:“那些声音你们能听到吗?如果可以的话,请带我们过去。”   [模模糊糊可以感觉到点儿……我问问它们……]   [它们说大概知道,但不完全确定。]   [好像距离这里不远?]   [要穿过那条河……]   顾庭:“那带我们走吧。”   卵群们跳了跳,立马往洞穴的更深处奔了过去,顾庭连忙小跑两步,阿诺德和坎贝尔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越往深处走,便越阴冷,空气开始变得稀薄,同时另一部分依旧驻守在洞窟中的卵群也逐渐露出了原貌。   这是阿诺德和坎贝尔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数量的卵——它们像是一道长且厚重的帘子挂在石壁之上,黏腻的乳白色丝缕因为拉长而变成了半透明的色泽,零星吊着几粒随着洞穴中冷风而摇摆的黑色卵核。   这一路上的虫卵,要比顾庭上一次见到的还要多很多,某种程度上,它们已经超越了虫族视觉捕捉的范围,密密麻麻的卵下挤着其他的卵,似乎不会放过任何一处空隙。   能够听到卵群声音的顾庭同时也能在脑海里“听”到它们之间相互打招呼的动静——   [你们回来了!]   [长大了好多!你们运气真好!]   [洞最深处的那群家伙们消失了,它们是不是死了?]   [我们见到了怪物,又丑又臭,太恶心了。]   [那家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好像又有点像是你们后面跟着的那些虫……]   [好像也是四只脚!]   [但是怪物的毛是、是……]   快步走的顾庭忽然问出了声:“是什么色的?”   卵群整体漠然,很快叽叽喳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像是橘红色吧,反正有很多的血。]   还不待顾庭深思,卵群们忽然躁动了。   [马上到啦!]   [好熟悉的气息!像是妈妈!]   [是妈妈!]   [妈妈出来了吗?妈妈想见我们了?]   [可是……妈妈不是已经有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出来过了吗?]   [是妈妈!我要去找妈妈!]   于是顾庭肉眼可见的,一部分挂在石壁上的卵群忽然大幅度颤动,它们拉扯着半透明的黏液,彼此相连,黑色的圆核们同时剧烈跳动,蹭着那几乎要被碎石块戳破的卵膜往前方爬行。   而那道顾庭最熟悉的暴躁声音中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迟疑:[真的是妈妈……]   阿诺德:“它们怎么了?”   “它们说……感觉到妈妈了。”顾庭咬着舌尖,按照虫母的说法,那些虫形虫母应该在数千年前就因为无法行动、无法猎食而死亡了,怎么可能现在又忽然出来,甚至他怀疑,那些卵群们似乎并不能分辨出虫形虫母是否还存在生命特征。   “妈妈?是虫母?”阿诺德发愣。   顾庭继续跟上了虫卵的行迹,“不,不是同一个。大概是更久以前的虫形虫母。”   几虫跟着卵群们绕过交错的通道,走到一处水潭之前,这里的场景格外眼熟,顾庭又多看了两眼,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他最初遇见卵群后跳下来的位置。   [要从水里过去。]   “走吧。”顾庭率先站在岸边,看了看地下河道的深浅,“它们说要穿过河。”   “好。”   地下洞窟常年不见阳光,这一处水虽然很清澈,但也很冰,冰入骨髓,当他们在爬上对岸后,才忽然发现原来像是在咀嚼东西的声音不见了。   顺着幽深的石道继续前进,直到其最深处。   ——砰砰砰。   顾庭的心脏在不规律地跳动着,他甚至呼吸都有些急促,仿佛即将要见证到什么令虫紧张的画面。   坎贝尔伸手按住年轻雄虫的肩膀,“你的精神力现在很浮躁。”   在进行了精神力结合后,当他们之间距离足够近、情绪波动又很大的时候,足以令双方感应到彼此精神力上的一些变化。   坎贝尔靠近顾庭,吻了吻黑发雄虫的鼻尖,他温热的唇瓣上甚至能够感受到汗珠的微咸。   顾庭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试图借由气息的交替而压下那股燥气。   他道:“我没事,继续走吧。”   跟着卵群一点点走进石道的尽头,这里变得安静地不像话,直到他们进去了最深处的洞穴门口,也没有再听到其他的动静。   “是……这里吗?”顾庭站在洞口看向里侧——黑压压一片,空气一点儿不流通,弥散着一股儿腥臭,像是某种食材因为长久的放置、受热而变质了似的。   [就是这里……妈妈的味道消失了。]   [刚刚妈妈明明出来了!我感受到了!]   [妈妈又走了吗?他还是讨厌我们……]   [妈妈离开这里了?]   ……   卵群们有些着急,原本还能被感知到的一部分气息,等它们彻底追来的时候却分毫不剩,甚至连虫形虫母最初留在石洞里的气息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顾庭:“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暴躁的虫卵迟疑道,[妈妈只讨厌我们,他不讨厌你……你们可以进去。]   其他声音也响起道——   [可以帮我们看看妈妈还好吗?]   [可以问问……他还会喜欢我们吗?]   [不喜欢也没关系,只要妈妈还在就好。]   对于这群虫卵来说,最重要的无非就是将它们诞下的虫母,在那些暗无天日、被抛弃在幽深洞穴的岁月里,能够支撑它们一直坚持到现在的是那份对虫母的依恋以及执着,它们深深地眷恋着虫母,但也惧怕来自虫母的厌恶,所以哪怕只要再多走一步就能进入虫母“安眠”的范围,它们也丝毫不敢涉足。   ——因爱生惧。   顾庭紧绷着下颌,他抬脚跨过介于山洞门口的碎石凸起,手里的手电筒也顺势照了进去。   里侧看起来还是比较宽敞的,地上铺着很碎很碎的小石子,昏暗且潮湿,散发着一股腥臭的气息,只是随着顾庭他们的靠近,却不曾在洞中发现任何除石块以外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阿诺德打量四周,如果不说别的,只看这里的场景,无非就是一个洞——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洞。   “不应该啊……”顾庭喃喃,他捏着手电筒绕了一圈,这里干净地就像是被故意清扫过似的。   他脑袋一个激灵,“你们不觉得这里太干净了吗?”   如果这里曾经住着虫形虫母,且它们没有行动捕食的能力,那么不论如何这个山洞里都应该留存有一定的痕迹,可是眼下看来,整个山洞里干净地甚至找不到任何其他物种生存过的痕迹。   “——看这里。”坎贝尔半蹲在一个角落,被黑色皮质手套包裹着的手指轻轻在石壁周围蹭了一下,“是湿的。”   顾庭和阿诺德靠了过去。   坎贝尔的手指上有一块不大的湿濡痕迹,微微发红,落在皮质面料上有些闪闪发光。   “好腥……”   顾庭:“那么多年前的山洞,不应该有水迹,只能说在我们之前确实有什么东西来过了……可能是虫卵说的那个‘怪物’。”   “但是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阿诺德蹙着眉头,他忽然感觉事情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且就这一点儿水迹,很难判断到底是什么、来自哪里。”   此刻,整个山洞中除了他们三个的呼吸声,再听不到其他的动静,原来那令虫头皮发麻的咀嚼声消失地不留一丝痕迹,就像是一场被他们在脑海中构思出来的臆想——但不论是顾庭、坎贝尔还是阿诺德,他们都很确定自己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听到那些声音的。   他们把整个山洞又方方面面地细致看了一圈,依旧没有什么发现。   顾庭斜斜倚在石壁上,从进来时到现在,脸上的神情不轻反重,略拧起的眉间证明着他还在思考这件事情里的怪异之处。   ——滴答。   “什么……”   顾庭伸手抹掉了落在额头上的一滴水,只是等擦在了手指上,他才发现那是一颗染着浅红的水珠,被抹开后就像是稀释的血水。   也是腥气十足的。   他抬头看向洞顶,那里黑漆漆一片,只能看到凹凸不同的石块,似乎隐约有有些不太明显的水光。   “在看什么?”银发雌虫走了过来。   “上面有什么吗?”   坎贝尔抬头,雌虫的良好视力让他能够清晰地看到顶端石壁上断开的裂隙,以及某些缀在石壁上的水珠,“什么都没有。”   “好吧。”顾庭无奈捏了捏鼻梁,“看来这一趟是白跑了。”   “你还有感觉吗?”   年轻的雄虫摇头,脸上闪过困惑,“没有了,什么感觉都没了,明明之前非常强烈,但是现在……甚至让我觉得是自己魇住了。”   阿诺德拍了拍顾庭的肩膀,“相信直觉没错,尤其对于你来说——你是虫母的后代,精神力本就继承了虫母那一系,某些直觉就是预示。虽然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忽然消失,但警惕点也是好的。”   坎贝尔:“等白天了再派虫下来看看,以防万一。”   “好。”   等候在门口的虫卵们一见顾庭出来,便叽叽喳喳地围了上去——   [里面有妈妈吗?]   [他还好吗?]   [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现在我们感受不待他的气息了?]   顾庭摇了摇头,低声解释道:“里面没有虫母,他……不见了。”什么都没有剩下,就连曾经生活的痕迹,也像是被什么故意抹除了似的。   [或许是离开了吧……]   [希望以后还能见到妈妈……]   虫卵们或许还不能真正理解“不见”这两个字的含义,就像是顾庭所猜测的那样,其实它们并没有办法分辨出藏在洞窟最深处的虫母是否还有生息——因为从这些卵群们有意识的时候,它们就已经被从虫母的身边剥离,在相隔很远的石洞里,来自血脉亲缘上的厌恶感过于强烈,以至于它们从来都不敢靠近一步,而它们也一直习惯性地以为虫母还在那里。   顾庭有些沉默,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出这件事情背后的事实,只是耳边听着卵群们对于“妈妈”的讨论声,他终究将那噎在嗓子眼里的字字句句彻底咽了下去——再等等吧,或许以后还有转机……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顾庭自己也知道可能性几乎为零。   等顾庭他们轻缓的脚步声逐渐从山洞口离去,沉闷的寂静再一次来袭,当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之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自方才的洞顶响起——   原本还是灰色石壁的洞顶忽然开始扭曲变形,退出拟态的虫卵们重新凝聚成了亚雌格兰的模样,只是那些生长在皮肤上的肉块依旧饱胀发红,细密的血丝分布在卵膜的表层。   他嗅了嗅空气中遗留的味道,繁杂的复眼转了几圈,忽然扯着长短不一的四肢跳跃到了地上。   这一刻才能看到,在他的胸腹部位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一张巨大的嘴巴,内里猩红,生着几颗牙齿却没有舌头,只有蠕动着的血红色肉块、淡青色经络以及某些,以及被吞咽了一半的白色骨骼。   原本干燥的白骨上被黏腻腥臭的口水覆盖,那些红色的血肉像是一只巨大的舌头,正在口中卷着骸骨仔细品尝它们的味道。   原始时期的虫形虫母们的骸骨被那群渴望融合、相拥的孩子们塞到了腹中,那里是最贴近亚雌心脏的部位,而重聚的虫卵们也知道心脏的重要性——它们要把妈妈藏在那颗跃动的心脏旁边,这样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还有熟悉的味道……”   扭曲的格兰嗅了嗅空气中遗留的味道,他有些痴迷地舔了舔滴答着血水的指尖,深红的舌苔剐蹭过一点儿都不平整的肌理,那种诱人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某种引导前路的灯塔。   “好香、好香……是什么呢?”   “雄虫……是蓝宝石,是顾庭。”   “顾庭顾庭顾庭顾庭!”   密密麻麻的字眼从格兰的嘴里溢出,他像是吃了某种成瘾物而忍不住发狂的疯子,嘴里念念叨叨,舌尖不住地滑过嘴唇,像是即将忍不住盛满在口中津液。   得到了虫母的虫卵们正在寄生的躯体中狂欢,面对来自此刻它们共生体的疑惑,便也攒动着卵核,暂时接替了亚雌嘴巴的控制权:“嘻嘻……也像是妈妈的味道呀!”   “新的妈妈吗?”   “都是妈妈……都应该在一起!”   “所以都融合吧!妈妈也会喜欢和我们在一起的。”   格兰摇晃着脑袋,附和道:“是啊,应该在一起的。”   ……   第二天一早,这一次图因斯和维专门带了两队军雌进入了地下洞窟,因为提前有顾庭安顿“怪物”的事情,两虫提高了警惕心,只是当他们几乎要把洞窟转了一大半时,也没有发现什么状况。   “啧,除了卵群,其他什么都没有。”图因斯不解道:“格兰那家伙不会真的就死了吧?”   “有可能,毕竟他只是一个亚雌,亚雌的身体素质是什么样儿你我也知道,要是真的独身落单在赫尔狄克星这样的沙漠里,即使能够控制异兽,但也抵挡不了其他的外在因素。”维抬手摸了摸周围的石壁,却摸到了一手水红色。   他嫌弃道:“这什么东西……嘶,好腥。”   “这地方你还敢乱摸?”   “我是雌虫,能有什么……就是这玩意儿糊在手上还有点恶心。”   “还是小心点吧。”   ——唰。   像是一阵风声。   图因斯扭头看向几个站在不远处的军雌下属,有些疑惑道:“你们有感觉到什么吗?”   下属们一脸迷惑,“大人,什么都没有啊……”   维:“是不是你太紧张了?”   “去你的!”图因斯笑骂一句,他的视线扫过熟悉的下属,忽然一顿,“嗯?是不是少了一……两个?”   一个军雌立马道:“报告长官,谢德和里尔好像去那边巡视了。”   图因斯皱眉,“叫回来,别走分开了。”   “是!”   那军雌立马小步往另一侧跑,不多时三个雌虫一起回来了。   维看向他们:“怎么样?那边有什么发现?”   其中叫作“谢德”的军雌敬了一个礼,“报告长官,那边什么都没有。”   “没有就算了,我们再看一圈就回去吧。”图因斯拉平了嘴角,小声对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里有些奇怪……”   维挑眉,“什么时候你也这么感性了?”   “不是感性不感性的问题!怎么说呢……我就是感觉瘆得慌。”   一听这话,维来兴趣了,“不是?你都是从异兽尸海里爬出来的虫,怎么现在一个山洞还能叫你不舒服?”   耳朵里听着同伴的打趣儿,但图因斯的心里却没有轻松的想法,他甚至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盯着他,只是当他扫视四周时,却察觉不到任何不对劲的东西,“啧,不知道,反正我感觉不对。”   “已经转了一圈了,什么都没有,‘怪物’也没有任何踪迹。”维耸了耸肩,抬手招呼了一下,“撤吧。”   “嗯。”   图因斯应了一声,他偏头看向除了石块与卵群外便显得有些空落落的洞窟,眼里闪过了难言的疑虑——所以,这里真的只是一个石洞吗……   军雌队伍出了地洞,在迎上赫尔狄克星上的阳光后,终于又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队伍的末端,里尔碰了碰谢德的手臂,压低声音说:“嘿,兄弟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   谢德转了转眼珠,他看向里尔,咧嘴一笑,有些慢吞吞道:“没事,刚见了阳光有些不适应。”   “确实,毕竟那洞里阴得厉害,待久了还有点儿冷。诶?你的徽章怎么没了?”   谢德看了眼自己空开的胸口,以及衣服上明显可见的小针孔痕迹,摸了摸脑袋,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可能是不小心落在洞里了,不然我再回去找得看看吧……”   “诶诶别了!没事,我那儿有多余的,等回去以后我给你一个,咱们就别掉队了。”   “那谢谢你了。”谢德笑了笑。   里尔:“客气什么!等这一次任务结束了,我们一起回去喝酒!”   “好……”   军雌队伍们逐渐远离了冒着凉气的地洞,那些常年居于洞窟中的卵群们悄悄地说道——   [你们感觉到了吗?刚才好像有什么……消失地好快。]   [是那个怪物吗?我也感觉到了,很奇怪,又有一点儿熟悉。]   [不知道,但是那些虫不是说这里什么都没有吗?]   [真奇怪,从那天开始,一切都变得有点儿不一样了……]   [希望可以快点孵化去找妈妈。]   不见天日的某个石洞角落里,有个印着螳螂标志的金色徽章落在了碎石块上,那暗金色的质地像是会流动一般,静谧而无声,就如同落在周围的碎石,将永远地被遗忘在这个孤寂的地方。   ……   最后一次赫尔狄克星上的搜寻也告一段落,星舰上,坎贝尔双手撑着桌子,神色沉稳,“那么就暂定明天回程。”   “终于能回去了。”顾庭感慨一声,他看向坐在对面的阿诺德和琉璃,“你们要一起去翡冷翠吗?”   琉璃抱着身侧雄虫的手臂,“我家亲爱的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于是顾庭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阿诺德。   “还不是时候。”阿诺德摇了摇头,“水晶要一起留下,我还需要训练他成为雅克斯,等到他成功的那一天,我们再去翡冷翠上找你。”   “好。”顾庭颔首,浅浅勾出一抹笑容,“那我在星盟等着你们。”   水晶撇着嘴,只恨自己为什么转变地这么慢,“妈妈,你要记得想我!”   索勋轻哼一声,满心愉悦——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只有他和妈妈,简直就是完美!   此刻,他选择性地忽略了顾庭的身边还有一个坎贝尔。   顾庭嘴角的笑意不变,他看向窗外的阳光,心道终于可以回去了……   不论走到多远,对于顾庭、坎贝尔他们来说,有星盟的地方才是家。   ——他们也期待着回家。   于是隔日,太阳初升的时候,庞大的深色星舰开始发动,轰鸣的声音盖过赫尔狄克星上的冷风,它一点点升空,并逐渐向飞跃轨道靠拢。   琉璃望着那个升向天空的巨大影子,低声道:“忽然感觉有些不真实……”   “有我还不真实吗?”阿诺德把水晶一脚踢到了沙地里,叮嘱完“好好训练”四个字,便搂住琉璃的腰,“等我们这边结束了,我带你去翡冷翠定居。”   “可、可是你不是有三个月的期限吗?”   “没有了。”阿诺德偏头吻了吻琉璃的鼻尖,“在我带着顾庭看过赫尔狄克星上的执念后,那些束缚便已经消失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琉璃,以后我的时间都属于你。” 第87章 脚印   从赫尔狄克星到翡冷翠的回程路上, 为了保证能源充足,坎贝尔决定在中途的补给星暂时停靠一天,等所有的能量都补给完全后再上路。   星舰上, 顾庭抱着联络器窝在小型阅览室内,正在浅蓝色的电子光屏上查找着资料。   他一边在搜索引擎中输入着内容,一边自言自语, “异兽……最初的异兽……唔,在哪里呢?诶,这个是不是?”   正扫视着屏幕的蓝色眼睛一亮,清透的瞳孔中倒映密密麻麻的资料记载, 那些资料多数是很陈旧的版本, 甚至带着老旧照片的电子版,很多照片即使经过了高科技的修复, 也依旧有些字迹模糊。   “我看看……嘶, 这根本看不清啊……”   在赫尔狄克星上听到阿诺德说起关于“异兽”的时候后,顾庭就留了一个心眼, 之前因为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没顾上琢磨, 此刻正巧回程的路上有时间, 他便准备找找资料, 确认一下当初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眼下能从星网上找到的资料多数是内容模糊的,甚至有些还残缺不全, 且真真假假、众说纷纭。好在顾庭昨晚从叶莱那里要来了星网上帝国资料库的通道和密匙,很多加密的资料可能都储存在资料库中,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他需要的。   好在输入“异兽”二字后,顾庭需要的内容就被密密麻麻地列了出来, 一眼看过去有几十页。   这类资料属于加密内容, 根本不在外界传播, 据顾庭浏览,整个星际中关于异兽最多、最详尽的资料基本上来源于一个名叫“α”的实验室。   α实验室出现的很早,它成立于帝国初期,最初是用于检测宇宙新物种的实验室,甚至在那个时候,它被帝国认定为荣誉极高的存在。直到现在星网上还能搜到零星的、对于α实验室的赞誉,但相关内容却也仅仅停留在帝国颁发的荣誉以及来自外界的赞美。   不过在资料库中,还有更多的纷杂资料。顾庭找到了一段有些模糊、但也可以勉强辨认的照片内容,它看起来像是某位研究员手写的回忆录——   “最初提出建议的是我们的领队,在这一个临时组建的实验室成员中,不论是谁,都渴望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发现新的物种,那是新的里程碑,也是新的荣誉,不论是金钱还是地位,新发现能够将一切带给我们。”   “我们乘着荣誉而行,也需载着荣誉而归。”   “……已经在宇宙中前行了半年,但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现,来自帝国的催促就像是迎风吼叫的野兽,逐渐向我们逼近。帝国说,如果还没有发现,他们将换一批研究员……”   “该死的帝国官员,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探索!”   “又发来了催促,帝国的走狗说我们这群研究员是废物……”   “一整天,整个星舰上的氛围都很低沉,我们不愿意空手而归……晚饭时,我看到领队的神情有些奇怪,他是找到了说通帝国的办法吗?”   “7月29日,领队做出了决定,他打算偏离原定的航线,因为他在这段时间的观测中发现了一颗全新的、未经帝国探索的星球,他相信那里或许存在新物种的痕迹。”   “……8月3日,是我们第一次登上那颗遥远的星球,在星舰上看到它的时候,它就像是一颗遗落在宇宙中的橙黄色珍珠,色泽明媚鲜亮,但是等我们上去后,才发现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漫天扬风,如同干枯的枝叶,缺乏生命力的支撑。”   “领队带我们深入星球,在那里我们发现了一个石碑——石碑上用古老的文字刻下了星球的名字,通过日夜的研究以及古文字的对比,我们破译出来那颗星球的名字。它叫‘赫尔狄克星’,据说是孕育虫族的摇篮,这是一个有过虫族足迹的星球……或许我们又要失败了。”   “在第三天,我见证了生命中最恐怖的事情——在这里有很多的怪物,它们高大却细瘦,浑身漆黑,掉落着黏液,没有眼睛,却长着一张巨大的嘴巴,对我们这样的外来者充满了攻击性,我的几位同僚……死在了怪物的口中。”   “我们在耗费了很多物力后,终于抓到了一只怪物,并将其带上了星舰。”   “这样的怪物,被我们定名为‘异兽’。”   “我们向帝国报告了这一次的发现,同时在异兽的身上进行源源不断的实验——它们很强大,那甚至是一种毁灭性的力量。”   “在异兽的身上,我看到了闪闪发光的荣誉,我甚至想象到回帝国后那些因为荣誉而愿意青睐我的雄虫。”   “……在经过了三天内的第七次会议后,我们最终决定向帝国申请隐藏α实验室的存在,那些发现太过新奇,它们就像是一种未知的、具有极大杀伤力的武器,不论是出现还是后续实验的延伸,都充满了无言的魅力,甚至我曾幻想过,如果它们能够被改造成一种可控的武器,那会将帝国推向一个全新的高度……”   “帝国同意了。”   “我们回到了帝国的星域之内,并在一处偏远星球上继续进行实验。”   看到这里,顾庭已经皱起了眉头,那些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味令他浑身不舒服。他端起手边的杯子轻啜一口,温热的液体进入微涩的喉咙,缓解了那部分回忆录带来的焦躁。   他继续往下看,比起前段对荣誉的追求和渴望,后面的部分则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不行、不行、不行!”   “……第186遍实验了,又失败了。”   “异兽死了,简直就是废物,帝国决定分设其他实验室,属于我们的荣光被分走了。”   “帝国派军队去抓来的新的异兽,我们又有实验材料了。”   “……新成立了八个实验室,分别在八个星球上,我们的α已经不再是唯一了。”   “到底应该怎么办?这只异兽逐渐变得没精神了,它的黏液失去了腐蚀性,可依旧达不到我所想的效果,切割、电击、分离、浴水……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帝国的军队又去了赫尔狄克星,他们发现了一处流沙,那里就像是异兽的老巢,我相信这一次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实验品。”   “……死了,帝国的军队全死了。”   “为什么……会发疯……”   后面的字迹越来越模糊,笔锋之间充满了颤抖,就像是在某种极端的情况下慌忙记录的——   “我看着同僚们死在我的眼前,而我藏在最后一间实验室的材料柜中,我很怕它们会找到我。”   “……惨叫声,我怀疑整个实验室里只剩下我了,可是它们没有离开,似乎还在寻找着什么……是在找我吗?”   “第十三天了,仅剩的水已经告罄,如果我想活下去,必须去物资室。”   “原来它们一直守在门……”   剩下的字迹被拉出了一道长长的油性笔的痕迹,很长也很深,差点儿划破轻薄的纸张,在边角之上,还印着零星的几点血迹。   顾庭的手指从光屏上划过,仅从这位研究员的回忆录中,他已经能够差不多拼凑出来当初异兽会从赫尔狄克星上出现在其他星球的原因了。   “实验品……”   年轻雄虫的眼睛几乎要被那三个字刺痛了。   如果是在以前,在他了解到赫尔狄克星上的真相之前,他会和其他虫族们抱怨、憎恶异兽的可怕以及它们对待军雌的残忍;可是当他知道异兽是尤坦的化身、知道是虫族将异兽带离了赫尔狄克星后,原先的憎怨消退,甚至转移到了曾经的那批研究员的身上——如果他们不为了所谓的荣誉而抓捕异兽,那么异兽不会离开自己的家园,其他星球上也不会出现成潮的异兽,而今的虫族更不会与之成为死敌。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这句话浮现在顾庭的脑海里,真实却又莫名地讽刺。   ——咚咚。   是敲门声。   顾庭从宽大的椅子里略微坐起来,看向紧闭的房门,“进来吧。”   门被缓缓推开,一个陌生的军雌探了头进来。   顾庭一愣,他并不认识对方,于是友好道:“你也要进来看书吗?这里只有我一个。”   “不不,”军雌摇了摇头,他脸上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解释道:“请问是顾庭阁下吗?”   他眼瞳晶亮,里面夹杂着兴奋、崇拜的情绪。   “嗯,我是的。”顾庭微微颔首,他从椅子上下来,修长的身形被浅米色的休闲衫包裹,藏在领口的锁骨上隐约可见一抹淡粉的吻痕。   军雌黢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合照,上面印着的是他和搂在臂弯中的亚雌,“您、您好,我的伴侣是您的粉丝,这次打扰真的很冒昧……但是他很喜欢您,所以我才找您来,希望可以得到一份签名……”   “我的粉丝?”顾庭惊讶,他虽然知道自己“蓝宝石”的称号在星盟里小有名气,但却没想到还有一天能够成为被要签名的存在。   “可、可以吗?”   望着军雌脸上害羞的神情,顾庭勾着唇点头,神色温和,“当然可以。”   深色的签字笔被修长、骨结分明的手握住,黑白的颜色对比格外明显,流畅的字迹从笔尖划出,在合照上流下了笔墨的痕迹,“唔,或许我应该知道一下你和你伴侣的名字?”   “大人,我是里尔,我的伴侣叫佩里。”说起自己伴侣的时候,军雌的脸上浮现出柔情,“他是个亚雌,很会摄影,我们最初就是因为摄影展认识的,就连这张照片,也是他调整成自拍模式……抱歉,是我说得太多了。”   “没事,”顾庭握着笔从照片上划过,留下了自己的祝福,“希望你们会永远幸福。”   “谢谢您!”军雌一边道谢一边鞠躬,他在离开前郑重道:“我们会幸福的。”   顿了顿,他向顾庭敬了一个礼,“也希望您和首领永远幸福。”   黑发雄虫翘起了唇角,那种温柔感觉几乎要从他的眼里溢出来,是一种流淌着的春水,任谁看到都无法拒绝,“好,我们也会一直幸福下去的。”   望着军雌离开的背影,靠在门口的雄虫抽了抽鼻尖,像是不经意道:“咱们的首领大人怎么还偷听呢?嗯?”   唇舌中轻咬着某种狎弄意味的“首领大人”四个字就像是染了蜜糖似的,上面甚至还撒着白色的糖霜,一个一个落在坎贝尔的耳朵里,至于那尾随其上的“嗯”字更是有些沙哑,比起面对面的对话,那倒是更想被淹没在被褥之间的暧昧呢喃。   “没偷听。”坎贝尔从后面走了出来,他有些掩藏似的撩了撩耳侧的银白色发丝,指腹轻轻蹭过巧克力色的耳廓,却发现那温度似乎比平常高了几分,“正巧路过。”   “只是路过吗?”顾庭转头,他三两步走到坎贝尔面前,抬手捏住那捋落在雌虫凸起胸膛上的发丝,在手里团成一簇小刷子的模样,轻轻搔上了对方的喉结。   喉咙上的痒意在蔓延,坎贝尔近乎缓慢地吞咽了一下唾沫,藏在嘴里的尖牙蠢蠢欲动,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咬上某个乱勾虫的小坏蛋。   他道:“是来找你的。”   顾庭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半截身子靠在坎贝尔的肩头,看多了资料而有些干的眼睛半眯,干涩感涌现,连带着眼角的红血丝都显得有些明显。   他懒洋洋地提出要求:“想要一个吻。”   而坎贝尔也很配合,“要什么样儿的吻?”   “唔,那请问你这里可以提供什么类型的吻?”   本来银发雌虫只是想问问自己的小伴侣是想要一带而过的轻吻、还是汗流浃背的深吻,却余光中瞥见了对方眉眼间淡淡的疲惫,于是70%的配合立马变成了100%的配合。坎贝尔道:“顾客想要什么样儿的吻,我这里——都有。”   “那就要你最拿手的吧?”   “好。”坎贝尔拿手什么样儿的吻呢?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自己的吻,对方一定不会拒绝。   银发雌虫并不多言,他忽然偏头,巧克力色的手指握住雄虫的后颈,指腹下还压着几缕渐长的黑色碎发,温度微凉,但这个从唇瓣上开始的吻却足以让他们两个热起来。   温热的手指摩擦着白皙的后颈,不论是坎贝尔还是顾庭,他们似乎都从骨子里喜欢这个动作,就仿佛能够抓紧伴侣的命门,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将自己的爱侣控制在掌心里,不让对方挣扎、也不让对方逃脱。   “唔……”   潮湿的吻带着滚烫的意味,鼻间交错的气息令顾庭有种自己即将被烫熟的错觉,他感觉到了坎贝尔想要分开的意图,便又追逐了过去,像是一只蛇似的缠着对方,直到自己气息不太足的时候才舔着唇角放开。   坎贝尔摸在雄虫后颈的手又转而覆在他的耳廓上揉了揉,“不开心?”   顾庭一顿,摇了摇头,“没有……唔!”   耳尖被轻轻掐了一下,不疼,但隐约能见到薄红。   银发黑皮的雌虫用鼻尖蹭了蹭顾庭的侧脸,捏着对方耳侧的发丝在指尖把玩,“宝宝,别骗我。”   说着,他另一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我感受得到。”   “……好吧。”顾庭反手握住了坎贝尔指着胸口的手,埋头进去深深吸了口气,闷闷道:“我问叶莱要了之前帝国的资料库,然后查到了异兽的资料,是虫族把异兽带到其他星球上的。”   他喃喃,“如果不是因为那一批研究员的野心和虚荣,异兽们应该是一直生活在赫尔狄克星上守护着虫母和尤坦……”   年轻雄虫因为回忆起了不愉快的事情,于是身后的尾钩也蔫搭搭地垂在小腿边上,水滴状的尖端几乎要落在了地面上,浑身散发着一股郁气。   坎贝尔拍了拍他的脊背,“虫族和异兽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很久了,双方中基本上很难说是谁占有优势,每一次牺牲在异兽潮中的军雌数量很庞大,但同时在平常战役里被军雌解决掉的异兽也有很多……”   他声音有些低沉:“现在已经形成了一种残忍的平衡。”   “但是异兽本不属于这里。”顾庭从坎贝尔的怀里退出来,他摸了摸下巴思考道:“如果可以,我想把它们送回去,反正阿诺德也说了,它们不可能伤害我,甚至还会听我的话……”   “会很费劲,你要面对的还有外界的关注。”   “可以慢慢来。”顾庭道:“总能想到办法的。”   顾庭凑上去又亲了亲坎贝尔的嘴角,“陪我进去继续看看资料吧,我还有很多没看完。”   “好。”   在他们进去阅览室后,从墙角蹦蹦跳跳出来一颗小指指甲盖大小的卵,黑色的圆核、半透明的卵膜,只是还连接着很多瘆虫的血丝。   虫卵顺着墙角,一路回到了星舰上军雌的宿舍里,它越过床铺,正起跳的瞬间,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捞住了,很快粘连的血丝深入皮肤内侧,那缓慢蠕动的卵膜也与皮肤融合,瞬间黑色的圆核便镶嵌在了皮肉之中,又被一层一层的血肉覆盖,消失地无影无踪。   “嗯?刚才是飞过去什么东西了吗?”一个棕发雌虫挠了挠头,看向坐在床铺上的谢德。   谢德摇了摇头,他伸开手摆了摆,“什么都没有,是不是看错了?”   “嘿,还真是……难不成是我昨天晚上睡得晕了眼睛?”雌虫露着大白牙笑了笑,“怎么不见里尔?这小子大清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之前他还说要带上伴侣一起聚个餐呢,我倒是没想到他是第一个脱单的。”   “里尔啊……”谢德笑了一声,“可能是在星舰里换班?我等等正好要出去,看看他哪儿。”   “好,上次里尔就说了等回去一起喝酒,等到了补给星,咱们可以先聚一聚!”说着雌虫热情地搂上了谢德的肩膀。   原本还笑着的军雌忽然沉了脸,但他很快又挂起了笑容,不着痕迹地从对方的手臂间脱离。谢德道:“我先去准备换班的事情了。”   “好好好。”看着谢德走开的背影,雌虫摸了摸脑袋,嘀咕道:“怎么感觉这家伙这两天有点儿怪怪的……”   另一边,从宿舍中出来的谢德立马阴沉了脸,在无虫的走廊里,他的脸皮上有肉块在蠕动着,那被撑起来的肿胀里挤满了黑色的卵核,似乎下一刻就会喷涌而出。   “顾庭顾庭顾庭顾庭……”   “蓝宝石!还有……”   “里尔。”   他喃喃着,加快脚步,脸上的凸起顷刻间又恢复如初,甚至挂上了憨厚的笑容——他在转脚那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谢德扬声道:“里尔!”   被叫住的雌虫满面红光,带着点儿难言的兴奋,他似乎是刚刚结束一场视频通话,眼里还有没彻底散去的思念。   里尔乐呵呵地看向谢德,“怎么了?”他把手里的照片扬起来,向自己的朋友展示着他的“战利品”。   “你看看,我要到了蓝宝石阁下的签名……他真的好温柔,他甚至在照片背后写了祝福语,等回家以后,佩里一定会乐死的!”   谢德咧了咧嘴角,他知道佩里是里尔的伴侣,于是配合,“他一定会喜欢的。”我也喜欢。   “对了,你怎么来了?还没到换班的时间呢。”   “啊,我有点儿事情想和你说一下。”   里尔一愣,“说什么?”   “我们去那边说吧,”谢德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这个话题,我有些难以开口……”   里尔嘿嘿一笑,上前拍了拍好朋友的肩膀,“行行行,咱们去仓库那儿说,那里没有虫。”   “好啊。”   仓库在星舰的最底层,谢德和里尔去的路上没遇见几个虫,等到了地方,里尔靠在仓库的门口,“怎么?你是有什么秘密想和兄弟分享?”   谢德眨了眨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里尔感觉自己在对方的眼球上看到了很多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一闪而过。   他后背颤抖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发毛的手臂,“谢德?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刚刚走神了。”谢德歪着头,忽然伸手搭上了里尔的肩膀,“我想……”   “你想什么?”里尔没有听清,于是又靠近了一点儿。   只是下一刻,他的瞳孔瞬间紧缩,密密麻麻的圆卵从谢德的指尖钻了出来,又顺着里尔颈侧的皮肉钻了进去,整个过程不超过半分钟。   等里尔回神的时候,他有些迷茫地拍了拍脑袋,“我刚才是怎么了?”   谢德:“你在发呆。”   “……这样吗?”   “把你口袋里的照片给我。”   “好、好的。”忽略了心里那一丝浅浅的不舍和怪异,里尔像是听话的人偶一般将口袋里的照片递到了谢德的手里。   上面两个虫的笑容很灿烂,但谢德的视线却只落在了黑色的签名字迹上。   他小心地将沾着字迹的部分撕下来,剩下残缺不全的照片被随手扔在了地上,还伴随着一个深色的军靴脚印。   望着谢德离开的身影,里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动作有些僵硬地捡起了地上的照片。   “这是我和谁……来着?” 第88章 约会   在离开赫尔狄克星的第三天一早便到了补给星。   那时候晨曦正挥洒着金色的光芒, 整个飞跃轨道上因为光线的折射而被一层梦幻的神光笼罩,就像是那位俯瞰众生的神明终于听到了信徒的呢喃,而愿意现身接受敬仰。   金光从星舰之上拂过,几乎与天边的云融为一体。庞大的黑蓝色星舰停靠在补给星上的停靠点, 属于星盟的旗帜再一次高高扬起, 工作者专门为其开辟的通道, 不多时换上了寻常装扮们的虫们便三五成群走下星舰,准备短暂地放松一下再踏上回程的路。   今日之行只有顾庭和坎贝尔——恩格烈按住了蠢蠢欲动的索勋,以及想看热闹的图因斯、维,专门给这小两口留出了约会的时间。   因为是难得的放松, 顾庭心里记挂着约会, 在前一天晚上还专门发了消息询问了安迪一些穿搭技巧,用安迪的话来说,雌虫们最难拒绝的就是青春靓丽的小奶狗式雄虫,于是顾庭今天便特意往这个方向打扮——浅色卫衣、浅色九分裤,露着半截白皙到反光的脚踝,但却一点儿不会觉得过分单薄, 那根根落在皮肤上的淡青色血管又为其增添了几分别样的力量感。   脑袋上还扣着一个鸭舌帽的顾庭走在坎贝尔身边,水润的唇上勾着笑意,“坎贝尔, 你觉得我今天怎么样?”   比起顾庭那副青春活力的打扮,坎贝尔就简单很多了, 但简单的同时也很辣——白色绸面的V字形衬衣,配着纯黑长裤,脚上还踩着深色调的靴子, 将那一截让人忍不住握在手里的小腿、脚踝包裹了进去, 又多了几分禁欲的美感。   “好看。”   银发雌虫偏头看向顾庭, 在阴影下显得有些深红的瞳孔像是一汪深深的潭水,深不见底,那立马似乎藏着什么引人探索的秘密,而那些秘密则早就被命名为了“顾庭”。   “坎贝尔,你怎么扣子都系在最上面了。”顾庭这会儿才发现银发雌虫穿着显辣的衬衣,明明是该半露着胸口的V字领,可却被某位保守的雌虫把最上面的一道扣都给系上了,那扣子正巧落在了凸起的喉结上,顾庭看得都替他觉得不透气。   偏偏银发雌虫没有什么自觉,他解释道:“不扣露得太多了。”   “可是这样的衣服就是要露出来一点才好看。”   顾庭靠过去,抬手落在坎贝尔的领口,他道:“稍微下巴抬起来点儿,我给你解开几个……有魅力就要大方展示……”   这话还没说完,倒是被顾庭自己咽下去了——   在他捏着银白色纽扣的指腹下,露出了坎贝尔漂亮的巧克力色肌肤,那颜色好看极了,浓稠地像是一杯刚出炉的热可可,正冒着飘香的滋味,星星点点落着的几颗深色吻痕、牙印又蒙上了一层旖旎的涩气,这明晃晃的打标记行为让顾庭自己看了都忍不住耳朵发烫。   ——是谁咬的?还那么大口?   ——哦,是他呀!   顾庭心虚似的用手按平了领子,“不露就不露,我下次注意点儿,不咬这么上了……”   “啧,”坎贝尔舔着舌尖,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你哪儿没咬过?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不是那个时候……都饿着了?在我身上找肉吃?”   “什么嘛……”哪里是饿?那分明就是馋!   顾庭小声嘀咕,“要找也是找奶啊……”   “嗯?”坎贝尔耳聪目明,可是没有错过顾庭说了什么话。   本以为对方会羞恼的顾庭却发现银发雌虫真的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面上带着些为难的迟疑,道:“那得等我有虫蛋了以后……但是量不一定够你们……”   顾庭:!!   ——这样的男妈妈老婆是真实存在的吗?   “咳咳,我是那种和虫崽抢饭吃的虫吗?”虽然是这样的说的,但顾庭还是下一秒靠近自家伴侣,凑在对方耳边小声道:“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偏心!”   “不偏心你。”坎贝尔很认真,在他的眼里,小宝石绝对占据在第一的首位上,且从不动摇,就算是以后真的有了虫蛋,也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偏心的可能,“你想要,我就给你……”   后面那个“喂”字有些说不出口,这难免令坎贝尔想起自己曾经发情期把小宝石当做虫崽按在怀里的情景,于是他只能换一个委婉一些的字眼,“我就给你喝的。”   “这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顾庭没忍住,搂着坎贝尔的肩膀就亲了上去,也不管他们此刻正站在某个周围有着不少寻常打扮军雌的通道里,总归就大大方方,没有丝毫的掩饰,甚至是恨不得叫全天下的虫都知道他们两个正在热恋之中。   坎贝尔不大习惯这样在其他虫面前的吻,但他又舍不得拒绝小宝石,于是只抬手捏了捏对方翘起来、圈在他腰上的尾巴,缓缓从那张湿热的唇瓣上脱离,“走吧,这里……虫太多了,等没虫了再给你亲。”   “好啊。”   顾庭拉着坎贝尔的手,不算是十指相扣,甚至是有些虚地相互交握,但是却足以他们感受到彼此掌心间的温度——滚烫的,火热的,也是势不可挡的。   落后一点儿的里尔正巧看到了顾庭和坎贝尔亲吻的那一幕,他愣愣道:“这样真好啊……”   只是在话说完后,他又有些迷惑,自己为什么要说真好呢?他为什么会羡慕呢?那种又酸又涩的心情,又是从何而来?   里尔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似乎从前两天开始,他就忘记了一些东西,于是他捣了捣身侧的同伴,问:“嘿,这几天,你有没有觉得我忘记了什么?”   “你能忘记什么?”同伴笑了笑,不在意地拍了拍里尔的肩膀,“难不成是忘记了请我们喝酒的事情?那可不能赖账!从赫尔狄克星上我就惦记着这一顿了!”   “这样啊……”里尔有些迟疑,他想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同伴:“对了,怎么不见谢德?不是说好的一起吗?”   “谢德……”里尔想了想,“他刚刚说有点儿事情,所以先走一步,等等可能在哪里汇合。”   “那就行,咱们兄弟几个聚一聚。”   ……   相互关系好的军雌们基本都是几个、几个勾肩搭背地往补给星上走,而顾庭和坎贝尔在脱离了大部队后,便有些不知道具体应该去哪个方向。   顾庭:“补给星上一般都是能源补给的,也不知道有什么适合约会的地方没?”   “唔,”坎贝尔回想自己昨天晚上在联络器上看的一些攻略,道:“可以去看看这儿的流鱼星空。”   流鱼是过去在外星域发现的一种新物种,是一种养在空气中会漂浮起来的鱼类,长相就像是一道狭长的流线,甚至可以说是在夜空滑过的流星,尤其是在略黑的环境下,那些流鱼会从鱼鳞上发出银白色的细闪,如果有大量流鱼一起涌动,那视觉就像是看到了银河。   “噗,我们刚从星舰下来,难道星空还没看够?”顾庭笑着勾了勾坎贝尔的掌心,但下一秒却说,“好,那就走吧!你带路,我跟着!”   “嗯,你跟着我就行。”   他们漫步在补给星的街头,这种感觉并不常见,似乎从最初的星盟巡游开始,顾庭和坎贝尔他们便陷入了某种旋涡式的忙碌之中,匆匆忙忙坐着星舰从这儿到那儿、又从那儿到这,一路上都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但当星舰终于踏上回程的路时,那种轻松感才逐渐涌到了每一只虫的心头。   看着路边来往的雌虫、亚雌,顾庭恍然间想到了前几日在赫尔狄克星上感觉到的不安,那时候的感觉就像是昙花一现、镜花水月,短暂地令顾庭现在回想起来忍不住认为可能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坎贝尔,等回翡冷翠上,我们两个登记伴侣关系吧。”   “什么?”坎贝尔一愣,捏着顾庭的手紧了紧,语气里浮着些浅浅的不敢置信。   顾庭反手握紧了银发雌虫的手,“有那么难以相信吗?相互喜欢、相爱不就应该登记伴侣关系吗?到时候我们再举办个婚礼,把身边关系好的虫都叫一下,昨天安迪还发消息说是要当我的伴郎……到时候我们再在星网上公布一下,让他们都知道我们两个是有主儿的了。”   婚礼……   这两个字眼被坎贝尔咬在舌尖,带着别样的魅力,让他忍不住为之失神。   在遇见小宝石之前,坎贝尔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雄虫这么有耐心,他几乎一路见证了顾庭的成长,从最初见面哭地眼泪汪汪的小可怜,到现在身高腿长、俊美无俦的雄虫青年,待坎贝尔回忆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些记忆都格外地清晰,每一桩每一件都早就烙印在了脑海中。   “坎贝尔?”有些朦胧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不说话了?”   银发雌虫回神,“有些走神……”   他慢吞吞道:“雄虫的伴侣,可以不止一个。”   “可我只想要一个怎么办?”   坎贝尔忽然扭头看向顾庭,“我同意了。”   补给星上的阳光在半透明的玻璃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那些晕影落在了坎贝尔的睫毛上,银白色的蝶翅轻颤几下,似乎下一秒就会随风飞起,连他原先的虹膜也被光蒙上了一层流动的淡金色。   很好看,甚至是有些圣洁。   在顾庭的眼里,此刻的坎贝尔就像是一位降落尘世的天使,银发黑皮,却甘愿为了凡尘中的伴侣而入了魔,成就一双殷红的瞳。   但很快,入魔的天使完成了圣洁到邪恶的转化。   他道:“但是如果有其他虫,我会吃了你。”   不是床笫间玩闹的“吃”,而是真正意义上、会吞入腹中的“吃”。   坎贝尔从一开始就没有雌虫对雄虫的那种几乎卑微到尘埃的感情,他见惯了自己雄父对于雌父的无视、冷嘲、虐打……也见惯了雌父那几乎要跪破地板、毫无尊严的求爱姿态,因此在坎贝尔的认知中,他永远、永远不会对雄虫摇尾乞怜。   他爱顾庭,那是出自于他们站在平等地位上的爱,或许这样的话在虫族社会中说起来显得有些可笑,但这是坎贝尔的坚持,他不会祈求怜爱,也不会和其他雌虫、亚雌共同去“伺候”另一只雄虫。   他可以为了顾庭而献出生命,但却不愿意让自己的伴侣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   “好呀。”   顾庭笑了,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大大方方道:“如果有其他虫,我就让你吃了我。”   坎贝尔:“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年轻的雄虫长着一双晶亮的、带着汹涌潮水般的蓝色眼瞳,那双眸子里装着的是自由自在的蓝色天空、是浩瀚无际的明净海水、是缱绻相拥的蓝色玫瑰,明明是冷色调,却又让坎贝尔在那深处看到了一团静静燃烧的火焰,几乎能一同吞噬了他的灵魂。   顾庭拉紧了坎贝尔的手,又凑上去吻了吻雌虫的唇,重复道:“我只想要你一个,是认真的,也是心甘情愿让你吃的……前提你要爱我、很爱很爱我。”   ——没有任何一个灵魂能够拒绝毫无保留的爱意。   坎贝尔盯着黑发雄虫的眼睛,被吻的唇瓣似乎在发烫,他打了一记直球,“我爱你。”   余光里是顾庭变红的耳廓,银发雌虫又补了一句:“很爱很爱。”   “诶呦我知道啦!”顾庭手一拉,扯着坎贝尔就往前走,藏在发丝下的耳朵红得厉害,他似乎每一次都抵不住坎贝尔的某些认真,只能说真诚永远是最打动虫的。   顾庭一边大步走着,一边还不忘小声回应:“我知道的,我也爱你!很爱的!”   他看街头、看街尾,就是不愿意看坎贝尔。   而银发雌虫只是宠溺地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走错了,是在另一边。”   顾庭:!   ……   流鱼星空展馆里的虫很多,多数是情侣,在缺乏雄虫的社会下,有很多雌虫、亚雌会选择和自己的同性在一起,依旧可以缔结伴侣关系,只是断绝了后期有孩子的可能。   在一对对雌虫、亚雌组合的情侣中,顾庭和坎贝尔这样的倒是格外少见,好在顾庭用鸭舌帽遮住了半截脸,而坎贝尔也戴上了临时的墨镜,避免被认出蓝宝石和星盟首领的身份。   展馆内,光线很暗淡,整个深蓝色的顶子上点缀着几颗星星灯,剩下的便是游动其中的流鱼。在黑暗里,它们身上的银白色微光成了最显眼的存在,流线一般的线条带着狭长的光影、数条缠绕在一起相互交替,就像是即将碰撞在一起的流星,在你忍不住为它们担忧的瞬间,流鱼们又灵活地绕开彼此,细长的尾巴拉出了烟花似的痕迹。   确实如星空一般,虽然没有宇宙间的那种震撼,但也有另一种流动的精致美感。   顾庭正瞧着,忽然感觉背后发凉,他扭头看向四周,只有相互靠在一起的情侣们。   坎贝尔:“怎么了?”   “我感觉有虫在盯着我看……”顾庭搓了搓手臂,却发现周围的虫基本上都是抬着头看流鱼星空的。   坎贝尔也转头看了看,雌虫的五感要更加敏锐,但他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算了,估计是我的问题……这两天有点儿太敏感了。”顾庭拉住银发雌虫的手臂,往另一处流鱼底下靠,“等等让其他虫帮我们拍个照吧,怎么也要纪念一下。”   “好。”   “那边好看!我们去那边!”   ……   在无虫的角落里,几颗黏腻在一起的虫卵静静缩在墙壁上,它们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难怪不会被发现。   它们窸窸窣窣地颤动着,黑色的卵核像是长了眼睛似的追随着顾庭和坎贝尔的背影,直到他们彻底被虫群淹没。   补给星的某深巷中——   谢德靠在阴影之下,他沉沉的脸上浮现着一抹怪异的死气,肤色暗沉,唇色苍白,想是某种命不久矣的状态。   很快他脸上的肉块开始蠕动、起伏,原本属于军雌的英朗五官有一半扭曲成了格兰的模样,他那的整张被卵核填满的脸都变得难以辨认,一时间无法具体分出谁是谢德、谁是格兰。   忽然,在他兜里的联络器发出了动静,已经面目狰狞的虫看了一眼,便随手扔在地方,一脚踩成了碎片。   他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尖锐的声音里掺杂着虫卵与格兰的自言自语,他们已然融为一体,无法区分——   “顾庭顾庭顾庭!我的我的我的!”   “所有有妈妈气息的虫我都要嘻嘻嘻……”   “好饿!又饿了……要吃东西!”   “吃了……顾庭……”   “上次那个雌虫不好吃!”   “嘻嘻下次可以试试亚雌呀!”   “雄虫……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要结婚!他们怎么可以结婚呢?我不允许……”   脚步声逐渐消失在巷子里,那个被踩碎的联络器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无虫问津。 第89章 电影   顾庭和坎贝尔看完流鱼星空后, 又一起去了补给星上的一家电影院。   在星际时代,电影早已经发展成了环绕立体的模式,顾庭和坎贝尔买了只能坐下两虫的情侣电影胶囊仓, 其整体就像是个大号的胶囊, 但也仅仅把它与药用的胶囊做对比, 实则内里的空间并不大,满满塞着一两座的小沙发, 还贴心地印着粉红色的桃心形状。   “这看起来还可以。”第一次有这种体验的顾庭有些新奇,“我还是头一次尝试电影胶囊仓。”   坎贝尔的手搭在入口的小门上, “先进来,小心碰头。”   以胶囊仓的大小, 不论是顾庭还是坎贝尔, 都得半弯着腰进去,等进去后再一坐下, 两对大长腿几乎无处可放。   顾庭调整坐姿, 干脆身子一瘫,靠在了坎贝尔的怀里, 只是还没压到实处,就听身后的雌虫低低倒抽了口气, 很短促也很微小, 甚至在一瞬间就压了下去,但还是被顾庭捕捉到了。   黑发雄虫扭头,在昏暗中对上了坎贝尔的眸子,“怎么了?”   坎贝尔摇头, “没事的, 压到头发了。”   “奥奥, ”顾庭这回先是小心地用手将坎贝尔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给一一挑出来, 又用以手指为梳,将其一一捋顺、服服帖帖地放在另一侧,才又像是之前一样靠了过去。   被雄虫枕在脑袋后面的坎贝尔无声咬着下唇,鼻尖微颤,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坐姿,见怀里的脑袋正准备动,立马伸手扶住,按着雄虫的后颈摩擦着,“靠着就行,我换只手找电影。”   说着,巧克力色的手指轻轻触上的浅蓝色的光屏,边缘被修地圆润的指甲划过种类丰富的电影,“想看什么?”   “唔,我其实也没想好。”   补给星上的娱乐项目并不多,毕竟它的存在不如一般的宜居星球,主体还是以补给附近路过的星舰部队为主,即使有虫生活在补给星,这里也只能满足平常的最低需求,至于那些提升生活质量、陶冶情操的项目,是一个都没有,流鱼星空都已经算得上是这里的著名景点了。   “约会的话,应该是爱情电影。”坎贝尔的视线从分类上一一滑过,最终眼睛落在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小清新的封面海报上——湛蓝的天空以及青绿色的农场,一高一矮两只虫拥抱在阳光里。   他道:“这个?”   顾庭瞥了一眼,他的主体目的倒也不是看电影,只是想和坎贝尔多相处点儿,于是他光囫囵地看了眼那文艺风的电影名就点头了,“好,你选哪个我们就看哪个。”   电影的开头很唯美,是一副从远处照着的农场夕阳景观。   故事里的两个主角分别是雌虫扮演的农场主,以及一位亚雌扮演的雄虫小少爷。故事的情节有些老套,大概在进行了十分钟后,便能猜测出往后的发展——桀骜且渴望自由的雄虫小少爷不愿意接受家族的控制而与另外一个自大的贵族雌虫联姻,因此他连夜骑马从家中逃了出去,只是因为逃跑的路上迷失了方向,天真的小少爷在差点儿被野狼追赶的情况下,骑着马冲到了一家有些老旧的农场里。   顾庭靠在坎贝尔的怀里,脑袋轻轻蹭了蹭,只是他却没有注意到坎贝尔忽然抽动的指尖。   顾庭:“我觉得后面小少爷一定会和农场的主人发生什么……”   还不待黑发雄虫的话落,电影中追来的野狼被披着夹克、不修边幅的农场主赶跑了,胆战心惊的小少爷也得救了,他几乎是有些失语地望着手里提着**的雌虫,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没这么邋遢的虫!   农场主很冷漠,但也留下了无处可走的小少爷,只是在雌虫的不苟言笑下,一向被优待的小少爷产生了好奇心——他开始好奇这只贫穷的雌虫为什么会频频无视自己,甚至不像宴会里的其他虫那样举着酒杯主动靠上来搭讪。   整体色调昏黄的电影光落在了坎贝尔和顾庭的脸上,原本只是想打发时间的黑发雄虫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连手都不自觉地随着电影的发展而扣紧了沙发扶手;但坐在他身旁的坎贝尔就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了——坎贝尔几乎是紧绷着小腹和胸膛,试图避免某些东西靠在他的身上,可偏偏怀里枕着个雄虫,被某种甜蜜的烦忧给困扰着。   顾庭正沉迷剧情,忍不住和坎贝尔小声讨论,“好奇就是爱情的开始,这个小少爷已经开始好奇了,而且我注意到电影里的细节,那个毯子、热毛巾还有热茶都是农场主给小少爷准备的,就算是农场主不怎么说话,肯定也是偷偷关注对方的……”   雄虫温热的气息打在耳边,带来一阵难以缓解的痒意,那痒感就像是细小的蚊虫,从坎贝尔的耳道钻了进去,用迷蒙的劲儿穿破血肉,顺着血管一路跑到了那颗正在他的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没有得到回应的小雄虫又靠近了点儿,以为是专心看电影的坎贝尔没有听到,“坎贝尔?”   “唔!”   随着顾庭后靠仰头的姿势,坎贝尔没忍住又短促地哼了一声,立马被扭头的顾庭发现了。   “坎贝尔,你到底怎么了?”黑发雄虫皱着好看的眉头,疑惑的目光落在自家伴侣的脸上,看起来似乎一切正常,可事实却一定不是如此,“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银发雌虫摇头,微凉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又落在了他的胸前,很轻很轻、甚至是一触即离,但顾庭眼尖地发现坎贝尔竟然细微地缩了一下身子,但又很快恢复,似乎是想要掩盖自己的不对劲儿。   “坎贝尔——”顾庭拉长了语调,“你到底怎么啦?有什么小秘密瞒着我吗?”说着他便打算伸手撩开那一部分落在坎贝尔胸前的长发。   “我……”   银发雌虫肩膀一颤,看那动作就想往后躲,只是下一秒反应过来的他又中途刹车,半张着唇,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影片中的声音忽大,原来是笨手笨脚的雄虫小少爷好心想帮雌虫农场主去倒杯水,却被脚下的翻起边的地毯绊了一跤,下一刻玻璃杯腾空而起,里面有些热的水便尽数洒在了农场主饱满厚实、几乎要把衣服撑破的胸膛上。   于此同时,顾庭收回视线再一次伸手拎起那把银白色的发丝,目光从衣服下的轮廓上扫过,有些迟疑道:“胸口疼?”   “唔。”坎贝尔算是应了一声。   “身体不舒服吗?没有用治疗仪吗?”随着一连串问题的出来,年轻雄虫的手也碰了上去。   银发黑皮的雌虫立马肩膀一僵,“这种事情,不好用治疗仪。”   碍于面子不想用治疗仪?   疑惑在顾庭的脑海里闪过,他隐约抓住了什么,但又不太确定,“呃,是因为我晚上留下的……牙印吗?”   坎贝尔沉默片刻,他的视线飘着落在了电影屏幕上——   此刻电影里,洒了水的小少爷很愧疚,正一脸抱歉地看向农场主胸前的衣襟,嘴里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水有些烫”,下一刻就想上手去看看藏在衣服下的皮肉是否被烫伤。   于是画面开始变得有些暧昧与刺激,雄虫小少爷因为愧疚作祟而执意要看,农场主则挡着衣服、忽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憋红着一张脸说着自己没事。但因为他的推阻,小少爷一着急便放出了信息素,下一刻忽然被迷惑的农场主就被按着拉开了衣襟。   是一大片深红,看起来有些严重的烫伤。   影片之外,顾庭的手已经扒开了遮挡秘密的迷纱。   顾庭有些沉默,坎贝尔用手轻轻拢了拢V字形的领口,轻咳一声,“也不算是你咬的。”   年轻的雄虫舔了舔自己的牙尖,又用牙尖咬了咬舌头,不算咬的,那也算是嘬的,总之和他这一张嘴脱不开关系。   顾庭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就连电影中小少爷与农场主之间感情升温的对白都听不进他的耳朵里,“那、那怎么还贴了个创可贴?”   星舰的每一个房间里都配备了一些医用小工具,但这些工具往往都是摆设——一来星舰上都是雌虫居多,且雌虫不容易受伤;二来就算受伤了也可以去医疗室使用治疗仪,所以这些工具时常有着,但用的虫却并不多。   只不过今天早晨,在顾庭出门前换衣服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坎贝尔拿着两个创可贴偷偷进了浴室、甚至还关上了门——只是为了忍着某种羞耻、在没有其他虫的环境下贴在自己的身上。   “穿衣服有点儿磨。”雌虫皮糙肉厚是不假,但也得具体看什么部位,像是某些地方,或许比雄虫的手掌心还要嫩。   “嗯……我看看?”   坎贝尔又把视线落在了电影屏幕上,可却看不下去什么画面,只是在耳朵里听到两个角色带着羞怯的对话,自己的嘴里却小声了“嗯”了一句。   有些严重,瞧着甚至是可怜。   顾庭在心底默默地唾弃了自己一秒钟,只是下一次……下一次他还敢,毕竟有男妈妈惯着,这种事情离不开的!在外凶悍冷酷的男妈妈只对他纵容宠溺,这样的爱情简直就是完美。   年轻的雄虫又默默地将手里的东西贴了回去,他道:“那我下次轻点。”   “好。”好心的男妈妈甚至还很善意地给某只窝在他怀里的小狼崽提议:“下次可以换着位置来。”   ——太贴心了。   说着,坎贝尔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可以靠在这里看。”   “坎贝尔真好!”顾庭凑上去就很大声地亲了一口银发雌虫的侧脸,反正也是在胶囊仓里,没谁会听得见。   电影已经播放到一些比较暧昧的片段了,生活在农场里的雌虫和雄虫碍于性别的吸引,以及不同阶级的诧异,他们之间的火花擦得越来越多,不免会有些矛盾与争执,可往往事后总有一个虫先低头——虽然这样的情节在虫族社会中并不常见,但对于观众来说,脱离现实的情节更容易令大家陷入编织的美梦之中。   后面他们两个再没怎么说话,但萦绕在彼此之间暧昧的氛围却骗不了虫。   电影的后期剧情果然和顾庭猜测的那样,雄虫小少爷与雌虫农场主相爱了,只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阶级、还有面临其他贵族的阻挠,但这到底是一个美好的爱情电影,在经历了很多磨难后,小少爷和农场主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他们骑着马在夕阳的农场中自由地奔腾,又在嫩绿的柔软草垫上做爱侣之间最亲密的事情……   几乎是在农场主即将掀开小少爷衣服的那一瞬间,顾庭和坎贝尔同时动了——黑发雄虫抬手捂住了自家伴侣的眼睛,而同一时刻他眼前也被捂地一片漆黑,只能零星地露出几缕淡淡的光。   随着黑暗降临,电影也截然而止,顾庭扒下坎贝尔的手没忍住笑出了声,一边打开胶囊仓的门,一边小声道:“这也算是心有灵犀了……”   等他们从观影场所出来以后,整个补给星上已经被黄昏时橘红色的光笼罩,远处的楼层被金色覆盖,有种失真的老照片感。   坎贝尔看了一眼联络器上的时间,“该回去了。”   “好。”   依旧像是来路时一样,回去的时候坎贝尔和顾庭拉着手,只是这一次他们十指相扣,在微冷的晚风之下,掌心里却是一片热潮。   ……   补给星停靠点——   里尔和同伴匆匆忙忙跑回来,那里还站着其他几个提前回来的军雌,他们立马迎上去问道:“你们见到谢德了吗?”   被问住的军雌一脸疑惑,“谢德?他不是说和你们几个一起出去了吗?”   同伴摇了摇头:“没有的,我们今天从星舰出来的时候,只知道谢德先走一步,等后来我和里尔到了地方联系谢德,却发现怎么也联系不上。”   “不然再多打几个语音通话试试?或者看看定位?”   “打了,一直无虫接通。”里尔解释道:“单看联络器上的追踪器已经被损毁了,没有办法看定位,除非用星舰里的军用款,那个更精密。”   几只军雌对视一眼,忽感事情不简单,立马往星舰上走。   等顾庭和坎贝尔回来的时候,才从恩格烈口中得知有一位军雌失踪了。   “失踪了?为什么会在这里失踪……”顾庭皱眉,“按理说补给星上应该不存在什么问题。”   “只有他一个,据他的同伴说几虫本来是约好一起的,但失踪者——就是谢德先走一步,最后等他同伴们都回来以后,才发现谢德根本就不见了。”恩格烈调出军用追踪设备,在深蓝色的电子屏幕上正闪烁着一个红色的圆点,“谢德的联络器被发现在一处巷子里,大体已经被损坏了,技术员修复后也没有提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目前此虫查无所踪。”   “等等——那个虫是叫谢德?”维抬手敲了敲太阳穴,“我怎么觉得这么耳熟呢?”   “我记得。”   图因斯开口了,“前几天最后一次的赫尔狄克星地下洞窟的搜寻中,我们军团内的谢德和里尔中途脱离大部队了一趟。”   “谢德和里尔……”顾庭忽然想到了之前在阅览室的事情,“也是在前几天,我在阅览室里看资料,里尔过来问我要了签名,他还说他的伴侣很喜欢我。”   坎贝尔沉声道:“叫里尔问问话吧,图因斯去。”   图因斯:“是,首领!”   坐在一侧的索勋道:“总不会还和地下洞窟有关系吧?”   顾庭心中一凛,他忽然想到了在赫尔狄克星上最后一晚时的不祥预感。   见黑发雄虫脸色难看,坎贝尔拍了拍对方的手,道:“等等结果再看。”说着他看向维,“再派点儿虫出去找找,看巷子周围有没有监控类设备。”   维:“是!”   在维离开不到五分钟后,图因斯又急匆匆回来,“不对劲,我的手下又问了几个和谢德、里尔关系好的,他们基本上都说这两天谢德稍微有些奇怪,但他们只当是因为归家心切。至于里尔那边——”   图因斯看向顾庭,“他没有任何去顾庭阁下那里要签名的印象,甚至他也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伴侣。”   黑发雄虫蔚蓝的眼珠一顿,声音干涩,“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他来的时候很小心,还告诉我他的伴侣很擅长摄影……那样的表情,不像是作假。那照片签名呢?那东西还在吗?”   图因斯摇头:“不在了,他的宿舍里也找过一遍。”   “或许是他的记忆有问题。”索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就像是我最开始从德尔加格雅港口来这儿找妈妈,那时候我的记忆也很混乱,除了妈妈谁也不记得。”   图因斯:“我已经送到医疗室那边了,先给做一个检查吧,不过他倒是挺配合的。”   顾庭无声叹了口气,这一刻似乎又有某种迷蒙的雾笼罩在了他的周身。   ……   停靠点另一处即将起飞的星舰上,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亚雌跟着拥挤的虫群上了马上飞往另一个星球的星舰。   亚雌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他把视线落在窗外,瞧着自己印在玻璃上的影子忽然咧嘴一笑——那个笑容里,有三分像是谢德,剩下的七分则属于格兰。 第90章 发现   星舰医疗室内——   里尔躺在检查仓里, 手脚上被绕着医用绑带,因为检查仓中自动分泌的医用雾气,此刻这只高大健硕的军雌已经陷入了昏迷的状态, 只是在毫无神志的情况下, 他的眉头却是紧皱着,与清醒时的迷茫形成了有些极端的对比。   用图因斯的话来说,清醒时的里尔像是得了健忘症的老年雌虫。   “有什么检查结果吗?”   顾庭走到医疗虫的身侧, 视线落在了挤满了一堆数据的电子屏幕上。深色的屏幕里全是他看不懂的符号、数字, 而坐在桌子前的医疗虫则推了推眼镜,又调出了另一幅军雌的身体扫描图出来。   医疗虫指了指几个看起来数字很高的数据条,又用手里的油性笔隔着几厘米点了点扫描图的一处部位。   “看这里——这只叫‘里尔’的军雌在全身检查后, 我发现他体内有一些数据是超标的。如果按照图因斯军团长的说法来看——里尔存在记忆上的一些问题,那也能说得通,因为这部分数据正好与大脑内的记忆内容相关,但是——”   “请再看这里。”   医疗虫将里尔的身体扫描图放大、放大, 直到只露出大脑的那一片区域,黑色的油性笔又隔空在某一处上点了点, 试图让身后的其他虫看得更为直观,“这里不对劲。”   医疗虫指了指自己的大脑, “在寻常的大脑扫描图中,我们的这一区域应该是很干净的,除非是某种特殊的脑部病变。但部队内每年一次的体检完全避免了军雌患上各种脑部病症而迟迟没有被发现的可能, 更何况在三个月前, 我们才刚刚进行了体检。”   “我有和里尔之前的体检数据对比过, 那时候他的脑子里并不存在这些东西。”   顾庭靠得近了点, 在医疗虫的指示下, 他看到在里尔大脑部位的某个小区域内存在一片雾蒙蒙的灰色, 看得并不清晰,但与医疗虫刚刚调出来的体检数据一比,立见差别。   “那是什么东西?肿瘤吗?”恩格烈有些不确定,毕竟在当今时代,治疗仪的存在杜绝了很多可能发生的病症,再加上雌虫本就身体强悍,这样的情况恩格烈还是第一次见。   坎贝尔看了一眼,道:“再放大点。”   “好。”医疗虫点头,又将扫描图放大了数倍,那些原先还有些雾蒙蒙的灰色在高科技的揭露下,露出了本来的面貌——那是几个团在一起的黑色圆核状物体,外形浑圆,甚至还在蠕动,相互之间拥挤着,又丝毫不离开彼此。   顾庭盯着看了一会儿,“有点眼熟……”   如果在这些黑色圆核上再套上一层半透明的薄膜,那不就是在赫尔狄克星的地下洞窟中发现的卵群吗?   坎贝尔:“能把这些东西弄出来吗?”   医疗虫想了想,迟疑道:“可以尝试,不过我不确定这些东西取出来后会不会对雌虫产生影响。”   “等等。”顾庭摇头,他看向另一侧在检查仓中昏迷的里尔,“我能进去吗?”他想到了卵群们之前说过的一些话,以及某些来自水晶、索勋身上的提醒。   “当然可以。”   随着“咔”的一声,感应门被打开,顾庭跨了进去,还不待他彻底靠近里尔,就听到外面图因斯的声音,“你们看!那些黑点动了!”   只见电子屏幕上黑色的圆核开始颤抖,比最初蠕动拥挤时的模样剧烈很多,但它们似乎也在抵抗着某种诱惑,勉力忍着乱动的欲望,只颤颤巍巍地坚守在原处。   顾庭脚步一停,又听到维的声音:“没刚才动的那么激烈了。”   心里的猜想再一次被落实,顾庭转身将感应门关得严严实实,又随手从医疗箱里摸出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在其他几虫都来不及阻止的瞬间,冲着手指划了过去。   索勋:“妈妈!你……”   “宝宝……”坎贝尔一愣,在几虫面前喊出了床笫之间的爱称。   隔着玻璃,声音变得有些发闷且朦胧,但却足够被顾庭和其他虫听在耳朵里。   一时间,恩格烈、索勋、图因斯和维都沉默了,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先关心小宝石,还是该看一看一脸冷硬却能喊出来“宝宝”二字的坎贝尔——猛男和娇娇称呼果然更配。   “唔,没事。”顾庭摆摆手,他倒是没反应过来坎贝尔刚才叫了什么,只是很习惯地看了眼银发雌虫,撒娇道:“坎贝尔帮我拿个治疗仪呗?”   “……好。”一直以来,他都很难拒绝小宝石。   在坎贝尔拿东西的期间,顾庭将划开伤口的手放在里尔的耳侧来回晃悠,那里靠近脑部,或许可以吸引到那些黑色的圆核。   恩格烈也反应过来了,“用血液诱导?”   顾庭背对着他们点头,“差不多,那时候虫卵说我的味道很熟悉。”   维和图因斯都知道顾庭能够和虫卵们沟通的事情,不过比起维脸上的无所谓,图因斯的神情便凝重了一下,小心地盯着感应门,生怕有个缝隙透出了顾庭血液中的某些小秘密。   那个秘密在图因斯的心里藏了已经将近四年了,在无数次战场上又捡回来一条命的时候,他都曾庆幸自己在疯狂的边缘碰触到了温暖的阳光,那是真正的灿烂,是他躺在深渊里被照到都忍不住伸手去触摸的温暖。   在对蓝宝石的复杂感情中,图因斯掺杂了很多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的情愫——愧疚、感激、爱慕,以及某种信徒对于神明的信仰。但碍于身份,图因斯将自己的情感藏得很好,当他再一次出现在顾庭的面前时,是一位忠心耿耿的军团长,他忠于星盟、也忠于顾庭,因为那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一抹光。   维瞧着图因斯的样子,忍不住小声道:“你怎么又紧张起来了?”   “没事,”图因斯摇头,“就是担心顾庭阁下用血液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你可别忘了,现在顾庭阁下厉害着呢。”   在赫尔狄克星上,维亲眼见过一幕令他震惊的画面——在一棵枯树下,那时候顾庭似乎正和坎贝尔说着什么,然后某只看起来瘦瘦弱弱、高挑俊美的雄虫神情有些激动,便甩了甩身后的尾钩,下一刻维就看到枯树从中间裂开,彻底碎成了两半。   虽然这样的事情对于雌虫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但放在以“柔弱”、“娇贵”著称的雄虫身上就显得有些匪夷所思了,但这又是确确实实发生在维眼前的。   “再厉害,他也需要保护。”图因斯的目光紧紧盯着玻璃,下一刻却忍不住皱眉,指着里尔身上某些的东西道:“那是什么?”   这立马引起了其他几虫的注意力,他们顺着图因斯的手看过去,便看到里尔手背上的那一块皮肤隆起一个鼓包。   坎贝尔拿着小型治疗仪站在玻璃前,心中的理智阻止了他继续拉开门的冲动。   玻璃的另一边,顾庭紧紧盯着里尔手背上的鼓包——   这个鼓包并不算大,就像是寻常因为过敏而引起的红肿反应,但是只要稍微离得近些,便能看到鼓包之前流动的着的不是正常的血肉,而是几个簇拥在一起、似乎下一刻就会破土而出的黑色圆核。   与此同时,扫描仪投影出来的图片上,在里尔大脑的部位中,原有的灰色团块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顾庭再一次在里尔的手部又晃了晃流血的手指,几乎就在一瞬间,那些拥挤在一起的黑色圆核冲破了皮肉的束缚,就像是叫人生厌的蛆一般,飞速往冒着血珠的手指上冲。   等候在玻璃外的几虫同时瞳孔收缩,在千钧一发之际,顾庭身后的精神力触须将那一团黑色的圆核捏住了,它们就像是骑士一般,张扬着浅蓝色的身躯保护在主人的周围。   精神力触须很快将自己的扣成一个小笼子的形态,半透明的果冻质地足以顾庭看清被抓住的黑色圆核——正是同地下洞窟里的卵群一般无二,只是当它们脱离了寄生体后,原有的半透明薄膜又出现了,在其中浮现着一层令虫倍感不适的深红色血丝。   在坎贝尔帮着把伤口处理掉后,顾庭就将精神力触须中包裹着的虫卵交给了医疗虫,“你们先研究着,我有事情需要先处理一下。”   说完便匆匆离去,坎贝尔看了一眼顾庭的背影没有跟上去,而是扭头对医疗虫道:“先看看这个到底是什么吧。”   另一边,顾庭一路往水晶原来的房间走。   因为进化为雅克斯的事情,水晶被留在了赫尔狄克星上,但被从地下洞窟中带出来的卵群们倒是赖在了水晶的屋里,天天泡在浴缸中享受着生活。   顾庭刚一进去,原本泡在水里的卵群微微激动,连带着满缸水都“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你身上的味道我见过!]   [是那些家伙们!它们竟然没死?]   [不对,还有其他的味道……乱七八糟的。]   [你接触过什么东西?]   顾庭半蹲在浴缸外,他看向那些浮出水面的卵群,它们比起初见时长得更加饱满,因为有顾庭每天提供的一滴血,虫卵们基本上已经长成了婴孩的拳头大小,还有着继续生长发育的可能,甚至连智商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   他道:“今天我们在一只亚雌的体内发现了几颗卵,和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带着血丝。”   [会不会是它们啊……]   [可它们已经死了?但如果说气息,那又能对得上。]   [蠢货,我们并没有真的确认它们是不是死了。]   说着,有个圆滚滚的卵从众多卵群中挤了出来,它长势惊虫,比起其他的卵都大了一圈,内里深色的卵核几乎到了一种黑亮的地步,甚至有种宝石的瑰丽。它挤到所有卵群的最上面,对顾庭道——   [我之前应该给你说过,在地下洞窟还有另外一波卵。]   顾庭点头,“我记得。”   [当初我们感觉到它们的气息消失了,以为可能是死了,但也只是猜测。不过你今天身上的味道,和那些卵很像,但是又掺杂了一些其他的气息,可能因为是在其他虫体内发现的。]   “它们有改变虫记忆的能力?或者有没有寄生的能力?被它们钻到体内会发生什么?”   暴躁的声音有些迟疑,[这点我们也不能确定,我们作为原始卵群,虽然都生活在一起、长得基本上没有区别,但我们的父亲是不同的虫,因此每一颗卵具体有什么能力,在没有完全发育前我们都无法知道。]   [但是你说起寄生……]   另一道声音忽然响起,有些软有些糯,但语气却很不客气,[寄生是最讨厌的,我们也能做到这一点,可是我们都不喜欢。]   其他声音立马附和——   [不喜欢寄生。]   [那不是寄生,那是融合!]   [融合以后根本就不是自己了。]   [那些家伙可能选择了某个虫当寄生体。]   顾庭沉默,他在心里细细梳理着整个事情的经过——在发现了里尔体内的虫卵以及谢德的失踪后,最近的一切似乎都被一根无形的绳子串联起来。   在他感受到心悸的那一晚,一定有什么虫进入了地下洞窟,并且遇上了卵群们口中所说的另一波“虫卵”,于是这一场相遇导致了接下来的寄生,亦或是融合。总归在这一个过程中,那些“虫卵”找到了新的寄居体,同时原先的卵群也失去“虫卵”们的气息。   至于再后来……   顾庭忽然想到了暂且被星盟判定死亡的格兰。   整个赫尔狄克星上的虫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基本上都在星盟的记录之内,不论是最初的辛烛,还是蔷薇盟里的那些亚雌,以及后来在地下发现的“零七”、被当做祭品的幕星之眼,细细回想一圈,似乎只有格兰一虫落下一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结果,在与其他虫的结局对比后,这未免显得太多突兀,更何况格兰还能够控制异兽。   就是顾庭自己,也不觉得格兰会就那么死了……   脑海中灵光一闪,整件事情都被串起来了,虽然是顾庭的猜测,但直觉却让他坚信自己已经摸到了真相——   虫卵有很大的可能寄生在格兰的身上,而在那天最后一次搜寻的时候,它们又以某种方式将谢德也吸纳为自己的傀儡,而今不知道应该算是格兰还是谢德的虫跑了,还带走了那些难以被定义危险程度的虫卵。   所以,茫茫宇宙,他们又要去哪里找到格兰、谢德以及虫卵?   顾庭的眼神落在了另一侧的镜面上,他看到了自己淡到几乎冷酷的神情。   黑发雄虫喃喃道:   “不,他会自己出现的。” 第91章 诱饵   清晨的光很温暖清透, 佩里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已经九点了,好在这两天工作上没有什么忙,之前连赶着几天把手上的摄影单子做完后, 佩里便直接请了假,准备等自己的伴侣回来。   他们上一次通话也就是在几天前, 或许是因为许久未见了,那几天佩里总是做令他背后发麻的噩梦, 说不清梦里具体是什么,但总归是叫虫不舒服,黏稠且阴冷,就像是被什么恶心的东西盯上了似的。   佩里拨拉着手里的联络器, 想联络一下自己那位远在星域之外的伴侣,又怕打扰到对工作, 最终只能挠了挠脸颊上的小雀斑, 自言自语道:“瞧,找了一个常出任务的军雌就这样……”   虽然是抱怨,那里面的甜蜜却显而易见。   他趿拉着拖鞋走到屋里的小桌子前, 拿着红笔在老旧的日历上画了一道标记——马上,他就能见到里尔了。   ……   在得知小宝石他们已经踏上回程的路后, 阿莫尔几乎天天都处于兴奋的状态, 每天都要问一问顾庭他们的具体位置,就等着他们一进星盟的星域范围之后开星舰迎接。   终于到了这天, 阿莫尔一大早就换好了作战服,红色毛茸茸的半长发被他用一个小皮筋扎在脑袋后面, 微卷的发丝在风里张扬着。   叶莱看了一眼闲不住的阿莫尔, 摇了摇头, 无奈道:“去吧, 时间差不多了。”   就等一声令下的阿莫尔嘴里怪叫一声,急匆匆地就上了小型星舰,随着“呜呜呜”的发动声,那深色的影子便快速升空,直到进入飞跃轨道。   叶莱望着远处消失的星舰,心头却不见得轻松。   从坎贝尔、恩格烈那里传来的消息他已经收到了,那些关于赫尔狄克星上的地下洞窟、未知的原始虫卵、失踪的格兰和谢德以及被疑似被寄生的里尔……   叶莱双手背后,他看着那艘星舰进入飞跃轨道后,才缓缓转身离开原地,米白色的长袍在空中飞出了滚滚的弧度,嵌着金边的袍角在地上落下浅浅的阴影,那金色几乎与叶莱的金色长发融为一体。   他缓步走到室内,脚步一拐便去了医疗室。   自从阿莱醒后,因为身体的缘故,几乎很少离开病房,毕竟失去虫翅对于雌虫来说不亚于毁天灭地的打击,虽然醒是醒来了,但虚弱的身体却限制了阿莱的行动,以至于叶莱上来后,正巧看到了瘦削的雌虫扶着栏杆看向窗外——窗外正走着几个身形健硕的年轻雌虫,看起来结实有力,行动自如。   “你来了?”阿莱一愣,看到叶莱有些意外。   他与恩格烈、图因斯、维以及柯蓝都是熟识、是同僚,但与叶莱、坎贝尔、阿莫尔只能算是后期认识的,阿莱感激他们救他一命,只是他醒来时恰好赶上星盟的一众事情,以至于他并没有什么功夫与他们相处。   “嗯,这几天感觉还好吗?”   叶莱神色温和,自从帝国覆灭、星盟成立后,叶莱那些藏在温柔皮囊下的反骨与戾气逐渐平复,血红的叛军旗帜早就被崭新的星盟旗帜代替,那些藏在叶莱心底最深处的不忿与仇恨也被“如何治理星盟才能造福大家”的问题所取代。   现在的叶莱与最初的叶莱有着天差地别,而在彻底陷入昏迷前曾见过其一眼的阿莱更是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变化。   那是沾满鲜血的刀刃到海纳百川的潮水的变化。   阿莱点了点头:“有一直在做康复训练,比一开始已经好很多了,就是身体还是虚弱……”   怎么可能不虚弱,毕竟是失去了虫翅。   这话叶莱只是在心里想了想,“慢慢来。”   一时间两虫之间无话,阿莱想了想,轻声道:“你……是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说吗?”   叶莱一顿,眼里飘过恍惚,他看着阿莱苍白的面孔,忽然想到了几年前的乌比斯联盟——   那时候他们都是在荒星上求生的虫,有的是被抛弃、有的是走投无路、还有的是因为罪名流放……荒星上的日子很苦,那里有异兽,环境恶劣,甚至因为稀少的物资而频频发生同族相残的事情,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食同类的血肉都变成了一种常态。   扭曲,残忍,污浊,茹毛饮血……   那些都是荒星的代名词。   但是坎贝尔站了出来。   多年前的坎贝尔比起现在要青涩地多,就是那样一个扎着银白色半长发的雌虫青年在荒星上组建起了乌比斯联盟,逐渐将荒星上的混乱转变为秩序。那张俊美的面孔在日复一日中变得严肃沉稳,那双猩红的眼瞳也在最初的冷漠后变成了不可捉摸的深潭……   荒星上的诸位见证着一位首领的诞生,也见证着日转星移的大变革。   他们最初仅仅是作为乌比斯联盟而存在于荒星,覆灭帝国的种子一点一点地种在他们的心里,而阿莱的事情则是一颗点燃原野的火星。   叶莱至今记得他们看到阿莱的卷宗后彻夜难眠而聚在基地中开会的样子,也记得恩格烈为自己昔年好友痛心无奈的模样。   导致这一切的是帝国,是一部分残忍的雄虫,也是包藏祸心的格兰。   叶莱缓缓开口:“格兰……又一次失踪了。”   那日顾庭将整个事情梳理了一遍后,立马叫了坎贝尔他们,同时联系上叶莱,简单地说了一下他的想法,虽然顾庭说是自己是的猜测,可是当他真的说出口后,坎贝尔、叶莱却觉得这已然是十分的真相了。   ——现如今,格兰、谢德以及虫卵应是相连的。   “又失踪了啊……”   阿莱知道纱南就是格兰,知道当初自己是因为格兰的怂恿而失去了一对虫翅。这些年的昏迷令他饱受黑暗的折磨,最初的憎恨变成了另一种更加复杂的厌恶,比起初时想要手刃仇人的想法,现在的阿莱只希望格兰伏法,为其曾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阿莱看向叶莱,有些失笑,“你这是不好意思?”   叶莱的来意阿莱细细一想也能猜出几分——明明最初就是要将格兰绳之以法的,可偏偏第一次将其抓回来后有辛烛作祟,直接在星盟的眼皮子底下将虫带走了;第二次都追到了赫尔狄克星上,又因为意外叫对方落跑了,这样的事情也只能说是格兰的身上有几分运气在。   “是,但星盟一定会抓住格兰的。”   星盟的成立是因为帝国的独裁与偏袒,而格兰沾了帝国的因后续又染上了星盟的债,所以他必须要抓到。   “我相信你们。”阿莱将视线放到窗外,他有些羡慕地看着年轻雌虫们矫健的身影,曾几何时他也能够和同伴们跑跑跳跳、参加训练,但现在却只能站在病房旁观着其他虫的快乐。   “会好起来的。”叶莱低声,这是他此刻唯一能说出来的安慰之话。   ——真的吗?   阿莱咽下了自己的反问,只是勾唇笑了笑,尽显苍白。   只是此刻希望渺茫的他并不知道,在不久的未来,他也将被奇迹眷顾。   ……   在巨大的星舰刚一进入星域内的范围后,坎贝尔他们便看到了大老远发出粉红色信号灯的一艘小星舰。   “那是阿莫尔?”想到前一天晚上来自阿莫尔的消息,顾庭立马反应过来,“感觉已经好久没见了。”   “可以回家了。”恩格烈有些感慨,虽然当前还有虫卵、格兰一事压在心头,但到底回了星盟还是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这是他们的家。   那日补给星上在寻不到谢德的身影后,星盟等虫便决定先回来再重新计划,而顾庭心里还揣着一个小算盘,只等回到翡冷翠后再与他们商量。   阿莫尔早就等急了,在操纵着小星舰来了一个360°的大翻转后,又连续放了几个粉红色的信号灯,这才颠颠地晃悠到那艘更加庞大的星舰之侧,就像是一条忠实的小尾巴,乐得找不到北。   进入星域内的飞跃轨道后再回翡冷翠,一切的路程就像是打开了二倍速,等顾庭终于从星舰中踏出来的时候,立马被飞扑而来的阿莫尔抱了个满怀。   只是下一刻,红发雌虫就被坎贝尔提着后衣领扔了出去。   阿莫尔嘿嘿一笑,“老大!小宝石!”   只要有坎贝尔和顾庭当前,阿莫尔的眼里再看不进去其他虫。   恩格烈轻哼了一声,抬手揉了揉阿莫尔的脑袋,许久不见,没忍住打趣了一声,“你这眼睛里就只能看到小宝石和坎贝尔?”   “那不是只看了一眼吗?第二眼就看到你们几个了!”阿莫尔一脸笑容,天知道没有小宝石在跟前的日子他要无聊死了。   自从知道老大和他的暗恋对象在一起后,阿莫尔心里偷偷emo了几天,但很快又调整了心情,毕竟在他眼里,整个星盟能配上小宝石的虫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无非就是他们几个,而老大又是最厉害的那一个,自己输了倒是也不冤,总归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几虫笑着往回走,而图因斯、维因为还要写任务报告便先回去了,至于叶莱早就等候在了会议室里。   ——虽然说一回来就开会很不虫性化,但到底潜在危险还在外面乱晃着,不提前解决任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除开围着圆桌坐的几虫,那些来自赫尔狄克星地下洞窟的虫卵们也上了桌。   叶莱之前通过联络器见过虫卵,此刻也不由得脸上浮现惊讶,“都长这么大了?”   现在的虫卵们各个有成年虫的拳头那么大,原先半透明的卵膜在两日前都变成了不透明的米黄色,彻底遮挡住了原有的黑色卵核,顾庭还专门用医疗设备检查了一下,所有的卵都健康状态极好,就等彻底孵化的那一天了。   “嗯,它们长得很快。”顾庭点头,他心里算了一下,“再有七天,它们就可以出来了。”   阿莫尔好奇地用手戳了戳那略带硬质的外膜,而叶莱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时,坎贝尔开口了,他道:“那我们先来说一下近期的事情吧。”   “现在应该先找到格兰。”   “或者能找到谢德也行,毕竟他们应该都是一起的。”   “可是茫茫星海,找他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就像是妈妈说的——我们不能确定那些虫卵有什么能力。”   最初没有虫想到那些虫卵竟然可以寄生、控制其他虫的神志。   “那怎么办……”   一时间会议中的讨论陷入了僵持,虽然他们知晓格兰与虫卵之间的关系,可再完后却一筹莫展,这时一直沉默的顾庭忽然开口了。   “我有一个办法。”   叶莱:“什么?”   “我们要让格兰他们主动出现。”顾庭抿唇,他抬手指了指自己,“你们觉得,我做诱饵如何?”   顾庭知道,自己是格兰的一道执念,只是这执念能有多深,便需要继续探索了。 第92章 隐瞒   “不行!”   第一个站出来拒绝的就是叶莱。   此刻金发碧眼的雌虫紧皱着眉头, 温和儒雅的神情因为小宝石的一番话而露出了锋芒,“这绝对不行,太危险了!现在的格兰已经不是最开始的样子的了, 我不同意!”   第二个拒绝的是恩格烈,“我同意叶莱,这太危险了,尤其那些虫卵……”   未尽之言被压在了舌根之下,但在座的几虫都知道恩格烈的担忧是什么——倘若只是单一的格兰,这场顾庭主动提出为“诱饵”的活动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毕竟那只是一个亚雌,对于已经完成二次觉醒的小宝石来说, 制住对方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现在却不一样,格兰与那些虫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甚至它们还有寄生、控制的能力, 这一点是无法控制的潜在因子,因此他们谁也不可能放顾庭去冒险。   就连一贯支持小宝石的坎贝尔也表示了拒绝。   坎贝尔:“这太危险了。”   “但这是现在能够最快引他出来的办法的。”顾庭坚持道:“我们现在不知道格兰有什么目的,也不知道那些虫卵到底要做什么, 如果不提前解决, 那么后来出现更多像是谢德、里尔那样遭遇的虫又该怎么办?”   寄生与控制是两大不可控的危险因子,在察觉了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后, 顾庭的心里便一直焦灼地思考着, 他无法想象与虫卵和格兰在离开了星盟的监控范围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顾庭的心里是有一层忧虑与自责的,或许这与他本就敏感的本性有关,温柔的人总是会难以控制地去考虑更多,以至于在某种无形的条件下, 他们所承担的压力也更多——是他与赫尔狄克星有着更深层的联系, 因为他才有星盟军团登上赫尔狄克星的安排, 也是因为他才会发现藏于地下洞窟深处的虫卵……   虽然最初的因不是顾庭种下的,但后来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息息相关,某种使命感以及责任感让顾庭心中涌现着难耐的焦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将格兰以及虫卵的事情解决。   更何况,在到达翡冷翠的前一天,顾庭曾做了一个梦,之前梦境的内容他没有告诉任何虫……一定不能再等下去了。   年轻的雄虫从自己的空间钮中拿出了一个透明的小容器,里面装着的正是那天从里尔体内引出的虫卵。   那些虫卵如附骨之疽一般隔着一层玻璃而黏在顾庭的指腹边——白皙的手指落在玻璃容器的哪一侧,那么虫卵便一定如影随形,似乎想要穿过玻璃而吸收到什么美味。   “你们看——”   顾庭扬了扬手,将手指轻轻挪动,于是在场的所有雌虫都能够清晰地看到虫卵们的移动轨迹。   ——它们追随着的雄虫的手指。   “很明显不是吗?”   顾庭抖了抖手里的容器,将依附着玻璃的虫卵抖下去,但很快那些虫卵就像是嗅到了骨头味儿的疯狗,“蹭蹭蹭”地再一次攀附到玻璃壁上,在那层不厚的阻隔之下,它们像是某种生物的舌头,努力舔舐着来自雄虫身上的淡香。   诡异又恶心的感觉。   “我的存在,或许说是我的血液对于它们来说有一种很大的诱惑,初步可以认为——我应该是比格兰、谢德还有里尔更好的‘食物’。”顾庭挑眉,年轻的脸庞上浮现出一层微光,“它们会来找我的。”   “来一个我打一个!”状况之外的阿莫尔不觉得有多严重,他耸了耸肩对其他几虫道:“怎么都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啊?打架我们又不怕,当初在荒星上打得还少吗?有什么好怕的?”   确实没什么好怕的看,但那是在荒星。   荒星之上,从无礼法,那里强者为尊,即便是生活在荒星最底层的虫,也一定有着自保能力,他们能够诛杀任何一个来自翡冷翠上习惯了安逸生活的亚雌、雄虫。   但现在坎贝尔他们身后有的不仅仅是乌比斯联盟的诸位,更有成立了将近四年之久的星盟——星盟的范围很广,涵盖了整个帝国曾经的疆域,这里有骁勇善战的军雌、有认真生活的亚雌、有逐渐改变的雄虫,于是他们一开始的勇往直前开始变得瞻前顾后,他们所考虑的不仅仅有自己,还有站在自己身后的虫民。   因为有责任而更加勇敢,也因为有责任而变得更容易恐惧。   坎贝尔、叶莱、恩格烈都知道这一点,而顾庭也很清楚,“就像是你们考虑的那些,我也知道、我也在意,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还将主动权交给那些未知的因素。我作为‘诱饵’将格兰和虫卵引来后,至少某一刻‘先机’是掌握在我的手里。”   见叶莱神情松动,顾庭继续努力说服:“格兰只要多在外面一天,那么不确定性就会产生很多,万一虫卵又寄生、控制了其他虫,万一他们在我们所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组建势力……越早抓住格兰,便能越早解决这些不可控性,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星盟的安全。”   “所以——试一试吧。”   那双宛若天际的蔚蓝色眼瞳漂亮地像是一对珍惜的宝石,它们本该躺在某位收藏着的家中被好好珍藏着,此刻却置身于阳光之下,燃烧着最热烈、温暖的光,那几乎是可以灼烧整个星空的温度。   叶莱有一瞬间想到了最初立志要推翻帝国的自己,也是那样地年轻、自信,带着无尽的信仰而去坚守一个初看时似乎并不可能的目标。   可是他成功了,他们都成功了。   “如果作为诱饵——”面色冷凝的坎贝尔忽然开口了,“你想如何做?”   当诱饵是一方面,能够将整个局做得足够吸引出格兰也是一方面。   顾庭抿唇,脸上那种源于坚持的光芒褪去,反而染上了一层迟疑,“我有一个想法,只是……”   “只是什么?”恩格烈疑惑,显然他也有几分被小宝石说动了几分,或许在很早以前,他便很难毫无周转之地地拒绝顾庭了,“很难实施吗?”   顾庭摇头,“不难,只是……”   他的话又停在了“只是”二字之后,他看向坎贝尔,猛然加深的蓝色的眼瞳里闪过了某些朦胧的情绪。   坎贝尔一顿,他脑海里飘过什么。   “我想用一场……唔,比较盛大的、能够凸显我的存在,同时也能令格兰暴怒的典礼来布局。”   坎贝尔:“你是指订婚或是结婚……”   格兰的那点儿小心思不难被坎贝尔看出来,只是一直以来他知道顾庭的眼睛始终是看向自己的,因此坎贝尔从不将格兰的觊觎放在眼里,毕竟勇猛的狮子何须在意一只窥视自己伴侣的野鼠?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只虫都愣住了,他们甚至都没明白话题为什么会跳跃到这里,而顾庭适时轻轻“唔”了一声。   阿莫尔挠了挠头,“和结婚订婚有什么关系啊?难道不等这件事情处理完之后吗?”   “你的意思是……”叶莱看向顾庭和坎贝尔,心里逐渐形成了一个构想。   “可是妈妈,那家伙真的会来吗?”索勋有些不确定。   “他一定会。”   顾庭很肯定,不只因为他知道格兰对自己的某种扭曲的独占感,更有自回到翡冷翠后一股一股蹿上骨子的阴冷以及某个被他藏在心里的梦境。他知道,那是他的“直觉”在不断地发出求救信号,不论有没有这一场他作为诱饵的布局,格兰和虫卵们都会卷土重来,只是区别在于它们会在某一段时间里发展壮大。   顾庭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的直觉从未害过他,因此他也很重视那种闪烁在背后的恶意与阴冷。   更何况,那个梦境里,他看到的是悲剧。   年轻的雄虫看向坎贝尔。   此刻银发雌虫紧紧抿着唇,巧克力色的肌肤与那头长发、睫毛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眼瞳深红,里面流淌着某些沉静的光,可若是细细看过去,也能发现藏在静流下的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坎贝尔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此刻的静谧。让道:“我们单独谈一谈。”   这个“我们”,明显是指他和顾庭。   叶莱点头,“好好说话,你们两个……别吵架。”   “有什么都心平气和地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恩格烈就是觉得此刻的坎贝尔像是在压抑什么,是因为小宝石想要将订婚、结婚作为引诱格兰的筹码吗?   他没谈过恋爱,因此只能在离开会议室时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坎贝尔和顾庭。   待会议室就剩下顾庭和坎贝尔后,气氛一度有些安静。   最后先忍不住的是顾庭,他知道自己的构想很不成熟,但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快能够将格兰引出来的办法。   年轻的雄虫有些忐忑,他绕过桌子走到坎贝尔的面前,抬手轻轻地拉了拉落在雌虫肩膀上的银色发丝,低声呼唤道:“坎贝尔?”   被叫到名字的雌虫只是缓慢眨眼,他忽然拉住顾庭的手腕,将身形修长的雄虫一扯压到了光滑微凉的桌面之上。   顾庭仰着头,他上半身都躺在了桌子上,双手被坎贝尔桎梏在头顶,双腿耷拉着,而银发雌虫的腰腹正巧卡在他的跨间,热度传递,身后的尾钩因为被压而有些不适地从身侧勾起来,蹭着坎贝尔的后腰像是在撒娇求饶。   桌子不矮,顾庭的腿也长,于是现在的姿势便叫他膝盖微弯、小腿下垂、脚背紧绷地正好足尖踮地,硬质的长靴裹住了他腿部的肌肉线条,因为被坎贝尔压制着,便干脆彻底放松,于是微微收拢的大腿立马蹭到了雌虫。   顾庭盯着那双猩红的眼瞳,声音里带着向野兽敞开肚皮的温柔,“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此刻的他露着雪白的脖颈,淡青色的血管落在肌理之下,像是一只引颈受戮的白天鹅,美好而脆弱,将自己的全部身家交给压制住他的野兽定夺。   但野兽从来都没有伤害天鹅的念头,他只是因为某种燃烧在心里的燥热而忍不住暂时将身体交给本能驱使。   “我知道。”   坎贝尔低低应声,这个办法听起来是成本最小、执行速度最快、最能引来格兰的办法,可偏偏却很难不叫坎贝尔在意。   在遇见顾庭之前,坎贝尔可以明确肯定自己不在乎任何形式,必要之时他也会做出顾庭这样的选择;可是在当他有了伴侣之后,那些冷硬的铁早就变成了绕指的柔,就连一向不在意的“形式”也开始能够牵动坎贝尔的情绪。   银发雌虫低着头,白色微凉的长发落在了顾庭的唇瓣之上,又被心脏猛跳的雄虫抿唇夹着,好似故意用颜色水润的唇叼住那一缕长发。   于是这个吻猛然落了下去——   激烈的、震颤的、带着攻势的。   瞬间从坎贝尔唇舌之中绽出的占有欲令顾庭心惊,他甚至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被眼前的雌虫彻底吞噬到腹中。   他鼻间呼吸着热气,原本被按着手腕的手微动,安抚似的蹭了蹭坎贝尔的掌心,又缓缓下移,直到巧克力色与奶白色相融,直到他们十指相扣。   剧烈的心跳就像是会传染一样,顾庭和坎贝尔隔着彼此的胸腔,却能在难舍难分的吻中听到自己的脉搏声,但黑发雄虫在心中默数了一百二十下后,这个热乎乎、湿漉漉的吻才逐渐进入了尾声。   顾庭的唇很红,红得像是雪地上开出的花。   因为情动而微喘的坎贝尔胸膛起伏,那几乎要撑开衣襟、呼之欲出的胸部格外蓬勃,充满了力量。   顾庭喉结滚动,他喘息着大口吸了几口气,才缓解了脸上的薄红。   “我可以同意。”在正事上,坎贝尔不会含糊,虽然心里很不愿意承认,但这个办法确实是短时间内能够想到最好的一条捷径,“但是,你肯定他们会来?”   “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顾庭乖乖点头,“是‘直觉’告诉我的。”   虽然虫母和阿诺德都曾说过,那种精神力带来的预感梦境更应该称之为“预兆”,但顾庭还是习惯称它们为“直觉”。对于顾庭而言,穿越至今,他的“直觉”就是金手指,是他抛开坎贝尔他们外最大的依仗。   “我知道了。”坎贝尔点头,“订婚可以,婚礼不行。”   顾庭一愣,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当然。等一切都结束后,我们就结婚吧。”   坎贝尔喉咙发痒,他低头吻了吻雄虫的鼻尖,眼眸微闭,语气有些缱绻,“嗯,都结束后,我们就结婚吧。”   只是那双被眼皮遮挡的猩红色瞳孔中却闪过了一抹暗芒——你在隐瞒什么呢? 第93章 悲剧   入夜, 因为心里记挂着事情,顾庭没有早早休息,而是翻身从窗户爬出去, 坐在了屋顶之上, 许久未见的团团也被他的精神力触须带着一同翻了上去。   这是他和坎贝尔的房间, 正好在顶层, 对于曾经的黑发雄虫来说翻跃栏杆、爬到屋顶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还带着一个圆滚滚的小机器人。但自从尾椎骨后生长出那黑蓝色的尾钩后,很多带有危险性的动作对于顾庭来说都简单了很多,翻墙上树不在话下。   手掌下撑着被夜色笼罩得有些发凉的屋顶, 那不知名的材质很凉,在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暗沉的微光,在整个星空之下显得微不足道, 但顾庭又能通过那抹微凉而令自己短暂地获得清醒与理智。   不可避免地, 他会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就比如回翡冷翠前一天晚上的梦境。   那样的窒息, 可怕,到处都是扭曲且看不清的肢体, 猩红、恶臭、长着鼓鼓囊囊的脓包, 它们无法被语言描述, 是一种超脱了想象力而存在的怪物, 就连整个梦境都被那股诡异且令他作呕的气息包围, 像是放在床底的碎鸡蛋发酵出来的酸臭。   “宝宝是不开心吗?”圆滚滚、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团团靠在顾庭的身边, 它虽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机器人, 但是在恩格烈的帮助下,它拥有着最新、最全功能的芯片, 即使它的外形型号早已经老旧到停产, 可团团依旧能做很多事情……只是, 这些天它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帮不上小主人了。   “可能吧。”   顾庭不大确定,他伸手将团团抱在怀里。   在几年前,还是团团伸出机械触手、隔着毯子将小小的、看起来发育不良的顾庭抱在怀里,而今他们翻转了位置,已经长成了青年模样的雄虫手臂变长、肩膀变宽,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需要被事事呵护在手心里的小家伙了。   他把下巴垫在了团团的脑袋上,低声问道:“团团,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单独相处了。”   在帝国还是帝国、天堂鸟还是天堂鸟的时候,顾庭经常与团团宅在家里,或是看着小短片、或是靠在床头看书,总归他身侧一定跟着某只又白又圆的机器人,只是随着他的长大,他身边来来回回有了其他的伙伴,而团团也一直在原地等着他。   “因为宝宝长大了,宝宝也要忙自己的事情。”   虽然换了芯片,但内核依旧是儿童模式的团团对于顾庭有种无限的宠溺,它伸出机械触手抚摸上青年毛茸茸、微微卷曲的黑发,又小心翼翼地将落在侧脸的碎发挑起来一点一点别到了耳后,一如曾经。   团团:“宝宝会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伴侣,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宝宝有事业、有责任、有义务,但是没关系,团团一直都会在宝宝的身后,只要宝宝累了、只要宝宝一回头,就一定可以看到我。”   明明应该是毫无温度的机械触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暖意,这丝温暖透过皮肤传递到了顾庭的血肉里,似乎隐隐驱散了他因噩梦而生出的寒意。   顾庭深深吸了口气,将团团抱得更紧,“虽然我现在长大了,但是我有问题,还是可以请教团团的吧?”   就像是小时候,顾庭有什么不会的,那么都会由团团小老师进行解答;如果顾庭能在听到答案后再一次举一反三,甚至可以得到团团的一簇屏幕小礼花作为鼓励。   “当然。”白色的小机器人点了点圆乎乎的脑袋,黑豆一样的眼睛因为再一次被小主人提问而从●_●变成了●▽●。   “这或许是一个比较奇怪的问题……”   顾庭有些迟疑,面对团团的时候,很多问题甚至变得更加好开口,只是他在思考该如何才能说得更便于理解。   “就是——我有一些预知的能力,可以通过梦境体现,在此之前我因为这项能力也算是避开了很多危险,同时也了解到了很多关于自己的故事,所以我很相信我的能力。但是这一次,”顾庭抱着团团的手臂微微收紧,“这一次我做了一个纯粹的噩梦,是完完全全的噩梦,没有任何反转的情节,彻头彻尾,所有的虫都将死于这场噩梦。”   “太过惨烈了,就像是炼狱。我相信这些预兆出来的内容一定是可以被改变的,于是我想做些什么去改变那些既定的结局,至少我不希望梦境中的地狱再一次降临。”   顾庭看着漂亮的星空,说出了藏在自己心底的疑虑,“对于我来说,这就像是一个散发着不详的秘密,可是我在犹豫,应不应该将秘密的存在告诉其他虫……”   比如告诉坎贝尔、叶莱他们,可顾庭又在迟疑,这样的梦说出来真的有用吗?或许只是会徒增烦恼与压力?甚至梦中有些事情模糊不清到他自己都无法解释。   “宝宝别着急。”团团蹭了蹭顾庭的手臂,机械触手缓缓地一下、一下抚着黑发雄虫的脊背,逐渐将那点儿藏在顾庭心里惦记焦虑抚平。   “宝宝可以想一想,如果是坎贝尔隐瞒了你一个秘密却不愿告诉你的情景。”团团的声音还是儿童模式的稚嫩感,但顾庭却在其中听到了一种成熟。   “如果坎贝尔什么都不告诉你,把秘密都藏在心里,宝宝会开心吗?”   ——当然不会。   这个答案是毋庸置疑的,没有谁会喜欢被隐瞒。   顾庭摸了摸团团圆乎乎的脑袋,他眼睛望着明亮如昼的星空。那些星辰漂亮到不可思议,是在地球上的都市中很难看到的场景,璀璨、梦幻以及震撼,星星点点的微光因为庞大的数量而组建成了一副绝美的星河画卷,掩藏着星际时代数万年的演变,是这个时代特有的美景,可在顾庭的梦境中,那些一闪一闪的星光也会被吞噬。   那是一片永夜的寂静。   顾庭想了想,他拍了拍团团的脑袋,低声道:“我们下去吧。”   “好,宝宝心里有舒服点儿吗?”   “当然,我觉得好多了。”   顾庭翻身起来,身后的尾钩紧绷,勾着屋檐,他单手捞住团团,另一手撑着房顶一跃而下,脚步轻盈地落在了露天阳台上。   他把团团放在地上,“我要出去一趟。”   “好的,宝宝要注意安全。”团团望着顾庭的背影,歪了歪脑袋,稚嫩带着机械感的声音缓缓响起来,“宝宝……要一辈子都快乐呀!”   ……   顾庭决定去找坎贝尔一趟。   这个时间点,坎贝尔还在处理公务,虽然在他们离开翡冷翠去赫尔狄克星的途中有叶莱代为处理,但偌大的星盟有几十万、上百万的子民,甚至因为近些年来星盟日渐安稳而不断有外星域的虫进行移民,于是依附星盟的虫越来越多,而压在星盟之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   坎贝尔的书房里还从门缝下透着暖黄色的光。   顾庭脚步轻盈,几乎无声地靠近,刚伸手准备敲门,下一刻门毫无征兆地被从内侧拉开,于是他的手也落在了某个巧克力色的胸膛之上。   “坎贝尔?”顾庭意外,他以为此刻银发雌虫应该正坐在办公桌之后。   白皙的手指勾了勾领口,欲盖弥彰似的将那块布料盖了上去,试图掩盖自己刚才摸到了什么的事实。   “我在等你。”坎贝尔侧身拉着顾庭进去,又抬手关好门,末了眼底闪烁微光,干脆又伸手彻底将门栓给扣了上去。   耳朵里听着“咔嚓”声响的顾庭一愣,“怎么还锁门。”   “倾听一些秘密的时候,应该要做到环境保密。”   坎贝尔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顾庭走到书桌前,按着小雄虫坐在宽大的皮质椅子上。   这椅子对于一身腱子肉的坎贝尔来说刚刚好——结实的肩颈、宽厚的脊背以及完美的倒三角身材,正好能能嵌在皮质的软椅中,但对于相对而言清瘦几分、宛若青竹的顾庭来说,便有些宽松了。   坎贝尔身形后撤,臀部靠在桌沿上,视线扫过了小雄虫的发顶,手指轻轻拨开那几缕凌乱的碎发,才有些慵懒道:“宝宝想说什么?”   因为身体上的合拍以及更加深入的交流,在私密空间中,坎贝尔已经不再排斥叫顾庭某些更加亲昵的称呼,甚至有时那是带着一种daddy滤镜的宠溺,只要他的小宝贝提出,身为男妈妈的坎贝尔一定会满足对方的一切——那是可能把某个小宝贝往坏宠的偏爱。   但顾庭接受良好。   他道:“所以你一早就猜到了?”   “嗯。”坎贝尔点头,他看到年轻雄虫的身后有冒出了浅蓝色的精神力触须,抬手捏了捏,还是原来的触感,而那些小家伙们也熟练地往银发雌虫的身上贴,从颈侧蹭到腰腹,像是找奶吃的小兽崽子。   “好吧,”顾庭无奈耸肩,“我其实又做梦了。”   “是前一天晚上吗?”   坎贝尔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与年轻的雄虫同床而眠,本是一个没有什么旖旎的夜晚,他们搂在被窝里看了一个不算长的纪录片,便早早歇下了。晚上顾庭陷入沉睡的速度很快,坎贝尔只当对方是白天累着了,直到天即将亮时,五感敏锐的坎贝尔听到了身侧伴侣忽然加重的呼吸声。   只是当他询问清醒后的顾庭,却没有得到一个清晰的回复。   “嗯。”顾庭应声,“当初没告诉你,是因为我心里也有些乱乱的。”   坎贝尔伸手揉了揉小雄虫的脑袋,“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   “但是我想告诉你。”   顾庭忽然拉着坎贝尔的领口,银发雌虫一个愣神就被拉着跨坐在小雄虫的大腿上,明明是庞大凶猛的野兽,此刻却为了被自己笼罩在阴影下的小宝石而蜷缩了利爪。   顾庭的手指扣在坎贝尔的后脑勺上,细白的手指蕴藏着力道,压得银发雌虫顺着对方的动作而低头,直到他们的额头相触——   瞬间,顾庭脑海中搅动着的精神力像是一把钩子勾住了坎贝尔的灵魂,瞬间将其拉到了另一个空间。   于是在那里坎贝尔看到了到达翡冷翠前一晚上顾庭所做的噩梦——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甚至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是翡冷翠上的广场,曾经精致的天使雕塑被毁坏到只有半截小腿,精致的翅膀被不知名的生物吞噬了一半,至于剩下的一半上则蘸着黏稠的液体,满鼻腥臭;在废墟之外几乎要被残肢装满,深红的血液直接将地板染成了另一种色,耳朵里还残留着伤患们的痛苦呻吟。   这就是在世的炼狱,猛然进入梦境的坎贝尔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忽然,他的手被握住了。   坎贝尔一偏头,就看到了同样半是虚影状态的顾庭。   即便已经看到过这样的场景,但顾庭依旧会觉得心惊与恐怖,什么样儿的怪物才能造就如今的一切呢?   他道:“这就是我的梦。”   几乎是在顾庭话音刚落,远处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原先建立的“雄服会”大楼彻底坍塌,从中爬出了一只巨大且丑陋的怪物,甚至在那怪物腹部的猩红巨口中,还挂着半截已经被咬断的雄虫尸体。   那怪物虫不似虫、人不像人,肢体扭曲胀大,经脉膨胀,浑身上下被密密麻麻的卵填充着,黑色的卵核几乎就是彻底构成怪物躯干的骨架,而那些半透明的卵膜中则是细细密密的血丝,它们像是某种吸血的藤蔓一般,将怪物吞吃在腹中的尸首彻底吸干。   每多吞噬一个虫,那怪物的身形便会长大几分,而整个雄服会大楼中的虫,几乎都成了怪物的养料。   顾庭和坎贝尔只能远远看着,他们不属于眼前的场景,便只好被迫对这场炼狱无动于衷。   顾庭:“我只看到了来自怪物的杀戮,但是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又以怎么样的方式出现……坎贝尔,我很害怕,只要一天不解决格兰和虫卵的问题,那么我就一天得不到安心。”   坎贝尔感受到了年轻雄虫指尖的颤抖,那是一种久违的、让他想到乌比斯联盟攻入翡冷翠后初次见到小宝石的场景。   顾庭:“我真的很怕,这个梦太像是真的了,甚至在那些失去生命的尸体里,我看到了曾经在雄服会认识的虫,虽然我们算不上朋友,可也交换过联系方式……我只能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虫母说过,我的直觉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预言……我怕这个梦会变成真的。”   梦里面他看到了很多眼熟的虫,却始终没有见到乌比斯联盟的伙伴们,顾庭甚至不敢想象,是他们意外逃过了一劫,还是也被怪物吞进了腹中……甚至,他也没有看到自己。   顾庭的眼眶发红,他曾看着晨曦社区和雄服会一点点被建立起来,看到雌虫、雄虫、亚雌在日益中的改变,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改变,可梦里的怪物却给了他当头一棒——潜在的危机依然存在,他们必须要在悲剧发生前遏制一切。   “别怕。”坎贝尔握紧了顾庭的手,修长的巧克力色手指一点点钻到了雄虫因为焦虑而汗湿的掌心中,他顺着对方的手指从顶端摸向根部,又一点点交叉,直到十指相扣。   坎贝尔看向远处的怪物,良好的视力令他能够清晰看到怪物腰腹处的嘴巴上方,镶嵌有一张脸,血肉模糊,但隐约可以看到成绺的金发。   ——是格兰吧。   怪物在嘶吼,腰腹部张开的巨口里满是碎肉与猩红,他游荡在废墟之中,到处寻找着可以饱腹的食物。   猛然之间,顾庭感觉自己与梦中的怪物对视了,瞬间的心悸令他无法继续支撑这场回忆。   下一刻,炼狱褪去,坎贝尔眨眼间便对上了顾庭的视线——他们依旧坐在书房里,年轻的雄虫因为再一次看到那些梦境而眼角泛起生理性的薄红。   坎贝尔低头吻住了顾庭。   而年轻的雄虫也疯狂回吻,他似乎想从这个吻中得到一些驱散不安的回应。   他的背后已然潮湿,在梦中与怪物对视的那一眼,顾庭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地狱。   又是一个秘密,只是这一次被他在热辣的吻中死死咽到了肚子里。   ——这个秘密,谁都不能说。   ……   某星球的垃圾处理厂中,正值深夜,值班的雌虫窝在不远处的小房间里打着哈欠,他懒洋洋地调出一部适合晚上打发时间看的小电影,便抱着手臂往后一趟,视线根本不打算落在另一边的监控屏幕上。   当电影的开场声充斥在小值班室后,雌虫已经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影片上,根本没有注意到监控屏幕里有什么东西从鼓鼓囊囊的垃圾堆中爬出来,又蜷缩着并不规整的躯干缓慢爬行,像是一只变异的蠕虫,随着移动抖落出了一些黏腻的液体。   垃圾堆内,那东西嗅闻着地面,四肢像是爬行动物一般扭曲着撑在地上,几缕金色的头发落在了垃圾上,上面缠绕着很多脏东西,但很快那些垃圾就被长在他腹部的巨口吞了下去。   脏污的、腥臭的、废弃的。   机械零件、破烂家具、过期药品……   那些都是食物,虽然味道怪异、难以咀嚼,可对于饥饿的怪物来说却是最好的饱腹之物。   ——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一张沾灰的报纸落在了怪物的面前,那颗长满脓包的头颅缓慢转动,被卵核填满的眼珠扫视着白纸黑字,忽然看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在安静的垃圾场里,他发出了桀桀的怪笑——   “哈……顾庭。”   “顾庭顾庭顾庭顾庭!”   “我的,蓝宝石啊!” 第94章 订婚   “嘿, 朋友,你听说了吗?蓝宝石和首领要订婚了。”   “当然听说了,昨天消息刚刚放出来的时候, 星网都差点儿瘫痪了……不过我一直觉得他们很配。”   “但是蓝宝石只有F级,首领的话……我觉得已经凌驾于S之上了吧?他们结为伴侣之后, 生活真的可以继续下去吗?如果蓝宝石没有办法满足首领, 他们还是会分开的吧?”   “那就不是我们能考虑的问题了,至少现在我祝福他们。哦, 当然,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分开了,我希望能和蓝宝石来一场艳遇——嘿!兄弟别这样看我, 毕竟谁还不能有个梦中情人了?”   说话的雌虫耸了耸肩,他看向不远处那个衣衫严实、神情阴郁的家伙, 有些无奈地问身边的伙伴:“那家伙怎么一直盯着我……”   雌虫的伙伴皱眉, “别理他, 那个亚雌——应该是亚雌,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身上有点儿不对劲。他已经在这儿出现几天了,但都不怎么说话,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 上次差点儿和隔壁的工人打起来。”   “呃, 他还恶狠狠地瞪着我。”雌虫并不把伙伴说的话当一回事,他冲着亚雌招了招手, 打趣道:“怎么?你也喜欢蓝宝石吗?但是我想他应该更加偏爱我这样强壮的身体。毕竟, 首领就是最好的例子!”   说着他抬起手臂, 露出了肌肉线条结实的肱二头肌, “虽然比不得首领, 但肯定比你们那些亚雌要好很多……”   神色阴郁的亚雌——也就是共同杂糅了谢德和格兰特征的虫卵——或许现在还是应该称他为“格兰”, 毕竟他的外形更趋向于亚雌,且脑海中属于格兰的意识也占据了一半的领地,至于谢德……   那只可怜的军雌已然变成了共同供养格兰与虫卵的养分,最后的意识也被他们分食殆尽,丝毫不剩。   与谢德比起来,里尔已经是幸运的了,虽然当前记忆还有些紊乱,但他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也还能够再见到自己的伴侣。   此刻,格兰沉沉的目光落在了雌虫的手臂上,确实如对方所说的那样,肌肉紧实,是健康的小麦色,那是亚雌们很难才能练出来的成果,但对于天生体质强大的雌虫来说却很简单。那些肌肉的轮廓印在了他的眼里,流淌着的血液以及跳动的脉搏,这一刻都能被寄居在大脑中的虫卵所感受到——   [你喜欢吗?]   [想要的话,我们也可以拥有。]   [只要你吃了他……我们还没饱呢!]   [听说你的神明要订婚了?神明怎么可以走下高台呢?你不想做些什么吗?]   [你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   [你想要吗?想的话……]   [想的话——我们可以帮你!]   虫卵们就像是从深渊中爬出来的恶魔,它们拥挤在格兰的大脑里,每一寸卵膜都勾缠着流动着血液的血管,那些恶魔的低语始终萦绕在亚雌的耳边,一点点渗入体内,形成了驱动他行为的藤蔓。   格兰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个雌虫离开的背影,直到很久以后,沙沙的嗓子才低哑道:“他……喜欢强壮的……”   [你也可以。]   “我也可以。”   格兰的身影在这陌生的星球上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但没有其他虫愿意靠近,碍于那种很难描述的怪异感,多数虫选择了远离身形微微佝偻的亚雌,于是在格兰的身侧倒是出现了一片真空地带。   他丝毫不在意,只是绕过了虫群,回到了他暂时当做栖身之地的垃圾场。   格兰蜷缩在阴影里,手里拿着一个从路人那里顺来的联络器,没有密码,直接就点进去了,推送界面的第一个便是“蓝宝石与星盟首领”要订婚的消息。   亚雌细白枯瘦的手指轻轻滑过光屏,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欣喜和厌恶相互混合的情绪,眼底深藏着的执拗如同缀在身后的鬼影,一刻不曾放开。   他喃喃道:“那是我的。”   ……   这天夜晚,垃圾场内不停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巨大的老鼠在啃噬电线,原本坐在值班室里的保安雌虫不受其扰,终于还是拿着手电筒走了出来,他暴躁地踢了踢门口的垃圾桶,嘴里唾骂着一些肮脏的词汇,趿拉着没有彻底踩进去的鞋子往垃圾场内靠近。   越是往里走便越黑,那些窸窣声也越大。   垃圾场内的电每天一到晚上十一点就会自动熄灭,因此保安只能借助那有些老旧的手电筒在照明。   “妈的!什么玩意儿……大半夜的,难不成是谁家扔垃圾时没有分类?是宠物还是什么没拔电池的机器人?闹挺……”   雌虫骂骂咧咧,昼夜颠倒的作息令他很容易暴躁,抬脚就踢飞一个躺在地上的易拉罐。   ——砰!   好像砸到了什么,随后窸窣声也消失了。   雌虫举着手电照了照周围,并没有发现什么,正准备离开,忽然感觉有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的鼻梁上。   “妈的!又是什么脏东西……”他嘟嘟囔囔摸了一把,等手电筒的光照上去时,便见手心一片血污。   朦胧的光影之下,雌虫抬头,他看到一团鼓鼓囊囊的深灰色影子,当手电筒的光照上去后,便能看到其中膨胀的皮肉,血丝弥漫,中间开裂的巨口里挂着一截肌肉紧实的手臂,只是早就失去了生机。   “什、什么……”   下一秒,雌虫在瞬间的剧痛下失去了神志,他只朦胧听到有谁在耳边呢喃——   “是我的……”   ……   三天后,那一场准备在翡冷翠的订婚仪式如约举行。   顾庭穿着一身纯白的西装,边边角角缠绕着淡金色的丝线,从后颈到脊背处点缀着一片薄纱设计,清透的质地上同时用丝线绣出了精致的蛛形花纹。   他抬手摸了摸同样是淡金色的袖口,望向镜子里几乎是盛装打扮的自己还有几分恍惚。   “想什么呢?”安迪笑了笑,抬手压住顾庭的肩膀,两虫一前一后同时出现在镜子中,“要订婚了,怎么还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冷冷淡淡?有吗?”顾庭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有些不确定道。   “当然,以前大家都说你是温柔美人,但自从这一次你回来以后,气势上越来越和首领靠近了,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有时候抿嘴不笑的神情和首领很像吗?”   安迪伸手点了点顾庭脸颊侧,那里原来有个随着雄虫长大而不太明显的梨涡,但只要笑得开心还是可以看到的,“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你脸上的小梨涡了。”   顾庭有些愣神,他也很久没有那么轻松地笑过了。   昨晚他本以为自己向坎贝尔坦白了梦境会轻松一点,可在即将离开精神力空间的时候,顾庭又看了一幕令他几近窒息的画面。   有时候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穿越一遭,所以才要经历那些大大小小的“危险”;是不是因为他诞生时便注定了与平淡安稳背驰而行。他不是纯粹的人类也不是纯粹的雄虫,他的父母是地球上的人类夫妇,也是赫尔狄克星上尤坦、虫母,但在他的身边,似乎总发生着事故……   顾庭无声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将那些画面从脑海中扔了出去,试图让自己不再去思考。   黑发雄虫掩饰性地勾了勾嘴角,打趣道:“这么夸张吗?也可能是我长大了,越来越成熟所以不爱那样笑了。”   “哼,那只有你自己知道了。”安迪理了理顾庭领口的小蝴蝶结,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后退一步欣赏着今日的蓝宝石,“真好看,我已经开始期待你结婚的那一天了。”   “宝宝!订婚快乐!”   正当顾庭和安迪说话的时候,脑袋上顶着个蝴蝶结的团团“呲溜”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它圆乎乎的身上挎着一个小花篮,一边说着庆祝的话,一边举着机械手臂撒花瓣。   团团的豆豆眼变成了眉眼弯弯的大小脸,稚嫩的机械声也染上了喜庆,“宝宝今天开心吗?”   顾庭俯身摸了摸团团的脑袋,“当然开心!”   “呜,你家团团真好。”安迪也摸了摸团团的脑袋,还手痒痒地揪了揪对方头上的蝴蝶结,夸赞道:“团团你今天真好看!”   “谢谢你,安迪今天也很帅气。”团团有礼貌地点了点头,电子屏上的眼睛闪了闪,催促道:“宝宝,时间到了,该走了。”   “好。”   顾庭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他的神经在跳动着,从他做下这个决定以后,便好像有什么影子追在他身后,催促着他赶紧解决掉记挂在心里的事情。   年轻的黑发雄虫轻轻握着手,他走到门口,抬脚踏上了前一晚才换的金红色地毯。   安迪不远不近地跟在顾庭的身后,他一手拉着团团,另一手抱着漂亮的玫瑰,鲜亮的颜色格外瞩目,这让他忍不住想到自己第一次和维结为伴侣的场景。   安迪看着顾庭的背影,低头对团团说:“他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宝宝会幸福的。”团团也点头,它的芯片里翻起了一阵绵密的滚烫,陌生的情绪令这个小机器人外壳发热,连带着被安迪握在手里的机械触手都升起了温度。   “团团你这是发热了吗?”安迪小声道,他怕影响到一会儿的订婚仪式,便单手抱着花半蹲下,打算看一下团团的芯片有没有损坏。   “我没事,安迪快去送花吧。”团团摇了摇脑袋,圆圆的豆豆眼再一次露出了弯弯的笑容,“要看宝宝订婚,所以程序运行有些过快,我应该回去先梳理一下数据。”   “真的没事吗?你对小宝石来说很重要的。”   “当然。”   顶着蝴蝶结的团团挥了挥机械手臂,它移动着身下的小轱辘,对安迪说:“一会儿见!”   “那好,一会儿见。”   安迪抱起花急急追了上去,那头顾庭已经走到了准备举行仪式的大厅中了。   那是一片热闹,除了顾庭、坎贝尔以及乌比斯联盟的几位,其他虫并不知道这其实是一场针对格兰与虫卵布下的局。如果不是因为梦中的紧迫,顾庭根本不希望用这种事情来玷污自己和坎贝尔的订婚仪式,这是一件他不得不做的事情。   顾庭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从走廊的尽头踏入了大厅,瞬间他听到了来宾的欢呼,也看到了炸开在不远处的小礼花。   在他的对面,同样是一身纯白色金边西装的坎贝尔,俊美无俦,银白的长发被那如顾庭眼眸般的蓝色丝带束在脑后,为平常的凌厉增添了几分。   这是一场为设局而成的订婚,但也是坎贝尔和顾庭心里期待的订婚。   安迪跟在顾庭的身后,他们一前一后从走廊里出来,而在走廊的另一端,则是静立在原地、感受着芯片发烫的团团。   圆滚滚的小机器人一直盯着尽头的盛景,但它却仿佛脱离了一切,脑袋上的电子屏幕频繁闪烁,最终出现了红色的感叹号。   它重复道:“宝宝……要幸福呀……”   与此同时,一道温暖的风拂过,圆滚滚的机器人扭动脑袋,悄悄地离开了。 第95章 起源   “宝宝, 醒醒呀……”   “怎么还在睡呢?”   “宝宝,快醒醒,你已经睡很久了……”   “起来吧, 快起来吧……”   ——什么声音?   ——是……谁在说话?   黑暗里,一直有声音在顾庭的耳边响起,一遍又一遍, 这让他觉得有些烦躁,明明是一场足够叫他酣睡的梦境, 怎么总有人要打扰?   他翻了个身, 试图驱散那些恼人的声音,但很快那动静又贴着他另一侧的耳朵开始呼唤——   “宝宝,醒一醒。”   “快醒来吧,再不醒来就迟了……”   ——什么迟了?   混沌的思维缓慢地开始活动,朦胧间一缕清明缓缓驱散了顾庭脑海中的迷乱。黑暗中,他终于挣开了缠绕在自己精神上的困倦, 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昏暗,不大适应光线的眼睛有些看不清具体,只隐约能够看到模糊的轮廓, 鼓鼓囊囊, 像是很多个肉球聚集在一起, 甚至还在缓慢地蠕动。   脑袋胀痛、视线昏花, 顾庭揉了揉太阳穴,才发现入手间是一片黏腻。   “这是……什么?”他将手指放在眼前,逐渐习惯了光线的眼睛能够看到那些在指缝间拉丝的黏液,半透明, 甚至有些发黄, 散发着一股腥臭, 对于嗅觉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刺激。   “是卵液。”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顾庭一回头,就看到了同样被淋地黏黏糊糊的团团。   “团团?”顾庭讶然,他甩开手上的黏液敲了敲脑袋,“怎么回事……”   之前发生的事情就像是被白布蒙住了一切,明明上一刻他还站在订婚仪式的大厅里接受着其他来宾的祝福,但下一刻的那些情景全部远去,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便到了这片黏腻之下。   团团靠了过来,机械手臂小心翼翼地抱了抱顾庭,“有不知名的怪物袭击了你。”   怪物、袭击……   这些关键词冲进了顾庭的脑海,先前发生在他面前的画面逐渐苏醒,而那层白布也随之被扯了下来——   充满欢呼声的订婚现场,来来往往的宾客,飘在半空中的彩色礼花,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正常、美好。直到中途他因为衣服被沾了脏东西,这才暂时离开热闹,独自去了走廊另一端的卫生间。   骤然安静的环境下只能听到流水的“哗哗”声,那时候他正清理着衣服上的痕迹,便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进来了一个亚雌,五官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记忆点,对方穿着侍者的黑白制服,低眉顺眼,静悄悄地在角落里弄着卫生工具。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顾庭的记忆被一片猩红代替——当在卫生间里闻到怪异的腥臭后一切都已经太迟了,黑白制服的亚雌忽然抽搐着身子倒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血液彻底浸透了浅灰色的地板,血腥味儿与腥臭的气息混合、弥漫,几乎一瞬间,那些从瘦弱躯干中涌出来的卵群就吞噬了顾庭。   是真正的吞噬,甚至都没有丝毫能够反抗的机会,血淋淋的卵群胀大扭曲,一道横在中间的巨口直直冲着顾庭的脑袋盖了下去,顷刻间他便被黑暗包围,随之陷入了昏迷。   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令很多此刻的黑发雄虫都忍不住思考——那么庞大的卵群是怎么塞到那样一个单薄瘦弱的身躯里?   “所以说,我现在应该在卵群的肚子里?”顾庭皱眉,他撑着团团站起来,脚下是一片黏糊糊的东西,原本精致的白色西装已经被染成了黄褐色,衣边褶皱,看起来破破烂烂得像是个逃荒的小乞丐。   “是的。”团团用机械臂扶着顾庭有些发软的身子。   “团团,你怎么进来的?”   “我回去整理数据,听到隔壁有动静,就过来看看,也被吞进去了。”   顾庭无声叹了口气,他抬头又看了看四周,虽说此刻他应该是在卵群的腹中,但不得不说,整个空间还是很大的,这倒是可以说明卵群没有伪装成其他虫的外貌,而是暂时以原形态藏在了某个地方。   他摸了摸口袋本想着掏联络器,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来在卫生间的时候,自己的联络器就因为卵群的动作而掉在了另一边,此刻唯一能与外界进行联系的只有团团。   顾庭看向白色的小机器,“团团,你可以联系到坎贝尔他们吗?”   团团脑袋上的电子屏在黑暗中闪了闪,红色的感叹号忽然跳了出来。   “怎么回事?”顾庭皱眉,他伸手摸了摸团团的脑袋,“是哪里出现问题了吗?”   “团团没事。”随着小机器人说话,红色的感叹号又消失了,它道:“宝宝对不起,现在没有办法联系外界。”   “没关系的。”   “宝宝别担心,他们会来救我们的。”   “是嘛……”黑发雄虫眸光微闪,他直起身子,神色若有所思,道:“那我们先走的看看吧?”   “好。”   话落,白色的小机器人便往前移动,准备给顾庭探探路。   顾庭看了一眼团团的背影,又将视线放在了周围的环境上——   虫卵的腹腔之内同样也是被一颗一颗的巨大圆卵组成,只是它们之上多了一层血肉做覆盖,将整个空间都衬成了深深的血红色,至于黑色的卵核则是被埋在了更深的地方,透过浑浊的血肉勉强能够看到模糊的影子。   这里的味道并不好闻,但顾庭基本上已经习惯了,他的嗅觉此刻彻底罢工,早就被那些刺鼻的腥臭折磨到失去了原有的功能。   看完了周围,他又看向团团。   圆滚滚的白色机器人走在最前方,机械臂已经被收拢到身体里,之前沾着的黏液还附着在其纯白的外壳上,似乎除了那些黏液,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和往常不同。   哒哒。   脚步声停了,走开一段距离的团团察觉到身后的小主人再无动静,也停下转身,豆豆眼与昏暗中的顾庭相对视。   团团:“宝宝,怎么不走了?”   “你是谁?”   “宝宝在说什么啊?我是团团呀!”小机器人有些不理解地歪了歪脑袋,对于来自小主人的问题有些难以理解,“宝宝不认识我了吗?”   “身体是团团的,但里面的意识……”顾庭眨眼,“你到底是谁?”   白色的机器人顿了顿,似乎是有些意外也有些无奈,电子屏上的红色感叹号又闪了闪,原先有些稚嫩的电子音变成了另一种独特的声色,似男非女,带着些柔软的情绪,听在耳朵里就像是潺潺的流水,温柔却也足够威严。   “你很敏锐。”   顾庭只是看着不远处的机器人,毫无靠近的意图,“不是我敏锐,是你根本不像团团。”   “为什么呢?我看得到这个机器人的全部留存数据,也知道它和你是怎么相处的。”   “团团不会走在我前面,它会拉着我的手;而且——”顾庭抿唇,声音微微不虞,“团团会保护我,而不是等其他虫来救我。”   就像是过去的每一次,在顾庭可能遇见危险的时候,团团会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但直到最后一刻,团团都不会放开小主人的手。   寄居在纯白色机器人体内的意识一愣,显然他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对于他来说,那些过于明显的情感变化还是一道难以理解的题目。   顾庭:“所以你是谁?你想做什么?还有,团团呢?你把它怎么了?”   “呵……小家伙,你的问题太多了。”随着声音的响起,原本电子屏幕还闪烁着微光的小机器像是断了电似的,忽然失去了亮度,整个身体软踏踏地倒在了地上。   “团团——”顾庭着急,迈出一步,但下一刻又因为眼前的一幕而止住了脚。   在他眼前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影子,并非人形,像是一个立在半空中的椭圆,中心格外明亮,几乎在其出现的一瞬间,便将整个卵群的腹腔彻底照亮。那些光芒很温暖,甚至当它们落到顾庭的指尖时,会令他感觉有一丝来自精神上的圣洁。   就像是信徒在叩拜他们的神明。   顾庭后退一步,他忍住了自己想要俯首的冲动。   椭圆形的微光闪了闪,“你好,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个世界的起源。”   “起源?”顾庭皱眉,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的陌生名词,一时间难以理解,“什么意思?”   对方轻笑,“在你们的历史里,大家更喜欢我称作为‘神明’。但其实我不是神,我是起源——一个世界的起源。”   椭圆形微光——也就是世界的起源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没忍住又笑了几声,才继续道:   “不是我创造的虫族,而是这个世界随着演变需要诞生一些种族,而虫族只是恰好被这个世界选择了而已。”   “也不是我创造的虫母,他们同样是世界发展的自然选择,与我无关,我能做的仅仅是看护整个世界能够稳定地运行。”   “我是起源,不是神明。”   年轻雄虫蹙起了好看的眉头,天蓝色如宝石一般的眼瞳里满是不解,“等等——你什么意思?起源?可是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因为这里诞生了一个计划之外的怪物。”起源有些苦恼,连带着周围的光晕都淡了很多,“我并不会插手世界的发展,于是当那个小意外发生的时候,我以为它很快就会进入世界的循环并被同化或者避免,但我错了——那个意外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直到无法克制。”   顾庭隐约知道对方所说的“雪球”是指什么,“在你发现它无法控制的时候,为什么不阻止?”   “我本不能干预世界的发展,但我尝试过借助你们的力量。”起源解释道:“都失败了。”   他有些泄气,“整整1285种算法,没有一个可以成功。”   起源口中的“雪球”是指虫卵与格兰的结合体,当他发现这个“雪球”无法控制的时候,便只好尝试借由推动虫族的发展来将“雪球”提前解决,只是他整整使用了1285种办法,无一成功。也就是说在他的1285种算法里,最后的结局都是“雪球”胀大到令世界崩溃、令虫族消亡,达成顾庭梦境中的场景。   起源周围的光暗了暗,如果他真的是神明,那么一个小小的“雪球”又算什么,弹指间便可让其消失。可他只是一个起源、一个围观世界发展的起源,世界诞生之初需要他,可当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世界便有了自己的轨迹,而拒绝起源的插手。   就像是辛劳的母亲养大了不听话的孩子,在孩子羽翼丰满之际,便脱离了母亲的视线,自由自在,抗拒母亲的靠近以及帮助。   顾庭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梦,“那些算法中,是不是所有的结果,都是一切被虫卵吞噬?”   起源沉默片刻,微光闪了闪,“是的。”   在所有的算法中,虫卵和格兰的结合体就像是得到了世界的眷顾,他们肆意生长,将其他虫族当做是壮大自己力量的“肥料”,不论是雄虫、雌虫还是亚雌,一个个都成了填满他肚子的残肢,甚至不止是虫族,那些星球上的废弃垃圾、机械元件也都成了能够被吞吃的“食物”,对于虫卵和格兰来说,一切都可以下肚。   1285种算法,虫卵和格兰1285次将这个本已经发展好的世界搅地乱七八糟,顾庭的梦境不仅仅是梦,更是一次次算法结局的投影。   那是真的炼狱,也是真的悲剧,整个星球被吃到寸草不生,所有的生物都在黑暗与血腥之下哀嚎。   黑发雄虫喉咙发涩,最初布局是想要解决这个隐患,可是当听完起源的话后,他又开始自我怀疑——1285种算法里都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局,那么他又能做到什么?   起源似乎看到了雄虫的犹豫,“你是一个例外。”   “什么意思?”   是疑惑,也是一种感慨,“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算法里,你都活着——虽然是活在那些虫卵的体内,但无疑,这样的特例只有你一个。”   “所以你找上了我?”   “嗯。”起源靠近了顾庭,那些温暖的光洒在年轻雄虫的身上,驱散了卵液带来的黏腻感,“我只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转机,所以我需要你。”   梦境中的回忆再一次上涌,顾庭想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地狱——   是纯黑的一片,不见天日,任何呼唤都得不到回应,他的爱人、朋友都不在了,他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而他们也永远也见不到他;甚至在时间的流逝下,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身体一点一点与周围黑暗融为一体,至于原本属于他的意识也在消散。   ——他逐渐与卵群融合,也逐渐被其同化。   确实是活着,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这对于起源来说是一个意外发现的特例,可对于顾庭而言却是永无止境的黑暗与折磨。 第96章 融合   “那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我们听到魔鬼在深渊中咆哮、嘶吼、怒喊。”   “整个世界陷入了昏天黑地之中,看不到曙光的星球在宇宙中漫无边际地滚动,星辰陨落、星河弥散,万物不见踪迹。”   “在看不清的黑雾之后, 那是怪物的栖身之地, 庞大、恐怖、荒芜, 它会发出尖锐的嘶鸣,冲破迷雾, 叫着——”   “妈妈。”   “谁是怪物的母亲?我们并不知道, 但在不见光明的深渊里, 我们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听着那凄厉的声音。”   “怪物可怜吗?可怜。但星盟是无辜的, 我们是无辜的。”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怪物在宇宙的长河中终于陨落,残存的生命看到了新生,他们称曾经的数百年为‘黑暗时代’。”   “黑暗终将退去,而光明也会到来。”   “星盟,依然存在。”   ——《星盟史记·后记》   1285种算法中,世界起源看到了那个时代里星盟的1285种衰落, 但每一种结局都与怪物有关,同时他也看到了1285次灾难之下,星盟又在数百年的时间后重新崛起的荣光。   星盟的存在就像是藏身于黑暗的永恒之星, 不会陨落,但是会在噩梦来临时悄悄藏起自己的光,直到得到再一次绽放的机会。   也是在一千多种算法中, 当所有的黑暗退去, 当星盟重新站起来时, 曾经身陨于那场黑暗的首领变成了被后代们惦念、尊敬的雕像——银灰色的巨大雕像立在重新修建的广场之上, 路过的虫族们总是忍不住抬头仰望雕像那冷峻的神情,甚至是在回忆中勾勒出数百年前星盟的盛景。   ——是首领创造了星盟。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起源看到那几千种相似却又不同的结局时,都会感觉有种说不清的难受——可是起源没有心脏,他本不该懂得虫族的情绪。   起源觉得,他只是单纯地不希望自己看着长大的世界变成那副样子,也不想对方平白遭受劫难。   在1285次的演算中,起源一遍又一遍地尝试,他尝试找到改变结局的方法,都失败了。但在一次次的丧气中,起源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特例。   那是一个早就被吞噬、融入在怪物腹腔中的灵魂,是一个年轻的雄虫,有着黑色的头发、蓝宝石一般的眼睛,他长得很精致,像是放在橱窗中仅供展示的洋娃娃,从头到脚,尤其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就连起源都忍不住为之而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明明被怪物吞入腹中的虫非死即伤,即便在那暗无天日的肚腹之中捡了一条命,也很快会被分泌出酸液的卵群消化干净,但那只雄虫却不一样。他被怪物吞噬后却被护在了腹腔之上、那里是藏匿着怪物“心脏”的地方,每一次怪物的脉搏跳动,那么俊美的黑发雄虫也会随着悸动而缓缓眨眼。   迟钝,呆滞,但又坚韧。   起源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于是他回看那1285种算法——原来每一种算法里,那个雄虫都是特别的,他像是被怪物偷偷藏在体内的宝石,虽然已然黯淡无光,但还保留了原有的生命。   起源开始观察所有算法中的雄虫——   他苍白、脆弱、精致,看起来不堪一击;但却有一股很坚韧的精神力包裹住了即将被黑暗侵蚀的灵魂。怪物尝试同化被他藏在心脏旁边的雄虫,可雄虫却不愿意接受同化,在日复一日地驱动精神力保护自己。   从怪物诞生到消亡的几百年里,天空黑了多久,黑发的雄虫就坚持了多久。   直到怪物堙灭,雄虫的灵魂保住了最后一丝的清明——即使少得可怜,但起源看到了,那一抹微弱的光源在污浊的黑暗下明明灭灭,最终随着怪物的消失而一起散落在宇宙之外。   致使天地昏沉的黑雾散去,怪物的死亡让遗留的生命得到了新生,但那抹灵魂也随之消散。   每一个算法中,雄虫都坚持到了最后一刻,他拒绝彻底被怪物同化、拒绝与怪物融合,在起源所看到的结局里,雄虫成功了,只是这样的成功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不,或许还有一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起源知道。   世界起源发现了事情的转机,于是他找了过来。   “我在梦里看到了。”顾庭开口,“不对,准确说来应该是在精神力世界中,虽然我只看到了一眼,但那种绝望感……”   年轻的黑发雄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精神力空间中只看到一眼的画面还压抑在他的心头,回忆起来胸腔里像是憋着一口气,又沉又闷,还有点儿绵密的痛感。   其实顾庭自己也没想到仅仅是一幅画面,便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影响——那时候他看见“自己”被一团压抑的黑色缠住,从四肢蔓延到躯干,在黑色的雾气下隐约可以看到扭曲、翻腾的肉块,畸形可怖,是数个长大的卵组成,血丝横生,拥挤地堆在顾庭的身上,咕嘟咕嘟冒着滚烫的气息。   顾庭能够看到“自己”被埋到只剩下脖子以上可以露出来,那些卵块无时无刻不试图侵蚀他的思维,即便是以旁观者的姿态围观,也足够令顾庭感受到一种无望的痛苦。   “很难熬吧。”世界起源周围的光又亮了亮,他漂浮到顾庭的身侧,低声道:“但是只有你,你是特别的。”   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那一刻顾庭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我能做什么去阻止它?”   “……”起源沉默,“我不知道。”   一千多种算法里,顾庭确实是特例,但也仅仅是保留了被怪物吞噬后的最后一丝神志,甚至在数百年后,也与怪物一同消散在宇宙的长河之中,星盟的首领被后代所铭记,可在黑暗中一直坚守的雄虫却无虫问津。   在他的伴侣、朋友们都消亡于黑暗后,剩下的路都是他独自坚持着到了最后一刻,那种孤寂感,能把他逼疯。   “好吧,”顾庭呼了口气,他绕过起源蹲在了团团的身侧,“回到最初的问题,团团怎么样了?”   起源有些不理解,“它只是一个机器人而已。”   “对我来说,团团是家人。”   顾庭将瘫痪在地上的小机器人抱起来,用皱皱巴巴的衣服擦干净对方机身上的污浊,轻声问道:“他没事的,对吗?”   “嗯,”起源应声,“我需要暂时借助它的身体才能长时间留在世界里,等这些事情解决了、等我离开了,它就会恢复。”   说着,起源顿了顿,片刻的安静后,他又主动道:“我找到它的时候,是它主动把身体让给我的。”   “什么?”顾庭发愣,有些难以置信——团团主动的……   起源:“我给它看了一千多种算法中会发生的事情,它想保护你。”   说着,微光发暖的起源绕着雄虫飘了一圈,语气中染着某种可轻易察觉的惊讶,“机器人竟然也有感情。”   一句感慨之后,他重新回到了团团的身体里,红色的感叹号一闪而过,小机器从顾庭的怀中站起来,电子屏幕亮了亮,开口道:“宝宝,我们继续走吧。”   顾庭嘴角一抽,他默默退后一步,“那你准备带我去哪儿?还有,你真的联系不上外界?”   “带你去看看怪物的‘心脏’。”起源解释道:“真的,怪物体内吞食了太多机械制品、报废能源……对于机器人的身体来说,在这些干扰环境下无法捕捉信号,更何况怪物本身也足够隔绝各种联系,就连外面的虫也很难找到我们的踪迹。”   “那就走吧。”无奈,顾庭只能跟着,眼下他们落到一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局面,似乎唯一的办法便是自己寻找破局之法。   跟着小机器人一路往里走,整条昏暗发红的路上,因为有团团的手电,顾庭倒是能看清四周的模样——除了一片一片染着红血丝的卵块外,就是机械元件、废弃垃圾、残肢断臂,这些日子虫卵没有少吞食虫族,也正是因为这些“营养加餐”,才能让他在短短几日发展到如今的状态。   顾庭心下一抽,他问:“是不是因为我的选择所以加速了怪物的成长?”这才导致了这些无辜的虫被虫卵们吞到腹中。   他选择了用订婚一事刺激怪物主动出现,但随之带来的还有很多生命的消逝。   “是。”机器人点头。   窒息感再一次上涌,顾庭看着那些几乎分辨不清的尸首,牙根发颤。   寄居在机器人身上的世界起源偏头看了看周围的残肢,声音平淡无起伏,对于他来说几个生命的消逝并不算什么,他要的是整个世界的安稳,“即使你不做出这个决定,他们也会死,只是时间的问题。如果你不做这个决定,那么等怪物出现,死的虫只会更多。”   在起源看来,一部分小的牺牲如果能够挽救更多的生命是值得的。这让顾庭想到了曾经在地球上时听到的一个小故事——火车失控,一条轨道前方是悬崖,另一条轨道上是两个正在玩耍的孩子,那么这种时刻,要怎么选择[注①]。   对于起源来说,这件事平淡到不值一提;可对于顾庭来说,却令他备受谴责。   剩下的一路格外沉默,不论是起源还是顾庭,谁都没有主动开口,就像是起源不理解顾庭的情感变化,顾庭无法认同起源的潜在认知,于是这样的沉默一直维持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是这里。”   圆滚滚的机器人停住了脚步,他微微扬起脑袋,就能看到悬吊在半空中的大家伙。   “那是——格兰?”顾庭一愣,靠近一步抬头仔细看着。   半空中的卵块被拉扯成了藤蔓的模样,甚至一部分黑色的卵核暴露在空气中,黏液滴答,在卵块包裹的中央可以看到一具苍白的躯干,双眸紧闭,皮肤上浮现着圆卵的痕迹。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黑暗,然后接受虫卵一步步的蚕食与同化。   顾庭:“格兰是心脏?”   “可以这么说。”起源点头,“这个亚雌和虫卵是共生体,意识对半分,但如果格兰死了,那么虫卵肯定活不下去。”   “那只要现在解决掉格兰就行了?”   “没那么简单。”   小机器人操控身体,缓缓从身体里掏出一段杀伤力中等的小炮筒,“你看——”   几乎是在炮筒发亮的瞬间,那些卵块就行动了,它们张大卵膜,层层叠加在一起,本来能够轰碎墙壁的炮筒就像是哑了火似的,瞬间被卵膜吞了进去,黑烟倒是一股一股地往出冒,但是吞了炮弹的卵块却像是无事发生一般,涌动着回到了原位,似乎并不想搭理这个攻击它们的外来者。   世界起源:“它们在保护自己的心脏。这些卵已经饿了太久了,一个连自己‘妈妈’的骸骨都能咽下去的卵,还有什么是不敢吃的?”   “等等——你说它们吃掉了自己的‘妈妈’?”   “是的。”起源点头,有些疑惑,“你不知道吗?我看到了,你们在赫尔狄克星的洞窟下发现了很多虫卵,你们也去了更深处的地方,那里就是虫形虫母消亡的洞穴,曾经遗留在那里的所有骸骨,都被这些虫卵当做了养料。”   猜想与猜想被证明是不一样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再一次从顾庭的尾椎爬升至后心窝,他有些难受地握了握拳,才发现自己的后颈已经汗湿一片。   骤然听到这个证实结果的雄虫喉咙发干发涩,他有些艰难道:“那、那是它们的‘妈妈’啊……”   小机器人收回了支在身体后面的炮筒,他没有回答顾庭的疑惑,而是进入正题,“必须在虫卵与亚雌完成同化之前解决掉这件事,不然等时间一到、同化彻底完成,那么我所预见算法中的结局也会应验,你的梦境也会变成现实。”   虫卵依靠格兰得到离开赫尔狄克星地下洞窟的能力,同时格兰也因为虫卵而拥有生命延续的可能。他们之间可以说是相辅相成,一旦同化彻底完成,那么格兰与虫卵也将融为一体,届时才是真正的地狱。   原始虫卵的力量本身就很强大,它们能够在没有虫母照料、没有养分供给的情况下存活到现在就已经证明了那堪称奇迹的生命力,再加上这群虫卵以格兰为寄居体,不加节制地吞食它们所能遇见的一切“食物”——虫族、器械、垃圾……   几乎是无底洞的腹腔中消化了太多的杂物,但也正是这些杂物,令虫卵构成的怪物越发地庞大且不受控制。   正当顾庭抬头盯着怪物的“心脏”时,被卵群缠绕的格兰忽然睁开了双眼——   一边是灰蓝色如玻璃的眼珠,另一边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像是芝麻似的黑色卵核,又细又密,填满了一整个眼眶。   他居高临下地望向黑发雄虫,忽然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   与此同时,订婚的大厅内——   原本的另一位主角忽然失踪,只在卫生间里发现了一滩来自亚雌侍者的血迹,以及落在地上的黏液。   坎贝尔看着地上的那滩液体,对身侧的叶莱、恩格烈道:“全员戒备,每一个地方都不能放过。”   “是。”   抱着花束的安迪有些愣神,他看向几个神色沉稳的雌虫,有些不可置信,“所以,是故意的?”他或许不够聪明,但也没有傻到看不出眼前的局势。   对这件事了解一半的维点了点头,小声解释道:“算是故意布局的。”   “你没告诉我?”   “军事机密,我、我这也不好说啊……”   安迪狠狠瞪了维一眼,将怀里的花塞过去,冷声道:“等找到小宝石再和你算账!”   恩格烈走到坎贝尔身侧,他见银发雌虫还盯着地上的黏液看,便开口道:“没信号,什么都追踪不到。”   “我知道了。”坎贝尔脸色阴沉,看不出具体情绪,只是放在身侧紧握的拳头却足以见得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道:“继续找,消息压下去。”   银发雌虫看了一眼地上血肉模糊的亚雌,紧握的拳头松了松,转身离去。   叶莱皱眉,此刻却有些后悔,“当初真不应该答应的……”   “我先去找找!”阿莫尔留下一句话便跑了出去,恩格烈见状,道:“我也去。”   安迪叹了口气,他拉住维,“我也和你们一起找。”   “走吧。”   在没有信号的帮助下,他们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挨个寻找顾庭的踪迹。 第97章 见面   翡冷翠某处地下排污管道内, 这里平日里堆积着大量的污水,待入夜以后管道内的阀门会在工作人员的开启下履行自己的职责,届时含有垃圾的污水便会顺着相连接的管道一同排放到专门的处理厂内。   只是在靠近某港口的排污管中却有些不一样, 那庞大的管身就像是被什么脏污堵住了似的, 只零星地露出一点儿缝隙, 一部分污水中的固体垃圾在水流的作用下拥堵在狭小的缝中, 很快原先流畅的污水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像是一瞬间从瀑布到干涸泉眼的变化。   ——滴答,滴答。   黏稠的液体从管壁上一部分模糊不清的团块上落下来,很快砸进污水中,只是一场怪异的景象却发生了——暗色的黏液并不被污水稀释, 而是依旧保持着原有的状态,像是一团黏胶,在深褐色的水中翻涌转动。   很快细密的黑色脏污被黏液吞食,它们又顺着管道爬了上去, 回到原来的地方。   顺着管道向上看,这才能注意到盘踞在上方的阴影, 那几乎是一种遮天蔽日的庞大, 数米长、数米高的管道在尽头处被肉红色的团块挤满, 它们周身包裹着黏腻的液体, 就像是某种刚从母体内诞生出来的异生物卵,分布在卵膜中的每一条血丝都在颤动,像是在呼吸着管道内稀薄的氧气。   ——它们是来自赫尔狄克星地下洞窟的卵群。   在它们的腹腔之内, 已经被困了几个小时的顾庭盘腿坐在地上, 身下是有些柔软的红肉, 那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坐在了谁的怀里。   当这种想法浮上脑海的瞬间, 顾庭便为此而恶寒。   附身在团团身上的起源也蹲坐在年轻雄虫的身侧, 原先明亮的电子屏光芒微微黯淡,但还是执着地在这缺乏光线的空间里燃着暖光。   顾庭和起源就像是两个无路可走的小孩,他们只能看到无望的结局,想要改变,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手指搭在膝盖上,就像是坎贝尔那样轻轻叩击的顾庭不自觉咬着唇,他扭头看了眼蔫搭搭的起源,忍不住道:“因为你世界才诞生的,你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   白色的小机器人抬头瞅了眼雄虫,电子屏上出现一个“无奈”的神情,“我只管世界诞生,但当世界具备了自己运行的能力后,就会脱离我的控制,而且我也没有权利和能力去参与,那一千多种算法已经是我最后能做的了……”   说着,起源叹了口气,“就像是现在,我连找你都得借用机器人的身体才能完成,可想而知对于世界的发展,我有多无能为力了。”   顾庭和起源双双对视,又齐齐叹气。   顾庭:“那也不能干坐在这儿吧?你的算法里不是说格兰和虫卵要同化我吗?”   “是的,在这里呆地再久点儿,就……”起源顿了顿,试图寻找一个更加适合形容的词汇,“时间越长,你的意识越涣散,对于这些虫卵来说就是可趁之机。”   闻言,顾庭又抬头看了眼被悬吊在半空中的格兰。   在不久之前,被虫卵们束缚的雌虫还睁眼冲着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但持续时间极其短暂,就在顾庭想要开口问出什么的时候,格兰便又闭眼陷入了迷蒙,之前那个笑容快得就像是一个错觉。   格兰和虫卵的意识对半分,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怪物体内同时存在两个意识,他们因为相同的目的而达成了联合,如果能够让它们相互反目,或许……这件事情还有转机?   顾庭再一次和起源确认道:“依照你的意思,虫卵和格兰他们之间只有一个出现问题,那么这个怪物就可以解决?”   “是这样的,当然也像是我之前说的,必须在虫卵与亚雌完全融合之前解决掉其中一方。如果融合同化完成,那么亚雌和虫卵便会重新形成一个整体,到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剿灭整个怪物。但无疑,那一定是最难的。”   “我知道了。”   顾庭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思考一下,但显然,现实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窸窣声响起,包裹着格兰的卵群们又缩紧了一点儿,绵密的吞咽声响起,那些卵又开始动作。   “这只亚雌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和虫卵融合了。”起源望了过去,“现在虫卵们正在‘消化’它体内的食物,等它养分吸收地差不多了,也就该轮到你被同化了。”   说这话的时候,小机器人脑袋上的豆豆眼直直看向了顾庭。   黑发雄虫一顿,只能低低应了一声,继续观察着怪物的“心脏”。他必须找到什么办法……   格兰裸露出来的些微肌理上蔓延出了可怖的血红色丝线,而那些丝线的另一端则是来源于虫卵——卵膜内的血丝越来越多,它们就像是吸饱了鲜血的吸血虫,贪婪又惬意地舒展着,并将自己的根茎深深扎入亚雌的皮肤,当然还有其他一部分同样被吞到腹腔中的“食物”。   每一次虫卵的震颤,都伴随着格兰心脏的跳动,那些隐藏在静谧之下的动静越来越贴合,似乎马上就要彻底同步。   年轻的黑发雄虫站了起来,他抬手摸了摸虫卵的表面,湿滑、黏腻,触感有点儿恶心,但为了自己的目的,他还是忍下了排斥,借由身后浮现的精神力触须以及尾钩帮助自己爬上去。   卵块上面大大小小的凸起起到了帮助的作用,当顾庭勾着脚尖、腰腹用力之后,终于爬到了与格兰齐平的高度。   他本想尝试把格兰从卵中挖出来,但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在暗色下发出浅蓝色光晕的精神力触须试探性地靠了过去,它们扒开一些几乎要包裹住格兰脸庞的卵块,被卵环绕的亚雌依旧处于闭眼昏迷的状态,顾庭扶着卵块的边缘靠过去,抬手拍了拍格兰的侧脸。   “格兰?”   并没有什么反应,顾庭只好继续——   “格兰,你听得到吗?或者说,纱南?”   “我知道你听得见,你最初的本名应该是纱南·格兰吧?”   “你还记得格兰家族吗?”   昏暗之下,顾庭看到格兰的眼睫微颤。   他再接再厉:“格兰家族的使命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昏迷的亚雌动了动嘴巴,模模糊糊吐出几个不甚清晰的字眼。   顾庭蹙眉,“什么?”   “格兰……”亚雌低声喃喃:“帝国之刃。”   眼见似乎有些效果,顾庭又呼唤了几声,终于看到亚雌缓慢地睁开了他那只还完好的眼睛。   灰蓝色的眼瞳里蒙着一层雾气,甚至还有些无神,而另一边眼眶中的黑色卵核却像是察觉到什么,开始剧烈地颤抖,几乎要从皮肉之下挤了出来。   格兰用了快两分钟的时间才辨认出眼前的虫是顾庭。   他肌肉僵硬,脸上几乎做不出什么表情,但无神的眼睛里却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抹惊喜和粘稠的热情,“是……顾庭阁下啊!”   虚弱却又温柔到不正常的声调,带着一些讥讽的喟叹,像是在嘲笑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明终有一天也不得不向现实屈服。   “是我。”顾庭面无表情,他盯着格兰看了一会儿,“你做这一切,到底想要什么?”   格兰歪头想了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我也想知道啊。”   很早以前获得了去军校的机会,但却被克莱恩以强硬的手段收为脔。宠;算计雌虫阿莱却不想最终害人害己、沦为罪虫;从翡冷翠上逃走后,明明可以有更安稳的生活,却因为遇见星盗而毁于一旦;去OE08号星球的黑市上与辛烛合作,但似乎也是被人家把玩在手里的棋子;被星盟抓捕、被辛烛救走、狼狈出逃,自由短暂到不可思议,然后他又变成了卵群们的容器。   有时候格兰也在问自己,他到底想要什么?   被当做脔。宠的时候,他乖顺听话,想要不被雄虫们虐打;算计阿莱的时候,他想要一个报复雄虫的机会;逃离翡冷翠的时候,他想要一个自由;受伤在黑市寻求合作的时候,他想要拥有掌控自己生命的能力;被辛烛当做棋子的时候,他想要让所有欺骗愚弄他的虫后悔;与虫卵融合的时候,他想要把自己的执念也一起拉到黑暗之中。   ——我都脏成这样了,被我当成“神”的你又凭什么干干净净地站在天上仰望我?如果当初没有救我,或许你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结局吧?而我也不至于经历这些起起伏伏。   一直以来似乎都被其他虫愚弄的格兰陡然发出一声急促的冷笑,他笑到咽喉颤抖、笑到青筋暴起、笑到虫卵耸动,尖锐的笑声逐渐变得沙哑,他在对上顾庭不解的目光后,吐气艰难地开口:“顾庭阁下,你后不后悔当初救了我?”   格兰不给雄虫开口的机会,他自顾自道:“其实我想过很多种不一样的结局,但如果一开始你就没有救我,让我死在那些雄虫的手里,或许之后你在星盟安安稳稳地当着自己的‘小王子’,世界也不会再有一个叫作‘格兰’的亚雌……哦,至于阿莱,他的仇也可以报了。”   格兰脸上的笑容不断,那些正处于消化阶段的卵群似乎也感受到了寄生体情绪的变化,一同簇拥在一起,加速了在肌理下翻滚的速度。   顾庭神情冷淡,对于格兰的一些“感慨”心里并没有多大的触动。他确实有善良的一面,但在面对很多次因为格兰而生的危险后,顾庭最初对这只亚雌的怜悯所剩无几,更何况当年他并不知道自己帮助的亚雌就是那位害了阿莱的纱南。   于是他开口:“当初我不知道你是纱南。”   格兰一顿,“那如果你知道呢?”   “那我一定不会放你离开。”顾庭在静止的卵块上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身后的尾钩勾着一处缝隙,以防他意外滑落,“任何虫都应该为自己的错误而付出代价。”   “我没错。”即使到了现在,格兰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形容狼狈的亚雌从鼻腔里哼出冷笑声,“我有什么错?有错的明明是那些雄虫!”   “那阿莱又做错了什么?”   “那只能怪他倒霉!他为什么和克莱恩约会呢?一个雌虫,他有军衔、有自由、有地位,不像我——在他走着充满荣誉的路时,我却像是狗一样跪在雄虫的脚下摇尾乞怜,我都那么努力了,对于雄虫来说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   格兰眼里依旧藏着怨恨以及嫉妒,“顾庭阁下你知道吗?当初那些雄虫第一次见到阿莱的照片时,他们拿我做对比——他们说,阿莱看起来像是干净的天使,而我则是跪在地上祈求垂怜的小丑;阿莱是前途无量的年轻军团长,我是浑身疤痕、翅膀被打孔穿。环的奴隶;他们说阿莱那一虫种的翅膀一定很漂亮,而我的翅膀——那时候,我的翅膀正被瑟托踩在脚下碾压。”   “多疼啊,雌虫的虫翅相当于心脏,同时也是一种战斗工具,可像我这种鲜少长出虫翅的亚雌,虫翅本身就发育不完全,多碰一下都要疼,可我的翅膀上却被留下那么多的环扣,只因为他们说动起来叮当响才更有意思。”   “我的命,落在他们眼里,只能得到一句‘有意思’。”   格兰在说自己命苦,嘴边挂着怪异的笑容,“顾庭阁下,这样的经历,我难道不该做些什么吗?”   顾庭:“我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无所谓,毕竟阁下您干干净净的,与我这样生活在地狱里的虫可不一样。”格兰桀桀一笑,“你不是刚才问我想要什么吗?我想要吃了你,然后和你融为一体,就像是这些虫卵吃了它们的妈妈一样,虽然最开始有点儿难以接受,但却给我打开了新思路。”   说着,格兰又笑了一声,尤其当他看到顾庭沉冷的神情时,更是忍不住笑到晃神发颤,连带着束缚他的卵块也开始颤颤巍巍。   “阁下,我好喜欢您这样的表情啊!无奈,生气,有些迷茫……这些都是因为我才有的情绪变化,多好啊!如果等外面那些虫知道你被我吃了,他们还能下手对付我吗?他们会不会痛哭流涕?你的那位未婚夫——星盟首领坎贝尔是吗?他会不会跪在地上祈求我放了你?”   “当初要不是因为那群叛军,我也不会被星盗抓起来而失去一只眼睛,雌虫和雄虫又有什么区别?一个因为强大而站在顶端、肆无忌惮,一个因为自诩高贵、残忍暴虐,比起他们,我又为什么要一直被踩在脚下?”   “所以我期待着星盟首领跪在地上求我的那一天……”   ——啪!   一个巴掌利利索索地落在了格兰的脸上,力道很大,亚雌苍白的侧脸颤了颤,僵硬的脸部肌肉似乎都被打松了很多,几秒钟的时间,一个发红的手印就浮现在了格兰的脸上。   顾庭嫌弃似的甩了甩手,“你是废物吗?”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活到现在,这是顾庭第一次如此尖锐地质问其他虫。   “……什么?”格兰用舌头顶了顶发麻的腮帮子,有些迟钝,“你说什么?”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奉若神明的蓝宝石还有这样的一面。   “我说,你是废物吗?”顾庭也学着格兰那样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讽刺意味十足,“只有废物才会臆想强者如蝼蚁一样。”   顾庭讨厌格兰施加在坎贝尔身上的那些臆想,在他心里坎贝尔是强大到无所不能的强者,是对得起“暴君”这个代号的雌虫,他厌恶格兰的眼神,以及那种扭曲的、妄想坎贝尔弯下膝盖、摘离自尊的想法。   格兰脸上的神情冻结了,眼眶中的虫卵来回钻动,甚至有几个黑色的卵核拉着黏液从眼尾滑了出来。   顾庭从卵块上站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眼仰望着自己的格兰,冷漠道:“你想的,没有一件可以实现。”   格兰不怒反笑,“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说着他看了看周围的卵群,顶着脸上的巴掌印愉悦道:“它们已经快消化完了。”   ——言下之意,下一个就该顾庭了。   黑发雄虫一言不发地回到小机器人的身边,而清醒片刻的格兰则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起源:“我感觉到怪物的‘心脏’越来越强劲了,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我知道……”顾庭揉了揉太阳穴,“我得再想想……唔。”   忽然他脚步不稳,好在身侧有小机器人及时伸出机械触手拉住了顾庭的手臂。   起源:“你怎么了?”   “没事。”顾庭凝眉,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刚才那一瞬间他好像听到了谁在呼唤自己。   正当顾庭再一次盘腿坐在小机器人身侧的时候,他又一次捂着脑袋发出倒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没事?”起源靠近了些,小机器人脑袋上再一次出现了红色的感叹号,下一秒起源就道:“我听到了,一个雌虫在呼唤你。”   虽然在长大的世界里,起源看起来好像很废,但他到底还是有点儿小能力的。   起源:“是你的伴侣。”   “你知道怎么回应吗?”   “闭上眼睛,用精神力去捕捉,你们进行过精神力结合,可以在精神力世界中感受到彼此。”起源回答:“就是距离比较远,你可能在捕捉的过程中比较……”   话没说完,小机器人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上压了半截力道。   起源转头一看,刚才还和自己对话的雄虫已经闭上眼睛,像是被拉到了另一个世界。   “……费劲。”他默默地补上了后两个字,用机械臂扶着雄虫的身子方便对方靠得更舒服点。   这一次整个空间都陷入了无声的静谧,起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团团,你有一个不错的主人。”   与此同时,在霞光灿烂的精神力世界中,顾庭陡然出现,下一刻就被坎贝尔拉着手腕紧紧拥在怀里,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深到难以呼吸的吻。   在这个舌尖颤抖的吻中,顾庭感受到了银发雌虫的恐惧。 第98章 吞噬   “唔……坎贝尔等等……”   黑发雄虫有些艰难地喘着气, 他的手按在银发雌虫的胸口上,像是推拒,但也像是想要埋到对方怀里的眷恋, “等等——呼……”   但显然这几个小时的失踪对于坎贝尔来说煎熬极大, 哪怕是几年前在荒星数着日子、等待攻上翡冷翠的时候,他都没有感觉过如此难熬。那种猛然失去伴侣的感觉太过令他心惊,尤其当时在地上看到血迹时, 那一瞬间的闷窒令坎贝尔无所适从。   他心里的担忧不比其他虫少,但他是星盟的首领、是大家的主心骨, 于是那些可能浮于表面的情绪都被坎贝尔死死地压了下去,冷酷、威严被他装点在面具之上,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自乱阵脚。   至于那带走顾庭的虫卵——明明是一个吞食虫族的巨大怪物, 可在重重监控下却无法寻找,那些技术虫员曾说是因为某种外在因素影响了机器运转,或许是辐射、也或许是磁场, 所有的寻找方式都被断绝了。   于是在发现顾庭消失且联系不上的时候, 坎贝尔开始庆幸自己和黑发雄虫达成了精神力结合,不然他可能现在还像是无头的苍蝇一般乱转。   而此刻,见面之后, 全部的感情拥有了一个抒发的通道。   精神力空间也能察觉到主人的情绪波动——顾庭和坎贝尔站在霞光灿烂之下,而另一边却被明处明确地分割成了另一种模样——黑沉沉的天空以及荒芜的大地,干裂的缝隙中流动着浓重的雾气;前者漫天微光,后者一轮红月,显然这一场见面导致了顾庭和坎贝尔的精神力世界发生了某种结合, 甚至那些暗沉的土地在一点点蔓延、爬升, 红月也试图吞并霞光, 将那个灿烂世界的主人拉到自己的领地之内。   这是坎贝尔此刻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于是精神力世界也在遵从着主人的意愿行动。   顾庭被这个像是藤蔓一般的拥抱和亲吻缠绕着,而深色干裂的土地也一点点迈出了“脚步”,悄悄吞噬着绿茵茵的草地与鲜嫩的野花。   这一切变化顾庭心知肚明,但他没有选择阻止,而是选择了以温和包容。   年轻的雄虫就像是天生的驯兽师,他从骨子里、直觉中总是知道该怎么驯服不羁的野兽、安抚疯狂的伴侣。   于是,一边是激烈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深吻,像是狂风巨浪、电闪雷鸣;另一边则是躺平接受,是和风细雨、风平浪静的回应。   浅蓝色的精神力触须从雄虫的身后飘了出来,它们代替主人的肢体、执行主人的意志,像是八爪鱼似地纷纷缠绕在雌虫的腰背之上,而晃动在臀上的尾钩也悄悄圈住坎贝尔的小腿,正亲密地感受着来自伴侣的体温。   红月泠泠,霞光微颤,正当那朦胧的雾气即将笼罩到隔壁的暖阳时,坎贝尔才结束了这个长久且凶猛的吻。   ——他在尝试克制自己的失控。   吞并停止,银发雌虫压抑住了自己心底恐怖的想法,他与顾庭相抵着额头,彼此之间气息交缠,唇鼻之间一片热潮。   “咳……”   终于喘匀了一口气,顾庭抬手摸了摸嘴巴,热腾腾、湿乎乎的,似乎连轻薄的皮肉都肿起来一圈。   也确实如他想的那样,在坎贝尔的眼里,黑发雄虫此刻脸颊浮粉,嘴巴红肿一圈,还能看到某些坎贝尔着急之下留的齿痕。   俊美的小青年总是会得到更多的关注,虽然瞧起来似乎有些狼狈,但着些落在男妈妈的眼里,无一不是令坎贝尔心疼的证据。   “有没有受伤?身上怎么这幅样子?”虽然在精神力世界中成功见到了自家伴侣,但坎贝尔无法就此放松,自从看到洗手间的那一滩血迹以及地面上的黏液后,他便紧绷着心脏,时时刻刻担忧着顾庭的安危。   尤其此刻顾庭一身白色小西装皱皱巴巴,沾染着不知名的液体,甚至边边角角还有发沉的暗红,让坎贝尔忍不住猜测那些红色来源于哪里。   分开的每一秒钟里,坎贝尔都在担心着顾庭的安全。   在此之前,坎贝尔有信心能够将自己的伴侣保护好,可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却令他发现自己还是不够强大,他每一次想要将顾庭揽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时,就会发现有一个不知名的力道在将小宝石向外、向深渊去拽。   即使只分别了几个小时,但对于坎贝尔来说就像是失而复得时的惊喜,他双手捧着青年的脸颊,粗粝的指腹滑过对方的肌理,感受着于他而言久违的温度。   “我现在没事。”顾庭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一遭让坎贝尔担心了,便也顺从着对方的抚摸,像是饲养员在安抚受惊的大猫似的,顾庭也伸手搂住银发雌虫的后颈,将几个夹着潮湿森林气息的吻送了上去,轻轻地落在了雌虫发烫的唇角之上,“就是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我们需要想一想办法……”   坎贝尔皱眉。   “是这样的……”顾庭靠在银发雌虫的怀里,三言两语把他从世界起源那里听到的消息说了一下,末了道:“虫卵和格兰,我们必须解决掉一个,而且还要快一点,不然等他们完成融合同化后,我们就没机会了。”   顾庭抿唇,他低声道:“还有一段梦要给你看……”说着,他扣住坎贝尔的后颈将雌虫压向自己,巧克力色与象牙白的肌理再一次碰触,瞬间曾经雄虫的所见所闻像是一段画卷般在坎贝尔的脑海中展开。   他看到了那个被顾庭隐瞒的地狱——黑暗、黏稠,孤零零却看不清脸的虫族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祭品,呈现出一种献祭的状态,四肢被成群的卵块缠绕,目光所见之处只有纯粹的黑色,这里暗无天日,什么都看不到,在极其安静的情况下,心跳声反而变得震耳发聩。   所有的卵都与心跳声同步,坎贝尔看到了那些卵尝试将“祭品”完全吞进去的野心。   “那是……”   顾庭故意朦胧了梦境中自己的脸,那些虫卵几乎将躯干都包裹,因此他并不担心坎贝尔通过身材认出自己。   他只是道:“虫卵们会将其他虫族当做养分吸收同化,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格兰——格兰的同化会令虫卵彻底发育成不可控的怪物,刚才的那一幕也会变成一种常态。”   坎贝尔心下怪异,脑海中的画面仅仅是一闪而过,并不够他仔细观察,那是某种迟疑还是种在了他的心里。他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抚上顾庭的发顶,低声道:“会没事的。”   那一瞬间,顾庭甚至以为坎贝尔已经猜到了什么——他可不想让坎贝尔看到自己被虫卵欺负到苟延残喘的模样。   顾庭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坎贝尔抱得更紧了,几乎整个脸都埋在了丰腴的胸膛中,像是在汲取可以供给自己的氧气。   “我也觉得会没事的。”   炽热的手掌盖在他的后脑勺上揉了揉,坎贝尔低声询问:“需要我们做什么?你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吗?你说的世界起源……可以相信吗?”   顾庭点头,“可以相信。”随即又摇头,“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但初步猜测应该是一个不容易见到其他虫族的地方,比较隐蔽,应该缺乏光线,但同时空间很大——我现在在虫卵的腹腔之内,甚至里面还很宽敞。”   “黑暗之下的大型空间……”坎贝尔沉吟,这样的地方在翡冷翠上很多见,想要找到却也不容易。   顾庭:“应该还比较潮湿,我隐隐约约能够听到水声,但不是很确定。”   坎贝尔心里逐渐有了一个朦胧的猜测,“好,一会儿我会再带虫找。”   “你们找的时候也要小心,虫卵有吞食其他东西的能力,只要吃到肚子里都可以当做是养料来供养自己,不过现在虫卵正在消化期,应该相对而言比较安全,但我不知道消化期会持续多久。”   “嗯,我知道了。但是现在——”银发雌虫皱眉,一脸严肃,“你要怎么办?”   “……”   顾庭沉默,虽然他给坎贝尔说起来好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实际上面对现实困境却还一团糟。   见雄虫沉默,坎贝尔揉了揉伴侣的脑袋,“没事,还有时间。”   “你先找到我和虫卵的位置吧,”顾庭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可以尝试用精神力感应我的位置吗?毕竟我们已经结合过了,应该是有些联系的吧?”   “有,但是不清晰。”   就像是坎贝尔此次呼唤顾庭的精神力空间,很大程度上是他赌一把的操作——虫族中关于雄虫、雌虫精神力结合后能做的事情有很多,但基本都是书面内容,缺乏实例,在坎贝尔尝试成功之前,他抱有的希望不超过三分。   “我等你来找我……”   忽然,他们所在的精神力空间一颤,灿烂的霞光以及黑暗中的红月都随晃动,连天空中也裂开了一道道分叉的缝隙。   顾庭:“怎么回事?”   坎贝尔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半透明的手,“没事,时间快到……”   还不等银发雌虫说完话,两个相连的精神力空间瞬间崩塌,当坎贝尔消失在顾庭眼前的时候,黑发雄虫被一股来自身后的力道拉得向下方坠落。   那种呼呼的下坠风声宛若现实,也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后,顾庭猛然掉在一片柔软之上。   “——什么?”   年轻的雄虫爬起来,周围又变成了熟悉的黑暗,只是比起虫卵带来的压抑黏稠,这里的黑暗反而更加平静祥和,像是某位长辈温柔的凝视。   “别怕,是我。”   沉稳且微哑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常年没有开口说过话,以至于对方格外在意字字句句之间的停顿,虽然音调标准,但却带了点儿奇怪且缓慢的韵味,不像是对话,而像是在吟唱一首短诗。   顾庭:“谁?”   他在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找到相似的声音,应该是第一次听到才对。   “是我——”如同幕布一般的黑暗缓慢地、像是水一样开始流动,一截浅浅的蓝色虚影从深处浮现,很模糊,似乎只要轻轻一口气,便能将那团虚弱的影子彻底吹散。   “你……”顾庭一愣,他看向那团影子,有些眼熟,同时也在脑海中复刻出了另一个画面——黑蓝色亮面的巨蝎,外壳坚硬、尾钩粗壮,颜色漂亮地像是深夜中的宝石,“尤坦?”   “是我。”   影子晃了晃,连带着那蓝色都看起来有几分褪去,顾庭甚至怕下一秒钟对方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你、你不是还没有意识吗?那虫母呢?”   “显而易见,我恢复了一点意识,但很少。”尤坦轻笑一声,在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年后,他曾经在赫尔狄克星上的桀骜早就消散,“我是瞒着他偷偷来的,他已经为我担心很久了。”   此刻的尤坦就是一位疼爱“妻子”的丈夫,因为不想让虫母多担心才选择了偷偷见顾庭一面。不过虽然尤坦知道眼前的雄虫是他与虫母的孩子,但多年未见,再加上不曾多相处一天,对话之中便不免有些生疏,甚至不比汹涌在异兽潜意识中的情感浓厚。   “那他知道你醒来了吗?”   “不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尤坦轻叹一声,“等这一切都结束了……”   尤坦轻咳一声,蓝色的虚影也随之晃动,颜色似乎比之前更加黯淡了,“孩子,我知道你现在面临的情况,我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出现的。”   “你的意思是还有办法?”   “是的。”   在顾庭一筹莫展的时候,尤坦的出现无疑是一道救命符,“是什么?”   “不要忘记,异兽也擅长吞噬。”   ——吞噬与腐蚀。   虫卵是原始虫形虫母的后代,它们可以依靠吞噬其他东西来壮大自己的能力,但显然此刻的虫卵还没有完全发育起来;而异兽是原始时代蓝血帝王蝎的化身,有人形虫母的精神力附着、有来源于雅克斯的祝愿,两相比较,似乎也是异兽更占优势。   但前提是——   “前提是,你能够让异兽来到这里——来到这个星球之上。”   “赶在那个怪物彻底发育之前。” 第99章 号令   眼下尤坦的状况并不能算好, 他当初死时太过惨烈,在后来的数百年、上千年中,又化作毫无神志的异兽懵懵懂懂辗转于各个星球, 他成了肆虐虫族的“凶手”,也成了被虫族诛杀的“敌人”, 在那些荒芜的时日中,唯一能够让这抹灵魂坚持下来的还是藏在骨子深处的执着。   尤坦本身的意识在过往的日子中处于一种睡眠的状态, 但又与纯粹的睡眠有所区别,大概硬要形容,则是思维僵硬、迟钝, 他只能被动地感知从异兽身上传来的一切,却很难主动做出回应。甚至多数时间里中, 上一秒尤坦还能浅浅地“看”到过去朦胧的光影, 那么下一秒就会忘记自己是谁、在做什么。   他在这样的黑暗中呆了很久很久,直到某一天在陌生的星球上通过异兽的躯体“嗅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是谁?   ——是他的孩子?   异兽的本能替尤坦做出了选择——陌生的星球、慌乱的虫群,危险一触即发,但身形庞大、滴落着具有腐蚀性液体的异兽却乖巧地停下了利爪,它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在驳杂的空气中尝试捕捉熟悉的味道。   那是它们的孩子, 是尤坦和虫母的孩子。   身为异兽的尤坦或许不记得自己是谁,但他却潜意识地知道不能伤害那个清瘦的小雄虫。在异兽纯黑白的视角下, 显得黑发雄虫越发的单薄可欺, 那么小一点儿, 跌坐在地上几乎都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漂亮,它们挣脱了唯有黑白二色的束缚, 在异兽的感官中绽放出了灿烂夺目的蓝色。   ——就像是蓝宝石一样。   这句话很熟悉, 在很久很久以前, 也有谁轻轻抚摸着尤坦的侧脸,低声感慨那双眼睛就像是被打磨出来的蓝色宝石。   黑发雄虫的出现就像是一道开关——他开启了尤坦那少得可怜的一部分意识、他追随着过往的秘密来到了赫尔狄克星上、他让虫母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伴侣、他的存在逐渐令异兽得到了安抚。   对于异兽来说,与虫族对立并非是必须的。   当年因为研究员的贪婪和对荣耀的追求,他们将异兽带离了赫尔狄克星,致使异兽被迫离开一直以来守护的骨巢。他们为了荣誉将各种实验施加在异兽的身上,在他们眼中异兽只是可以利用的实验品,他们在前期为了安慰自己而单方面地认定异兽没有感情、没有痛觉、没有思考的能力,于是这些“认知”便成了他们光明正大、肆意掠夺异兽身上资源的借口。   腐蚀性极强的黑色黏液让研究员们看到了改造出新型杀伤力巨大武器的希望,同时也豢养了掌权者想要借由强大武器力量开拓疆域的野望。   前者为了青史留名、后者为了权利野心,于是异兽成了整个计划中的牺牲品。   那本被藏在帝国资料库中无虫问津的日志是来自于某个研究员从发现异兽到自己死亡之前最后一秒的记录,那些内容中包含了α实验的全部暴行。   曾经的帝国知道异兽为什么会在各个星球发狂,但是他们不愿意将这个真相透露给民众,于是隐瞒了一切有关α实验室的全部内容——除了帝国高层,这个秘密不再为其他虫所知,就连当年与之有关的研究员们也尽数死在了异兽报复性的屠杀之下,于是这正好方便掌权者掩盖整个事情的经过。   显然,这个谎言很成功。   在后来帝国继续发展的时日中,几乎没有哪个虫会在那纷杂的资料库中寻找有关异兽的记载,毕竟在大众长此以往的认知之下,异兽就是敌人,异兽与虫族之间有着长久的战争历史,作为虫族必定要将消灭异兽当做己任。   但事有例外。   顾庭因为与异兽的特殊联系而翻动了前帝国留下的那堪称庞大的资料库,那些随着岁月被掩埋在深处的秘密再一次被挖掘,让顾庭看到了真正的谜底,同时也令他心中燃起了想要将异兽送回赫尔狄克星上的想法。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此刻他们竟然需要异兽聚集到这里。   ——“前提是,你能够让异兽来到这个星球之上。”   尤坦的话还在顾庭的脑子里回荡着,声线清晰平稳,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   “你怎么一直在发呆?”俯身在小机器人身上的起源不满地用机械臂戳了戳顾庭。   自从顾庭从精神力世界中脱离后,便盘腿坐在一处角落中,眼神虚无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起源叫了好几次,黑发雄虫都是一副迟钝的样子。   “啊……”顾庭后知后觉地揉了揉眼睛,长时间睁眼发呆令他眼皮发酸、眼球干涩,多眨几下便能感觉到一片酸麻,似乎连泪水都要挤出来了。   他拍了拍脸颊,道:“你知道异兽吧?我得把异兽都叫过来。”   起源:?   “异兽?叫它们过来有帮助?不过就算有帮助,你又怎么叫?我看得到——所有星球上的虫族对异兽都很排斥,这不可能的。”   “这是目前唯一可以尝试的办法。”   但也正如起源所说的那样,虫族的敌人是异兽,而今众多星球上多多少少都存在异兽,至于赫尔狄克星上更甚。对于顾庭来说召唤异兽或许没有那么难,真正难的是如何在其他虫族的眼皮子底下完成这件事情。   “这个办法并不容易,暂且不说很多异兽身处其他星球,就说说你真的能够号令它们,可一路上不免会有其他虫族,这是死敌的关系,或许还不等异兽找到咱们的位置,它们就先和虫族打起来了。”起源很客观地指出问题所在:“不是所有虫都能像你的同伴那样理解你。”   顾庭一怔,确实。   如果他将这个办法告诉乌比斯联盟的诸位,坎贝尔他们一定会无条件地信任他,甚至还会后方协助,但这样的信任仅限于他的同伴,当脱离了同伴的身份后,其他的虫族又凭什么信任他?毕竟在长久的历史里,任何一个虫族都知道绞杀异兽是职责、是使命,他们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安危交付在异兽的手中?   更何况在知道异兽、尤坦与自己的关系后,顾庭也不愿意让异兽再遭遇其他虫族的讨伐敌对,这样的冲突本该不存在的。   “与其召唤异兽,还不如想一想怎么杀了格兰。”   起源语气冷漠,原本属于团团的豆豆眼是可爱伶俐,可当其中的意识改变后,顾庭才发现原来豆豆眼都可以这么冰冷且充满杀气。   顾庭:“杀格兰又怎么杀?我们两个有这能力吗?”   这下起源也沉默了,显然他还记得不久前自己尝试用炮筒轰炸的结果。他小声嘟囔:“我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这怪物被幸运神眷顾。”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尝试一下。”顾庭看了一眼起源,“我可能需要你的助力,仅凭我自己大概有些困难。”   起源:“什么?”   “与异兽建立联系,现在跨越的距离太远了,而且翡冷翠是星盟内唯一无异兽的星球,所以我需要你‘借’我一点力量。”顾庭有些迟疑,“你可以吗?”   不是迟疑起源会不会帮他,而是迟疑对方能不能够。   起源想了想,“我试一试,但如果被世界发现,我会立马撤回——毕竟在事情彻底解决前,我可不想被世界踢出去,到时候就更没救了。”   “好。”   话落,小机器人的身子一僵,便瘫倒在地,而原先散发着暖光的白色光源又缓缓从团团的脑袋上浮出来,似乎是因为在附身体中休养好了,此刻起源的光芒明显比最初强盛了几分。   起源:“你闭眼,集中精力呼唤,我帮你跨越距离。”   说着,他又补充道:“一定不能慌神,精力集中是一切的前提,只要在脑海中一刻不停地呼唤你想叫的对象就行,你本身与异兽有联系,应该会比较顺利。”   起源也只敢用“比较”二字形容,毕竟他不能确定顾庭的精神力能够做到哪种地步。   “还有,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起源的光逐渐靠近黑发雄虫,“这个过程并不舒服,你不是被眷顾的虫种——你没有雅克斯那样的能力,所以你的全部依仗是与异兽的联系,以及本身精神力所提供的力量,一旦感受到精神力撕扯的剧痛,必须迅速放弃,不然你会变成傻子。”   这一刻起源的声音变得很冷漠,“如果你变成了傻子,那么等虫卵消化完食物,你也逃不了,这个世界甚至会加快进入算法中的结局。”   顾庭心中倒吸了一口气,但他面上不显,只是用力地抿着唇,连齿尖刺入了口腔内壁的肉都无所察觉,直到他感受到了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儿才解救了那一块软肉。   他无奈道:“这个结果比我想象中的更严重。”   起源:“所以你想好了吗?”   “从知道这个办法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要放弃。”年轻的雄虫笑了笑,他道:“我准备好了。”   薄薄的眼皮盖住了蔚蓝的双眸,那对蓝宝石似的眼瞳被掩在一片黑暗之下,顾庭努力拆分出起源说的那些话,尝试通过精神力以及血脉上的联系去呼唤身处其他星球的异兽。   暖光微闪,起源静静地看了顾庭一会儿,片刻无声轻叹。   那些光影开始从他的身体中溢散,就像滴入墨水中的牛奶,将虫卵腹腔中的黑暗驱散,温暖柔和,散发着神圣的气息,一点一滴地向着顾庭靠拢,如同水墨中蜿蜒而行的晕染痕迹,逐渐将雄虫包裹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起源的本体变得暗淡,像是失去了羽翼光泽的可怜雀鸟,只能可怜巴巴地团成一团。但他依旧是温柔的,如同潺潺的流水一般,努力支撑着为顾庭开启跨越星球、超越距离的精神力通道。   于是整个昏暗的虫卵腹腔内,顾庭变成了唯一闪烁着荧光的虫,而起源则变成了小小一团,气息微弱地落在了顾庭的肩膀上。   静谧中,起源忍不住观察闭眼的雄虫。   对于起源来说,即便是已经成年的顾庭,在他眼里都还是孩子一样的存在——甚至在差距过大的年岁对比下,这个静静坐在黑暗中的年轻雄虫就像是个受精卵,太小太小了……可偏偏因为起源的发现以及大意,这个过于年幼的小家伙却要承受那极重的担子。   起源又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舍不得自己看着长大的世界陷入黑暗,于是只好来寻求外力的帮助,只是谁能想到,一切的转机竟然在一个小小的雄虫身上,甚至才过了十八岁生日堪堪一年!   在起源胡乱思索的时候,闭着眼睛的顾庭并不轻松。   最初只是在黑暗中不停地呼唤异兽,就像是在脑海中无数遍回忆熟悉的场景,看起来并不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事情,于是顾庭也想过或许是起源故意说严重了结果,但当起源将一部分力量“借”给顾庭后,他才发现真正的痛苦更喜欢姗姗来迟。   很痛苦,也很难熬。   并不是那种明显的、像是被重击的痛,而是绵密细碎的、宛若蚁群啃噬的感觉,这些感官几乎是一瞬间在顾庭的大脑中炸开的,连带着精神力都随之一颤,浅蓝色的精神力触须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却又在半空中痉挛着发颤。   起源的力量加持让顾庭在脑海中“看”见了一条被星辰铺满的通道,像是一个被装到了管子里的宇宙,黑蓝色的背景、零星的小行星、闪烁着光的星云,所有震撼的美景一齐被压缩,同时被拉扯着的还有顾庭的神经。   与此同时,在浩瀚的宇宙之中,一道无形的精神力丝线缓缓在星辰之间建立,无数根丝丝缕缕的透明丝线集结在一起,像是拧麻绳一般又扭成了一段更粗的,便继续向四周的星球降落。随着它们的降落,每个星球上也零星地升起透明的丝线,继续凝结,在时间推移之下,那些看不到的丝缕像是一棵树下的根须,层层叠叠,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   这是一种无形的联系,同一时刻,数个星球上本伏在地上休憩的异兽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指令似的,“倏”地抬起了脑袋。   巨大的、乌黑的头颅上是沉沉下落的黏液,腐蚀性的液体或是落在了沙地上、草枝上、废墟上,有些四溅着黑液长成了新的小异兽,有些包裹着苍翠的绿色将其腐蚀成了一片枯败……它们没有眼睛,却格外统一地朝向同一个方向,静默地等候着,像是一个个永远都忠臣守护的骑士。   同时在某星球的异兽战场上,带领着队伍的军雌几乎被逼到了末路,原先正进攻的异兽却齐齐停下了脚步,它们像是提前说好地一般,细瘦的四肢在即将踩烂军雌胸腔前悬在半空,甚至还在军雌惊疑的目光中缓缓后退了一步。   劫后余生的军雌队长赛格连大气都不敢喘,他撑着疲累的身体挪到了同样捡了条命的队友身边,几个雌虫几乎要靠在一起,均满眼警惕地望着不远处陷入僵立的异兽。   “咳咳,”一个雌虫队员咳了一口血,捂着嘴用气音道:“队长,这、这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赛格用还完好的那只手摸了摸脑袋,低声道:“活着么大,我也头一次见。”   ——头一次见异兽在攻击途中还能停下的情景,要是他们这次能活下去,或许能把这一次的经历给那位蓝宝石阁下当故事讲一讲?   想到了过往的回忆,赛格没忍住在这一片腥臭的战场上露出了笑容,不得不说,那是一段快乐的时间。   另一队员虚弱地笑了笑,哑声道:“这事够我喧一辈子了……”   赛格和队友们曾是敢死队,当然现在也是——几年前,他们这一队运气不好遇见了异兽潮,几个同伴均因为过度全虫化、再加上常年没有雄虫抚慰而身体受损,勉强捡回一条命,战后因为身体、精神状况被齐齐送上了翡冷翠的医疗所。   那时,在被军部强制安排坐上去翡冷翠星球的星舰时,他们便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可能是死于病房的命运。   但谁都没想到,他们在翡冷翠的医疗所中遇见了一个爱听故事的小雄虫——或许也不是人家爱听故事,可那种愿意坐下倾听一众被迫退役军雌经历的温柔太过美好,毕竟对于赛格他们来说战场几乎占据了他们一大半的生命,当脱离战场、只能在束缚带的捆束下躺在病床上时,那不亚于亲手扼杀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赛格擦了擦嘴巴上的血迹,他和队友们是在星盟建立后两年多才重回战场的——这不得不提一嘴雄服会,当年雄服会的成立,令很多不甘心一辈子躺在病床上的军雌有了新的希望——在雄虫们参与服务活动的同时,很多军雌因为战斗、虫化而受损的精神力逐渐得到治愈,这才陆续有了重合部队的例子。   而赛格和他的战友们就是。   在两年多毫无间隙的治疗下,他们几虫逐渐从僵硬的半虫化状态恢复过来,并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复健、得到了重回部队的资格。就像是多年前一样,格外有默契的他们再一次选择成为了敢死队,心甘情愿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虫族的土地。   从病床到战场的跨越,没有令赛格他们颓丧,反而叫他们更加的无畏,但是在每一次的死里逃生后,他们都忍不住回忆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温暖的早晨——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笑容温和的小雄虫坐在椅子上给他们讲故事。   靠在一块废弃铁板上的军雌憨笑一声,他实在是没力气了,便只能哑着嗓子道:“队长,这次要是不死,我怎么也得要个顾庭阁下的签名挂在床头。”   “嘿,那带我一个。”赛格看了一眼依旧僵立在原地不动的异兽,无奈喘了口气,“我是动不了了……要是能活下去……”   后面的话赛格没有说出来,但其他几个靠在一起的军雌也能想象到剩下被吞在肚子里的字句是什么。   几个伤痕累累的军雌就那么瘫着,因为敢死队的存在性质而深入“敌营”,只是他们从来无法预料哪天会彻底地见不到阳光……   赫尔狄克星上——   正带着水晶在沙漠中训练的阿诺德脚步一顿,他喊停了水晶,拽着形容狼狈的雌虫一路前进,到了那块流沙之上。   原先守在这里的异兽纷纷立在边缘,它们仰着脑袋,像是在聆听着什么从天空另一端发来的信号。   水晶:“这是怎么回事?平常这个时间,它们不应该是在睡觉吗?”   在赫尔狄克星上生活惯了的水晶基本摸清了异兽的作息,他训练时会有意识地避开正在睡觉的异兽——被打扰的异兽往往脾气暴躁,要不是因为有阿诺德在其中做和事佬,恐怕水晶和这几只异兽之间不免要打几场架。   “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阿诺德皱眉看向异兽们朝向的位置——只是一片天空,万里无云,看不到任何异状,可偏偏此刻异兽们的行为格外怪异。   神情冷峻的黑发雄虫踮脚跃至异兽身侧,抬手轻轻抚在对方乌黑的肌理之上。   阿诺德试图了解到此刻异象的原因。   [是……呼唤……]   [嗬嗬……他……需要……]   [……需要我。]   [不……是需要我们。]   断断续续的声音逐一被阿诺德感知,他蹙眉,不禁喃喃:“他需要你们?是谁?顾庭吗?”   在整个世界,阿诺德唯一能够想到可以联系异兽的虫除了顾庭便再无其他。   只是这一次异兽不再回应,它们依旧维持着高昂头颅的模样,朝向某个看不到任何东西的虚空。   “怎么了?”水晶跟了过来,平常他稍微靠近都可能遭遇“黑色口水”的袭击,但今天的异兽却安静地不像话。   阿诺德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他迟疑片刻,道:“立马回去,先联系一下顾庭他们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水晶:“啊?到底怎么了?是和异兽有关吗?”   “不确定。”阿诺德看了一眼水晶,“走吧,速度快点!”   ……   这样的一幕同时发生在了很多星球上,有些异兽在战场中忽然停下了脚步、仰望虚空,有些异兽本在休憩,也随之抬头看向虚无。   它们同时被某种神秘的呼唤吸引,像是刻在生命中的符文,当那道呼唤的声音响起时,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它们正在做什么,只要是那道声音,异兽们都会听其号令,安静而顺从地等候着下一刻的命令。   但比起接收呼唤的异兽,正发出“信号”的顾庭已经满头大汗,本就皱皱巴巴的西装几乎要被脊背上流出的汗液浸透。   年轻的雄虫闭眼坐在来自起源的微光之中,明明应该是神圣的一幕,可偏偏光源中的雄虫却神色痛苦,一脸苍白,连原本的唇都被牙齿咬得发红,更别提那些从他鬓角、额间冒出的汗珠。   缩成一团的起源有些担忧地靠过去贴了贴雄虫的脸颊——   “别硬撑着呀!感觉不行就立马停止!不然你想变成傻子啊!”   “或许我们还可以想想其他办法?不一定非要这个!”   “顾庭?顾庭你听得到吗?”   “糟糕……是不是世界有察觉了?”   “顾、顾庭?”   “别、别硬撑……”   起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在世界之外他或许是强大的、是能够创造出一方世界的“神明”,但当他进入到已经成长的世界内部,便会处处受限制,不但力量无法彻底使用,就连使用的时候也要防止被世界发现从而排斥。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个起源当得怪窝囊的!   但此刻顾庭却听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呼唤,他正进行着一场艰难的拉锯战——   起源帮他打开的通道中聚集着无数透明的丝缕,它们来自于各个星球上的每一只异兽,成百上千,于是单股的丝缕在属于它们的星球上方拧成一根粗壮的“麻绳”,数个星球上的“麻绳”又朝着翡冷翠的方向再一次集结起来。   由数股“麻绳”汇聚而成的联系被壮大,它们粗壮到不可思议,却也因为通道的存在而如同宇宙一般被同时压缩在了一方小小的圆管天地之中。   顾庭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卷成一片了,来自数个方向的拉扯与呢喃同时充斥在他的脑海中,疼痛与嘈杂交替,有几个瞬间他险些要停止了对异兽们的呼唤。   虽然记挂着起源说可能会变成傻子,但顾庭直觉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会儿。于是他更加凝聚心神,浅蓝色的精神力触须在他周围如同水波纹一般晃动。   拉扯的力道逐渐加到,顾庭舒展着自己的精神力去靠近那些“麻绳”,从最初试探性地包围,到忍着刺痛围堵,他将所有的“麻绳”都控制在自己可触的范围之下,并努力拥抱。   ——轰!   像是一瞬间烟花爆炸,顾庭在脑海中看到了格外绚烂的彩色,红的、蓝的、绿的、黄的……那些纷杂的颜色相互掺杂在一起,就像是童年时期孩子最爱玩的万花筒,随后便是异兽那如潮水一般涌来的虚影,它们就像是嗅到了骨头的小狗,一个个都蹭了过来,伸着脑袋靠在雄虫的精神力之上。   然后,顾庭感应到了——   [我们……都在。]   [只要你需要……我们永远都在。]   [嗬嗬……]   [我的孩子。]   原先难耐的痛苦瞬间远离,顾庭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缩在自己身前光芒黯淡的起源。   已经有些迷糊的起源听到年轻的黑发雄虫说话。   他说——“这一步,我成功了。”   溢散的暖光重新回到了起源的体内,那些流失的力量失而复得,令世界起源重新燃起了光芒,他像是躲猫的老鼠一般立马钻到了小机器人的体内,待电子屏上的红色感叹号一闪而过,他才像是普通虫族那样大喘了一口气,“吓我一跳,差点儿就被世界发现了。”   顾庭露出一个笑容,“好在目前的结果是好的。”   ——在忍受过精神力宛若被蚁群啃噬的痛苦后,他成功与异兽们建立了联系。   起源动了动脑袋,“那么,下一步是什么?”   “告诉异兽我的诉求,以及——”顾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喉咙有些发干,“赶在虫卵消化之前,让它们成功登陆翡冷翠。” 第100章 奇观   虫卵的“心脏”正缓慢地跳动着, 被束缚着的亚雌气息平缓,就像是陷入了沉睡一般,而在整个虫卵的腹腔之内, 原先虫族的尸体以及各种废弃之物的轮廓在一点点缩减——怪物正在消化着体内的一切,当这些零碎的“食物”被消化干净后,下一个便会轮到被留到最后、当做是最终“大菜”的顾庭。   那些“食物”在逐渐消失。   顾庭看得很清晰——   在距离他两米的位置,躺着一个身体只剩下一半的亚雌, 看起来身材瘦弱单薄, 手上还捏着一本书不曾放手,看起来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学生;在另一个方面则是身材健硕的雌虫,脸上血肉模糊, 衣服规规整整,像是在公司里上班的精英;在远一点的位置,则是一个头发半长的……   起源:“加快速度吧, 我感觉它距离完全消化其他东西没多久了。”   顾庭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些尸首上挪开,心下忽然有些难受——此刻他需要的时间, 竟是从那些已经失去生命的虫族身上讨来的。   “我知道了。”   黑发雄虫点头,他捏了捏自己的指尖, 在已经连通的精神力中下达了令异兽们稍安勿躁的命令——“我需要你们到我的身边来。”   清晰的声音自精神力连接的“麻绳”上开始传导,跨越宇宙,溢散到各个星球之上。   分散在不同星球上的异兽们开始躁动, 它们高昂着头颅、面朝虚空,迫不及待地想要出现在自己的孩子身边——面对顾庭的要求, 异兽们不会问为什么、不会惧怕是否危险、不会担忧路途遥远, 在它们的认知中, 本就该去满足小雄虫的每一个诉求——即使可能伤害到自己。   成千上万条由精神力凝结成的丝缕早就汇合了起来, 它们来回缠绕, 在传递了来自黑发雄虫的诉求后,异兽们的回应也纷纷被传回。   [嗬嗬……好。]   [我……的孩子。]   嘶哑的低鸣响彻顾庭的脑海,但他却能在这些沙哑粗粝的声音中感受到无尽的偏宠与溺爱,这让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异兽的眼里是特殊的。   怪物的腹腔之内,起源抬起机械臂落在虫卵的肉壁上,淡色的光源些微起伏,他静默地感受了一会儿,低声道:“如果我推算地不错,距离怪物彻底消化完成还有13个小时,你能保证所有的事情在13个小时以内完成吗?”   “13个小时……”顾庭咬唇,这个时间也确实紧迫,星域之内最远的星球到翡冷翠都得有不少时间,13个小时连一天都不到,根本做不了什么……等等!   黑发雄虫忽然挺直了腰,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真是笨死我了!差点儿忘记最重要的……”   “什么最重要的?”起源好奇。   “异兽的繁衍能力,只要是在没有其他生命的情况下,可以无限繁殖,那么只要就近星球上的异兽就足够了。”   顾庭絮絮叨叨,也不理会起源,“我现在先联系一下坎贝尔,我可没能力让星舰把附近的异兽送过来……这可不容易。”   说着他也顾不上别的,匆匆又靠坐在地上,闭眼准备任由自己沉浸在精神力空间中。   起源被一阵忽视,倒也没恼,毕竟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现在所希望的,便是能顺利解决掉这一场劫难。   精神力空间内,因为顾庭满心满眼都是关于如何运送异兽的事情,于是在进去后发现不见坎贝尔,干脆顺着曾经精神力结合的联系直接进入到了坎贝尔的精神力空间中。   好在坎贝尔对小宝石是从不设防的,不然就顾庭这冒冒失失的模样,落在其他虫身上,恐怕早就被那些流窜在银发雌虫精神力空间中的风暴给绞碎了。   坎贝尔的精神力空间还是顾庭看到过好几次的荒星模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顾庭的错觉,他感觉月亮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红了。   着急的顾庭并没有耐心细致地观察那些变化,于是他也自然忽视了废墟下悄悄长出来的一截嫩芽——绿地很青翠,那是一种纯净的生命力,正绽放着与顾庭精神力空间内一般的气息。   另一边,几乎是在顾庭前脚刚刚踏入那一片荒芜的大地之上时,现实里指挥着下属的坎贝尔便神色一凝,他看了一眼身侧的叶莱,低声道:“这先交给你了,找的时候小心点。”   叶莱:“那你呢?是怎么了吗?”   坎贝尔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声音轻飘飘地砸在了叶莱的耳朵里,“小宝石联系我了。”   “行,你让他注意安全,我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这是叶莱心里最好的设想。   从虫群走到边上后,坎贝尔这才任由自己沉入精神力空间中。   银发亚雌的虚影刚刚落在深色的土地上,就被等候在一旁的雄虫扑了个满怀,“坎贝尔!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坎贝尔扶稳了黑发雄虫的身子,只是刚落下目光打量了几眼,就不由得皱起眉头,抬手摸了摸顾庭的侧脸。   ——明明才一会儿不见,年轻的雄虫便脸色苍白,鬓角的发丝一绺一绺地黏在一起,连眼角、眼皮上的毛细血管都愈发地红,看起来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小的“劫难”。   坎贝尔压下了心里的担忧,只是伸手摸了摸青年的发顶,“慢慢说。”   “慢不了……”顾庭摇了摇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落在坎贝尔眼里狼狈成了什么样儿,只喘了口气便道:“起源推算了一下,距离怪物彻底消化完还有13个小时,我们必须在这13个小时里把附近星球上的异兽运过来,并且让它们大量繁殖——那种光滑、没有其他生命力的环境就可以,我需要它们……”   “——等等。”   坎贝尔叫停了顾庭那几乎不喘气的话。   银发雌虫的眉头似乎就没有放开的时间,他一向沉稳的神情隐隐破碎,“宝宝,你重说一遍,你需要什么?”   顾庭一顿,他很认真地看向雌虫猩红的眼瞳,明明灭灭的微光在闪烁,在更深一个色号的瞳孔中,顾庭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倒影。   他道——   “坎贝尔,我需要异兽。”   “需要异兽们快速繁殖出大量后代。”   “然后借由它们的存在来对抗格兰和虫卵。”   这位覆灭了帝国、并建立星盟的年轻雌虫领袖神情微微凝固,下巴微收、唇瓣紧抿,眼中闪烁着利刃一般的虚影,“你确定?”   不是第一瞬间的反驳,而是加以确认的询问。   “是的,我确定。”   顾庭点头,道:   “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尤坦已经醒来了,他告诉我可以借用异兽的力量——异兽能够腐蚀,所以现在我需要让其他星球的异兽到翡冷翠来。”   “那些虫卵能够吞噬一切东西,所以咱们的武器根本起不到作用,现在唯一能够相信的只有尤坦,而且我相信他一定不会骗我。”   “如果你们找到了虫卵的痕迹,千万不要用武器攻击,对于虫卵来说那些都是可以利用的养分,非但不能伤害到它分毫,甚至还可能强大它的力量。”   “但异兽可以。”   “所以坎贝尔,我需要你的帮助。”   “——帮我将异兽们带到这里来。”   坎贝尔沉吟片刻,他没有说这件事情有多难做,也没有说这其中要费多大的力,更是没有提出任何推拒,只是点头颔首,“好。”   顾庭张了张嘴,他知道这件事情并不容易——自己倒是身处虫卵的腹腔之内,可一会儿坎贝尔要面对的却是整个星盟的虫,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让虫族为自己的死敌让路呢?   银发雌虫只是揉了揉青年的后颈,他吻了吻对方的眉眼,哑声道:“别想太多,我这些交给我就行。”   “……好。”   这一刻,他们之间除了应声的“好”似乎再无其他的言语。   因为时间很紧,坎贝尔从精神力空间中一脱离,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叶莱、恩格烈他们,而另一边顾庭则继续负责与异兽们保持联系,让它们远离战场,与军雌们保持距离。   “这不可能的……”会议室中,叶莱面色严肃,“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我们几个能够左右的。”   恩格烈也道:“我相信小宝石,但这并不代表星盟的其他虫也可以做到这一点,一旦运送的途中发生意外,这将造成不可控的结果。更何况不同军团守着不同的异兽战场,光是军团那一关就不好过。”   “不然让其他虫族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别出门?别和异兽撞在一起?”阿莫尔挠头,他的思维总是更加简单直白粗暴,“要么让异兽来帮忙,要么被小宝石预见的那个怪物吃了,总得选一个吧?他们也不想死在怪物的肚子里吧?”   叶莱:“缺乏信服力度,这仅仅是我们知道的‘结局’,但其他虫族却不知道。”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道声音——“不管知不知道,竣蜓军团都愿意配合一切。”   “阿莱?你怎么来了?”恩格烈一愣,便看到拄着拐杖的青年站在门口,而他的身侧则是一身军装的现任竣蜓军团的军团长,他曾经是阿莱的得力下属。   军团长敬了一个礼,低声道:“竣蜓军团随时待命!”   在帝国存在之期,各个虫种的军团便以两种特性出名——独立性以及团结性。每一个军团内只会招收相同虫种的军雌,这是为了保证一整个军团相互团结、没有二心,但同时不同虫种的军团之间又相互独立,绝对不会发生两个虫种的军团相互融合的事情。   因此在任何一个军团内,军团长的指令为首要。在帝国曾经发展的那些年里,掌权者逐渐察觉军团长被赋予了太多的权利,且各个军团治下的凝聚力强大,这是令掌权者忧心的局面。可偏偏任何一个军团对于帝国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超强助力,无力改变情况的掌权者便只能继续维持原有制度。   而当星盟接替帝国之后,乌比斯联盟的诸位与各个军团长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有恩有情,保留了原有的模式。   最重要的是,坎贝尔不觉得自己需要分解军团的力量才能平衡整个星盟的统治。   此刻——   “你……”听到这话的叶莱一顿,没有继续开口。   阿莱有些虚弱地咳了一声,“这也不枉我从病房里跑这一趟,本来以为能送个祝福,却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   竣蜓一族的五感格外敏锐,阿莱虽然一身病骨,但刚走到走廊拐弯处时便听到了来自会议室中的争吵,有些模糊,但也足够他大概推算出事情的经过。他道:“虽然不太了解具体的情况,但我相信你们,所以不管有什么命令,竣蜓军团都随时待命。”   说着,立在他身侧的竣蜓军团长再一次敬礼。   苍白病弱的青年此刻虽然撑着拐杖,但他的眼睛却格外明亮,直直望着那位星盟的领袖。   “我们狼蛛军团也随时待命!”   维从门口绕了进来,手里拉着安迪,而在他身侧则是一同前来的图因斯,“巨斧军团也随时待命。”   “还有他——”维晃了晃另一手中的联络器,浅色光屏上浮现出了柯蓝的模样——   远在其他星球驻守的柯蓝神色严肃,满眼认真,“蠕虫军团随时待命。”   站在一侧的索勋一愣,喃喃道:“哥……”   这一幕是坎贝尔没有想到的。   当初星盟成立不久,在推翻帝国统治的路上不乏有各个军团的帮助,因此在星盟建立初期、多方面不够健全的时候,作为首领的他并没有回收军团长手中的权利,况且众多虫种一同共事于星盟,他们之间相互牵制、各有各的职责,基本上属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但此刻几位军团长的表现却令虫惊讶。   看到了叶莱他们眼里的意外,维解释道:“赫尔狄克星上一行,异兽的表现足以让我改观,且我愿意听从星盟的安排。”   维作为军团长,在曾经的帝国中自然属于高层,况且狼蛛虫种本身历史久远、带有贵族背景,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关于异兽以及α实验室的事情。只是从前他为帝国效力便从不在意,而另投星盟后发生的一件件事情让他不得不重新捡起过去的见闻与资料——尤其是在赫尔狄克星上走了一遭之后。   毕竟没有谁喜欢永无休止的战争。   且对于异兽,维心里是憎恨的,在过去的岁月中他有不少兄弟是死在了异兽的爪牙之下;但在赫尔狄克星上,又是他亲眼见证原来异兽也可以和虫族和平相处,于是原先的恨意在α实验室的资料加持下岌岌可危,但这也足够他做出选择。   至于图因斯也是如此。   而正身处其他星球的柯蓝本身在离开幕星之眼后便彻底将星盟当做了自己的归属,更何况还有个认了蓝宝石做“妈妈”的亲弟弟,他身为索勋唯一的大哥,自然要身先立足去支持弟弟以及弟弟的“妈妈”,这种有关顾庭安危的事情更是不能含糊。   ——弟弟的妈妈也相当于我妈妈,听话就对了!   “但这样容易引发恐慌……”   图因斯道:“当初我录了视频。”   说着身形高大的雌虫从联络器中调出一截片段——那是在赫尔狄克星上拍摄的内容,几个军雌因为搜寻任务而不得不靠近一众异兽,按照往常的推测,接下来的画面应该是令虫胆战心惊的战斗,但视频中却并非如此。   只见下一刻异兽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让开了军雌们需要搜查的位置,直到军雌们结束任务,这才又挪动着庞大的身躯趴了回去。   平和到令虫难以置信。   很不可思议,对于第一次见到这一幕的虫来说,这就像是做梦。   坎贝尔颔首:“那么,去做吧。”   于是,“运送异兽”的消息以及这一段视频立马被发送到了翡冷翠临近的几个星球上。   刚刚死里逃生的赛格才被支援的军雌带回基地、接受完治疗仪的治疗,便又看到了这么一条奇怪的命令。   赛格:“怎么回事?”   另一侧的军雌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命令上有首领的印章,还有咱们军团长的印章,是真的。”   “废话,能从这个通道发过来的消息肯定是真的,主要是这命令内容我搞不明白了。”赛格皱眉。“今天怎么回事?发生的事情怎么都这么离谱……”   “服从命令就对了。”军雌看了一眼赛格,“还有个视频。”   说着两虫脑袋凑在一起点开了播放键。   不到一分钟的视频,但却足以叫赛格和另一只军雌张大了嘴巴。   赛格:“怎、怎么可能?这是合成的吧?”   “什么合成的!你看看这是谁发的?”军雌指了指底下的小字,“是巨斧军团的军团长,那可是我的偶像。”   “难不成是星盟要和异兽和谈了?我咋不知道异兽还能沟通……”   “那谁知道?我不管那么多,反正我作为军雌就是要好好服从命令。”军雌压了压帽檐,将该消息纷纷下发,同时开始呼叫星舰舰长,“更何况如果今天那些异兽没有突然停下进攻,等我们赶到了你已经凉了。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那最好不过了,每年和异兽打架费虫费力,我也想多活几年……这辈子我还没有过伴侣呢!”   赛格抢过联络器又仔细看了一遍,“上面说异兽会配合行动,难不成星盟真的发现和异兽沟通的办……靠!你打我脑袋干嘛?”   “你、你看窗外——”   在军雌颤抖的声线之下,赛格抬头。   他看到了窗外数百米外是手持枪械呈防护姿态的军雌部队,而在军雌对面则是一群如潮水般静静立着的异兽,它们安静乖巧地守在基地的防卫线之外,就像是等待上车的客人,甚至丝毫不显得拥挤,反而秩序有加。   军雌掐了自己一把,“感觉像是在做梦。”   赛格也有些呆滞:“这他妈真在配合啊……”   这并不是偶然的一幕,而是同时发生在翡冷翠附近几个星球上的相同画面。   被号令的异兽们整齐有序地站在部队基地的防守线之外,它们安静地像是一堵墙,丝毫没有在战场上与虫族们对峙时的凶猛,纵使很大一部分军雌不能理解来自上级的安排,但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服从感却指导着军雌们继续完成指令。   异兽战场本就远离星球上其他虫族的生活区,于是这样的奇景也仅有军雌得到了见证。   庞大的星舰缓缓停落在异兽们的面前,几乎是在舰门一打开的瞬间,异兽们便在军雌警惕的目光下摇摇晃晃、排着队伍挨个走了上去。   一个军雌直接打了自己一巴掌,“这、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显然这是真实存在的。   在异兽们排着队往星舰上走的同时,黏稠的黑色黏液落在光滑的硬质材料上后,立马形成了一只小异兽,此刻它们都记着来自另一个星球上的号令,不吵不闹,顺从地挤满了一整个星舰。   看起来一切都好像进行地很顺利,只是……   翡冷翠上——   “雌父,那是什么呀?”一只年幼的小雌虫怀里抱着刚买不久的玩具,他蹲在小巷子门口,婴儿肥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好奇。   “什么?”身形颀长的雌虫走到自己的孩子身边,顺着对方的手看了过去。   在光线昏暗的巷子里,一团看不清的深红色肉块自下水道的缝隙中挤了出来,肥大臃肿,正瘫在冰冷的地面上轻颤,直到肉块听见了不远处的动静,这才缓缓直了起来,顷刻间形成了一个只裂开一道嘴巴的人形,卵核密密麻麻地陷在皮肉之中,冲着一脸惊恐的幼年虫崽露出了笑容。   与此同时,在虫卵的腹腔之内,起源喊住了顾庭:“怎么办?怪物的消化速度加快了!”   13个小时的时间,正在快速缩短。 第101章 对决   ——不止是这一个地方。   翡冷翠地下的管道千千万, 在充满未来科技化的星球之上,用于排污的管道在地下相互交错,它们遍布整个星球,连通着全部的污水排放, 因此当虫卵在昏暗的水管中消化“养分”、不断生长的时候, 它可以通过管道的帮助而到达很多、很多地方。   唯一庆幸的是此刻的怪物还没有彻底“苏醒”。   怪物的体内有着其他虫族的身体,于是它们也有样学样, 在肉块与卵核的共同组合下, 堆砌出了那几乎是人形的模样, 只不过没有像样的五官,只有一张几乎能咧开到后脑勺的嘴发出无用的沙哑嘶鸣声。   在巷子口的幼年虫崽被吓到了, 他哭着扑到雌父的怀里。   于是孩童短促的尖叫声响起后, 周围不少路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向了巷子的深处, 总是光线有些昏暗, 但也足够他们看到怪物的模样——   “啊啊啊什么东西啊!吓我一跳!”   “那是什么?”   “看起来像是个人形?难不成是什么变异种?”   “那家伙看起来好恶心……”   “我要拍个照给我朋友看看,这个绝对能吓他一跳!”   “快录视频, 头一次见这玩意儿,今晚发个朋友圈!”   ……   立在巷子里的人形肉块并没有移动,或许是因为格兰与虫卵正处于消化之中, 即使那些虫卵会在本体无意识的情况下顺着水管钻出来、又模拟着其他虫族的样子化作了人形, 但这并不代表它们能够像本体那样思考。   这是短暂的平静,它们僵立在排水口之上,身下是被卵群、肉块支撑起来的支架, 只大张着嘴巴朝向周围嘈杂的虫群, 口涎欲滴, 似乎极其地渴望那些移动着的“食物”。即使虫卵的腹腔中已经有了很多东西, 但它依旧不满足, 毕竟怪物又怎么会理解“适可而止”这四个字呢?   “这玩意儿吃虫吗?”   “怕什么,我是雌虫,到时候虫化了一下子就能解决!”   “难道就没有虫来管管这些吗?要是只有虫崽遇见了,那也太危险了吧?”   “等等,那边好像是军雌?”   在众虫的围观之下,长相怪异的人形肉块只是站在原地,猩红的嘴角大咧,就像是一个登台表演的小丑,格外夸张,那些黑色的圆核镶嵌在肉红的皮肤上,丑陋到了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极致。   在数个位置的虫群们几乎同一时间发现异状没多久后,星盟的军队就赶来了。   因为有提前得到的命令,军雌们并没有使用武器攻击,而是先拉起了警戒线,将人形肉块与虫群们进行隔离。   这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在虫卵的腹腔之中——   顾庭:“那还剩多少时间?”   小机器人的光屏上闪烁着一片乱码,看得顾庭着急,“你、你别等等把团团弄爆炸了。”   “不至于。”乱码稍微平复,起源的声音有些暴躁,“我不得不再说一次——这个怪物是幸运神的私生子吗?怎么运气这么好?我刚又冒着被世界发现的风险检查了一遍,它之前吞噬的废弃机械中竟然还含有稀有能源,怪不得消化突然加速了,该死的!”   谁能想到,在废弃的垃圾场中,竟然正好被怪物发现了一部分稀有能源,于是能源下肚,并在此刻体现了虫卵们超强无比的吸收能力。   起源狠狠骂了一句,才道:“时间的话……总之越快越好好,保险在7个小时之内完成。”   “7个小时。”原有的时间直接被砍半,顾庭心里着急,但此时也无能为力,只能再一次借由精神力的支撑告诉坎贝尔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至于眼下,他们能够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将异兽们运送而来的星舰,可往往等待是最难熬的事情。   ……   翡冷翠周围的几个星球在接到了上级命令后立马执行,再加上有异兽群的配合,这项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任务倒是完成地格外美满。   因为星舰本就是高硬度金属的材质,地面、墙壁格外光滑,于是成群的异兽在进去不久,便一个个大异兽身边立了好几个小异兽,甚至随着那些黑色黏液的滴落,这样的变化还在生生不息地延续着,或许是一个眨眼之间,你就会发现地上又多了一只黑漆漆的新生异兽。   赛格是跟着一起上星舰的,他和同伴站在监控视频前,均是一脸怪异,“每多看一遍,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决定把这件事情也记下来,如果以后还能遇见顾庭阁下,一定要告诉他这一段经历。”   虽然赛格知道,这大概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毕竟他只是一个敢死队的普通军雌小队长,而顾庭呢?那是珍惜的雄虫阁下,是被星盟领导者捧在手里的小王子,他们之间犹如云泥之别,便是今日当赛格想到当初午后讲故事的情景,都忍不住感慨那美好地就像是一场梦。   甚至在近年重回战场后,他和曾经的战友将这段往事讲给其他军雌听,毫无意外得到了嘲笑——在别的军雌眼中,这样的事情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说起来,那几天都在异兽战场上,没来得及看星网,我刚瞅了一眼,才发现顾庭阁下和首领订婚了。”   赛格:“订婚?真的吗?我的天……”军雌咧了咧嘴角,有些感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顾庭阁下还是个小虫崽呢,现在倒也订婚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可惜了,没有看到直播。好想亲自送个祝福,但顾庭阁下大约已经忘记我们了吧?”   “我搜一搜有没有录播什么的……嗯?”   “怎么了?”   “你看这个。”同伴将联络器上的一则新闻调了出来,“这个标题——‘翡冷翠上惊现未知怪物,是违规实验还是污染变异’……卧槽,这个怪物长得真恶心!军方还发了通告,不可以用武器攻击该怪物……那就放任它们乱跑吗?”   同伴又往后看了几眼,“说是这怪物有吞噬外来攻击的能力,所以这到底哪来的?而且我怎么看着那玩意儿长得像是虫卵……”   赛格:“我看看——”   屏幕上的照片很高清,高清到能够清晰地看见怪物身上肉块的纹理,以及黑色卵核镶嵌在其中的凹陷,对于猛然转头的赛格来说就是开屏暴击,虽然他们有些雌虫的全虫化形象不见得多美观,但也绝对没有怪物这样挑战虫的生理极限。   “确实辣眼睛……”赛格皱眉,他不免想到了今天所有不对劲的事情,“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前脚让运送异兽,后脚就出现怪物?这是凑巧的还是有什么联系啊?”   “那谁知道?难不成请异兽来当救兵?腐蚀怪物吗?”   “怎么可能……”   只是这一刻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已然真相。   异兽登上星舰后的第1小时15分钟,翡冷翠上又一处地下管道的出口发现了聚集的肉块,同时星盟也暂时锁定了虫卵真正的藏身之处。   2小时27分钟,距离翡冷翠星球最近的一艘星舰带着287只异兽到达紧急停靠点,待打开舰门后,原先的287只异兽已经变成了354只,大大小小、体型不一。   2小时45分钟,驻守于翡冷翠上的军团早就开始了行动,排列整齐的军雌像是一堵城墙,他们将自己的身体当做防护线,隔开了异兽与其他普通虫群之间的距离,以防在危急时刻又发生其他意外。   3小时07分钟,又一艘比较临近的星舰到达了翡冷翠,同时带来了将近四百只异兽。   军雌们装备完整、身上背着枪械,一个个像是挺拔的松树立在最前方,用自己的队伍给异兽群创造了一段专门通道。   而围观的虫群越来越多,长久居住在翡冷翠上的虫族除了跟随军队的军雌,基本上没有见过现实中的异兽,他们所有的知识面均来自于星网上新闻的报道,亦或是课堂上老师的讲述、图册中并不清晰的描述,在第三者的视听之下他们知道异兽的恐怖的,但这样的恐怖却不足以他们能够真正地感同身受。   同时,星盟也发布了最新公告——   一个亚雌拉了拉身边的朋友,“你看,星盟发新的公告了。”   “我看看……”因为伴侣疑似被部队管控而许久未见到里尔的佩里这几天闷闷不乐,于是大清早就被朋友拉出来说是要逛街,却不想日程进行到一半,便在隔壁的巷子里看到了人形肉块的怪物。   本就心情一般的佩里在经过视觉暴击后心情更加低落,便和朋友四处闲逛,正好看到了被军雌们围起来、暂时当做是星舰停靠点的广场,还不待他和朋友好奇,就见黑乎乎的异兽光明正大地从星舰上走了下来。   佩里/朋友:是错觉吗?   曾经生活在补给星上的佩里在年幼时亲眼见过异兽潮,因此他对于那种纯黑的生物充满了生理性的恐惧。可偏偏他的朋友条件优渥、自小在翡冷翠上长大,虽然在课本里知道异兽有多么的可怕、凶残,但因为缺乏现实接触而淡化了恐惧,所以在朋友拉着佩里凑上去看热闹的时候,佩里打心底是拒绝的。   此刻,脸上落着几个小雀斑的亚雌赶紧将视线从异兽的身上挪开,他看向朋友手中的联络器,心里还乱七八糟地想着为什么星盟允许异兽登上翡冷翠,但下一刻就瞥到新闻界面上被红色标出痕迹的星盟公告。   佩里有些意外,“用异兽对付那些怪物?这行得通吗?”   显然,亚雌的语气中是不需要夸大都能感受出来的不可置信,他忍不住喃喃道:“是星盟疯了还是我疯了……”   “相信星盟就对了。”朋友是星盟首领的狂热粉,“况且现在的异兽都这么乖,和以前课堂上讲过的内容根本不一样。”   “这倒是。”佩里忍着心里的害怕看了过去——   在距离他们数米之外是军雌们隔离出来的专门通道,那条通道大约宽三米左右,刚刚从星舰上下来的异兽整齐有序,它们甚至知道排队,一个跟在一个身后,不抢不挤,如果中途有黑色的黏液落在地上又化成小异兽后,新生的小家伙也会亦步亦趋地跟在其他庞大的身影之后,按照军雌所规定出来的路线前进。   这一幕看呆了很多虫族。   隔着一段距离,佩里喃喃道:“就像是有谁在号令它们。”   ……   [来到我身边吧。]   [我需要你们。]   [我在等你们。]   从精神力连接中传递来的声音响彻在异兽的脑海之中,它们少得可怜的思绪也罕见地集中起来,只执着着一件事情——那就是走到顾庭的身边。   4小时58分,两艘星舰加急赶了过来,又一批异兽落地,准备向顾庭的位置赶去。   与此同时,虫卵的本体被确定在一处翡冷翠的废品处理基地的地下。   盘根错节的管道交替着,巨大的内腔构成了一个四通八达的地下迷宫,此刻坎贝尔站在一旁的高台上,低头便能看到被掀开的地板之下深埋着数条管道——而他的伴侣,正身处于某一条管道的深处,被虫卵挟持、被黑暗笼罩。   ——他只能在这里等待着,如何能不煎熬?   有些管道的入口正是下水道口,那里不免能看到一些挤出来的深红色肉块,臃肿可怖,扭曲着形状,像是某种只能在地上蠕动的长虫,随着本体的胀大,那些肉块又会学着虫族化出模糊的人形。   可想而知,藏身于地下的虫卵已经胀大到了一种什么样儿的夸张程度。   坎贝尔的视线落在了另一侧——在军雌开辟的通道里,异兽们几乎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因为其强大的繁衍能力,光是诞生不久的小异兽都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   “应该够了……”   虫卵的腹腔之内,顾庭正维系着自己与异兽的联系。   他能感受到它们的靠近——   [孩子……我们来了。]   [在这里……]   [……找……你]   [嗬嗬……孩子……别怕。]   异兽说,它们会到顾庭的身边。   也正如异兽们所说,它们来了。   此刻,顾庭感受到了已然近在咫尺的精神力。   ——咔嚓。   “什么声音?”顾庭顺着动静抬头一看,便见包裹着格兰的卵块表面浮现出了细细密密的裂纹,就像是被摔坏的瓷片一样。   起源语气不妙,“又加速了,它马上就消化完了。”   说着,顾庭和起源同时扫视周围,原有的尸体、废弃物品越发地稀少,而流淌在脚下的黄褐色黏液却越来越多,散发着腥臭,此刻低了头顾庭才注意到自己的裤脚已经被侵蚀出几块黑斑。   黑发雄虫神色发沉,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在“咔嚓咔嚓”的背景音下继续与异兽们交流——   于是在管道之上,坎贝尔他们眼睁睁地看到成群结队的异兽就像是没有骨头似的,一个个紧贴着管道的入口变作了黑沉沉的黏液,刺啦刺啦的声音久久不绝,听得在场的每一只虫都忍不住背后发麻,但同时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   而这一幕同时转播在了星网之上——这是叶莱授意的。毕竟他明白,让异兽登入翡冷翠开始整个事情就已经很难再受控制,他知道异兽与顾庭的关系,也从坎贝尔的口中知道顾庭日后对异兽的打算,那些曾经横陈在虫族与异兽之间的仇恨很难彻底消弭,但此刻却是一个极好的情况——   如果一切成功,那么不但可以解决格兰和虫卵的问题,还能扭转异兽在虫族心里的普遍印象,对于顾庭日后想将异兽送回赫尔狄克星的安排来说是一大助力;但如果失败了,那么无非是异兽和翡冷翠一起在怪物的肚子里相遇,倒是还给其他星球减少了部分异兽的威胁。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如缕,异兽们以黏稠液体的形态从管道中钻了进去,因为有精神力的维系,它们清楚地知道顾庭的方位,纵使地下通道内错综复杂,对于异兽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题。   5小时12分时,一截本静立在管道口的怪物分支忽然动了——   “啊啊啊——雌父我怕!”   “小心!”   深红色肉块组成的畸形躯体猛然扑了过来,它的目标直指一个站在防护线外的虫崽,年幼的虫崽根本没有躲闪的能力,在鼻间闻到属于怪物的腥臭时毫无疑问地被吓哭了,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半虫化的军雌用手臂挡了回去,而虫崽的雌父也将其拉到了怀里。   猩红的裂口咬在了军雌的虫肢之上,当怪物还想更进一步的时候,被另一侧的军雌踢飞了出去。   撞在墙壁上的怪物很快又抖擞地起来,用于支撑它身体的卵块一直延伸到管道里,即使被体术极好的军雌用冷兵器切断了连接,也会在很短的时间里重新恢复原状——它就像是一个无法被消灭的存在,此刻能做的仅仅是与之耗时间。   军雌们谨记着上级的命令,谢绝用武器攻击,于是这一刻的对决便成了拳拳到肉的打斗。   5小时15分,又一处被警戒起来的人形肉块动了起来,它们像是饿疯了的野兽,呲着嘴往其他虫身上扑,好在有军雌挡着,防止了更加混乱的状况。   这样的场景同时上演在翡冷翠的很多角落中,哪里有异兽,哪里就有骚动——身为巨斧螳螂的军雌们用锋利的前肢不断砍伤怪物以防它们伤害路人,化作狼蛛的军雌用银白色的蛛丝限制着怪物的行动……   而另一边的直播也在继续,怪物们陆续苏醒,在第5小时20分时,废品处理基地的地下管道也猛然开始发颤。   盯着一切的坎贝尔瞳孔一缩,他挥开挡在前面的军雌就要往下走。   “不行!”叶莱拉住了坎贝尔,恩格烈也拦了上去。   叶莱皱眉,压低了声音道:“坎贝尔!现在不是你能冲动的时间!”   管道还在震动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原因,坎贝尔感觉自己听到了某种尖锐的嘶鸣,痛苦而细密,在短时间内不停地攻击着他的大脑。   坎贝尔的面色也不好看,“顾庭在下面!”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小宝石在下面。”恩格烈握紧了坎贝尔的手臂,皮肤上青筋都绷出几条,“异兽也在下面。”   除了阿诺德和顾庭,再没有虫族可以不被异兽身上的黏液腐蚀,即使是坎贝尔那样的高阶雌虫,但若是不小心沾上了异兽分泌的黑色液体,也需要及时治疗才行。但眼下整个管道因为异兽的进入而到处黏着黑色液体,滋滋声一直不断,若是有虫族此刻进去了,恐怕一身骨头都要被腐蚀干净。   坎贝尔拳头紧握,拦着他的叶莱都能看到银发雌虫微微颤抖的腮帮子。   叶莱无奈道:“坎贝尔,是你让我们相信小宝石的。”   如果说叶莱他们对于顾庭此次提议的事情有90%的信任度,那么因为有坎贝尔的坚持,这一份信任增加到了100%。   “我知道。”只是短短一瞬间,坎贝尔收敛了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但他的目光却还紧紧锁定在管道口上,试图透过层层叠叠铁皮外壳看到内里的真实状况。   这一刻任谁的心情都是紧绷的,地下管道一刻不停地发颤着,很快嗡嗡的蜂鸣声代替了原来的颤动。   而在管道的更深处,盘踞在黑暗中的卵群肆意妄为地舒展着自己的身体,深色的肉块上被卵核密布,正当那些恶心的软肉在呼吸时,一滩黑色液体忽然浇了下来——滋滋滋!   悄无声息的异兽早就看到了它们此行的猎物,那如同潮水一般的黑色开始汹涌,瞬间冲着卵群扑了上去,与此同时,虫卵的腹腔之内,缠绕在格兰身上的卵块彻底碎裂,浑身都布满血丝的亚雌摇摇晃晃落在地上,在他的身后还张扬着几根深红色的肉须。   亚雌咧嘴一笑,朝顾庭扑了过去。 第102章 黑暗   深红色的肉须是支架——是它们支撑了格兰的动作, 全部虫卵的消化已然进入了尾声,于是触须也同时充当了在虫卵与格兰之间输送养分的任务。   此刻顾庭和起源清晰地可以看到,那些深红色的肉须像是管道一样, 外面是一层半透的肉壁, 里面则中空, 源源不断的深色液体在其中流淌,在格兰与虫卵之间相互交换着。   黑发雄虫身形一闪, 拉开了和格兰之间的距离。   亚雌歪了歪脑袋,身后的肉须也随着他的动作回来轻晃。   “顾庭阁下……”格兰轻声呢喃着雄虫的名字, 舌尖轻轻滑过牙齿,有种怪异的缱绻感。他只剩下一只的完好眼珠轻飘飘地落在了顾庭的身上,从发丝的边边角角再到对方的脸庞、肩膀、腰腹、足踝。   那样的目光黏稠地像是一只冷血爬行动物, 甚至还吐着深红的舌尖在你的耳边发出“嘶嘶”的低吟。   顾庭皱眉。   格兰勾唇一笑,“阁下皱眉的样子也好看。”   其实现在的格兰根本没有了当初的模样,在虫卵的同化之下,他的皮肤不复白皙, 而是浮现着根根分明的血丝,数量极多, 以至于第一眼看上去就好像这个亚雌是被红色的细线粘合而成;原本淡金色的发丝干枯分叉, 眼瞳灰蒙, 纤瘦的肢体也浮现着不均匀的肿块, 时不时能看到来回流动的黑色卵核。   ——他是一个生长在虫卵腹腔之内的怪物。   曾经的格兰很在意自己的外貌, 毕竟如果外貌受损,他可能因此而遭到贵族雄虫的厌弃和凌虐——过往他作为雄虫的脔宠,行为方方面面都受着限制, 他需要美貌、乖巧, 需要善解虫意、需要温柔小意, 他把自己刻进了雄虫所需要的模子里,时时刻刻都牢记着哪一个角度最美丽、哪一个动作最能凸显自己的优势,只有这样,他才能在雄虫的手下好过点。   他那一头淡金色长发是他引以为傲的,可现在呢?干枯分叉,没有昂贵的精油去保养;全身上下的皮肤粗糙恐怖,丝毫不见过去细皮嫩肉的样子……   这是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代价。   格兰看向顾庭。   一身狼狈的雄虫穿着皱皱巴巴的白色西装,但这并不能掩盖雄虫本身的俊美——黑发细碎,凌乱且自由地搭在耳侧、肩头,零星几缕落在已长成的眉形之上,眼型由圆到翘,眼尾上挑,漂亮的蓝色宝石镶嵌在清透的白眼之间,睫毛纤长,连唇鼻都是神灵比着尺子刻画出的结果。   是一种格外精致的俊美。   格兰又想到了自己,立马相形见绌。   不同于格兰此刻优哉游哉地打量,顾庭和起源则正戒备着——顾庭感受着来自精神力联系中的悸动,异兽群们与他之间的距离也在不断拉近。   78米、76米、73米、69米……   忽然——   “有帮手?”格兰身后的肉须猛然抽在了虫卵一侧的腹腔内壁,瞬间整个暗色调的空间都开始发颤,庞大的虫卵即使还没有彻底从消化期脱离,但这足够它做一些动作了。   肉红色的卵群开始在管道内活动——绵软、布满经络的肉块相互拥挤在一块,它们附着在管道潮湿的内壁之上,几乎被污水浸透,散发着难闻的味道,那些断断续续延伸到其他管道的深红色肉块开始像本体迈进,一点一点聚成了更加庞大的虫卵。   腹腔之内摇摇晃晃,顾庭和起源不得不靠在角落,而格兰则凝神感受着那所谓的“帮手”——   “那是什么东西……”   [嗬嗬……是异兽……]   久违的虫卵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另一边的顾庭眉头一皱,想到了自家那群可能还泡在浴缸里的虫卵——它们也差不多吸收够血了吧?也不知道以后会孵化成什么样儿?   “异兽?”格兰皱眉,他忽然翘了翘嘴角,看向靠在角落里的黑发雄虫,“顾庭阁下,这就是你的帮手吗?”   格兰并不知道顾庭和异兽之间的关系,他也无法得知顾庭可以与异兽沟通。此刻亚雌有些洋洋得意,“你忘记了吗?前不久你还问过我——”   顾庭:“什么?”   “啊,果然您一点儿都不在意我的吗?”故作忧伤的格兰眼里闪烁着戏谑,“阁下忘了——刚才你还问我家族使命呢。”   神色诡异的亚雌声调中洋溢着愉悦,“我是格兰家族的后代,我可以控制异兽,这样的帮手又算什么呢?或许一会儿我可以让它们一个个地都主动跳到我肚子里……等等——”   原本神情轻松的格兰忽然一顿,随即面色凝固。   他无法控制那些异兽了。   这一会轮到黑发雄虫露出笑容了,“抱歉,忘记说了——我也可以。”   血脉上的联系远远强于格兰所言的“控制”。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格兰家族的虫是蓝血帝王蝎的分支,他们有血缘上的关系,也正是的因为这一层关系才能够有日后格兰家族作为“帝国之刃”的传奇。   至于格兰家族零星到几乎淡薄的血脉又怎么能抵得过蓝血帝王蝎真正的孩子呢?如果是来自孩子的请求,那么不论一切,异兽们都会完成。   于是即便此刻的异兽们听到了来自格兰的命令,这也丝毫不会影响它们的行为,那些盘踞在脑海中的命令逐渐从最初的游刃有余变成暴躁唾骂,这也不叫异兽群动摇分毫——它们依旧努力往顾庭的身边靠近着。   64米、58米、51米……   刺啦刺啦的腐蚀声就好像响在耳边,猩红的卵块与黑色的异兽搅和在一起,那些生在卵块表层上的裂口试图张到最大,想将异兽吞到肚子里。但往往只吞到一半,异兽身上分泌的腐蚀性液体就会把一部分卵群融化成深红的泥浆。   没想到自己会被腐蚀的卵块们开始疯狂——   [嗬嗬……好疼!怎么回事!]   [快吃了那个雄虫!]   [对,吃了他!好香好香好香!]   [你还在等什么?吃了他以后你们才能真正融为一体,难道你不想要吗?]   [格兰——我的朋友,快吃了他吧。]   虫卵们充满诱惑性的声音响起,格兰捂着脑袋看向顾庭,眼里的狂热逐渐被贪婪代替——他与虫卵本就已经融合了大半,当虫卵被异兽的黏液腐蚀时,格兰同样可以感知到痛苦,很痛很痛,那么明显,却又因为他曾遭遇过更剧烈的疼痛而可以面不改色。   ——看看你自己吧,多么可悲,你把对方当神明,可到了这种时刻,还是会被神明抛弃。   见格兰的表情逐渐狰狞,顾庭也时刻警惕着。   焦灼的气氛瞬间展开——   格兰和顾庭同时动作,深红色的肉须像是触手一般朝向黑发雄虫的位置狠狠砸了过去,起源快速移动到另一侧防止自己误入战场,而顾庭则后跳躲开,很快脚下又密密麻麻落下了新的攻击。   顾庭看准时机,抬腿横扫,挡开了再一次袭来的肉须,同时格兰也欺身而上,试图伸手抓住黑发雄虫的手臂。   ——砰!   黑蓝色亮面的尾钩狠狠抽在了亚雌的腰腹上,格兰踉踉跄跄后退两步,脸色愈发地难看,与此同时又被异兽腐蚀了一部分的虫卵也在厉声催促——   [快点!快点吃了他!]   [他好香,吃了他我们就可以完全融合了,你也可以和他永远地在一起了!]   43米、38米、28米……   对于可以无限繁殖的异兽来说,那些虫卵就像是路上的小草,虽然有生命,但也依旧无法在黑色黏液下坚持太久。   尤其那些分隔在数条管道中的卵块不过是怪物的某一部分分支,本身比不过本体那么强大,因此在对上潮水一般涌来的异兽时也只能躺平被腐蚀消逝,化作与污水混合在一起的脓液,了无声息。   在异兽不断腐蚀虫卵的时候,顾庭也在反抗格兰的攻击。   到底是在黑市、星盗团中活跃了将近三年的亚雌,尤其在身后肉须、虫卵同化的力量加持中,格兰的身手愈发地好,在短暂适应性的滞涩后,他的每一次动作都充满了力道,速度极快,在后期更是直接翻转了自己与黑发雄虫之间的态势。   散发着腥臭的肉须也不断往顾庭的身上飞,那些扭曲的肉块上长满了裂开的嘴巴,顾庭相信只要自己不小心被碰上一下,恐怕能立马被从身上撕下来一块肉。   雄虫身后的浅蓝色精神力触须也舞动着,那些晶亮的果冻状柱体相互交错地影响着肉须的攻击,为顾庭找到一些喘息的时间。   此刻顾庭不得不感谢坎贝尔之前对他训练——那些格斗技巧在眼下就是救命稻草,虽然在过去每一次对练中顾庭都是比较“惨烈”的那一个,但也正是因为那些“惨烈”,才能能够让现在的顾庭在精神力触须以及尾钩的加持下坚持这么久。   在一旁紧盯着的起源忽然喊到:“——小心背后!”   在声音响起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顾庭扭头间只看到了深红色肉须的影子,下一刻紧缚感从腰间传来,“唰”地顾庭就被肉须卷着往虫卵的内壁上砸。   尾钩和精神力触须想要阻止,却瞬间因为雄虫腰腹上的剧痛而行动滞涩——卵块上的裂口毫不留情地咬在了顾庭的腰侧,几乎要把连接着尾钩的那一层皮肉扯开。   “唔!”   而在顾庭即将砸过去的内壁上还赫然立着“凶器”。   ——那是一块嵌入了一半、但还剩下尖角的金属三角塔。   如果普通的雄虫在没有治疗仪的情况下,被砸上去几乎瞬间就能要命。   “——不要!”起源附身的小机器人满屏幕的乱码,微软的暖光即将溢出来,明明起源知道自己在世界内部不该随便动用自己的能力,但它无法看着黑发雄虫就这样死亡。   ——它也曾答应过团团,要好好保护它的主人。   下一刻,顾庭陷入了一片黑暗。   管道之外,坎贝尔忽然按住了自己的心脏,猩红的虫纹在他的眼角之下不断跳动,似乎在无声地焦灼。 第103章 融化   “——啊啊啊啊!”   是尖叫声。   尖利刺耳, 像是长长的指甲在黑板上刻划,每划一次,都叫耳朵受不了。   但顾庭却感觉那样的声音像是蒙了一层雾, 有些遥远, 似乎总是飞在他耳边晃了一下便又离开了。他知道那声尖叫里包含的痛苦和愤怒,那些本该刺痛他耳膜的声音被什么东西隔开了,随后是温柔如水流一般的触感, 轻轻抚上了他的耳廓。   好温柔、好温暖。   此刻他什么都看不见, 身体与精神好像同时沉入了深潭之中,不见天日,身边只有温柔的水花在流动, 原先积压在心里的紧迫感似乎也因为这过于温和的环境而有所平缓。   顾庭有一瞬间的沉溺, 但很快朦胧的尖叫声变得真切,他猛然睁眼,看到了一片漆黑。   黑暗之外, 刺耳的尖叫声还在继续,与此同时伴随着的还有那气急败坏的唾骂,不论是格兰还是消化中的虫卵——   “啊啊啊好痛!怎么回事?你们是废物吗?都没有发现异兽过来了?”   [还不是你太浪费时间, 要是你能早早吃了那个雄虫, 我们何至于到这种地步?]   “快点!甩开那些异兽!”   [闭嘴!那个雄虫呢?你快点吃了他!他身上有虫母的味道!吃了他我们会变得更厉害!]   “顾庭……顾庭阁下?”   身在虫卵腹腔中的格兰捂着脑袋,前不久黑色的异兽腐蚀掉了卵群们的一大块肉,而与虫卵们有所联系的亚雌也被影响地脑袋发痛,在他的手指缝之下,那层皮肉因为虫卵受伤也同样流着脓水,不一会儿便稀稀拉拉地弄湿了格兰的手掌。   橙黄色的脓水里夹着几颗形状异变的黑色卵核, 格兰抬手擦了擦, 那张本就经过很多风霜的脸变得越发地诡异, 像是为某种僵硬的木偶硬生生套上了一层皮囊,却有没有捋平,残留着中空的气泡。   格兰的眼珠乱转,他因为刚才的剧痛而短暂地失去了视觉,待此刻恢复后却发现黑发雄虫不见了。   “阁下?”   “我亲爱的顾庭阁下?您在哪里呢?”   “快出来吧——”   拉长的语调中充满了恶意,对于格兰而言顾庭是执念,也是他此刻一定要吃到肚子里的“食物”。   比起有些悠哉的格兰,与之相连的虫卵们则充满了暴躁,它们不满于格兰慢吞吞的动作,便在这具亚雌的身体中抢夺着控制权。于是那清瘦的躯干忽然从肩头、腰腹、四肢上长出了饱满的肿块,颜色肉红,黑亮的卵核相互拥挤,甚至有些直接自格兰的眼眶中掉了出来。   亚雌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粗粝,“快点!快点吃了那个雄虫!雄虫呢?他在哪里?他的味道……唔!”   肿块们有忽然消了下去,格兰抓了抓自己脑袋,也不管那里有什么伤口,只是低声骂道:“记住你们的承诺!他是我的!”   被挤出去的虫卵们气急败坏,但此刻它们与格兰是合作的关系,于是便只能转变了态度,[你加快速度,不然异兽过来了我们都得完蛋!]   它们由衷地期待着同化,皆是即便是身为合作者的格兰,也无法影响到它们的行动。   几乎就在虫卵说这话的同时,管道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同时还有那令虫耳朵发麻的刺啦声一点一点地靠近,似乎下一刻就能响彻在耳边。   虫卵有些着急,它们并不知道异兽是原始虫种的化身,也不知道异兽身上有着什么渊源,只是在此刻意外于异兽的强大杀伤力,便只能愤怒地嘶吼着——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点!没有那个雄虫,就吃了机器人!它身上也有能量!异兽越来越靠近了……你再不快点,我们都得死!]   对于来者不拒的虫卵来说,此刻什么东西都可以变成食物,而食物就是它们用于抵抗异兽腐蚀的最有力武器。   而此刻距离虫卵与格兰彻底完成同化也不过剩下了十分钟之久,在体内能源的加持下,时间分分秒秒地跳着走,几乎无法准确计算。   “我知道。”格兰喃喃,“我先找找他……”顾庭依旧是格兰的第一选择。   他抬头看向四周,明明只是一晃神的时间,但原本被他用肉须甩着砸出去的雄虫却忽然不见了。   “我记得是这个位置……”格兰看向虫卵腹腔的一侧,因为光线过暗,那里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他并不理会虫卵们因为腐蚀而发出的痛苦嘶鸣,而是一步步往顾庭先前消失的位置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   格兰忽然一顿,他的腮帮子被咬地开始颤抖,浑身上下的红色血丝越来越浓,像是看到了什么叫让难以置信的场景。   “……你们都没发现吗?”   被腐蚀了分支的虫卵们无暇顾及格兰的情绪,[发现什么?我已经说了,你快把那个机器人也吃了!我们需要更多的食物然后消化它们!等我们完全同化以后,这些东西算什么?]   等它与格兰彻底同化后,整个身体才会进入全盛时期,那些“食物”也可以被轻轻松松地吸收,哪需要像现在这样还受异兽的桎梏。那些来自各个部位的疼痛早已经模糊了虫卵的感官,它在四通八达的管道中钻满了卵群的分支,但同样可以像是流水一般涌动的异兽也顺着管道找到了盘踞在每一处的卵块。   异兽们遵循着顾庭的号令——它们在一刻不停地往雄虫的身边靠近,于是所有挡在前路上的东西都成了绊脚石,对付绊脚石自然要毫不留情,   滋滋的声音已经彻底充斥在管道之中,腐蚀虫卵后散发的气味也逐渐溢散出来,地面上守着的军雌忍不住皱眉,而站在入口处的坎贝尔则脸色沉郁,一双眉眼上就像是结了霜一样。   ——他想下去找到顾庭。   显然坎贝尔的想法在其他几虫那里根本行不通,叶莱和恩格烈、阿莫尔都围在坎贝尔的身边,严防死守,生怕这位坠入爱河的星盟的首领会什么都不顾地从管道口跳下去——落在那样黏稠的黑色液体中,怕是连一身骨头都要被融化了。   腐蚀的声音越发地刺耳,银发雌虫的掌心已经被他掐住了一排红痕,甚至向外渗透着血丝。   索勋低头望了下去,管道里只能看到一片漆黑,“也不知道下面怎么样了……妈妈应该还是安全的。”长相俊美的雌虫满心紧张,忍不住小声叨叨:“千万别有事啊!”   ——咔嚓。   “什么?”   忽然一声脆响,在场的虫们瞬间将视线挪了过去。   只见那存在了很多年的金属管道上忽然绽出了一道裂纹,同时特制材料的管壁想外弯曲,就像是内部有什么肿大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坎贝尔蹙眉,“守好自己的位置,小心管道爆炸!”   “是!”   管道依旧在膨胀着,在更深的位置里,卵群们因为剧痛而挣扎着,异兽为了扫清路障在不断侵蚀着。   这一刻,捕手和猎物之间的位置似乎互换了。   ……   [嗬嗬……快点……快点!]   在虫卵的催促声中,静立在原地的格兰开口了——他艰难道:“异兽已经来了……”   [什么?]   格兰:“看这里。”在顾庭消失的位置并不是肉红色的腹腔壁,而是一团不知道何时溶解露出的污黑,那样沉甸甸的颜色中充满了诡异的安静感,甚至某一瞬间格兰觉得那团黑色的东西正盯着他看。   唯一能让虫卵庆幸的是那一部分黑色并不算庞大,它大约只有普通亚雌身形的二分之一。晃动的肉须快速靠了过去,它们试图堵住那一块被腐蚀而露出黑色的缺口。   [还有时间,快点吃了那个机器人!]   格兰偏头,看向了缩在角落里的小机器人。他还记得团团,当深夜里他被顾庭救下后,是那个小机器呈现出一副保护的姿态站在雄虫的身后,甚至因此而威胁他。   “呵……”   挥动的肉须瞬间裹住了小机器人,起源碍于世界的限制而无法反抗,只能任由自己被卷着靠近了格兰。   亚雌盯着机器人,忽然道:“你看,连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都可以站在他身边。”浮动在他皮肤表层的肉块又开始长大,而肉壁那里的黑色也在不断扩大自己面积的同时腐蚀那些堵上来的肉须。   虫卵催促着,下一秒格兰便举着小机器人往自己身上裂开的口子里塞。   这是起源自诞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狼狈,一方面他被世界限制而不能使用能力,另一方面则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吃掉。那一刻,起源有些无奈,他低声道:“抱歉,没能完成你的愿望……”   ——就算是努力了,他们也无法逃脱那一千多种算法吗?   他的身体下面是大张的裂口,里面长着好几圈密密麻麻的白色利齿,成圈成环的肉红色腔道看起来很恶心,里面还有很多橙黄色的黏液相互拉丝,冒着腐烂的腥臭。   刹那间,起源想起了自己见到团团的场景——   “你可以保护好我的主人吗?”   “……”   “我没有别的要求了,唯一一点就是希望你能保护好我的主人,那么我的身体随便你用。”   明明只是一个机器人,但却在时间的洗礼下逐渐有了依恋与不舍,它将自己全部的温柔都给了顾庭,甚至为此而丝毫不在乎自己。那时候,团团说:“——坏了也没有关系,即使我消失了,只要能保护好宝宝——保护好我的小主人就好。”   ——咔。   怪物的利齿戳在了小机器人的外壳之上,立马下凹了一个小坑。   随着咔嚓声越来越密集,小机器人的身形也逐渐变形,起源是微光溢散了几许,黯淡且努力释放着最后的温暖。同时,格兰身上的裂口里伸出了红色的肉须,它们在起源的周围绕着打转,已然对机器内藏着的能源蠢蠢欲动……   轰!   是爆炸声。   盘根错节在地下的管道终于没有抵抗得了卵群与异兽们的争夺战,于是在安生了数百年后迎来了一次“灭顶之灾”。   已经有很多年份的金属片自早已经撬开的地下飞溅而出,伴随着一些四散的腥臭液体,污水也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而在它们之后则是缠绕在一起的深红与乌黑,甚至一时间叫虫无法分辨。在管道炸开之后,汹涌、胀大的东西也一起出现,军雌们迅速后退,躲开了那些可能腐蚀到身体的黏液,同时张着裂口的卵块也发出撕心裂肺的嘶鸣,一边与异兽纠缠、一边试图挣脱。   这一幕是混乱的,整个地面都被卵群与异兽铺满,它们相互交叠着,快速从管道涌出后瞬间就涨到了两三米高——深红色的卵块被异兽绞着,长着牙的裂口咬在了异兽的身上,充满腐蚀性的液体落在卵群之上又立马冒出白烟,同时伴随着虫卵的抽搐。   同一时间,在翡冷翠其他位置发现的人形肉块开始萎缩,几乎瞬间就变成了瘫在地上的黏液,重新顺着下水道钻了进去,似乎是想要回到本体中。   ……   “小心!守好大门,别让这家伙出去了!”   “那边有虫卵!快赶过去!”   “尽可能地让异兽包裹住这个怪物!”   “嘶……治疗仪有吗?这边有被黏液碰到的虫!”   提醒的声音、呼叫的声音、腐蚀的声音、痛吟的声音。   顷刻间,所有的嘈杂声都彻底远去,坎贝尔的目光落在膨胀的乌黑之上,他试图寻找顾庭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在另一片黑暗的空间之内,虫母抱着尤坦忽然开始消散的身体手足无措,而同样被困在漆黑之下的顾庭怀里死死抱着团团的身体,周遭散着一层属于起源的暖光。   这一刻,他们的眼前只有黑暗。   ——砰。   忽然一块被异兽包裹的虫卵忽然炸开了,黑色的卵核砸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相同的情况开始不断发生,异兽绞杀着卵群,但同时从它们身上分泌出来的腐蚀性液体的威力也越来越小。   一个军雌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污黑,情不自禁问道:“那、那是怎么回事……”   “什么?”他的同伴看了过去,喃喃道:“看起来,就像是异兽在融化……” 第104章 神迹   异兽确实是在融化。   那些庞大的黑色躯干担起了围墙的作用, 它们用尽力量将翻动的虫卵笼罩在自己的黑色之下,黏液流淌,追着将试图逃窜的碎卵再一次吞噬, 每一次“刺啦刺啦”的动静后,伴随的往往是被腐蚀出白烟的卵块从异兽未曾注意的空隙里掉落。   那是一块干瘪、枯瘦的卵块, 深红色的卵膜瘪瘪地吸附在黑色的卵核之上,整个形状缩水地厉害, 就像是被汲取了全部的生命力一般, 表层上还分布着皲裂的纹理。   但卵群的本体依旧庞大,异兽却因为腐蚀而不能再创造新的个体,于是原本看起来好转的局势再一次发生改变——干枯的卵块在地上抽搐着, 而未曾受到创伤的另一部分卵群则挣开了异兽的束缚, 向站着军雌的方向扑了过去——那是它们用以维持力量的食物。   恩格烈瞳孔一缩, 瞬间手臂上覆盖了一层半虫化的硬甲, 将速度极快的虫卵拦腰砍断, “躲开!”   余光中见一军雌举起了激光枪, 恩格烈又迅速道:“注意!不要用武器攻击!”   可他到底还是说迟了,刺眼的激光瞬间从枪口喷射, 直直射入了由卵群们堆砌的怪物躯干,想象中被炸开肉花的场景并没有发生——那些膨胀的软肉就像是一张万物皆可吞噬的巨口, 将激光弹咽到了体内,瞬间怪物的身体又暴涨一倍,似乎还能听到它吸收了新能量而发出的舒爽喟叹。   ——它又强大了一点,而异兽们也又孱弱了一点。   “千万别用能量类武器!”叶莱大喊, 他道:“这些虫卵可以吸收其他能量!”   混乱一触即发, 虫卵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兽们的疲态, 挣扎地愈发厉害, 一时间军雌只能尽可能地保证卵群们无法从这里逃离。   银发黑皮的雌虫手里提着长刀,特殊的矿质材料再加上高超的打磨技术,令被很多虫忽略的冷兵器也有了吹毛利刃的能力。浅褐色的长刀上闪烁着锖色,坎贝尔动作极快,手背上绷出了彰显着力量感的青筋,手指紧攥,长长的刀刃瞬间从半空中削过,直接把一簇卵群挑着砸向异兽。   其中一只个头很大的异兽在那瞬间与坎贝尔有了某些默契——只见那只异兽忽然张开了嘴,那流淌着黑色液体的巨口立马咬住了乱动的卵块,甚至不给其挣扎的时间,便直接吞了下去。   ——咕嘟咕嘟。   像是沼泽翻滚的声音。   恩格烈见此,也有样学样,手臂上由硬甲组成的虫臂长且坚硬,明明看起来那么庞大,可每一次动作时却格外地灵活,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便又将一只从空隙里逃出来的卵块挑着扔回了异兽潮之中。   效果是显著的,于是其他军雌们也开始这样做。   但这与卵群的本体对比起来依旧杯水车薪。   叶莱一个侧身用手里的冷兵器将那恶心的卵打了回去,忍不住道:“异兽的数量似乎不太够……”   坎贝尔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重复手上的动作,可视线却时不时地落在那肿胀、却又被异兽撕扯的虫卵之上——他的小宝石到底在哪儿?   精神力世界中的空寂令他心里不住地翻涌着恐惧,他想撕开那虫卵飞身进去寻找自己的伴侣,却又因为太多的限制而无法动作。   后空翻一脚踢飞一个卵块的阿莫尔烦躁道:“这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小宝石呢?我怎么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小宝石?”   说着红发雌虫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中间的怪物身上——   从它彻底自底下管道中钻出来后,身体还在持续胀大,那些肉红色的卵就像是充了气似的不要钱地长,从一开始的三两米到现在的四五米,像是一坨巨大的、可以无限生长的泥巴怪,同时又被异兽变作的黑色藤蔓紧紧再纠缠、蚕食着它的生命力。   异兽们甚至逐渐维持不住自己的形状,它们本来有着巨大的头颅以及纤瘦的四肢,但此刻在不断地腐蚀之下,它们变得更加单薄,像是黑色的细长纸片一般附着在继续生长的卵群上,尝试用自己被撑到半透明的身体把剩余的卵块包裹起来。   然而,依旧有数只异兽在虫卵的挣扎之下逐渐融化,用尽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将包裹着的卵块绞杀。   ……   一个正观看着此刻直播的亚雌忍不住喃喃道:“异兽,是在帮我们吗……”   “妈的!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连激光弹都能吸收,这要是跑出来了,老子全虫化都得变成它嘴里的小零食吧?”   “这太可怕了!能不能再弄来点儿异兽啊?”   “要是所有的异兽和怪物同归于尽就好了,这样咱们就安全了……”   “是异兽帮了我们!你、你也不能这么说……”   “这么说又怎么了?异兽战场上当初死了多少军雌,你上课没学过?你不知道异兽是虫族的死敌?”   “这一次是异兽帮了我们,如果——如果以后可以休战的话……”   “嗤,你做梦呢!”   围观之中不乏有争论声,但对于他们来说,此刻更加重合的心声则是——“幸好有异兽。”   恐慌感强烈,无奈感却更加汹涌。   这一幕其实已经很清晰了,那个怪物的生长速度、可以逼到异兽都融化的能力,已经能够充足证实了其危险性,对于一部分善于思考、或是做最坏设想的虫族来说,如果找不到怪物的克星,那么整个翡冷翠最后的结局也是可想而知的,那是一个能够预见的悲剧。   藏在雌父身后的小虫崽也看着直播,每每看到异兽因为虫卵而无奈融化为黑水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拉着身侧长辈的衣角,小声问道:“异兽不是坏家伙吗?”   在年幼虫崽的认知中,异兽是虫族的敌人,是要被消灭的坏蛋,可又有谁能想到,此时此刻是异兽站在了怪物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武器去战斗。   被问到的雌虫愣了愣,他的视线还落在直播的大屏幕上。   画面里的一切都能被看得很清楚——挣扎乱动的怪物,被打出去的激光弹,接收新能量而舒展的虫卵,不断附着上去的异兽……   那些原本想要攻击虫族的虫卵在异兽的桎梏下而只能原地打转,异兽用自己的身体消融着怪物,但同时怪物的不停生长也迫使异兽融化。无疑,这是一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争。   所有的虫都能看到,异兽似乎已经有些难以支撑了。   虫崽忍不住抱住了自己雌父的大腿,“雌父,异兽会死吗?我们会死吗?”   一直失神的雌虫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会死吗?   他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如果异兽都挡不住那些怪物,那他们更没有可能了。   雌虫恍然陷入了回忆。他是几年前搬家到翡冷翠的,当初搬家的原因便是因为自己曾经所在的星球遭受了异兽潮,他的兄长作为军雌牺牲在最前线,孑然一身的他想要离开这个伤心地,便用所有的积蓄搬到了翡冷翠上,并在这里逐渐安定、认识了一只从雄服会中服务结束的雄虫,更是有了自己的虫崽。   他本以为自己要带着对异兽的憎恨生活一辈子,可此刻,眼前的一切却又告诉他——看,是异兽在保护你们……   雌虫摇了摇头,他忽然蹲下抱住了自己的虫崽,小声道:“不会的。”   他想,如果这一次能够平安,或许他会尝试放下自己的仇恨、或许异兽也有与虫族和解的那一天。   ……   当坎贝尔再一次用长刀将虫卵挑着扔到异兽的方向时,那些黑沉沉的大家伙们像是被按下了0.5倍速键,它们的行动逐渐缓慢,腐蚀的能力似乎也在下降,原本被侵蚀到干瘪的卵群逐渐能够在异兽的包裹下重拾一丝轻颤的活力,它们无孔不入,明明最初是异兽用全身围堵着怪物,但此刻却成了虫卵们反身开始包揽异兽。   阿莫尔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边躲闪一边控制虫卵的活动范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他躲开那些乱七八糟的黏液,再一次道:“你们看到小宝石了吗?”   答案还是没有。   不论是坎贝尔、叶莱,还是其他虫,他们看到了疯狂的怪物、看到了逐渐疲累的异兽,但却看不到那个一开始就被卵群带走的小雄虫。   银发雌虫周身的气质几乎要结了冰,他的视线扫视着整个混乱的场面,忽而发现在怪物的身侧有一处缺乏异兽的黏液而露出了大片深红的肉壁——那是一个空缺——一个可供虫族穿过而不被异兽黏液腐蚀的空缺。   坎贝尔心里闪过什么,他握紧了手里的长刀,他忽然道:“你们在这顶着,我过去看看!”   “等——”   还不待叶莱话说完,银发雌虫便一跃而下,目标直奔立起来有数米高的卵群。   坎贝尔已经等不下去了,不管此刻状况到底如何,他必须看到顾庭才能安心。   异兽身上的黑色黏液在滴落着,雌虫身形敏捷,躲开了那些具有腐蚀性的液体,在某一个恰巧的时机里,坎贝尔脚尖一点,手中的长刀瞬间朝着虫卵劈了过去,而感应到危险的卵则在表层是绽开一道裂口。   雌虫冲着裂口跳了进去,刀刃自虫卵的内壁上划开,随着坎贝尔的身影被黑暗吞噬,那道伤口也逐渐归于无形。   叶莱握着拳头,忍不住道:“真是乱来……”   “那至少他们还能在一起。”恩格烈挡开了又一次脱离主体的虫卵,道:“这回还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   “……”叶莱张嘴,片刻只能无奈轻叹。   就在他们心里充满着担忧时,一道阴影忽然从半空中略过。   刚踢开脚下一块软卵的索勋一抬头,便看到了一对巨大的翅膀划过,翅膀消失,几十个衣着破烂的小雄虫从半空中跳了下来,甚至连鞋都没穿,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他们有着清一色的白皮肤、黑头发,五官精致,不同色的眼珠里闪烁着某种兴奋的光。   ——尤其当他们的目光落在怪物的身上。   索勋:“……他们是谁?”   叶莱、恩格烈、阿莫尔同样不知道。   叶莱立马挥动虫翅,闪身到那些雄虫的面前,皱眉道:“你们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这里很危险,现在立马离开!”   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小雄虫臭着一张脸,就像是全世界都欠了他钱似的,语气里也充满了暴躁:“我们来帮忙!”   “对呀对呀,我们来帮忙!”躲在领头雄虫身后的小雄虫五官很甜,脸颊上还有一对酒窝,只是他看向怪物的眼神却怎么都透着一种怪异——叶莱想,那似乎是饥饿到无法忍受的垂涎感。   于是还不待叶莱反应,这几十只小雄虫立马向怪物冲了过去——他们看起来也就是堪堪成年的模样,身形纤瘦,四肢修长,本该是被好好保护在温室里的小花朵,此刻却大大咧咧地往战场里冲,几乎同一时间,在场的其他虫族们都听到了怪物的嘶吼——   “为什么?”   那是充满了愤怒和嫉妒的嘶吼。   “你们为什么可以孵化?”   被问到的小雄虫们懒得回复,几乎是在靠近虫卵的瞬间,他们又化作了最初的虫形——那是罕见的、雄虫能够全虫化的情景,对于在场的虫族以及正在观看直播的虫族来说,那就是神迹。   看着直播的雌虫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他已经不太知道到底是异兽帮了虫族更震惊一点,还是雄虫都能全虫化更震惊,“这是哪里来的雄虫啊……”   不止是他有这个疑问,其他虫也有着同样的疑问。   与此同时,在虫卵的腹腔之内空旷地厉害,所有的卵肉似乎都被怪物充当防御攻击的外壳了,以至于当坎贝尔自裂口处进来后,发现内里是一片漆黑,直到他的眼睛适应了整体光线,才看到那些翻滚在肉壁上的凸起。   有些是被消化了大半的尸体,有些是只剩下零星的机械制品,踩在脚下的卵块很滑腻,黄褐色的脓水几乎要积累到脚踝之上。   坎贝尔蹙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来自精神力空间的某种联系微弱到可怜,他甚至难以在短时间内借其来分辨小宝石所在的方位。   因为此刻怪物正躲闪着来自异兽和那群小雄虫的攻击,因此在腹腔内的坎贝尔也必须时刻小心着周围翻动的环境,时不时用长刀割裂虫卵的内壁影响其动作,可很快看起来严重的伤口又会恢复如初。   坎贝尔:“顾庭?宝宝?”   空荡的虫卵腹腔内回荡着银发雌虫的声音,这里隔绝了外界的嘈杂,就好像是进入另一个全新的世界,充满了暗沉与压抑,待得久了甚至心生燥意。   坎贝尔只能继续往前走。   在虫卵腹腔的尽头,那里是最初安置怪物心脏的地方。   像是蛛网一般凝结的肉须变得焦黑,与之相连的亚雌则被一只异兽咬住了小腿,腐蚀性的液体令格兰的脚踝上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亚雌在地上痛苦地打滚,他唾骂着无能的虫卵,那些连接在他身后的肉须则屋里地在地面上摆动,像是被踩在脚下的长虫,怎么摆动都无法挣脱异兽的巨口。   虫卵忙于抵挡外界的攻击、忙于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那群被孵化的雄虫,以至于他忽略了腹腔内侧传来的剧痛——作为“心脏”的格兰因为被腐蚀而痉挛着,他伸着手试图朝向虚空抓住什么,却因为异兽的拖拽而离目标越来越远。   嗒嗒嗒。   是脚步声。   被异兽咬住的格兰费劲儿抬头,在虫卵腹腔的另一头看到了一个逐渐靠近的身影——银白色的长发、巧克力色的肌肤,以及标志性的红色眼睛。   ——是那位星盟的首领,坎贝尔。   “嗬嗬……”亚雌发出了难听沙哑的笑声,他脸部的五官几乎被溶蚀到无法辨认,原先被卵核们充斥着的眼眶则塌陷一片,只剩下了腐烂、流着脓血的软肉,软趴趴地贴在布满血丝的脸颊上,似乎只要主人动作稍微大点儿,从中溢出的肉块便会彻底掉落。   格兰:“是你啊……”   坎贝尔看到了躺在地上无力挣扎的亚雌,对方周身连接着的肉须奄奄一息,焦黑的边缘上几乎被黑色的液体包裹,正一点一点向上蔓延着。   坎贝尔:“顾庭呢?”   格兰微微抽搐几下,他忍住了想要看向另一侧的动作——在咬住他小腿的异兽身后是融进了半截黑色的肉壁,外侧属于虫卵的红肉在颤抖,而内侧的污黑则陷入了诡异的静谧。这副情景谁能想到在前一刻、在格兰即将吞下小机器人的瞬间,那片安静的黑暴涨成潮水,宛若汹涌的海浪,将他手里的“猎物”卷着藏了回去。   在黑色冒头之际,格兰看到了蜷缩在内部不知醒昏的黑发雄虫。   “哈……”他嗤笑出声。   躺在地上的亚雌再一次因为剧痛而肢体抽动——太疼了,从脚踝以及连接着的肉须上蔓延的腐蚀感,皮肉被一寸寸地侵蚀,连更加坚硬的骨头都无法避免这样的折磨;同时也因为他与虫卵的融合完成了一半,于是腹腔之外的疼痛格兰也要承受一半……   他曾经以为在虫翅上穿孔、被迫摘掉眼珠已经是最痛苦的事情了,却没想到此刻的疼痛比过往还要剧烈,他已经要熬不住了。   格兰喉咙发干,他仰望着坎贝尔,目光堪称眷恋地划过了那把闪烁着锖色微光的长刀,“杀了我吧……只要你杀了我,我就告诉你……”   太疼了,他没想到会这么疼。   就像是同时被扯住了四肢、又被悬浮车自身体上碾过,甚至还要在同一时间里遭受强酸的腐蚀,疼到他坚持不住,连最初的野望也被这样的痛感冲击地细碎。   格兰开始自问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他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吗?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在剧烈的疼痛下,他忽然开始后悔——他真的没有想到会这么疼,疼到他除了死亡其他什么都不想了。   坎贝尔对于格兰眼里的祈求毫不在意,他的心软全然凝聚在了顾庭一虫的身上,而像是格兰这样多次试图伤害小宝石的家伙,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银发雌虫无视了亚雌的恳求,他提着长刀跨了过去,地上的异兽在注意到坎贝尔靠近时甚至有意识地想旁侧躲了躲——它似乎知道自己的黏液会伤害到虫族。   坎贝尔收回了视线,他凭借着精神力上那点儿微末的关联将目光落在了那一片暗色的肉壁上。   黏稠的黑色液体此刻格外沉静,就像是一面不透光的实心玻璃,什么都看不到,但坎贝尔知道小宝石应该就是在它之后。   “你要救他出来吗?你做不到咳咳咳……”一阵剧烈咳嗽后,格兰吐出几口血沫,他喃喃道:“异兽会把虫族腐蚀到死,就像我一样……”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当坎贝尔再看向格兰的时候,便发觉亚雌自膝盖以下已经变得空荡荡的。   坎贝尔手里的冷兵器一动,冲着亚雌的喉咙去,下一刻却被那苟延残喘的肉须挡住了——即使格兰因为剧痛有了求死的意志,但是虫卵却不会叫他如愿,身为“心脏”的格兰死了,那怪物也得消亡,因此即便格兰可能被这些疼痛折磨到发疯,虫卵也不会放任其“自甘堕落”。   肉须看起来有些无力,但它们依旧挡在格兰的身上,敞开的裂口含住了亚雌一边的手臂,尝试把自己的“心脏”吞到一个新的容器之中。另一侧的异兽死死咬着不松口,一时间倒是变成了二者僵持的状态。   坎贝尔紧握着拳头,他再一次看向那一片黑色,通过格兰的话他能猜到这一片黑色来源于什么——是异兽所分泌的黏液,它们可以将虫族连带着骨头都一并腐蚀,充满了危险。可坎贝尔也感觉地到,一墙之隔就是自己的伴侣。   银发雌虫看了一眼手里的长刀,却又怕那锋利的刀刃伤到另一侧的雄虫,于是他干脆抬手,肌肉线条优美的手臂上瞬间被坚硬的虫甲覆盖,黑亮的虫肢与雌虫健美的躯干相结合,充满了一种非人的禁忌感。   他目光锁在墙壁之上,忽然将裹着虫甲的手臂伸了进去——   一瞬间的痛感来袭,下一刻坎贝尔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什么柔软拥抱,原有的疼痛如下落的潮水退去之时,坎贝尔便被内部的力量拉着融进了那片乌黑之中。又是一个新的封闭空间,四周被黑暗包裹,坎贝尔看到了一手搂着小机器人、一手扯着他手臂的黑发雄虫。   顾庭缓缓抬头,俊美的脸庞浮现着裂纹似的血痕,那些痕迹一直延伸到他的脖颈,连手背、指节都无法避免。他忽然扑在坎贝尔的怀里,将脑袋死死埋在了雌虫的胸前。   顾庭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微微颤抖,眼角的泪痕因为干结而开始刺痛。   他低声道:“我要开始了……”   一句“什么”卡在了坎贝尔的喉咙里,下一刻果冻状的精神力触须自黑发雄虫的身后绽开,形成了密密麻麻的蛛网状,所有的力量都有序地注入到包裹着他们的乌黑之上,瞬间那些黑沉沉的异兽也开始暴涨,数倍差距的体型在顷刻间体现出了差距,原先略见疲态的异兽像是被某种力量支撑了起来,反过来将不断挣扎的虫卵们再一次吞了进去。   这一幕落在了所有虫的眼中,异兽奋起,化作虫形的几十个雄虫们也纷纷靠拢,他们像是原始的野兽一般撕扯着残余的虫卵,那副架势如同饥饿多年终有一遭得以饱腹,而其中人形有着两个酒窝的小雄虫则咬得最厉害。   他们同样身为原始卵,本该有着与怪物一拼的能力,但到底才是刚刚孵化不久,比不得怪物通过吞噬获取了能量,也正是因为此时有着异兽,他们才能冲上去勉力对抗,否则也很难在怪物的身上讨到好处。   虫卵的主体被异兽吞下腐蚀,那些试图逃走的分支则被全虫化的雄虫们撕扯着填满腹中,滚滚翻涌的黑色大片大片地向外四溢,于是守在周围的军雌们不得不纷纷站在更高处以防被液体迸溅。   黑色在翻腾,从刚才开始,它们被赋予了新的生命,胀大到几乎充满整个空间,直到所有的卵群都被它融在了自己的黑色黏液中,它们才稍微平和,安静地如巨怪一般伫立在原地。   下一刻,神迹再一次显灵。   乌黑开始消退,被裹挟在内部的虫卵无声溃散,数米高的黑色逐渐溶解,露出了里面闪烁着微光的身影,满天的精神力触须张扬着,像是千手的神明,是无声的瑰丽与震撼。   屏幕外,看到直播的小虫崽拉着身侧长辈的手,童言童语地问道:“雌父,那是虫神显灵吗?” 第105章 色鬼   ——虫神显灵。   这是看到这一幕时很多虫族心里的想法。   既神圣又污浊, 既光明又晦暗,既瑰丽又诡谲。   像是秋天成熟的橘子落在了泥泞的土地里,被沼泽覆盖, 却又被沼泽托起;像是无意沾染了污迹的羽翼,轻轻扇动,便又不染尘埃。   暗色脱落,浅蓝色浮闪着荧光的精神力触须像是水母的肢体缓慢舒展, 笼罩住半截天空。   直播屏幕外,雌虫回答了小虫崽的问题,“……是奇迹。”   虫崽:“那他们为什么抱在一起?他们也是和雌父、雄虫那样的关系吗?”   “嗯。”雌虫认了出来那两个相拥的虫,一位是星盟的首领, 另一位是星网常驻的蓝宝石。   同样围观的亚雌道:“那、那个怪物, 也消失了?”   “消失了吧……”   “可异兽, ”亚雌愣了愣, 视线扫过屏幕, 上面的黑色已然消融,原有的卵块被腐蚀地基本不剩什么,前一秒还存在的魍魉带走了他心头的恐慌,“它们, 死了吗?”   “不知道……”   天亮了, 翻涌如潮水的异兽化了, 怪物也消失了, 守在旁侧的军雌甚至看到了一软烂的肉块下露出了只剩半截身子的格兰,生死不明。   原本将怪物彻底吞噬的异兽群已然变成了一个新的庞然大物, 但它们又在顷刻间纷纷消融, 乌黑宛若流水瞬间化开, 露出了藏在腹心之地的“珍宝”。千丝万缕的精神力触须缓慢地在其身后舒展、摇曳, 软地像是柳枝、丝带,充满了温柔的力道,汇聚、分散,再一次汇聚、分散,它们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不知疲倦,笼罩出一张温柔的大网。   被包裹着的“珍宝”是两个虫——银发黑皮的雌虫跪坐在地上,他怀里紧紧抱着一清癯挺拔的身影,半截白皙的手腕无声垂落,指尖泛着健康的浅粉,但从指根开始却蔓延着深红的血痕,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袖口之下,在不被看到的肌理上,那些鲜红的痕迹几乎遍布他的全身。   而原本总爱翘着尖儿的尾钩也沉沉地坠了下去,不复从前的光泽,甚至有种蒙上了薄雾似的黯淡。   坎贝尔的手臂有些发僵,他搂着怀里的黑发雄虫,半天没有动作。   “小宝石!”   “坎贝尔……这是怎么了……”   “妈妈!”   直到耳边来自其他虫的呼唤声响起,才终于令坎贝尔有所反应。   ——他迟钝僵硬地像是关节生锈的人偶。   银发雌虫抱着黑发雄虫的手臂微微放松,甚至丝毫不在意对方脸上的脏污,便低头落下一个缱绻的吻。   炽热的唇下贴着一块柔软的肌肤,可温度却很凉,从颈侧一直延伸到两颊的深红色血痕令年轻的雄虫显得有些脆弱,破碎感横生,那血色蔓延到了他发白的唇角,如同红色的枝丫,被坎贝尔轻缓地舔舐。   他哑着嗓子道:“我等你……”   ……   三个月后,星盟首领的房间——   此刻正值傍晚,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坎贝尔披着冷风回来,这几日天气愈发地冷,甚至在两个小时前还飘起了鹅毛似的雪花。   今天一天的时间里,坎贝尔正好巡视了临近几个星球上的军团训练成果,一来一回好几次,他从天蒙蒙亮起来就没有休息过,一直到此刻天空染了沉沉的黑蓝,连月亮都挂在半空中时,才顶着一身风雪匆匆回来。   翡冷翠的冬天很漂亮,银装素裹,天上的星与地上的雪形成了明显的映衬,远远瞧着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坎贝尔一进屋便提前取下了肩头沉甸甸的黑色披肩,边角嵌着一圈短粗的绒毛,上面甚至有些落雪后的潮湿。   手摸上去还有些冰。   他怕自己身上的凉气惊扰到正在沉睡的虫,便只得挂好了衣服快速冲了热水澡才出来,原本一身漂亮的巧克力色皮肤在温热水流的冲刷下隐隐染上了薄红,并不明显,只有在某些颜色稍浅的部位才能发现,于是这些红又隐秘地像是爱侣之间的小情趣,性感中带着可爱。   可实际上,坎贝尔已经空很久了——从灵魂到躯干,缺乏填满他的爱意,也缺乏填补他空缺的伴侣。   坎贝尔赤着胸膛、下身围着半截白色浴巾,银白色的长发垂在身后还滴着水珠。他快步走到床前,一低头便看到了依旧睡着不醒的雄虫青年。   比起三个月前,现在的黑发雄虫看起来更加健康,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现着一层酣睡而形成的薄红,蝶翅似的睫毛安静地伏下一片阴影,嘴唇水润,之前盘踞在他侧脸、躯干、四肢的血色红痕也已经淡到近乎于无。   不过比起主人那副安静沉睡的样子,蜷卧在床铺两侧的浅蓝色精神力触须倒是精神奕奕,它们甫一见了银发雌虫便兴致勃勃地靠了上去,果冻状的柱体像是藤蔓一般缠绕住坎贝尔的手腕、足踝,将雌虫拉着往床边靠。   被束缚着手脚的坎贝尔也顺从地侧坐在床侧的小沙发上,一双大长腿显得有些无处可放,纯白的浴巾因为坐姿而微微上滑,立马便被几条“眼疾手快”的精神力触须蹭了过去。   “唔……”坎贝尔凝眉,他伸手将那几个调皮的小家伙抓了出来,低声道:“乖一点。”   被温柔责骂的触须们非但没有害怕,甚至还变本加厉地想往坎贝尔身上蹭,银发雌虫被弄地无奈,倒也像是往常一样任由它们胡闹——或许是因为主体还在沉睡,所以这些精神力触须们便格外喜欢贴近主人伴侣的肌理,感受那股来源于雌虫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   精神力触须因为温暖而发出无声的喟叹,这一回它们倒是安安静静贴着坎贝尔不再乱动了。   银发雌虫将潮湿的长发放到另一边,骨结分明的手指在虚空中抓握,这才缓缓覆上了另一只躺在被褥上的象牙白手腕。   “已经三个月了。”微哑的声音响起,其中的情绪却被藏匿地很好。   坎贝尔的眼神落在了黑发雄虫的脸上,视线缓慢地描摹,就像是在用唇舌亲吻描绘,他低声道——   “之前因为星盟一直在处理相关事情,所以我也没有告诉你……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也该给你汇报汇报成果了。”   “如果你听得觉得满意,那就醒来吧。”   “宝宝,我……想你了。”   整整一天检视军团训练成果的坎贝尔说的话不超过十句,但此刻面对昏睡着的小宝石,那股压抑到无处倾诉的欲望才逐渐升起,并在顾庭的睡颜中逐渐庞大起来。   “那天的事情你应该还记得吧?你梦里的怪物已经消失了,那些虫卵也死了,格兰半身残疾,他倒是捡回来了一条命,但伤口上的腐蚀太过严重,导致治疗仪无用,况且他本就该被处以死刑……他疯了,疯得很彻底,所以暂且被囚禁起来了,后续处理将看民众投票。”   “你之前带回来的虫卵们也都孵化了,足足有几十只,都是黑色头发的小雄虫,但我有些分不清……他们说要等你醒来以后让你给起名字。不过其中有一只小雄虫太能吃了,阿莫尔老是找我抱怨,说那只小雄虫和他抢饭吃。”   “还有一只很暴躁,喜欢和水晶打架。说起来水晶——”   “阿诺德之前就带着水晶回来了,他们因为在赫尔狄克星上看到了异兽的异状,这才匆匆赶来,不过等他们到达翡冷翠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倒是水晶被你昏迷一事吓得完全掌握了雅克斯的能力,每次一说起来阿诺德就抱怨自己的训练比不上你来的有用。”   “阿诺德和琉璃已经结为伴侣了,不过他们要等你醒来后再举行婚礼。琉璃还把那群小雄虫抓住当学生,嗯……教了很多,是一些用于和雌虫、亚雌相处的办法,你要是再不醒来,他们就要取代‘蓝宝石’的地位了。”   “还有异兽……”   自言自语的坎贝尔忽然停顿片刻,很快又继续道:   “结果比我们想得都要好——叶莱在那天后公布了有关了α实验室的记录资料,再加上那天的直播里是异兽帮助虫族是现实,后续星盟内75%的虫族接受了与剩余异兽和解的决议,虽然还有一部分虫族在反对,但整体大环境里的言论还是比较友好的……至于其他星球的异兽在阿诺德的引导以及图因斯、维的配合下陆陆续续被送回了赫尔狄克星。”   “它们很想家。”   “图因斯给我发来了视频,我都存着等你醒来了看。”   “还有世界起源……”   坎贝尔的手握着顾庭的手腕,好不容易被养得长出点儿肉的小雄虫似乎因为这三个月的沉睡又瘦了点儿。银发雌虫起身在精神力触须的束缚下去重新拿了一温热的湿毛巾来,一边解着雄虫锁骨上的扣子,一边将毛巾轻轻擦过白皙的肌理。   温热的潮气立马把那一片胸膛蒸出了薄粉,原本黑发雄虫好不容易练起来的薄层肌肉又软了回去,估计等醒来以后发现要不开心了。   坎贝尔心里想着事情,手下的动作也没停,“起源说等你睡够了就能醒来,都已经三个月了,还不够吗?”   当初还在虫卵腹腔之内的时候,顾庭因为把精神力借用给异兽而近乎力竭,于是在黑色还未完全融化的那一瞬间,坎贝尔承认自己被吓到了——前一秒还扑在他怀里埋着脑袋、低声呜咽的小雄虫,下一秒就苍白到几乎失去了声息地躺在他怀里,要不是对方的胸腔里还能听到微弱的心跳声,坎贝尔可能真的要疯。   也是在坎贝尔几近疯狂之时,附身在小机器人身上的起源出现了。   起源的光芒很暗淡,甚至好像下一秒就会直接熄灭。他告诉坎贝尔,黑发雄虫只是需要休息,这一回对方消耗的精神力太过巨大,只有足够的休息才能令顾庭恢复,而坎贝尔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等待,永远是最煎熬的事情,好在坎贝尔可以安慰自己小宝石没事、小宝石肯定有一天会醒来的……   还不等坎贝尔回应,起源便已经离开了,留在原地的还有一个屏幕闪烁着微光的小机器人。   神思流转间,手中为顾庭擦着身子的银发雌虫回神,他勾了勾嘴角,“团团没事,但它的外壳需要好好修理一下,现在是恩格烈在全权负责,保证等你醒来以后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团团。”   勇敢且由衷守护着顾庭的小机器人在起源离开的那一刻还在询问坎贝尔,“团团有帮到宝宝吗?”那时候坎贝尔告诉团团说“有的”。   “索勋和他的哥哥柯蓝一样,也加入了蠕虫军团。”   “你的好朋友安迪托我告诉你,他也要等你醒来以后再和维结婚,现在整个狼蛛军团都知道,他们的军团长能不能结婚都要靠你了。”   “辛烛……在服刑,他把自己的财产都主动献给了星盟,免除了死刑,但后半辈子都要在监狱里呆着了,算是为星盟打白工吧,毕竟他的敛财能力很强。”   “还有谁呢?”   坎贝尔已经擦到了黑发雄虫的腕骨了,他喃喃道:“宝宝还想知道谁的事情吗?”   他仔细回忆着,终于又在记忆的深处找到了一些与顾庭相关的事情。   “你还记得里尔吗?那个问你要了签名的军雌,他已经恢复了,并在一个月前和自己的伴侣结为婚姻关系。说起来还挺巧的,他的伴侣是之前替我们拍照的亚雌,宝宝应该还记得吧?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幸福到我有些羡慕。   ——所以我的宝宝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   这句话被坎贝尔咽在了喉咙里,他只是细心地擦拭着黑发雄虫的每一根手指。   只有在这里,银发雌虫才能说出那些憋在他心里的话。他一直盯着顾庭的睡颜,心里却再一次忍不住想着,如果这些担子没有落在小宝石的身上,他或许根本不用经历这一遭——不用被虫卵吞入腹中,不用耗尽精神力维系异兽,也不用因此而昏迷将近一百多天……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伴侣做的很不称职,说好要保护对方,最后却很难做到。   坎贝尔抿直了唇角,他伸手将被子重新给黑发雄虫盖上去,转身往浴室里走。   只是在银发雌虫刚刚走开几步,原本搭在一处被角上的象牙色手指颤了颤,那动静很轻微,小到像是错觉,却很快又趋近于无。   ……   是夜,坎贝尔侧睡在床的另一边,银色的长发像是蜿蜒的星河铺满了半床,甚至有些溢着微光的丝缕落在了黑发雄虫的手臂上。   整个房间内格外安静,于是某些低哑的喘息就成了明显的点缀。   坎贝尔是在一片热潮中醒来的,他捂着额头,小腹阵阵发酸,整个虫几乎要被汗液浸湿。   “怎么回事……”他从床上做起来,心里算了一下自己的发情期,“不是时候。”   银发雌虫深深喘了口气,整个腹腔里热地厉害,让他恨不得立马喝下一桶冰水去,以将这些热潮给浇灭。   他步履有些踉跄了站了起来,尽量无声地走向浴室,决定去冲了澡再睡,只是当凉水浸透了全身,他才发现依旧是无用之功。   朦胧的水汽之下,坎贝尔低头,无声咬住了唇。   安静蛰伏在夜里的精神力触须自然也发现了主人身侧伴侣的情况,它们在黑暗中亮着微弱的光晕,便也无声地跟了过去。   浴室亮起了灯,水声“唰唰”落在了光滑的地板上,一截触须探着尖端,尝试从一指宽的门缝中挤进去。   只是还不等它钻进去半截,就被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了。   一双赤白、骨结清瘦的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因为浴室中模糊的玻璃中透出的光落下了几分阴影。   被捏住的触须抖了抖,瞬间又涌来十几只缠绕在门把上,缓缓下压。   蒙着雾气的镜面上流下几滴水珠,在其滚落后清晰了几分的镜子中又倒映出了银发雌虫性感的巧克力色脊背,肩胛有力、蝶骨若飞。而当他听见动静看向半开的门时,便见好几簇浅蓝色的精神力触须像是偷窥狂魔一般挤满了门缝,个个探着“脑袋”,试图看到什么限制级的画面。   坎贝尔:……   所以小色鬼的精神力触须也是小小色鬼吗?   只是下一刻,他睁大了眼睛,还不待说话,便被一簇挤过来的精神力触须抵住了唇瓣。   藏在门后的另一道身影缓缓走了进来,赤足踩着水花,面带笑意,温柔几乎要盛满那双宝石蓝的眼睛。   他说:“你说你想我了?”   夜色漫长,被阻隔了三个月、将近一百多天的日日夜夜在此刻变成了他们之间最纯粹的加热剂,坎贝尔几乎是疯狂地吻上了黑发雄虫的唇,他提了三个月的心终于能放了下来,同时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更加强烈的热潮。   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精神力触须懂事地拉上了门,为这一对渴望亲密的爱侣留下了隐蔽的空间…… 第106章 备孕   医疗室内, 乔安眯着眼睛扫视着不远处光屏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各种字母、数字混合在一起,对于外行来说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   不过作为行医多年的老医疗虫来说, 这点儿数据不过是简简单单。   乔安推了推夹在鼻梁上的眼镜,他看了独自坐在对面的银发雌虫, 道:“还有什么症状吗?”   坐在桌子后面的坎贝尔忍不住抬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那种几乎开肠破肚的饱胀感即使已经经过了大半个晚上的发酵却依然存在, 就好像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昨天夜里在浴室中发生了什么疯狂的事情。   也确实够疯狂的——直至他从迷蒙中清醒, 身体都还记忆着午夜的刺激, 一阵阵冲着疲劳的神经反应着每一寸肌肉过劳的讯息。   “首领?首领……”   “嗯?”突然回神的坎贝尔一愣,银白色长发下的耳尖开始发烫,他有些不自然道:“你刚说什么?”   “我说——还有其他什么症状吗?”乔安狐疑地望了银发雌虫几眼, 明明还是平日里将领口系在喉结处的冷沉模样,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眼镜花了, 乔安总觉得今日的坎贝尔瞧着有些……该怎么说呢?   乔安摸着下巴, 在心里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词汇——风情。   一个看起来好像不太适用于雌虫,可偏偏在此刻却格外贴合的词汇——是熟透的浆果, 被主人家精心灌溉温养, 自然也长出了那溢着满园浓香的模样。   回过神的坎贝尔舔了舔唇瓣, 舌尖滑过还有有些刺痛,又是某个小雄虫不加节制的后果, 明明知道他碍于面子不好因这事儿用治疗仪, 于是那坏心眼的小色鬼便故意和这几寸皮肉杠上了,非要凭一己之力叫其又红又肿才罢休, 于是害的坎贝尔起床后冰敷到唇瓣发麻才能出得了门。   他道:“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觉得小腹发胀,很热,还出汗……和发情期的症状有些相似。”   “我记得首领的发情期今年应该已经过去了吧?”   “嗯。”   坎贝尔点头, “不会像是发情期那样不受控制地半虫化。”   “这样啊……”乔安摸了摸下巴,他从柜子里又掏出一个小型医疗设备套在了坎贝尔的手腕上,苍白的手指灵活操作了几下,便又侧头看着光屏上数据的变化,“……诶?”   乔安有些惊讶,他不相信似的又探头看了看屏幕,这才道:“没事没事,问题不大。”   坎贝尔:“怎么?”   “毕竟现在首领也是有家室的虫了,经常和自家雄虫呆在一起身体也会受到影响,身体、精神力上的灌溉导致您现在的身体已经主动发出了催促的信号。”   “催促的信号?”坎贝尔一愣。   “就是催促您的身体已经做好了受孕的准备,要快点进行下一步。”   乔安说得很委婉,虽然此刻他在心里感慨星盟的首领看起来有几分被“疼爱”的风情,但在大多数时候里,坎贝尔这个名字就像是与情。欲二字绝缘。   “下一步……”坎贝尔一愣,他忽然想到似乎在不久以前,他的发情期才提前,那时候便是他的身体已经做好了受孕的准备,而后来因为一系列的事情,他和顾庭之间门的亲近减少,于是此刻身体倒也主动发来了催促。   坎贝尔:“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很久吗?”   “这个不一定,具体还要看情况。”乔安想了想道:“短则几天,长则可能要一直到您成功受孕为止。”   “……我知道了。”   从医疗室走出来的坎贝尔感觉自己满脑子都回荡着“成功受孕”这四个字,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刚走过转角便遇上了叶莱和恩格烈。   恩格烈单手举着一纯白的小机器人,脑袋身体都圆滚滚的,因为正处于休眠状态,所以电子屏幕上覆盖着一层暗淡的灰色。   恩格烈:“团团已经修好了。”说着他将小机器放在地上,手掌从其脑袋上一挥,原本暗淡的灰色屏幕立马电格充满,闪烁着浅浅的蓝色。   “诶?”小机器人看了看自己的机械手臂,又仰头看向这几个把它围住、身高腿长的雌虫,“大家上午好,请问宝宝在哪里呀?”   还是个有礼貌、把顾庭放在第一位的团团。   坎贝尔半蹲下身,他道:“一会儿带你去见他。”   “好的,谢谢你。”   叶莱盯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以后坎贝尔带虫崽的样子,他道:“小宝石怎么样了?还没醒吗?”   “他……”坎贝尔起身,他看着叶莱和恩格烈脸上的关心意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他们两个昨晚因为过于不加节制,导致刚刚清醒不久的小雄虫又给累瘫了吧?这话说出去,多少是有点儿丢人的。   “咳咳,”坎贝尔轻咳一声,决定维护自家伴侣的颜面,“昨天晚上稍微清醒了一会儿,后来又睡下了,估计距离彻底清醒不久了。”   老实虫恩格烈自然是相信了,“那就行,正好你今天把团团带回去,过两天等小宝石醒了我再去看他。”   “嗯,我也等他醒来。”叶莱的视线扫过坎贝尔,碧色的眼里闪烁了某种怀疑的情绪,却很快被星盟首领给搪塞。   坎贝尔掩饰性地一把将团团勾到自己的身后,道:“这段时间门的工作我已经加班处理完了,接下来我就要休假了。”   原本巡视各个星球上军团的工作本该零星分布在三个月内完成,但坎贝尔更想陪在小宝石的身边,便干脆将几个月的工作在短短一周内全部完成,正好光明正大地进入休假期,至于其他公务上的事情,则都全权交给叶莱和恩格烈处理。   “好,那你就好好陪着小宝石吧。”叶莱点头。   最近星盟的事务并不少,怪物一事后,整个翡冷翠上的地下管道被损毁地差不多了,其中修缮的费用有一部分来源于辛烛减免死罪的贡献,这是一个大工程,即使现如今的科技高速发展,但管道维系着整个翡冷翠的地下,从居住区到商业区再到晨曦社区,几乎每天有一半的时间门需要恩格烈亲自跑着看。   至于叶莱也不轻松,文字工作基本被他一手包揽,而原本在乌比斯联盟也有着一席之位的阿莫尔倒是成了快乐的小废物,天天和那几十个孵化的小雄虫打架,正好满足了他超强的战斗欲。   和叶莱、恩格烈简单地交谈几句后,坎贝尔就领着团团回到了房间门里。   几乎一进门,团团就迫不及待地挪到了床边,然后安静地立在旁边,电子屏幕扫过床上小主人的身形,这才稍微放松。   躺在床上的黑发雄虫睡得很安稳,虽然昨晚上操劳了大半宿,但雄虫略带红晕的脸颊却证明偶尔的放纵是应该的。   坎贝尔将手里的外套搭在衣架上,他像是往常一般坐在床边,不多时那群浅蓝色的精神力触须又从被褥里钻了出来,它们被焐地有些暖,但贴在坎贝尔更加热的皮肤上却又显得温凉。巧克力色的指尖从床头的小书架上抽出一本诗集——   坎贝尔本虫并不喜欢这类文学作品,对于他来说那些温婉的描写不如战报记录来的畅快,但碍于乔安的叮嘱,他决定在顾庭沉睡的时候读一读,或许能起到什么作用,反正从今日起,他要开启自星盟建立以来的第一个小长假了。   “织就着明月的光落在了无处停靠的夜莺身上,”   “那夜莺正为自己的爱侣唱着整个春光……”   ……   睡梦中,顾庭其实是能够断断续续听到来自外界的动静。   黑发的雄虫此刻正抱着膝盖坐在一片黑暗之中,他身侧的空间门微微扭曲,很快又露出了两道身影。   ——是虫母。   拖曳着虫腹的虫母看起来脸上有些担忧,这是在上一次分别后他首次在顾庭的面前出现。   顾庭:“虫……爸爸?”   虫母笑了笑,眼尾露出几条细细的纹路,但这丝毫不会影响他的魅力,反而又增添了几分岁月雕琢的痕迹。   他手里拉着半截几乎彻底透明的手臂。   顾庭的视线顺着手臂划上去,才发现对方几乎只能隐隐看到半截身子,至于五官轮廓则已经彻底成了透明的模样。   “怎、怎么会这样……”那日由怪物堆砌的虫卵被消灭后,顾庭便尝试再一次联系尤坦,但怎么都失败了,他本以为自己或许又会在哪一日的梦中与虫母、尤坦再一次相见,却不想整整三个月,不论是虫母还是尤坦都不曾出现过。   虫母摇了摇头,他轻声细语地道:“应该是很久之前了,他的身体忽然开始消失,我差点儿以为自己连他都留不住了……”   虫母有些难过地握了握那只能看到半截的半透明手臂,“好在我还能抓住剩下的他。”   尤坦当初因为原始虫的暴行而支离破碎,而今好不容易再一次与虫母碰面的灵魂失去了神志,却又因为帮助了顾庭而散了大半的身形。   顾庭心里难过,他在黑暗中无声地抱住了虫母,他知道尤坦不想虫母担心,因此他也只能将滚到舌尖的抱歉又咽了回去了。他道:“一定会恢复的……”   黑发雄虫忽然想到了自己昏迷期间门坎贝尔说的话——“水晶已经彻底掌握了雅克斯的能力,是不是可以帮到你们?”   顾庭依稀记得这件事是可行的。   虫母一愣,眼里闪过了惊喜,“已、已经觉醒了?这么快……”   “嗯,需要我们怎么做吗?”顾庭道:“阿诺德也回来了,他过段时间门要和自己的伴侣结婚,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参加上。”   “真好。”虫母摸了摸眼角,是有些潮湿的,那是拨云见日后的愉悦,令他忍不住胸腔里翻涌着热滚滚的情绪,他道:“可以帮我联系一下阿诺德吗?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好。”顾庭点头。   虫母握着尤坦的手紧了紧,他看向自己的孩子,捂着嘴轻笑,“是你的伴侣在读诗吗?听起来像是在告白。”   顾庭一愣,脸上闪过薄红,“你、你也能听到?”   “嗯,不太清晰,但是也可以。”虫母脸上的忧愁因为几个好消息而被冲散,他看着小雄虫脸上因为羞赧而露出的红,不由得道:“他一定很爱你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虫母当年虽然身不由己,但他还是在众多原始虫中找到了那个值得自己托付所爱的伴侣,因此他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得到幸福,不过现在看起来——他的孩子已经拥有了这些。   黑发的虫母轻轻回抱顾庭,低声道:“好了,你陪陪你的伴侣吧,剩下的事情等阿诺德来了再说……祝你有个愉快的晚上。”   “等等,现在还是白天呢!”   还不待顾庭话说完,他就被虫母从一片黑暗中推开。   ——唰。   “醒了?”   是坎贝尔的声音。   银发雌虫一回屋就换成了质地柔软的睡袍,纯白的布料半遮掩着巧克力色的胸膛,下面隐隐约约能看到三五个明晃晃的牙印,错落分布的位置叫刚刚清醒的顾庭忍不住为自己的“罪恶”而脸红。   “唔。”   顾庭轻哼一声,拉着坎贝尔伸来的手臂缓缓起身,“你去看医生了吗?乔安怎么说?”   昨晚上的异状顾庭最能体会,那犹如发大水一般情景叫他以为自己的男妈妈老婆被他给欺负坏了,吓得他差点儿半道喊停,又被耐不住的坎贝尔给按了回去。   银发雌虫又顺着顾庭的力道侧坐在床边,手臂撑在雄虫的身侧,低声道:“没什么事。”   乔安说的那些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在小年纪的恋人耳边说,不然就好像是他不知足在缠着对方求欢想怀虫蛋似的……虽然他心里确实有些心动了。   “没什么事?”顾庭可不相信,他的手指捏着一簇银白色的发丝轻轻扫过坎贝尔的脖颈,便见对方凸起的喉结微微发颤,“没什么事能发洪水?”   坎贝尔被噎了一下,他忍不住说了一句非常不符合自己形象的话,“以前也有。”   “嗯,确实。”   顾庭老神在在地点头,“以前是洪水,昨天晚上是大、大、大洪水,这能一样?”   一连三个大直接揭开了坎贝尔自我欺骗的遮羞布,银发雌虫瞧着顾庭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便忍不住磨了磨后牙槽,忽然张口咬住了对方的鼻尖。   力道不大,很轻,带着舌尖滚烫的热意。   他含糊道:“乔安说,我可以备孕了。”   ——是身体在催促备孕这句话他到底是没能说出来。   顾庭偏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上午才过了一半,又飘开了薄薄的小雪,干净的白色很快就落在了地上,然后又逐渐洇湿了地板缓慢融化。   黑发雄虫微微侧脸,把自己的唇落在了坎贝尔的眼尾,温热滚烫的,几乎一瞬间门就令坎贝尔的眼尾烧燥了起来。   顾庭道:“我已经彻底醒来了,这次不会再有中途睡着的突发状况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明天要开始忙了,得让阿诺德帮忙看一看怎么叫水晶释放祝福,毕竟你未来的岳父岳母还需要他拯救一下。”   坎贝尔第一次听到“岳父岳母”几个字,但结合上下语境,他倒是也能猜出其中的意思。   “好,那我……”   “嘘。”   顾庭又换了地方,轻轻咬住坎贝尔的下唇,“现在不用你忙,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坎贝尔蹙眉,以为还有什么是自己忽略的,却不想下一刻被黑发雄虫拉着手臂被反身压在了床上。   顾庭:“很重要、很重要的大事,关乎我们两个的未来。”   坎贝尔:?   “什么?”未来大事?坎贝尔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此刻还是白天,应该不至于吧……   下一秒,他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上床造虫崽。”   ——这是顾庭的答案。   “现在还是白天……”坎贝尔尝试改变顾庭的决定。   但此刻,只有他的意志力并不够,在熟悉的碰触下,银发雌虫的身体早已经向敌人投降,正一阵一阵浮着热意,等待接下来的“造虫崽”活动。   “等待——窗帘!”   “没事,有‘虫’帮忙。”   浅蓝色的触须悄悄勾着窗帘的边角拉了起来,而作为一个已经成熟的小机器人,团团主动挪到了床尾为自己打开了休眠模式。在即将待机的那一刻,团团默默道——希望小主人造虫崽顺利!   房间门之外,簌簌的小雪依旧落着,很快地上就堆积了一片银白。   被几个小雄虫喊出来堆雪人的阿莫尔挠了挠脑袋,看向不远处的窗户,“嗯?老大屋的窗帘刚才还开着,怎么又突然拉上了?”   “说不定是突然想睡个回笼觉!”有种一对小酒窝的雄虫手里裹着雪球,他气呼呼一甩手,便将雪球当做武器扔了出去,正好砸在了另一个雄虫的脑袋上。   “蠢货你干什么?”被砸的雄虫一扭头,双眼冒着火光,似乎下一刻就要冲上来将某个偷袭他的家伙按住打一顿。   “诶诶!你们可不能再打架了!”阿莫尔立马拦在中间门,“叶莱已经扣了我一个月的工资了,你们一打架毁的范围太大了,再毁一下我未来一年的工资都要没有了!”   “略略略!”   “是他先挑衅的!”   “诶!等等——我的工资!”   ……   屋里,热气氤氲。   顾庭低笑,手里紧紧缠着银白色浮着微光的长发,他道:“别怕,他们在外面呢……看不到也进不来,还是说坎贝尔觉得这样更刺激?”   “闭、闭嘴!” 第107章 羞耻   备孕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对于坎贝尔来说,甚至十分令他羞耻——   “坎贝尔听话嘛!”会撒娇的小雄虫总是很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就好比现在, 黑发的雄虫趴在床上翘着腿,伸手落在另一侧正仰躺着的坎贝尔的腰上扶了一把,“我已经查过了,这个姿势最方便……唔!”   剩下的话被一只巧克力的手掌给按了回去, 坎贝尔的手落在顾庭的下半张脸上,几乎将雄虫的口鼻以下都堵了个结实。   “不要害羞啦!”即便被捂着嘴,也依旧无法阻止想要调戏男妈妈的小雄虫,“这种事情, 需要我们两个共同努力, 昨天我已经‘工作’完了, 现在就该坎贝尔努努力, 让我能提早见到小虫崽了。”   顾庭笑弯了眼睛,又黑又翘的睫毛落在半截阴影,他就着坎贝尔的动作伸着舌尖轻轻蹭过对方的掌心, 果然立马能看到银发雌虫缩了缩肩膀,似乎是想要把手收回去,但一对上小雄虫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又给顿住了。   瞧着自己年纪还小的伴侣如此调皮, 被这怪异的动作刺激地腰酸腹胀的坎贝尔最终只能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声音还带着过度使用后的沙哑, 像是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有些性感, 又有些难言的撩人,“你啊……”   满满的,几乎全部都是宠溺, 是能够把顾庭宠坏的纵容。   年长的那一方总是更加成熟、更加包容,他们会宠溺偏爱着自己的伴侣,更会同意对方将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小实验”加于自己的身上,虽然总会在接受时半蹙着眉头、无意识在唇瓣上印出了齿痕,或许偶尔还会说着推拒、不要的话,可真的落实在行动上时,却往往又躺平接受,只神色上浮现出几分难耐的羞耻与微不足道的抗拒。   对于年长的那一方来说,他们总会觉得自己年纪不小了、不适合玩小年轻的那些“游戏”,可偏偏也是因为年长的心软与宠溺,他们又耐不住年轻伴侣的恳求和撒娇,半推半就,等最后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太迟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瞧着年轻伴侣脸上狡黠的笑容而无奈全盘接受。   “……已经多久了?”   银发黑皮的雌虫此刻半躺在床上,后腰下垫着两个枕头,于是包裹着身形的浴袍便因为枕头的存在而立起半截弧度,纯白的布料落在了巧克力色的肌肤上,就像是咖啡牛奶的组合。   顾庭像模像样地看了眼时间,随后有些失望,“已经十五分钟了。”   “时间到了。”坎贝尔舒了口气,一晚上的运动后他本就腰酸腹胀,这点儿身体上的疲累对于习惯了格斗训练的他来说倒是没有太大影响,他更在意地是被小雄虫哄着不得不躺在床上接受什么“便于备孕期使用的108套事后姿势”,即使他挑了一个最不羞耻的,但等自己真的躺在枕头上、翘着腰臀才发现果然还是很难接受。   “好吧好吧,今天我们还有任务要完成,剩下的107套动作可以等晚上了再实践。”顾庭伸手把坎贝尔拉起来,碍于雌虫的身理构造,在最亲密的**之后,并不存在什么深度清理的问题,因此坎贝尔只是简单地冲了澡便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顾庭摸了一把团团的脑袋,“团团帮我看家哦!”   “好的,宝宝。”白色的小机器人同样给自己的小主人回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祝宝宝今天一切顺利!”   “当然。”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基本都被解决了,剩下的当然一切顺利。   平常的这个时间点,阿诺德应该是在陪着琉璃看各种和婚礼有关的东西,不过因为今天的事情,顾庭特意提前约了阿诺德,于是在半个小时后,他们几虫到了翡冷翠上一家环境很不错的饮品店中见面——主要还是因为琉璃和顾庭想尝试这家的新产品。   “唔,这个可可的颜色几乎和坎贝尔一模一样。”顾庭用手里的小茶匙搅了搅,放在嘴里一抿,又道:“有点苦,不像坎贝尔是果子的甜味儿。”   每次一提起银发雌虫身上的信息素味儿,顾庭都忍不住疑惑,明明看起来是个不好惹的厉害角色,怎么会有一发情就甜甜的浆果味儿费洛蒙?这样的反差过于巨大,以至于每次他看着丰腴健硕的雌虫冒着满身的果香时便被催动了唇舌与口津,想着要不干脆直接把把那一身浆果甜的皮肉给嚼着咽下去?   当然,咽是咽不下去的,但留下一身的齿痕倒是不在话下。   “要加糖吗?”银发雌虫手里捏着一块小小的方糖包装,银白的长发落在了肩头,又被他不在意地撩了过去。   顾庭懒洋洋道:“要。”   有坎贝尔在,他就是没有手的小废物,时时刻刻都可以充分地享受到来自男妈妈的全方位关注。   坐在对面的琉璃悄悄翻了个白眼,他伸手捅了捅正专心喝茶的阿诺德,小声道:“我也要加糖。”   阿诺德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琉璃,道:“你喝的全糖,再加糖不齁吗?”   琉璃一噎,抱怨道:“你有时候可真是缺了一根浪漫的筋!”   顾庭瞧着乐呵,他道:“先说说今天的正事吧——”   说着,黑发雄虫立马端正了神情,变得有些严肃,“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又在梦里见到了虫母,尤坦的灵魂只剩下一半了,所以我们最开始的想法需要尽快进行,而且水晶不是已经彻底掌握了雅克斯的能力吗?”   顾庭看向阿诺德,“虫母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阿诺德点头,“只剩下一半……那这几天就开始准备吧。”   “我们需要做什么?”将手里的方糖投在杯子里,直到充分融合后坎贝尔才将其递给了顾庭。   “准备一个空房间和两个机器人吧。”阿诺德道:“水晶虽然掌握了雅克斯的能力,但是现在整个世界上仅存的雅克斯只有我和他——你们也知道,我的能力早就消失了,而水晶作为新生雅克斯并非最初就是原始虫的血统,因此即使他有诅咒祝愿、扭转颠覆的能力,也只能使出原始雅克斯的50%到70%。”   “如果是好几只原始种的雅克斯,我们可以直接在祝愿中为虫母和尤坦创造出新的身体,但依我大概计算,水晶顶多只能释放虫母和尤坦的灵魂,所以我们需要准备两个全新的个体用于容纳他们的灵魂。”   顾庭:“什么样的机器人都行?”   “嗯,不过是为虫母和尤坦准备的身体,肯定要精细一点。”   顾庭顿了顿,他忽然想起来一件被自己遗忘到大脑深处的事情,“说起来——”他看向坎贝尔,“在地下洞窟发现的那批‘零七’呢?”   坎贝尔一愣,“都被关在医疗室了,乔安在做检查,看能不能让他们恢复神志,其中有几个生命体似乎不太好。”   实际情况并没有坎贝尔说的那么好,在零七的所有复制体中,除了从辛烛身边抓回来的那个,剩下的个体生命特征均有所消失,目前只能躺在营养液中。就乔安保守估算,他们坚持不了多少时间,况且对于这群复制体来说,有时候活着也是一种折磨,毕竟真正的“零七”本该就只有一个的。   “怎么不太好?”   “快死亡了。”   那些被辛烛创造出来的十数位“零七”并非每一位都是可以正常存活的幸运儿,他们看起来一模一样,但精神系统、身体状态还存在差距,就像是被打了药剂的小白鼠,有的会因为药剂而变得更强大,有的则会因其而提前衰弱。   在数位“零七”中,有一部分的他们便如同没有抗药性的小白鼠,在日积月累中流逝着生命,因为被当做实验体埋藏在赫尔狄克星的地下,于是即使他们在某一天失去了呼吸,可能都无虫问津。   阿诺德道:“虫族的复制体吗?如果是这样的无生命个体,自然会好过机器人。”   琉璃想了想,道:“这几天可以看看情况,如果正好有复制体失去了生命特征,那就可以借用他们的身体充当虫母和尤坦的‘容器’,当然咱们也是虫道主义,可不能故意那啥……”   “当然不会。”顾庭没好气地看了琉璃一眼,“既然现在我醒来了,那你们两个的婚礼要什么时候举行?”   “快了快了,还在准备呢。”琉璃一口喝了自己面前的甜饮,“我一会儿还要和阿诺德逛街,那剩下的事情明天弄?”   坎贝尔:“等我先确定了复制体的情况吧。”   “好,”阿诺德点头,他搂着琉璃站起来,“那就尽快吧。”   等送离了阿诺德和琉璃后,顾庭抹了把脸,“还有事情得忙……明明你都专门休假陪我了,谁能想到我的事情又多起来了。”   “没事,我陪你一起。”   等把最后一口热可可喝完后,坎贝尔和顾庭便先去见了叶莱、恩格烈他们。这次顾庭醒的突然,大清早先是找阿诺德解决了虫母的事情,这才又转了回去看看乌比斯联盟的几虫,好在他之前有叮嘱团团替自己发个消息报告一下情况。   去的时候不只有叶莱、恩格烈、阿莫尔,还有一群顶着黑色头发的小雄虫,各个长相精致,五官上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儿相似,倒是每个小雄虫瞳孔色以及气质差距极大,只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黑发雄虫从对方的气息上认出他们就是那群借由他血液而孵化的虫卵。   气质各异的小雄虫们一见到顾庭,便叽叽喳喳地围了上去,身形基本和顾庭没差,于是瞬间坎贝尔就被一众小雄虫从自己的伴侣身边挤开了。   坎贝尔:……   叶莱招手,几个雌虫坐在了另一边,有些好笑地看着被包围的顾庭。   这边,顾庭感觉自己整个脑袋都要炸开了,这让他忍不住想起来自己第一次遇见卵群的情景——   “我们都是黑色的头发诶!或许是因为我们吃了你的血才孵化的!”   “好喜欢你身上的味道,我记得你叫顾庭吗?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我们还没有名字!”   “……想要你给我们起名。”   “我?”顾庭指了指自己,有些诧异,“为什么是我?”   脸上带着一对酒窝的小雄虫道:“因为没有你,我们也没办法正常孵化啊……”   “那些怪物可不算,它们用非正常渠道孵化,后来把自己弄成了那样一副丑陋的样子,简直就是丢我们原始虫卵的脸。”脾气有些暴的小雄虫吸了吸鼻子,他皱着眉毛:“我们已经知道是它吃了妈妈……它罪无可恕。”   孵化后的原始虫卵们比起自己作为虫卵的状态更加强大,于是当他们靠近那只“怪物”后,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你们……”   顾庭一愣,神色动容,只是还不等他说话,话头就被其他几个小雄虫接了过去——   “所以你可以给我们起名字吗?”   “我们已经见过水晶了,他的名字就很好听,我也想要这样的。”   “对呀,我也喜欢!”   “所以给我们起个名字吧!求求你了!”   顾庭:“诶诶,不、不用这样,我没说要拒绝……”   “耶!”   ……   围观着的几虫在那些小雄虫的对比下,显得好像自己已经半只脚踩在了墓地里,叶莱揉了揉被吵得闹哄哄的脑袋,无奈道:“看来我是真的年纪大了,这点儿热闹就有些受不住了。”   阿莫尔嘟囔道:“不说年纪,谁知道你那么大了。所以老大和小宝石什么时候结婚?我的工资再扣下去,就不够婚礼上掏份子钱了。”   叶莱冷哼,“谁让你每次要和他们胡闹!他们刚孵化几个月,你也刚孵化吗?这些年的年纪算是白长了!”   阿莫尔挠了挠头,决定不在叶莱的毛躁点上蹦迪。   半个小时后,数个黑色脑袋的小雄虫排排站,顾庭手里拿着联络器,浅蓝色的屏幕上放着每一个小雄虫的照片以及他刚刚取好的对应名字,“让我再一个一个盯对一下,看有没有出错的……”   说着,顾庭从左手边第一个小雄虫开始——   “一个一个来……”   “钻石、碧玺、翡翠、琥珀、珍珠……”   顾庭把自己所能想起了的珠宝名都搬了出来,有着一对小酒窝的雄虫叫作珍珠,而脾气最暴的那个则叫琥珀。   “好了,都没问题,名字都记住了吧?”   “记住了!”几十个小雄虫齐齐应声,在拥有了自己的名字后,立马乐呵呵地挤作一团,把阿莫尔拉着一起出去打雪仗。   整个屋里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顾庭才有功夫说正事,“那以后要怎么安排这群小珠宝啊?”   “小珠宝?”恩格烈一顿,很快反应了过来,冷硬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很贴合。”   “先让他们去雄服会待一段时间吧。”叶莱道:“至少得先了解一下我们这边的生活模式,等适应地差不多就可以自由生活了,到时候想找伴侣还是别的什么都可以。”   “我觉得行,”顾庭点头,“他们都是正统的原始雄虫,应该……很厉害吧。”   “当然厉害,”叶莱耸肩,“他们一打架,顶阿莫尔大半个月的工资,倒是不用怕被欺负,就他们的武力值……恐怕得怕其他虫被他们欺负了。”   “过段时间可以问一问他们的意愿。”   坎贝尔忽然开口道:“他们和现在的雄虫不一样,原始雄虫本身就更加凶猛,比起一直生活在温室里,或许他们会渴望别的活法。”   比如战斗。   顾庭:“也行,到时候再问问吧。”   此刻顾庭还不知道,坎贝尔提出的问题将在不久的未来中发展成现实——一群由原始雄虫组成的小型军团在整个军队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波,至少对于很多军雌来说,他们第一次见能把强壮地像是一座小山的雌虫打到节节败退的雄性虫族。   所有的虫和事,都有着自己的安排,当顾庭和坎贝尔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很多,暗色的星空坠着一轮月,像是细碎羽绒的雪花又下了起来。   “唔,还有点冷。”顾庭吸了吸鼻子,他整个身形都靠在坎贝尔的怀里,自三个月的昏迷后,顾庭称过体重,比起最初好不容易锻炼出一层薄薄肌肉的身体清减了不少,好在他肚子上勉强还留了点,只要再练练便能恢复到原来的程度。   坎贝尔伸手握紧了顾庭的手,“走吧,回去吧。复制体的事情我已经在联络器上问过了,乔安说有好几个可能都坚持不过今晚,他会和阿诺德再沟通的。”   “嗯,那零七呢?”   “零七还在乔安的干预治疗中,有七八成恢复的可能。”   “那就好,”顾庭一边走一边揪着坎贝尔的手指,“让我想想还有谁……阿莱恢复的如何了?说来也挺意外的,当初我们都是因为阿莱才认识的……”   “阿莱在复健中,他每周都会去雄服会,精神好了很多,但体质上的差距还得慢慢填补。”   “那也不错……”顾庭歪头想了想,“如果当初我和你没有在星网上认识,又会是什么样的啊?”   说着顾庭自己都没忍住笑了一下:“估计你们攻上翡冷翠的第一天,我就要被压在蹲在广场上当战俘了。”   “不会的,我们不会不认识的。”坎贝尔将顾庭又拉得紧了点。   “也是,这种事情也不可能有另外的情况……”顾庭忽然偏头亲了口银发雌虫的侧脸,“好了,快点回去吧,我要冻死了,晚上我们还得继续造虫崽呢!”   坎贝尔:“……你不缓缓吗?”   “不要,趁着我年轻力壮,当然要多来几次。”   “我不年轻了。”   “坎贝尔风华正茂,就适合被我这样的小年轻多来几次……”   “宝宝……”   “叫宝宝也没用,等什么时候怀了虫蛋,再考虑休息!” 第108章 求婚   关于虫母和尤坦的事情被安排在了隔天。   阿诺德需要的空房间早就被机器人收拾好了, 同时里面还躺着两个毫无声息、面容一模一样的复制体——他们的基因来源于零七,但在不久后却会被其他的灵魂填充。   关于这件事情乔安还问过了正处于干涉治疗中的零七, 对此零七接受良好——   “没所谓, 这段时间的治疗下我已经能断断续续想起最初的事情了……对于我来说辛烛是仇人,但他现在已经被星盟制裁了,那就不归我管了;至于那些复制体……”说这话的时候零七笑了笑, “其实我自己可能也是某一个复制体,至于真正的‘我’或许在很久以前就因为辛烛的事业而牺牲了吧?”   “我不确定其他复制体的想法,但既然我们都属于‘我’,想必想法应该差距不会太大。如果能好好地活下去,那么我们以后就在星盟开启新生活, 如果活不下去……可以帮助到你们也好, 毕竟如果不是你们,我们这群复制体大概要当一辈子的傀儡了。”   零七看得很开, 当属于他自己的记忆零星苏醒后, 他便想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眼下对他而言,只有“好好活着”这四个字才是最真实的,不论是他还是其他能够坚持过这一遭的复制体, 他们都不想再为了其他虫的目标而莫名其妙被迫赴死、被迫牺牲了。   那时候, 零七告诉乔安,“现在我已经能够看到自由的景色了。”   ……   “所以这一切沟通地都很顺利。”此时, 乔安抬手让跟着进来的几虫看向室内, 两张床上躺着的亚雌一模一样,因为基因的相同而没有任何差别, “剩下的就看你们了。”   说着,乔安从房间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其他几虫。   参与此事的虫主要还是顾庭、阿诺德以及水晶, 至于得了休假的坎贝尔则是坐在房间的沙发上静静等待着。   阿诺德点了点头,他指了指坎贝尔身侧的另一个小沙发,对顾庭道:“你去坐在那里就好了。”   “好。”   阿诺德叮嘱道:“一会儿如果觉得困了,或者其他来源于精神力中的拉扯感,不要排斥,任由其发生就行,某种程度上说,虫母和尤坦寄居在你的精神力中,所以需要你放松后才能为他们打开大门。”   顿了顿,阿诺德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视线落在了坎贝尔身上,迟疑道:“你们两个已经进行过精神力结合了吧?”   “嗯,”坎贝尔点头,“之前就完成了。”   “这样的话……”   阿诺德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顾庭:“会有什么影响吗?”   气质发冷的黑发雄虫摇了摇头,他道:“问题不算大,总之一会儿不论感觉到什么,你们两个都保证放松、不要反抗就行,一定要顺着那股力量来,知道了吗?”   “知道了。”   安顿好顾庭、坎贝尔这边后,阿诺德又走向了水晶。   看着自己的这位同族兼弟子,他只是拍了拍水晶的肩膀,“不要紧张,按照我教你的做。”   水晶深深吸了口气,他看了看面含期待的顾庭,无声握了握拳,“我会努力的。”   之后的整个过程,顾庭只围观了一半,然后他便在一阵精神力的轻微拉扯下放任自己陷入了困倦。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不像是精神力结合那么亲密刺激,反而是一种更加温和的感觉,就好像被抱着浸泡在了温度正好的水流中,浑身上下都被潺潺的水花拂过,又被午后微醺的风吹到彻底干透。   等顾庭再有意识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陌生的精神力世界中。   不,不对。   年轻的雄虫有些迟疑地打量四周,虽然第一眼看起来很陌生,但当他再细致观察后,却发现有些地方格外眼熟。   “是我的精神力世界。”   “坎贝尔?”顾庭一转头就看到了同样立在自己精神力世界中的银发雌虫,在这里他穿着一身浅色的长袍,轻薄的面料落在了巧克力的肌肤上,金色的臂环锁在有力的手臂上,连带着开衩到腿根的阴影下也闪烁着金色的微光。   “自从那棵树长出来后,这里就变样了。”坎贝尔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树。   说是一棵树已经有些委婉了,就顾庭看来,这倒是更像很多课树一起缠绕着生长起来的模样,遮天蔽日,明明只有一个,却长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绵绵不断的枝叶、树影相互交错,藤蔓自枝丫间垂下,上面生着细细密密的小枝叶,甚至还有刚长不久的小嫩芽。   而站在这棵巨木下的坎贝尔就像是执掌着整个山林的黑暗精灵——深色的皮肤、血红的眼瞳、银白的长发、矫健的身手,他不是孱弱到需要保护的娇花,而是能够汲取敌方生命力的绞杀藤。   “这的变化好大啊……”顾庭环顾四周,在上一次进入坎贝尔的精神力空间时,还是一片寂寥的荒原,暗淡的天空和不详的红月,但此时再看完全是另一幅生机勃勃的样子,如果不说,谁能想到在不久前这里荒芜一片呢?   顾庭:“是因为我们两个的结合吗?”   “嗯。”   坎贝尔点头,他赤脚踩着细嫩的草地走到顾庭的面前,抬起的掌心里躺着一枚紫红色的小浆果,“我是高等级的雌虫,相对而言更加强大,但同时对于来自雄虫的精神力治疗的要求也高。”   他解释说:“过去我不曾接受过精神力治疗,所以本身就存在裂缝的精神力空间一直在缓慢且持续地崩溃,如果哪一天我坚持不住了,就会因此狂化致死……”   “乱说什么,有我在还能叫你出事?”顾庭一把抢过了小浆果,他转着手看了看,干脆一口送到了自己的嘴里了,只是在瞧见坎贝尔的表情后,他道:“你怎么这副眼神?你拿这个果子不是让我吃的?”   银发雌虫难得有些无语,他勾了勾自己的嘴角,忍不住道:“我只是想让你看看……这个果子是那棵树上结的,我刚刚才发现。”   坎贝尔很熟悉自己的精神力空间,对于这里一草一木的变化也极为了解,因此当今日树梢头上结了一个小浆果后,他立马就发现了,本来只是想摘下来给小宝石看看,却不想对方直接吃了下去……精神力空间里的东西,应该也能吃?   “唔……味道还不错。”   说着,顾庭忽然伸手勾着坎贝尔的后颈交换了一个黏糊糊的、带着甜滋滋浆果味儿的吻。   很甜,几乎能甜到坎贝尔的心里。   黑发雄虫细致地舔着坎贝尔的唇峰,声音小到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这个果子和你的味道一模一样,感觉就像是把你吃到了嘴里。”   坎贝尔又一次无语,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既像是调戏、又像是大实话的话,便只好转回了刚才的那个话题,“你第一次进入我的精神力空间的时候,其实那会儿我的精神力勉强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可能是因为长时间和你在一起,所以有所受益。”   “那样还叫有所受益?”顾庭皱眉,他自然记得第一次进入坎贝尔精神力世界时的情景——荒芜、贫瘠、空茫,甚至整个空气中都弥散着一种嚇人的诡谲。   “嗯,最开始的时候,这里是一片漆黑。”   那是坎贝尔还在荒星的时候、是他在星网上遇见小宝石之前。   那时候他肩膀上压着很多的东西,整个乌比斯联盟的志愿、荒星上投靠来的虫族、从未接触过雄虫治疗的破损精神力……在压力重重之下,坎贝尔的整个精神力就像是污黑的沼泽——即使表面上看起来他好像还是那个统领着整个乌比斯联盟的英明领袖,可在外壳之下却是千疮百孔的精神力,那是被他独自藏在身体内部的秘密,只有夜深人静之时才会无声地舔舐那些烙印在精神上的“伤痕”。   造成伤痕的原因也有很多,儿时的经历、过重的压力、无处倾诉的压抑……只是他一惯不爱表露,所以一切都被包裹着藏了起来。   叶莱、恩格烈甚至是阿莫尔烦躁的时候,他们会下意识地寻找坎贝尔、向坎贝尔寻求解决的办法或是另一种思路,因为在他们的心里,整个乌比斯联盟就是因为坎贝尔的存在才能凝聚起来,因此坎贝尔不仅仅是首领,还是他们坚守理想的支柱、主心骨。   但作为“主心骨”的坎贝尔却不能随便找虫诉说自己的痛苦,况且他本身就不是爱表露的性子,因此便在沉默中压抑、在压抑中忍耐,直到他攥紧了某只主动扑到他怀里的小宝石。   ——一切的乌黑拨云见日,露出了荒星的面貌。   ——燃烧着生机的种子落在了废墟之上,更是生出了苍天大树,那是和小宝石信息素一样的味道。   “……就像是被你时时刻刻包裹住了一样。”   银发雌虫眼瞳里闪过缱绻,他看向那棵矗立在整个精神力空间中的巨木,就像是看着自己的爱侣一般。   “喂喂!别这样看它,它只是一棵树。”顾庭不满地张嘴咬了咬坎贝尔的耳垂,力道不大,只留下一个湿漉漉的牙印,然后小声嘟囔道:“而且明明是我被你包裹才对。”   “嗯?”   坎贝尔一愣,有些不解。   顾庭笑着,像是亲不够似地亲了亲银发雌虫的下巴、侧脸,最后又吻了一口对方的唇才罢休。他反问道:“那你自己好好想想,每次那个……难道不是你包裹着我吗?”   几乎过了半分钟坎贝尔才反应过来,他实在没忍住伸手在顾庭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声音轻咳一声道:“你啊……”   半是无奈半是纵容,这是坎贝尔一贯待顾庭的态度。   年轻的黑发雄虫只是勾着银发雌虫的手心挠了挠,“现在我们两个都在精神力空间里,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顾庭和坎贝尔都是中途忍不住睡意,再加上有阿诺德叮嘱,所以他们便都放任了自己的感官,等睁眼后就发现已经身处精神力世界中了。只不过坎贝尔是在自己的精神力世界中,而顾庭因为虫母与尤坦的灵魂,则只能先到自己伴侣的精神力世界中静待完事。   正当他们准备坐在树下再等等的时候,一阵熟悉的拉扯感涌现——   “谢谢你,我的孩子。”   是虫母的声音。   顾庭一愣,他眼前已经从繁茂的巨木变成了熟悉的黑暗,只是这里再看不到虫母孤寂的身影以及即将消散的尤坦。   “别找啦,现在你应该看不到我们,我们是来和你告别的。”   顾庭:“我们?”   “嗯,还有我。”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那是之前对付虫卵时曾与顾庭简短交谈过几句的尤坦。   “你、你们已经恢复了?”   “是的。”虫母解释:“一会儿我们就该进入新的身体了,我没想到自己还能再一次见到清醒的尤坦,之前真的谢谢你了……明明我和尤坦是长辈,最后却需要你来帮助。”   “都是我应该的,当初如果不是你们,我估计也长不到今天。”   黑暗似乎在涌动,隐约间顾庭感觉自己被某种温暖轻轻拥在了怀里,随后他耳边是一道重合了虫母和尤坦的声音的道谢:“谢谢你。”   他们是一家虫,但之间相隔的时间几乎跨越千年,血脉上的联系令他们会在无声中靠近彼此,可跨越的时间又令他们无法亲昵如寻常的家庭。   似乎在这些联系之下,他们能够给予顾庭的只剩下一声感谢了……   持久的黑暗终于彻底从眼前散退,顾庭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从自己的精神力中抽离,那力道温和地就像是流水一般,带着淡淡的不舍,转瞬即逝。   视线转亮,顾庭眨了眨眼,便看到了立在旁侧的坎贝尔,“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坎贝尔看向另一边,那里立着两个刚刚被乔安推进来的营养液医疗容器,原先躺在床上的复制体已经被放到了里面,“他们的身体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目前需要营养液支撑,保守估计需要一两个月才能灵活行动。”   顾庭站了起来,他缓缓走到特制的容器前。   淡色的营养液中荡起了亚雌的发丝,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此刻都紧紧闭着眼睛,只有细碎的小气泡缓缓从口鼻的缝隙溢出来,“这一次该我等他们醒来了……”   黑发雄虫将手掌贴了上去,玻璃很冰,冰到他整个手掌瞬间降温了一度,但下一秒顾庭又惊喜地笑了笑——因为他看到其中一个闭眼沉睡的亚雌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橙黄色的眼瞳,溢散着淡淡的金色,虽然只睁开了一瞬间,但也足够被顾庭捕捉。   他道:“那么,就期待我们在现实中见面了。”   ……   接下来的日子,又陷入了一种岁月静好的平淡之中,每一天的生活似乎都差不多,但却不会叫顾庭觉得无聊——   整个星域内的异兽都被送到了赫尔狄克星上,那里虽然没有了虫母和尤坦,却有他们数千年前留下的骸骨,对于缺乏思考的异兽来说,这就是它们会爱上赫尔狄克星的原因。   当然因为顾庭和阿诺德的原因,异兽不会再主动攻击虫族,于是星盟干脆在那里也建立了一处特殊的基地,定期会派军雌巡守,有时间顾庭和阿诺德还会和异兽们打打视频,进行一场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交流。   而那群好斗的珠宝小雄虫们确实如坎贝尔所想,他们在雄服会待了一月后成功毕业,一毕业便都去提交了进入军团的申请书。   因为对珠宝们的武力知根知底,坎贝尔想都没想就同意,这自然引得很多军雌不满,只是在后来一周堪称惨烈的对战后,整个军团里都再没有军雌敢有异议——毕竟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群小雄虫能那么强,一个打俩都属于收着力道的!   在小珠宝们都有了自己的安排后,顾庭便开始忙着参加婚礼——   第一个举行婚礼的是安迪和维,作为一对分分合合很多年的伴侣,安迪属实没有想到自己会再一次接受维,而努力了这么多年的维对于能抱得爱侣归自然是百分百的满意,婚礼当天直接喝醉到爬不上床,被安迪好一顿骂。   第二场婚礼是军雌里尔和亚雌佩里的,因为之前的照片、虫卵事件,顾庭对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关注,不过最令顾庭意外的是他提前一周收到了来自这对新人的婚礼邀请函以及一封言辞真挚的信,对于自己的“粉丝”,顾庭表示他还是很好说话的,自然不会错过两虫的婚礼。   至于这第三场则是阿诺德和琉璃的,他们两个惦记着星际旅行,因此婚礼场面很小,只有顾庭他们几个相互认识的虫。   在一天一夜的狂欢结束后,第二天一大早阿诺德便扛着还呼呼大睡的琉璃拍拍屁股和大家告别。据琉璃最开始的计划,他们准备进行为期一年的星际旅行,等下一次见面估计要到隔年的春天了。   接连着的三场婚礼同时也撬动了顾庭的心,当他再一次准备侧敲旁击坎贝尔的想法时,却不想先被某个偷偷谋算的银发雌虫抢先了——   “所以,宝宝想和我结婚吗?”   书房里,被坎贝尔骑着压在地毯上的顾庭一脸意外,只知道直愣愣地盯着坎贝尔猩红的眼瞳,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键的机器人,半晌才傻乎乎道:“结、结什么?”   银发雌虫眯了眯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轻缓地放在了雄虫的胸膛之上,指腹压着力道,顺着领口的扣子缓缓下滑,另一手又握着顾庭的指尖压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如果再迟点,大概是要奉子成婚了……”   “所以,宝宝要和我结婚吗?” 第109章 怀蛋   坎贝尔准备了一对对戒, 很简单的款式,银白色的小圈上镶嵌着两块切割于同一颗原石的蓝宝石,很亮, 在阳光下像是天空的蔚蓝、在昏暗下则如深海的沉静, 几乎与顾庭的眼瞳色一模一样,而银白色的戒指托则与坎贝尔的长发有着相同的色泽。   “就像是把我们两个的特点融合在了一起。”   顾庭对着光看自己的手指, 修长且骨结分明的手指被一个银白色的戒指圈给套牢了, 戒指的内侧还刻着他与坎贝尔的名字,纹路微微凸起,正好磨在了白皙的皮肉上,待经年累月后,被束缚的无名指上也会被留下爱侣之间厮磨的痕迹, 那会是一块永远都不会褪去的疤痕——以爱为名义的疤痕。   “喜欢吗?”依旧跨坐在顾庭腰腹上的雌虫半塌着腰,他的手臂撑在了雄虫的耳侧, 巧克力色的手指上一如顾庭套着银白的戒指,蓝色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闪烁着极为漂亮的光芒。   “喜欢。”顾庭被窗外的光晃得眯了眯眼睛, 他揪住坎贝尔的领口将对方拉了下来, 微微仰着下巴就落上去一个吻。   对以伴侣身份相处已经有将近一年的他们来说,接吻已经变成了最为普通的一件事情。这个吻可以发生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场所, 只要他们想。   在同居同床的时候,顾庭更倾向于睡懒觉, 于是每当他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时候,便会被早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出门训练或是处理公务的坎贝尔捏住后颈送上一个黏黏糊糊的吻。   而当到了晚上的亲密时间后, 在一阵溢着热汗的暧昧之下,这个时候往往会是顾庭按着坎贝尔的后颈使劲儿地吻,似乎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无处倾倒的欲望与爱意尽数留在坎贝尔的身上——额头、鼻尖、耳侧、唇瓣、胸膛……   他们会亲吻彼此的身体, 会在相融的熟悉气息之下到达欲。望的顶峰。   但此刻刚刚接受了坎贝尔“求婚”的顾庭则贡献出了一枚格外温和、缱绻的吻,只细细碎碎地啄吻着,缓慢而温吞,叫习惯了狂风骤雨的坎贝尔有些不耐——   他眷恋顾庭的温柔和煦,但在骨子里流淌更多的则是想要被征服的烈性与野性,在喜欢着温和的同时,坎贝尔也由衷地热爱着顾庭给他带来的“飓风海啸”,那种颠簸的、能够令他失神的、后背发麻、尾椎发酸的吻,总是散发着令他沉沦的香氛。   那是只有顾庭才能带给他的——他的小雄虫一点一点地长大,也一点一点地在温和下包裹着坚硬的棱角,不论是哪一个点,都令坎贝尔为之沉沦且热爱。   ——他想要更加猛烈的亲吻,想要整个后背都发麻的激烈。   于是银发雌虫小报复地轻轻咬了一下顾庭的唇,正准备夺回主动权,却被顾庭用手掌抵住了腰腹。   比起少年时几乎长大了一倍的手掌正好罩在了坎贝尔的小腹上,隔着已经进入早春的轻薄衣料,顾庭甚至能够感受到刻划在银发雌虫腰腹位置上的腹肌线条,那是充满了令他遐想无限的形状。   “怎么?”没有在亲吻上得到满足的坎贝尔眉头微蹙,眼底的水雾刚刚蒙上一层,将猩红的眼瞳衬成了晶亮的红水晶看起来要比平常柔软几分。   “我刚才高兴地差点儿忘了。”顾庭因为肤色白,所以每每亲密后的模样就格外显眼,尤其嘴角泛着薄红,说起来话引得坎贝尔的视线时不时就落了上去,“——奉子成婚,是怎么回事?”   银发雌虫懒洋洋地半阖着眼,扇子似的睫毛因为窗外光线的角度而在眼睑上落下一层密密的影子,“字面上的意思了。”   顾庭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甚至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还不够大。   “字面意思?”他说话间差点儿咬到舌头,宝石蓝的眼睛里绽放出了无法忽视的光,“等等——等一下,让我捋一捋,所以你的肚子里已经有、有——”   “——有虫蛋了。”   坎贝尔接过了顾庭张着嘴巴半天都没吐出来的话,他抬手捏了捏小雄虫那张早就褪去婴儿肥的俊美脸庞,深色的手指与象牙白的肌肤对比明显,忽然让坎贝尔忍不住开一个玩笑,“以后生下的小虫崽,还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呢……唔!”   银发雌虫忽然被捏了一把腰——坎贝尔熟知顾庭身上的每一个敏感点,而顾庭也是如此。   此刻手还搭在坎贝尔腰间的顾庭却又捏了一下,眼见坎贝尔不满地看过来,顾庭回了对方一个更加不满的眼神,“坎贝尔!你昨天晚上还……”   “昨天怎么了?”银发雌虫此刻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   “有虫蛋了还敢乱来?”顾庭皱眉,“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虫族社会中,并不存在有了虫蛋不能发生剧烈亲密关系的说法,或许这种说法即使有,很多雌虫也并不在意,毕竟他们深知自己的体质强大如此,怎么可能因为普通的欢爱而失去腹中的虫蛋?当然某些过分的“欢爱”将另当别论。   可顾庭不这么想,他灵魂中剩下一半属于人类的部分已经开始谴责他昨晚不顾孕夫的“过分”行为了——虽然说起昨晚的事情,其中有80%是坎贝尔主动挑起来的,但身为成熟的雄虫,是该好好监督家里这个“不知节制”的伴侣了。   “大概天前吧,”坎贝尔回忆道:“最开始只是因为注意到精神力世界中的树已经结满果子了,然后身上的虫纹也固定在腹部不动了,所以才能确定。”   “虫纹?”顾庭一愣,他昨晚还注意到了安稳盘踞在雌虫腹部的纹路,那时候他就想这几天怎么不见这虫纹钻到其他地方去……   那时候顾庭脑海里虽然思考着问题,但并不妨碍他在夜里轻轻啄吻。这不能怪他急色,而是巧克力的肌肤上点缀着猩红的虫纹简直就像是某种被封印的恶魔,强大又性感,充满了禁忌的美感,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吸引着可以看到虫纹的“路人”前往深渊腹地。   “嗯,其他虫种不知道,但是黑寡妇蜘蛛有这样的特性。”   该虫种的雌虫拥有一身会自由活动的虫纹,那些虫纹往往彰显着主人心底的情绪变动,且随着发情期、精神力变化以及某些外界刺激,虫纹也会发生相应的改变,直到该雌虫怀了虫蛋,一直流动于整个躯干的虫纹才会安静在他的腹上,就像是在保护腹腔中新生的那个小生命似的。   顾庭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好像在一个多月之前还吃了坎贝尔精神力空间中的一枚小果子,“那果子是怎么回事……我总不能把自己的虫崽给吃了吧?”   坎贝尔不确定,“可能只是一种预兆。”   还处于一种“我可能把自己的虫崽当成果子吃了”的状态下的顾庭揉了揉脸,无奈道:“那你怎么今天才告诉我?”   银发雌虫在顾庭眼前晃了晃手,银白色的戒指在他的手上格外明显,蓝色的宝石一闪一闪,晃眼极了,“因为这个还没做好,想等做好了一起说。”   “关于今天,你筹划多久了?”   “嗯……”   坎贝尔想了想,“大概快两个月,戒指的工期有点长,不然一个月前我就该提了,只是没想到后来发现怀蛋了。”   “啧,好吧。”顾庭的视线落在了坎贝尔的小腹上,此刻还看不出来什么起伏变化,只是每当他一想到这里已经存在了一个小生命后,心里便会涌现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有些温暖、惊喜,也有意外和茫然。   但总归他很开心。   坎贝尔:“都说完了,现在可以继续接吻了吧?”   没有被满足的银发雌虫拉回了顾庭的注意力,只是在坎贝尔刚刚低头准备碰上雄虫的唇时,却被对方给捏住了后颈,在一寸左右的距离下半途停止。   坎贝尔不解,“又怎么了?”   “今天禁止亲亲了。”顾庭一脸严肃地扶着坎贝尔的腰坐起来。   此刻黑发雄性盘腿坐在地毯上,而同样被拉起来的坎贝尔则弯着膝盖坐在顾庭的身侧,神色中夹着一丝忽然被拒绝的委屈。   当然一向沉稳可靠的首领大人自然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更多的还是来源于顾庭的想象。   顾庭揪了揪自己的衣服的下摆,“你现在刚怀蛋没几天,还是要注意点的,要是再亲下去,我怕自己忍不住。”   “忍不住?”坎贝尔余光自雄虫的衣摆下侧看了过去,立马又被顾庭捏着下巴、抬起了头。   顾庭:“别看,缓缓就好,等等去医疗室。”   坎贝尔:?   “去医疗室干嘛?”   “检查身体啊!”顾庭看雌虫那一副不怎么在意自己身体的样子就头疼,“你都怀蛋了,还不去看看情况?”   “不用,到时间直接生下来就行。”   坎贝尔不理解顾庭的小心翼翼,同样顾庭也不理解坎贝尔的随意无畏。   深知可能是因为时代问题而产生代沟的顾庭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有关于“事后清理”的事情,于是他主动问道:“雌虫有虫蛋以后都这么……随意的吗?”   “嗯。”坎贝尔点头,“有虫蛋后继续领兵打仗的不在少数,雌虫的身体很强健,普通的劳累不会对虫蛋产生任何影响。”   在坎贝尔小时候——他雌父还在的时候,他曾见过自己雄父的其他雌虫在怀了虫蛋后上战场、加班工作,可能直到即将生产的前一天才会稍微休息一下,等虫蛋出来后便将其交给保温箱,至于刚刚当了雌父的雌虫则要继续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他们那一代一向以来都是这样的生活习惯,而从小生在这种家庭中的坎贝尔也在某种程度上被潜移默化。况且不只是他,绝大多数的雌虫有着和他一样的想法,以至于认为孕期应该好好保养的顾庭倒是成了异类。   当然,这种“异类”是被坎贝尔所珍惜且偷偷私藏的。   “那我不管,其他虫是其他虫,你是你,反正有我在的一天,你都不可以怀着虫蛋去干一些危险的事情,至于每天早晨的对练……”   顾庭感觉自己又在坎贝尔的眼里看到了可怜的光,当然这也可能是他的臆想。硬下心肠的黑发雄虫严肃道:“必须我盯着才能进行。”   坎贝尔尝试为自己争取权利,“可你要睡懒觉。”   “那就不睡了。”顾庭摆了摆手,他站起来又把坎贝尔也拉了起来,“反正怀蛋期间你要听我的,所以现在走吧。”   “走哪儿?”   “去医疗室,等乔安给你做了检查我才放心。”   黑发雄虫扣着坎贝尔的手往医疗室走,一边走忍不住一边数落道:“真是的,昨天晚上你还一个劲儿地勾我,万一——我是说万一出问题了怎么办?平常你自己吃了一半都说胀,怎么有了虫蛋反而对自己的容纳力有了不清醒的认知?总之最近我看必须要禁止一下了……”   被拉着训的坎贝尔一直悄悄听着,时不时在顾庭“说教”的空隙里听话地应一声,看起来像是顾庭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的样子,当然这仅限于此刻以及某一段短暂的未来,等肚子里的虫蛋月份大了后,倒是叫顾庭有功夫好生领教什么叫做雌虫的“叛逆期”。   ……   医疗室里,再一次被抓壮丁的乔安抵着眼镜看了坎贝尔的身体数据,他道:“没什么问题,这个虫蛋也就刚怀上不到一周——确切说来现在还是卵的状态,据现在预测大概个月后会逐渐发育为带有蛋白质软壳的虫蛋,等五个月后进入生育阶段,软壳发展为微硬质壳,届时需要看虫蛋的具体情况才预测需要在保温箱里呆多久。”   正准备应声然后结束检查的坎贝尔被黑发雄虫一手按住了肩膀,满眼放光、几乎要拿个本子记笔记的顾·准爸爸·庭立马问道:“怀蛋期间可以进行剧烈运动吗?比如格斗什么的?”   乔安道:“一般情况下雌虫身体状况强健,他们自己也认为剧烈活动不会对虫蛋有什么影响,虽然说多数情况也确实如此,但就我看来,怀蛋的雌虫最需要的还是好好休息,毕竟你们也不是生完这一个蛋就没有下一个了吧?好好保养的身体才能反馈给你更好的结果。”   说着乔安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喏,之前就想过首领可能怀蛋的事情,所以提前做了一个禁忌事项的记录,回去参考这个就行,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就好。”   “好,谢谢。”   “客气什么。”   目送顾庭和坎贝尔离开后,乔安便继续低头处理自己的事情,顺便又看了看虫母和尤坦的身体数据,见他们的各项指标都在正常回升,乔安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刚过提笔写了几个字,他忽然揉了揉脑袋,低声道:“好像忘记说什么了……”   乔安低头在抽屉里找了一阵,在深处翻出了一张被压下去的纸,上面零星写着几行字,内容大约是一部分雌虫在怀蛋后可能泌ru,但又被黑色的记号笔全部划了去,似乎是因为记录出了错误。   “唔,”乔安摸了摸下巴,视线扫过被自己亲手划黑的字迹,自言自语道:“只是小一部分的特例,应该不至于也落到首领身上,不说也没问题吧……” 第110章 婚礼   虫母和尤坦是在发现坎贝尔有虫蛋后的第二周醒来的。   他们的灵魂因为水晶而在零七的复制体上获得了新生, 于是在长达几个月的营养液温养下,原本属于零七复制体的五官在日积月累下发生了变化,逐渐向虫母与尤坦的特征趋近。   顾庭看到虫母的时候, 恍然间以为自己又一次回到了梦中, 只是这一回虫母不再拖着臃肿肥大的虫尾,而是拥有了和其他虫族一般的双腿, 修长笔直,被深色的裤管包裹着, 底下穿着一双医疗室中提供的白色拖鞋。   至于尤坦,在短短几个月里硬是因为灵魂的缘故, 让原本属于亚雌的身体拔高了好多,与顾庭在梦中所见的模样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因为现如今复制体的缘故, 尤坦将不再是雄虫,同时也失去了原始虫族最引以为傲的战斗力。   顾庭不由得说出了自己的可惜。   “没什么好可惜的。”看起来比顾庭还矮了一小节的虫母笑了笑,神情释怀, 对于他来说能够从折磨了自己大半辈子的苦难命运中脱离, 已然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了, 至于往后是要作为雌虫还是亚雌生活, 这都将好过他最初无法选择的虫母身份,“这样我和尤坦都是亚雌, 在一起也会很方便。”   亚雌和亚雌、雌虫和亚雌是在整个星际中最常见的一种伴侣组合。   尤坦看向顾庭, 这是他和虫母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中见到自己的孩子,那些缺失的岁月无法填补, 更何况在他们终于有能力陪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到足够独立、坚强,甚至身边也有了携手之虫。   尤坦有着和顾庭一样的蓝色眼瞳,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几乎很容易就能看出连接在身上的血缘关系。   顾庭道:“那么现在就要恭喜你们终于获得自由了。”   虫母拉紧了尤坦的手,他的视线落在了顾庭和另一边安静等待的坎贝尔身上,那双橙黄色的眼睛不再是过去的疲惫,而带着一种勃勃的生机与活力。虫母道:“宝宝,给我起个名字吧。”   “嗯?”顾庭一愣,“我?”   “对。”虫母点头,“我也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名字——我知道,水晶还有那些小雄虫的名字都是你起的,所以我也想要。”顿了顿,他笑弯了眼睛,“作为你的父亲,我应该还是有点儿小特权的吧?”   在虫族诞生的初始,每一代的虫母被定名为“虫母”,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只拥有一个笼统的称呼,以便被其他原始雄虫进行区分,或者说不论是谁,只要他是属于虫族的、是拥有繁衍后代能力的,便可以被叫作“虫母”。   而虫母早就厌倦了自己的代号,他也想拥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仅可以代表自己的名字。   听到这话顾庭也笑了,“好,你当然有特权。”   尤坦闻言也看了过去,眼中充满了兴味。他是不爱说话的性子,从见面到现在,也只是在最初有些别扭地问了好,但视线却总停落在两个虫的身上——一个是自己的伴侣,另一个则是自己的孩子。   顾庭想了想,道:“叫珊瑚吧。”   在他曾经生活的地球上,珊瑚的寓意为“幸福和永恒”,对于虫母来说,他最需要的大概就是幸福了。   “好。”虫母——或者说珊瑚点了点头,“是有什么含义吗?”   年轻的黑发雄虫把视线落在了尤坦和珊瑚相握的手上,他们在跨越了近千年的光阴后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拉着手、走在阳光下,而脚下的路也终于从荆棘丛变成了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   他道:“幸福。是幸福的意思,希望你们以后能一直幸福下去。”   一直沉默的尤坦反手握紧了身侧伴侣的手,低声道:“谢谢,我们会幸福下去的。”   此刻翡冷翠已经进入了早春的阶段,枝头冒着嫩嫩的浅绿色叶芽,小半个月之前的冰雪彻底消融,每一处都充满了新生的活力。眼下阳光正好,淡金色的光芒从窗户外洒了进来,正好落在了顾庭的脸上——那是一个暖融融的笑容。   正如他最初所想,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就像是阿诺德和琉璃的打算一般,醒了没多久的虫母珊瑚和尤坦也想趁机会进行一场旅行。毕竟他们两个可以说是土生土长在赫尔狄克星上,从出生到死亡没有挪过窝,因此珊瑚便打算在参加了顾庭和坎贝尔的婚礼后就出发旅行。   说起婚礼一事,置办的还比较着急,毕竟坎贝尔肚子里已经有了小虫崽,而在顾庭的某些观念里,结婚就该排在生虫崽的前面,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黑发雄虫常常忙到脚不沾地,至于原本想要帮忙的坎贝尔则总被顾庭哄着在屋里休息。   又是一个忙到即将凌晨的夜里,顾庭揉着脖子往房间走。   坎贝尔首领的身份放在那里,因此这一场婚礼是可想而知的盛大,这几天不仅仅是他,就是叶莱、恩格烈他们也都忙得团团转,一向爱浑水摸鱼的阿莫尔也被抓了回来,甚至其他几个军团长在听说了此事后也主动回来申请加入置办的大军。   虫多力量大,但顾庭作为其中的一个主角,要过目的东西只多不少,尤其他怕怀着虫蛋的坎贝尔累,干脆把剩下的事情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几乎每天都是从睁眼忙到闭眼,偶尔闲暇的时间还要监督坎贝尔有没有好好在床上休息。   被迫在床上躺了一天的坎贝尔觉得自己都快长出蘑菇了,他听到开门声的时候正靠在床头看视频——一个关于战场的纪录片,充满了血腥、杀戮。   “坎贝尔!”顾庭一个箭步冲上去按灭了光屏,“怀蛋的时候怎么可以看这么重口味的东西呢?”   坎贝尔懒洋洋地往后一靠,伸手就把小雄虫拉着一起往床上倒。   “诶——等等!小心肚子!”   顾庭慌忙地用手臂撑起身体,半悬空在坎贝尔身体的上方,低声道:“不要给压坏了……”   “啧,”坎贝尔舔了舔有点冒头的尖牙,眼神暧昧地落在了顾庭的脸上,手指轻轻滑过了年轻雄虫开着一道扣子的领口,“再来五个你也压不坏。”   “你忘记乔安怎么说了吗?”   “他只是说需要休息,”   巧克力色的指尖已经滑到了雄虫的喉结上,在昏暗的光线以及静谧的空气下,一切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那一刻坎贝尔听到了令他耳朵发麻的吞咽声,像是被刺激到了似的,他小腹微抽,连带着自己的喉咙也开始觉得干渴发痒,似乎想要吃下什么。   他道:“宝宝,我现在已经是过度休息了,所以需要做一些事情来缓解一下。”   “做什么?”顾庭移开视线,盯着被角上的一处花纹,反正就是不看坎贝尔。   坎贝尔也不恼,只是慢悠悠地用指尖轻轻按着、搓着、揉着黑发雄虫的喉结,似乎是忽然对那一小块皮肉染上了莫大的兴趣,非要研究地通通透透才罢休。   顾庭本身皮肤就白,于是在一顿揉捏后,那处皮肉弥散出一种好看的红色,像是被晕染了色的玫瑰花瓣落在雪白上,有种昳丽的夺目感。   “坎贝尔……”顾庭低声叫到银发雌虫的名字,语气中暗含威慑。   “嗯?”   可偏偏一门心思想勾顾庭的坎贝尔充耳不闻,只继续着自己的动作,原本平放的腿微微弯曲,膝盖正好顶在了顾庭的腹部。   硬质的金属扣子硌得发疼,但也正是这一点儿疼痛,更加燃起了银发雌虫流淌在血液中的燥热。   他道:“你已经好几天没碰我了。”   “之前我说过的——要!禁!欲!”   “可我想……”   “不,你不想。”   顾庭单手撑着床,另一手按住了坎贝尔的唇,他道:“一切都应该按照计划行事。”   在从医疗室回来的当天,顾庭便拒绝了坎贝尔的“邀请”,挑灯夜战,连夜写出了一份多达将近二十页的笔记——《孕期计划本》,基本上都是规定了在坎贝尔怀蛋期间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以及什么要坚决杜绝。   其中来自于银发雌虫的“邀请”便被列在了坚决杜绝的选项之中。   顾庭自己也是个年纪轻轻、火气正盛的雄虫,忍几天还好,但到现在已经忍了快半个月了,每天看着胸大腿长的男妈妈躺在身侧,怎么可能不心动?就连在梦里他都快要吃巧克力蛋糕吃到齁了。   但为了《孕期计划本》上的内容,自诩心性成熟的顾庭还在苦苦坚持,只要平日里没有某个动不动就发“邀请”的银发雌虫撩火就好。   眼见事情要不成功的坎贝尔轻哼一声,他忽然抬腿夹住顾庭的腰将对方翻倒在床上,立马变成了他上顾庭下的姿势。   “诶,动作别这么大啊……”估计着虫蛋,顾庭连反抗都不敢反抗,只好仰头看着坎贝尔。   因为忽然的动作,银发雌虫肩头的睡袍微微滑落,他浑不在意地扯了上去,皱眉看向顾庭穿着的衣服,有些难耐地往后挪了挪,“你这个腰带上的花纹太明显了。”   “怎么?划到了吗?”   “唔。”   坎贝尔应声,揪起睡袍的一角看了过去,而顾庭也自然将视线落了过去——   “你、你……”   黑发雄虫发出了没见识的结巴音,“坎贝尔!你!”   “我怎么了?”   “你怎么不穿……”   “腰上好像窄了点,不舒服,不想穿。”   虽然从视觉上看坎贝尔的腰腹线条还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轮到贴身的衣服时这种变化又格外明显。   顾庭红着脸道:“那明天量了尺寸我重新给你订点儿衣服。”   “也行。”   “好了,从我身上下去吧,这都几点了……嘶!”   话还没说完,顾庭就被坎贝尔咬了一口下唇,这次可没有收着力道,在刺痛之后,黑发雄虫嘴巴上果然红了一圈。   顾庭无奈,“这样我明天怎么出门啊?”   “那就别出门了……”   “等等!坎贝尔你干嘛?停手!”   “你要小心我肚子里的虫蛋。”   “乔安说——”   “嘘,我白天问过乔安了,他说适量的‘运动’有助于虫蛋发育。”   “真的吗?”   “给你放录音。”   下一刻,乔安的声音从坎贝尔的联络器中响起——   “根据资料表明,以及我这些年从医的经验,在雌虫怀蛋期间,适当的亲密接触对于虫蛋来说是有益的,毕竟虫蛋不能仅靠母体的供养,在整个发育过程中,它们还需要从雄虫那里汲取营养,至于要怎么汲取营养这就是你们夜里要做的事情了……当然我建议,还是收着点力道来,别把你们的虫蛋给吵到了……”   录音里乔安的声音在继续着,另一边坎贝尔也不曾停。   顾庭无奈扶额,“……既然这样,总先把声音关了吧?”   “让你听着。”坎贝尔低声道:“明天把你那本笔记改了,听到没?”   “嘶,别咬我,我听着就是了。”   ……   长夜漫漫,第二天一早出门的却只有坎贝尔一个。   正准备着婚礼所需物品的叶莱看到银发雌虫的身影后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怎么?小宝石终于舍得放你出来了?”   坎贝尔轻微地勾了勾嘴角,“我自己出来的。”   这么一说叶莱更惊讶了,“等等——他不是让你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吗?你自己出来?你们两个吵架了?”   银发雌虫摇了摇头,他伸了伸腰,在床上躺了几天都要发懒的骨头发出了“咔吧咔吧”的声音,阳光落在了他的头发上,散着一层漂亮的银光。   叶莱握着笔尾抵在了侧脸,他看着坎贝尔,忽然发现这位带领着他们从荒星上走出来的雌虫改变了很多。   “没吵架,就是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坎贝尔对上叶莱的视线,“我可没那么娇弱。”   “确实。”   这一点叶莱深有同感,一路从荒星到翡冷翠,或许顾庭的感知差了点儿,但他和恩格烈、阿莫尔绝对最有发言权,坎贝尔很强,如果因为怀蛋就被当做娇弱的小花对待,这无疑于坎贝尔而言是不公平的。   叶莱笑了笑,“那小宝石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   这大约也是关心则乱,叶莱他作为旁观者最是清楚,他眼睁睁地看着坎贝尔在前几天放任顾庭的“过度关心”,又在今天改变了最初的情况。   “嗯,还可以,基本上已经认识了。”坎贝尔想到一整个晚上都小心翼翼、紧绷着精神的顾庭就忍不住一笑,最后还是他自己受不了翻身抢了主动权。   “那今天小宝石呢……”   “他在屋里休息。”   叶莱一愣,没忍住笑出了声,“坎贝尔,你对小宝石干了什么?”   “只是让他改笔记而已。”   银发雌虫看向叶莱,“说吧,有什么工作是需要我处理的?还有小宝石的那一份,都给我吧,尽量趁着今天一天解决了。”   “行,都给你列着呢……”   另一边——   屋里,团团站在书桌旁边,机械触手上端着一杯热茶递了过去。   正埋头苦写的顾庭抽空喝了口水,还不等咽下去便含着一口茶“嘶”了一声,等咽了下去才急慌慌道:“唔……团团,帮我拿个镜子来!”   “好哦,宝宝等我一会儿。”   很快,团团抱着一面小镜子立在了顾庭的面前。   黑发雄虫转了个身面对镜子,他扒着嘴唇看了看,果然在肉粉色的内壁上看到了几个发红的齿痕。   团团:“宝宝被欺负了吗?”   “是啊!”不止是嘴巴里面,顾庭整个下唇到下巴上还烙印着一明显的牙印,这就是导致他今天出不得门的根本原因——他也好面子,为了这么个牙印去医疗室用治疗仪,岂不是全世界都知道他被坎贝尔咬了?   他恨恨道:“太过分了,坎贝尔简直太过分了!”   团团:“滴,搜索中——伴侣对我使用暴力手段怎么办……”   “诶诶!等等,”顾庭叫停了团团,无奈道:“这是床上情趣,不是暴力手段。”   白色的小机器人似懂非懂,在给小主人送完茶后,它默默地蹲到某个角落里开始搜索“床上情趣”的相关内容,并悄悄在自己的备忘录中进行了存档——作为一个跟得上时代潮流的机器人,团团倍感压力,它觉得自己需要扩展一下多方面的资料。   ……   在断断续续忙碌的一个月后,顾庭和坎贝尔的婚礼定在了这个月的月底,虽然一开始时间上有些匆忙,但整个结果还是美满的。   这一场盛大的婚礼在整个星盟的星域范围内进行了直播,整整七天霸占了星网的推送首页,几乎每一个登陆星网的虫族都能在第一眼看到星盟首领与蓝宝石的这一场堪称世纪的婚礼。   此刻已经是坎贝尔怀虫蛋的第二个月了,原本生着腹肌纹理的小腹能够看到一点凸起的弧度,平常穿着的贴身衣物也加大了一码,不过这样的变化都被挡在了纯白的西装之下,除了每天与之同床共枕的顾庭,几乎再没有第二个虫会发现这个令虫惊喜的小秘密。   在漫天撒着纯白花瓣的时候,在穿着一身白色金边长袍的叶莱询问“你是否愿意与爱人相伴一辈子”的时候,在整个礼厅中观众们都屏息静气的时候,顾庭和坎贝尔同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们说:“我愿意。” 第111章 洇湿   长胖是循序渐进的事情, 怀蛋也是。   在坎贝尔肚子里有蛋的第三个月,他腰腹部原有的肌肉线条基本上已经消失了百分之八十,只有从胸膛以下延伸的线条还隐约能看到原本的痕迹, 再向下则是一个很明显的凸起。   雌虫孕育虫蛋的发育过程与人类怀孕生子相同却又不同,相较于人类的十月怀胎, 虫族们的怀蛋周期几乎少了一半,仅有五个月,前三个月基本都处于一种看不太出来的情况,但等三月之期一到、腹中的小虫崽从软膜的卵形态发育为微硬质的壳状后, 这种变化就逐渐明显起来。   就好比现在的坎贝尔,凸起的腰腹让他无法再穿紧束着腰身的军装, 甚至原本合体的衬衣在系上扣子后都显得有些紧绷,于是坎贝尔的常服彻底被开襟式长袍代替,布料柔软,腰腹间门拴着一截带子, 方便穿脱。   此刻正是午后,两个彼此在婚礼想认定了对方的伴侣正腻在一起看着投影在光屏上的电影。   很无聊甚至有些老套的爱情电影,依旧是英俊的雄虫与不善言辞的雌虫之间门的爱情, 他们是竹马竹马的关系, 从小便是邻居,相互拉着手去上学,直到青春期开始在意彼此的性别,总是在不经意间门闪躲,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与对方相处。   青涩、小心,带着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就像是在夏日的球场上打开了一瓶橘子味儿的汽水,当喉咙被浸透的瞬间门, 那股清凉蔓延,同时也叫手里捏着瓶子的雌虫情不自禁地注意到站在球场外看着自己的小雄虫。   顾庭看着看着,忍不住道“这种竹马竹马的感情也挺好的。”   只是他说了话却半天没听到身侧伴侣的回应,等黑发雄虫一转头,便看到一截靠在抱枕上、歪着脑袋睡着的坎贝尔。   “啊……”顾庭小声吸了口气,他按着遥控将电影关了,而沉睡中的雌虫只是微微动了动脑袋,根本没有察觉到原先响在耳边的唯美背景音被一片安静所代替。   “是因为怀蛋吗?感觉最近越来越嗜睡了。”   顾庭几乎无声地自言自语,他半撑起身子将搭载扶手上的小薄毯拿了过来,准备盖在银发雌虫的身上。   自从坎贝尔进入怀蛋的第三个月后,不止肚子猛然长胀了起来,就是每天的瞌睡都大幅度提升,原本前段时间门还缠着顾庭要这要那,但自进入这个阶段,要的倒是基本没有了,只恨不得天天睡在床上,有时候晚上正和顾庭靠在一起说话的时候都能睡着。   这些天,顾庭已经习惯了时不时说话时,忽然没有了回应的坎贝尔。   将轻薄的小毯子拉着盖在了银发雌虫的肩头后,顾庭才注意到压在下面的领子有些翻起来了,他怕等等坎贝尔醒来在皮肤上压出褶子,便又小心翼翼地伸手打算把领口翻下去,只是下一刻——   “嗯?”   年轻的黑发雄虫以为可能是自己眼花了,他收了手揉了揉眼睛,又把视线落了上去。   视角的大概范围维持在了银发雌虫肩膀到小腹以上的位置,那里衣服有些被蹭起来的褶皱,再加上坎贝尔今日穿着一身黑蓝色的软质地长袍,于是导致某些洇湿的痕迹格外显眼,甚至将那一块布料上的两处褶皱给洇成了更加接近于黑色的程度。   ——是刚才喝水的时候沾到的吗?   这是顾庭的第一想法。   他扭头看向小桌子上摆着的两杯水,他自己的倒是已经喝了一大半,但属于坎贝尔的那杯却丝毫没被动过。   所以应该不是撒上去的水……   顾庭的视线又挪了回去——   侧靠在抱枕上的坎贝尔睡得很沉,银白色的长发几乎洒满了整个沙发的靠背,从他后颈开始一路蜿蜒,很多零碎的、许久未曾修剪的头发被掖在了衣服褶皱中,连带着锁骨的小窝里还藏着几缕碎发。   窗帘是半拉着的,细碎的光斑正巧落在了银发雌虫的下巴上,一路蜿蜒到了胸口的布料,便衬得那洇湿的痕迹愈发明显,似乎下一刻就会因为光影的交错而扩散出更大的痕迹。   顾庭的脑子忽然转了转,他猛然间门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不、不应该吧……”   黑发雄虫的喃语被坎贝尔细碎的呼吸声吞没,沉睡着的银发雌虫显然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于是这正好方便了顾庭悄悄摸摸地研究“真相”。   他摸出联络器打开搜索引擎,在心里雀跃着某种情绪时输入了自己好奇的内容,接下来光屏上出现的内容便足以叫某个没见识的“地球人”发出惊叹——   “原来真的可以那个啊……只有少部分雌虫,那这还是特例了,坎贝尔也算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了。”   “等等,会有那么多?”   “诶?等虫蛋出生就没有了?虫蛋出生后就会进入保温箱,等孵化出来以后可以直接用营养剂喂养……那这些又是给谁喝的?”   顾庭一脸懵,原谅他对于雌虫生理教育课程的缺失,于是在磕磕绊绊的搜索中,这才终于够他大概拼凑出该现象发生的具体情况——   在虫族族群中,雌虫、亚雌承担了孕育虫蛋的责任,其中只有少部分的雌虫或是亚雌会在怀蛋期间门发生某些不定的连锁反应,泌ru只是其中的某一个小反应例子,基本上是激素改变引起的。这种现象会在母体进入怀蛋的第三个月时开始出现,直到结束生产时症状停止,整个发生的过程与喂养虫崽没有任何关系。   且对于虫蛋来说,当它们脱离母体后便需要在保温箱中度过未来的五个月,而等五个月过去后,虫蛋会直接以人形虫崽的形式孵化,从那时起他们便可以和成年虫一般接受营养剂的供养,当然雄虫幼崽相对而言会更加娇嫩,还需要注意营养剂的配料,不过整体来说,孵化后的虫崽并不需要母体喂养。   顾庭摸着下巴按灭了联络器,谁知道一扭头就对上了正静静看着他的银发雌虫。   “坎、坎贝尔……”   顾庭一愣,发丝下的耳廓又因为主人的薄脸皮而微微发红。他有些心虚,也不知道坎贝尔有没有看到……   “看到了。”   “嗯?我已经问出来了吗?”   “你脸上的表情已经代表一切了。”   坎贝尔懒洋洋地伸了个腰,自从进入怀蛋的第三个月以后,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不过关于胸膛上的一些小问题还是今天才发现的。   他道:“宝宝,有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我那不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吗?”顾庭笑眯眯地靠过去,忽然低头往银发雌虫的怀里蹭了一下。   短暂又柔软,带着一股淡淡的、掺杂了浆果与奶味的香,可惜某只小雄虫只感受到了一瞬间门,就被坎贝尔捏着后颈给揪了出来。   坎贝尔无奈,“你这叫不好意思?”   “怎么不叫。”   越是相处,坎贝尔便越是发现顾庭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了点儿小色鬼的属性,当然这种属性也只会对坎贝尔一个虫发作。   顾庭问道:“那所以呢?这个症状……虫崽也喝不上,岂不是浪费了?”   坎贝尔警惕,“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   黑发雄虫露出一个格外乖巧的笑容,但只有坎贝尔知道在这个笑容的背后藏了多少的小算计。   此时此刻、阳光正好、窗帘半拉,顾庭确实没打算干什么,毕竟他的小算盘一般习惯在晚上打。而看着顾庭的坎贝尔只忽然觉得背后微微发凉,似乎有种不详的预感,可偏偏他又无处捕捉。   不过这点儿“不详”,在当天晚上就立马应验了。   “等等——顾庭,你干嘛?”这一刻,坎贝尔连“宝宝”都顾不上叫了。   “嘶,不行!”   在手腕被浅蓝色的精神力触须缠绕起来的时候,坎贝尔就知道今天他大约是逃不开了,便又软和了声音,“宝宝,你到底想干嘛?”   埋头努力的顾庭抽空抬了抬下巴,小雄虫白皙的脸上染着几片薄薄的红晕,眼里闪烁着微光,嘴巴水水润润,像是刚吃过什么容易晕色的浆果似的——可不是嘛,他刚才确实是在吃浆果。   “有些东西既然虫崽享受不了,那是不是应该给我享受享受?我作为未来小虫崽的雄父,万一哪天他们问我那个是什么味道的,我总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吧?”   坎贝尔:“你已经是成年雄虫了……况且他们怎么可能会问?”   “我才成年了不到两年!和未成年的小宝宝雄虫没有任何差别。”他只是一个马上二十岁的巨型宝宝而已,怎么可以剥夺宝宝吃饭的权利呢?   顾庭补充道:“你不能夺走小虫崽好奇的权利!也不能剥夺我吃饭的权利!”   坎贝尔:……   ——所以他还能说什么?   在理论这一方面,坎贝尔永远都争不过顾庭,不是不想争,而是比起严厉的拒绝,他更喜欢纵容小雄虫那点儿无伤大雅的小爱好,反正最终的结果并不碍事。   ……   第二天一早顾庭便悄悄起床了,今天是珊瑚和尤坦准备开启星际旅行的日子,他作为他们的孩子,自然是应该送一送的。   屋里的窗帘并没有拉开,顾庭换好衣服后又走到床边,低头吻了吻正在熟睡的雌虫的额间门。   “唔……”迷迷糊糊的坎贝尔半睁了睁眼,但抵不住身体里的困倦,只瞧见了一截黑发雄虫的晃影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果然能睡好多。”顾庭自言自语道,要是放在过去,这会儿的银发雌虫早该勾着他的脖子送上一个很有可能引起清晨时擦枪走火的热辣深吻。   他弯腰拉起半截睡袍看了看,那里的红肿已经消褪很多,没有昨天晚上看起来那么严重,不过那几个牙印倒是还格外明显。   短暂心虚了一瞬间门的顾庭将被子拉了回去,小心地盖住坎贝尔的肩膀,见床上的雌虫没有一点儿被吵醒来的迹象,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另一边,珊瑚和尤坦已经站在了星舰前,他们两个的计划是自驾游,而这艘星舰则是恩格烈友情赞助,经过了精密的改造、重装,安保系统、攻击系统基本可以顶得上小型军用星舰,至少在安全这一方面是完全能说得过去的。   珊瑚一看见顾庭就露出了笑容,“怎么就你一个呀?坎贝尔呢?你是不是又欺负人家啦?”   在现实世界中相处的几个月里,珊瑚基本上已经摸清了顾庭的性格,那是比在精神力世界中更加真实、立体的模样,看起来俊美温柔,实际上切开以后芯是黑的,而这种黑往往针对于疼他宠他的坎贝尔。   “我可没有。”顾庭笑着回应,他问道:“那你们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准备旅行多久啊?”   尤坦:“都弄好了,时间门未定,珊瑚已经联系了阿诺德,我们第一站应该会去见一见阿诺德他们。”   在很多年前的赫尔狄克星上,虫母珊瑚与阿诺德之间门的关系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密不可分,他们之间门的羁绊深到无法跨越,上一次阿诺德没有赶上珊瑚的醒来,于是这一次珊瑚和尤坦决定先去见一见老友,更何况他们也好奇是什么样的虫才能拿下阿诺德那样的“老家伙”呢。   顾庭看着他们,轻声道:“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了。”   “会的。”珊瑚上前拥抱住顾庭,“希望等下一次我们回来的时候,可以见到你的小虫崽。”   尤坦也上前,将顾庭和珊瑚都揽了起来,“再见了。”   “嗯,再见。”   星舰起飞的风扬起了年轻雄虫乌黑的发丝,他睁着那双一如尤坦的蓝色眼睛望着那艘有着星盟标志的星舰升空,直到彻底进入飞跃轨道而失去了影子,至此整个天空上只留下了一道流星似的白色尾巴。   他喃喃道:“期待下一次见面啊……”   “不会想他们吗?”是叶莱的声音。   顾庭一回头就看到了和平常打扮差不多的金发雌虫靠着墙根。   顾庭笑着走了过去,现在的他基本上与叶莱一般高,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里闪烁着微光,“我都这么大了,还想什么?况且平常有联络器呢。”   叶莱有些欣慰地笑了笑,“小宝石也长大了。”   “我早就长大了。”   “是嘛?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你还是个小哭包呢。”   顾庭听得脸蛋一红,他当然也记得当初在现实世界中的第一次见面,自己在一众雌虫面前哭到流泪颤抖,那副样子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他虽然会成长,但黑历史却绝对不会被遗忘。   他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快忘记吧!”   “好好好,我已经忘了。”叶莱配合道:“这几天你都和坎贝尔在一起,我差点儿忘记告诉你了,水晶前两天跟着蠕虫军团的秘书官去找索勋了,好像是因为听说索勋立了一个小功劳,他自己就坐不住了,说是也要去,大概就是小孩子奇怪的攀比心吧。”   在叶莱他们几个的眼里,阿莫尔、水晶以及偶尔不在线的索勋和小孩没区别,基本都是想一出是一出,是和珠宝小分队一样样的性格。呆在晨曦社区里得天天防着他们打架,倒不如一股脑都扔到军团里,和军雌们一切接受训练去发泄多余的精力。   “唔,那这边岂不是又剩下我们几个了?”   他,坎贝尔,叶莱、恩格烈、阿莫尔,就像是最开始叛军攻上翡冷翠的时候。   “是啊,估计等你的小虫崽出生了,咱们这里就又热闹起来了。”   “也挺好的。”   顾庭看了天空,他脸上的神情很放松,自从防止了之前那个充满了黑暗的梦境发生后,生活便进入了一种平静的状态。而顾庭也发现,比起提心吊胆、惊心动魄的冒险,他更沉迷于岁月静好的安稳,而他一直想要的幸福也就这么简单。   叶莱伸了伸腰,“好啦,你继续回去陪着坎贝尔吧,我一会儿还得参加几个会议。奥对,记得定期去乔安那里做精神力检查,虽然你现在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了,但是不能大意。”   因为怀蛋的事情,前不久才休假的坎贝尔再一次获得了假期,于是剩下的工作便只能被叶莱和恩格烈分担。而叶莱基本属于全能型虫才,在管理星盟大大小小的事务同时,还不忘提醒小宝石做身体检查。   “好,我会记得的。”顾庭点头,有些无奈道:“其实检查了应该也还是F级,这都多久了,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叶莱想了想,他忽然看向顾庭,脑海里却闪过了虫母珊瑚的脸庞。大概也是灵机一动的想法,于是叶莱的神情有点怪异,“要不,下一次试试雌虫的检测仪?”   顾庭:“啊?”   他一个雄虫,怎么要用雌虫的检测仪?   叶莱道:“雌虫的检测仪也有检查精神力的功能,只是因为雌虫更加注重体质,所以精神力不比雄虫那么重要,到在体质的检测上还是比较统一的,所以我觉得你可以试一试。”   “你的意思是关于等级问题可能是因为一直以来用错了检测仪?”   叶莱点头,“我只是做了一个猜测。我记得之前有关于你身世的问题——你的精神力来源于虫母,而原始虫族与现在的虫族体系基本相反,所以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顾庭有些恍惚,愣愣道:“那我一会儿去试试看……”   ——所以说,他其实是一个披着雄虫壳子却有着雌虫精神力的虫族吗? 第112章 生蛋   于是, 半个小时后顾庭在乔安那里再一次拿到了自己的精神力检测报告,而这一次的结果基本附和叶莱的猜想——   “真神奇。”   乔安转着打量黑发雄虫,眼睛锃锃放光, 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世所罕见的珍贵宝物,恨不得立马拿着显微镜、手术刀将其剖开了来看看内里到底装了什么。他在顾庭的身上看到了太多的奇迹,幸好他忠于星盟、忠于坎贝尔,不然这些秘密放出去, 足够整个内外星域的势力盯上蓝宝石了。   此刻,他手里拿着的适用于雌虫的检测仪正闪烁着光芒,关于等级的字母一闪一闪, 持续从F开始上升。   ——乔安感觉自己又一次见证到了奇迹。   顾庭无奈耸了耸肩膀,他道:“最开始的时候——大约好几年前,我第一次在宝石协会被检测到的精神力就是F级, 那时候皮肤表面还有很多裂痕,医疗虫给我的答案是因为身体太过孱弱而无法承担体内的精神力存在。”   “不过后来随着身体状况好转,血痕也开始淡化, 尤其在推迟的二次进化后,我长出了精神力触须和尾钩, 甚至能够熟练使用精神力触须, 就像是自己多出来的手一样……如果是F级, 应该做不到这种程度, 所以有时候我也在怀疑自己真正的精神力等级。”   精神力触须一向是高等级精神力的标志,而他作为一个F级的雄虫却能释放出精神力触须,这一点怎么可能不引起疑惑, 就连能够增强体质的尾钩也本不应该出现在一只F级的雄虫身上,可偏偏顾庭两者兼有。   “你是特别的。”乔安感慨道:“你的诞生本就是特别的。”   顾庭想到了珊瑚和尤坦,不由得轻笑, “这么说,似乎也没错?”   乔安:“光看你的精神力触须的生长程度,绝对要在A等级之上了,甚至我感觉可能更高。”他手里的仪器还在上升着,亮光逐渐从C移动到B。   顾庭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精神力触须的场景,那时候他才刚刚来到虫族社会,迷茫、无助、懵懂,甚至在极端茫然的情况下失去了开口说话的能力,就想是在口中塞着一团棉花,怎么尝试都无法发出声音。   而那个时候,是来自另一只雄虫的精神力触须让他能够真正开口,同时也令他从那种空茫的状态中得以挣脱,甚至是以一种更加清醒、明白的姿态观摩整个世界。   他也依旧记得自己第一次触摸到精神力触须的感觉——微凉且温柔,整个思维似乎都在瞬间变得灵魂。   正在顾庭回忆的时候,拿着仪器的乔安忽然发出一声惊叹,他道——   “怪不得呢,主要是我们一直以来都用错了仪器。”   乔安将设备屏幕上的数字露了出来,“阁下看,如果用雌虫专用的仪器给你测试,你的精神力至少在A到S之间,甚至可能更多,毕竟阁下现在的年纪在虫族那漫长的岁月中只走了不到五分之一,甚至是更少,因此现在的你并非处于全盛时期,以后绝对还有继续发展的可能。”   他想了想道:“据我估计,阁下应该S不止,甚至可能同首领一般是下一个潜在的双S。”   说着,乔安不由得笑了,“要是当初改用雌虫的仪器给你测试,阁下在整个社区里还是香饽饽呢!”   毕竟按照乔安的说法,当年的天堂鸟社区内部珍视雄虫,但更注重的却是雄虫的精神力等级,如果那时候能够发现顾庭是A级以上的等级,想必整个待遇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顾庭摇头,“那估计不可能,我自己可以确定,那时候的我根本感受不到精神力。”   说着,顾庭笑了笑,他来这边测试主要也是因为叶莱的提醒,但对于实际的精神力等级他虽然好奇却不会过分在意,毕竟他现在拿的不是争霸星际的龙傲天剧本,而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家庭剧本,所以精神力等级到底是F还是S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也是,那时候要是被发现了,还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情景呢……”   顾庭道:“所以就帮我暂时保密吧?除了乌比斯联盟的几个,其他的就当做不知道好了。”他可不想再因为精神力等级而引起某些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   顾庭从座位上起来,将话题引到了坎贝尔的身上,“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给你说一下,是关于坎贝尔的。”   “首领?首领怎么了?”   “嗯……”顾庭有些吞吐,他斟酌着言辞,试图说得比较隐晦一下,“他昨天开始突然那个了。”   “那个?那个是哪个?”   乔安一脸怀疑,于是顾庭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奥——”乔安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顾庭:“我已经查过资料了,但还是想问一下才放心。”   “没事的,没什么问题。”   乔安摆摆手,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几个月前写了又划掉的草稿,上面的字迹勉强还能辨认,但实在不好给顾庭看,于是他干脆一边看一边道:“那是会在一少部分虫族身上发生的正常现象,其实这些星网上都可以查到,首领自己应该也了解一点,当初准备这张纸主要是怕阁下不了解,只不过我忘记给你了……”   乔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用太担心,不影响正常的夜生活,而且……”   “咳咳,”乔安轻咳一声,“这种现象作为一种调剂夜间生活的乐趣也是完全可以的,但尽量轻一点,毕竟那里是很脆弱的,要防止皮下出血,我想你们也不愿意因为这种问题而来这边用治疗仪吧。”   在医疗室使用治疗仪都需要进行登记,要是顾庭和坎贝尔真的因为此事来,恐怕面子里子都要保不住了。   “那是当然的。”不论是顾庭还是坎贝尔,他们两个都是要脸的。但甫一想到今早起床时看到的红肿,顾庭忍着耳朵发烫的尴尬轻声道:“那个——你这有比较好用的药膏吗?消肿的。”   乔安露出一个大家都懂的笑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管,“给,外星域进口的,据说特别好用。”   “咳咳,谢谢了。”   乔安:“奥对,还有一个事情需要提醒一下。”   “什么?”   “这个情况会一直持续到虫蛋出生,在这期间需要你或者首领多注意着点,别太久不管它,长时间不管会导致胸口发胀发疼,总归是不舒服的,如果严重了可能还需要来医疗室这边。而且就首领那个性子……”乔安摸了摸下巴,他无法想到坎贝尔因为某些难言的疼痛而向蓝宝石求助的情景。于是他道:“我估计他疼了也不会说,所以就得你多操心点。”   坎贝尔有时候受伤了都会自己藏着掖着,要不是被其他虫发现了他用过治疗仪,恐怕光从他那张冷沉的脸上看不出分毫,因此乔安合理猜测怀蛋期间的坎贝尔应该更不会坦言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毕竟那将是比受伤更加羞耻的话题,于是这种时候就应该首领的伴侣出马了。   “好,我会注意的。”   等从医疗室这边出来后上午已经过了大半,顾庭用联络器询问了一下团团,在听到坎贝尔还在继续睡觉的时候,他便脚步一转,决定先去看看安迪。   说来也巧,在坎贝尔发现怀蛋的前一个月,安迪也刚告诉顾庭他要当雄父的好消息了。而在安迪得知坎贝尔有虫蛋后,便吵着、嚷着叫顾庭给两家订个娃娃亲,对此顾庭表示只要未来他的虫崽喜欢,怎么都不是问题。   待顾庭刚一进安迪家的门,他就看到了一堆摆在沙发上的毛线团,看起来像是某个做了一半的手工制品,只是因为整体太过粗糙,以至于顾庭根本认不出来那是什么。   ——一部分线条清晰,另一部分则歪歪扭扭,看起来应该属于两个虫合作后的结果。   顾庭:“你……在做手工?”   在他的印象里,安迪可没有这个爱好。   被问住的雄虫翻了个大白眼,“怎么可能?好吧,一开始确实是我心血来潮,打算给虫蛋织一个毛线套,但谁能想到这么难,我学了一周都没学会,最后维看不下去了,让我一边呆着他来做。”   “给虫蛋的毛线套?”顾庭有些心动了。   安迪自然看出了好友的神情变化,立马从乱七八糟的柜子里翻出一个盒子,里面零零散散放着各色的毛线团以及指导说明书,“给,我一口气买了好多,足够做几十个套套了,你可以回去自己试试,你做不了就让首领做,毕竟都是蜘蛛类的虫种,应该最擅长这个了,不过你得提前确认一下虫蛋的尺寸,差太多套不上去的。”   “行,等我回去试试的。那你伴侣呢?应该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该生蛋了吧?”   “军部呗,”安迪无奈,“这就是和一个工作狂结为伴侣的下场!需要引以为戒!”   “还好,坎贝尔也是工作狂,不过自从肚子明显以后被我劝住了。”   “你这是炫耀?”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阐述一下事实!”   “顾庭你学坏了啊!”   ……   在安迪这里坐了一会儿后,顾庭便打道回府,他怀里捧着从好友家里拿的盒子,路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构思到时候可以勾个什么颜色、什么花色的虫蛋毛线套了。   只不过,这个充满了创新的想法在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遇见了最大的阻碍——手指头好像不太听话怎么办?   和顾庭并排靠在抱枕上的银发雌虫忍不住笑了一声,这立马被正羞恼的小雄虫给听见了。   “坎贝尔!你嘲笑我是不是!”此刻,顾庭修长的手指上已经被几根交错的毛线给缠满了,至于原本用于勾线的银钩则被挂着扔在了一边。   坎贝尔看了看顾庭,又看了看那团乱七八糟的毛线,有些无奈道:“你什么时候也想一出是一出了?”   “可是这个真的很可爱、很保暖,其他虫蛋都有的东西,我不允许我的虫蛋没有!”其实目前他只知道安迪家的虫蛋有。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不过是小雄虫可可爱爱的小攀比心而已。   “啧,”坎贝尔轻咬后牙槽,巧克力色的指尖落在了毛线之上,明明是习惯于握着冷兵器的手,但此刻却显得格外温柔,三两下就把缠作一团的线绳解开、释放出了顾庭的双手。   顾庭嘟囔道:“又一次发现你还存在**属性了……”   至于第一次,则是坎贝尔在发情期尝试给小雄虫用蛛丝织袜子的时候。至于那些袜子,还别顾庭保留在柜子里,虽然尺寸不太合适了,但每一个拿出来都可以当做是坎贝尔与他定情之前的纪念品。   “**属性?那是什么?”   指尖勾着毛线绳、指腹压着银钩来回穿梭的手不停,坎贝尔头也不抬地问道。   “就是——”顾庭想了想道:“说你很‘居家’的意思。”   “因为我会织东西吗?”   “嗯。”   “蜘蛛类虫种都很擅长这个,毕竟我们还需要织网。”   一部分虫族因为本身虫种而掌握着天赋技能,就像是坎贝尔、维这一类的蜘蛛虫种,织网的本能令他们同时也极擅长其他一些织物类的手工,哪怕从未尝试过,但只要一上手就会发现新技能与织网一般熟练。   于是当顾庭再一次看向坎贝尔的时候,就发现银发雌虫手速飞快,微微弯曲的手指勾着深红色的毛线来回穿梭,已经能够看到毛线套的底部了。   “诶,这个东西又不着急,你别这一晚上都弄完了!”顾庭立马伸手按住,将乱七八糟的东西理了理又放到了床头的盒子里,他道:“就当是消遣的玩玩就行,你当你这是处理星盟的工作呢?等明天了你再教我试试,我就不信弄不好了!”   “好。”坎贝尔点头,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就被顾庭抢先了。   “时间也不早了,现在该开启我们两个之间的夜间生活了。”   坎贝尔:?   银发雄虫看了一眼联络器上的时间,“宝宝,现在才下午七点。”   距离他们喝下营养剂也不过刚刚过去了半个小时。   “早开始、早结束,这样你不就能多睡会儿了吗?”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坎贝尔没有那么轻易上当,毕竟到现在他胸前还隐隐有着痛感,就这还是已经抹过药膏的后果,倘若在放任某个小雄虫“胡作非为”,他怕自己明天连睡袍都穿不了了。   “可是乔安说要关注你的身体状况。”顾庭佯装委屈。   “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健康。”   “没有进行检查,我才不信,万一是你故意隐瞒怎么办?”   银发雌虫一时语塞,他微微含胸,这才道:“我确实不难受。”   “那给我看看。”   “不给。”   “坎贝尔给我看看嘛……”   “不……好吧,就只能看看。”   顾庭立马点头,“我保证,动手不动嘴。”   坎贝尔:??   ……   时间又陆续地走过数天,顾庭时而觉得过得快,时而又觉得慢的不行——每一次他觉得快,都是因为看坎贝尔的小腹一天天鼓胀起来,那种可以用肉眼辨识的变化令顾庭又幸福又恐慌,他甚至偶尔会迟疑这是不是自己做的梦;而当他觉得慢时,则是每天倒数着日子盼坎贝尔的生蛋日期,数了一天又一天,距离最后的日子总差了些。   直到今天,顾庭在他的笔记本上勾掉了乔安预测日期的最后一天。   “要开始了吗?”准爸爸顾庭盖好笔记本立马走到床边,又是搓手又是挠脑袋,一副着急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样子。   早在半个月前,他就询问过乔安,用不用专门整出一间病房给坎贝尔生蛋用,对此乔安震惊的几乎要把眼睛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病房?等等,给生虫蛋的雌虫准备病房?顾庭阁下,你放松一点、再放松点,千万不要紧张,这只是一场很简单、很简单,难度几乎为零的生产过程,根本不需要病房,甚至都不用任何医疗设备。”   来源于人类和虫族的认知差异再一次产生,等顾庭浑浑噩噩地从医疗室出来很久以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在虫族社会中,雌虫生虫蛋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当然不排除有些虫蛋的个头比较大,需要更用力一点,但整体来说,这是一个只交给雌虫独自就能够完成的事情。   很简单,甚至用坎贝尔的话来说,这个过程应该比他处理星盟的公务还要简单很多倍。   此刻从回忆中脱离的顾庭看向面色如常的坎贝尔,忍不住道:“就是今天了,你有什么感觉吗?”   银发雌虫有些无奈地拉住顾庭,轻轻地吻了一下自家伴侣的唇角,“不用担心,还有一整天的时间,或许是在晚上。”   “那、那……”顾庭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但他脸上的紧张却是肉眼可见的。   坎贝尔回握黑发雄虫的手,“宝宝,放松点,很快的。”   “好吧。”顾庭深深呼出一口气,“有感觉了一定要随时叫我,今天我都不出门了,就在家里陪你。”   “……行。”坎贝尔忽然蹙眉,他微微侧身,松开了拉着顾庭的手,反而躺回了床上。   顾庭:“嗯?不起床了吗?”   坎贝尔:“啊,我可能要生了。”   ——你知道你一脸平静地在说什么吗! 第113章 幸福   对于顾庭来说, 怀蛋、生蛋是与各种人生大事同等的,甚至可能还重于人生大事,但对于坎贝尔来说, 怀蛋、生蛋只是他虫生中的一小部分,大概也是不痛不痒、稍微有些影响行动力,除此之外,坎贝尔怀着虫蛋能干的事情多了,要不是害怕吓着小宝石,他才不会听话地每天呆在屋子里。   而此刻,本就心情紧张的顾庭在听到坎贝尔那几乎平淡无波、没有任何声调起伏的话语后, 那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耳鸣了。   “什——什么?”黑发雄虫的脸色堪称震惊, 他盯着银发雌虫微微蹙眉的脸庞, 手指微微发颤, “要生了?那怎么办?”   “没事。”   坎贝尔摇了摇头,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放松,他在顾庭的帮助下往身后塞了一个软枕, 又伸手将另一侧的轻薄被单拉在着盖在了自己的腰腹之上, 正巧遮住了圆润的小腹。   “需要我做什么吗?”顾庭做了几个深呼吸,小心翼翼地站在坎贝尔的身侧, 此刻他是伸手不是、不伸手也不是, 甚至他感觉自己已经退化成了幼儿园的小朋友,除了咿咿呀呀, 就只能干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唔……”坎贝尔偏头看了一眼鬓角冒汗的雄虫青年,对于对方脸上显而易见的紧张有些莞尔,甚至还有空勾了勾嘴角,转而安抚自己的伴侣道:“不然你出去等着?”   “不行,我要陪着你!”这种时刻, 顾庭怎么可以退缩呢?   “那就坐在床边吧,可以拉着我的手。”   此刻顾庭和坎贝尔的身份已然翻转——坎贝尔变成了老师,而顾庭则是听话的学生,在老师的指令下一句话一个动作,见有了最新的命令,便立马小心地侧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握住了银发雌虫落在被角上的手。   巧克力色的掌心有些汗湿,但并不明显,甚至坎贝尔的手要比顾庭还稳。   坎贝尔低声道:“陪着我就行……”   ——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陪着我就行。   眼下正是上午,窗外的光线很好,淡金色的光晕透过了半拉着的纱帘,从蕾丝花边的缝隙中星星点点地落在了床尾上,那里铺着的深蓝色花纹的床单褶皱明显,像是被什么虫使劲抓握过似的,层层叠叠的起伏相互堆着,像是一座座山峦,颜色深浅不一。   在交缠的布料下则埋着一截深色的足踝,是好看的、散发着浆果香氛的巧克力色,经络紧绷,一路蜿蜒到了担在小腿上的睡袍之下,隐没到了更深之处,无法被窥视。   顾庭坐在床边大气都不敢吭一声,生怕影响到坎贝尔,但就他目前观察,坎贝尔脸上的神色呼毫无变化,只是偶尔会泄出几道微重的呼吸,以及伴随着呼吸吞吐而蹙起的眉头。   他有些担忧道:“感觉还好吗?”   坎贝尔点头,腹中微微抽搐,那种感觉缓慢却剧烈,可他依旧能做到面不改色。他道:“你喜欢养几个虫崽?”   “呃……”   顾庭一愣,他顺着坎贝尔的思维想了一下,见银发雌虫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等回答,便立马道:“其实我觉得几个都行,看你喜欢,但是怀蛋也很辛苦,为了不让我担心以及牺牲了你的很多自由时间,所以我觉得这一次生了以后,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们就再不要了。”   爱是双向的,坎贝尔为了顾庭的担忧可以老老实实地呆在屋子里,而顾庭也明白自己某些难以改变的观点深深根植于血脉的深处,他尽量收敛着自己潜藏的、对于虫族来说不必要的担心,但碍于他那基本上不会藏事情的性格和神情,坎贝尔几乎一看就知道自家伴侣在想什么。   于是坎贝尔选择了主动配合,曾经那个在荒星上说一不二的暴君倒是也能被年轻的伴侣抱着手臂、打趣一句“人⑦”了。当然这样的配合仅限于眼下的特殊时期,等肚子里的虫蛋“卸货”后,坎贝尔依旧是那个令大家望而生畏的暴君、是被星盟虫民仰望的首领。   至于接收到配合的顾庭也明白这是伴侣对自己的纵容,他对于孩子有期望,但毕竟家里也没有皇位需要继承——坎贝尔屁股底下的星盟首领之位是能者居之,以后有了虫崽能不能坐上这个位子就看他自己了,因此对于顾庭来说有没有、有多少虫蛋还是顺其自然最好,毕竟排在他心里第一位是男妈妈而不是虫蛋。   “唔,”坎贝尔沉吟一声,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感情真挚、表达欲丰富的顾庭,低声道:“不,我的意思是你最多能接受一次养几个虫崽。”   “啊?”顾庭忍不住发出疑惑,他看了看被子下银发雌虫依旧有凸起的小腹,有些迟疑道:“几、几个都行,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可以接受。”   ——顾庭想,难道这是虫族生蛋时的焦虑症吗?   坎贝尔轻叹一声,他忽然撑着手肘微微后移,于是顾庭就看到银发雌虫的身形在被单下移动,但原本撑起被子的起伏却没有任何动的迹象。   ——所以,已经结束了?   顾庭:“生……生完了?”什么时候生的?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背着我偷偷生虫蛋?   “嗯,生完了。”   坎贝尔只浅浅看了一眼,便缓缓从床边坐起来,他身后的睡袍洇湿了一大片,前面后面、上面下面都没能逃过被打湿的命运,于是刚把自己从被子里释放出来的银发雌虫整个身体都像是浸泡在了浆果的蜜罐之中,又浓又甜,几乎要比发情期时还腻呼。   顾庭看了看身侧已经坐起来的银发雌虫,又看了看还埋在被子里、被完全遮挡的虫蛋,他指尖发颤,再一次确认道:“就这样结束了?”   “嗯。”坎贝尔点头,“不打开看看吗?”   ——你这样的语气和说“不打开看看是什么礼物”有什么区别?   顾庭觉得一定有什么不对劲,难道整个星际时代的虫族生虫蛋都这么随意吗?   显然,他真相了。   在比坎贝尔更早一段时间有虫蛋的维甚至更加快捷、迅速,只是在某天早起在准备出门去军部的时候停住了脚步,随后发消息、请假一条龙。而等安迪睡懒觉起来后,就发现家里安置了半个月的保温箱已经拥有了它的新主人——一枚热腾腾的、被套着蓝色毛线套的小虫蛋,至于刚刚生蛋不久的维则因为自家军团和隔壁军团之间发生冲突而摩拳擦掌地重回军部、决心给挑衅狼蛛军团的家伙们一点儿颜色看看。   原本准备陪伴伴侣生产的安迪:嗯?我准备了个寂寞?怎么还背着我偷偷生虫蛋呢?   而顾庭这边的情况基本没差,他没想到自己在整个生蛋的过程中这么没有参与感,仅是提供了一双握着坎贝尔的手。   “去看看吧。”坎贝尔打断了顾庭的失神,银发雌虫毫不在意地在伴侣前褪下潮湿的睡袍。   雌虫的本身的恢复能力格外惊虫,明明前不久睡袍下包裹的身躯还有着鼓胀的小腹,但此刻当袍角在肌理上蜿蜒出几道湿漉漉的水痕后,顾庭才发现坎贝尔的身材几乎已经恢复了百分之七八十的样子——胸肌柔软、腰腹平坦,肌肉的轮廓只淡了几分,想必以雌虫的身体体质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能变回原来的状态。   见坎贝尔弯腰从抽屉里拿以前的贴身衣服,顾庭红了红耳朵,立马转头继续盯着凸起的被单,犹豫几秒后才缓缓伸手,堪称小心地将轻薄的被子掀了起来——   潮湿的、洇着水痕、散着浆果香的床单上满是褶皱的纹理,而在一簇纹痕较深的地方,则静静地躺着三枚乳白色的虫蛋,形状饱满,基本上是比较完美的椭圆形,微硬质的蛋壳并不是完全实心,于是当光斑落在上面的时候,便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截模模糊糊的小影子,甚至还会轻轻颤动。   此刻的虫蛋并不能具体看出蛋壳内的情景,但这挺不妨碍准爸爸顾庭开始幻想那些轻颤的小阴影是小虫崽的爪子或者脚丫。   一颤一颤,就像是在冲着他打招呼似的。   “好可爱。”   除了可爱,顾庭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忽然转身一把抱住正背对着他提内裤的坎贝尔,下巴抵在银发雌虫的肩窝,脸颊蹭了蹭对方汗湿的鬓角,小声道:“坎贝尔,谢谢你。”   坎贝尔:……   内裤还没提上来的银发雌虫表示自己现在不太想说话。   在被兴奋的小雄虫代替了“提”的动作后,坎贝尔更无奈了,他看着抛开自己围着虫蛋团团打转的顾庭,忍不住提醒道:“或许,你该把他们放到保温箱里。”   “——奥对!”顾庭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我这个记性!”   顾·新手爸爸·庭把三颗温热且有些潮湿的虫蛋挪到了保温箱里,按照乔安的嘱咐设定为最适合虫蛋孵化的温度,这才终于有功夫坐下。只是他还没坐定多久,又兴致勃勃地从抽屉里翻出来坎贝尔之前织好的酒红色蛋套,挨个套在了三个光溜溜的虫蛋上。   他嘟囔道:“就这安迪还说要结个娃娃亲,我这里可是有三颗蛋呢,他哪里的一颗哪儿够啊?”   坎贝尔补充:“还有阿诺德和琉璃,他们应该也会有蛋。”   顾庭:“也是……”   他眼巴巴地盯着三颗大小基本上差不多的虫蛋,看了半天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所以哪个是老大啊?我怎么刚才忘记看这个了……”   他立马求助地看向坎贝尔:“你还记得吗?”   虫族社会中,绝大多数雌虫一次只能怀一枚蛋,而像是坎贝尔这样一次三个的并不多见,且碍于雌虫们对于自己身体素质的信任,坎贝尔只在最开始发现虫蛋的时候做了全套的检查,不然也不至于等自己生了才发现他的肚子里竟然一口气藏了三颗蛋——或许这与精神力空间内结满整棵树的果子也有关。   同时,在虫族各个家庭中,大家一般习惯于将先从母体出来的虫蛋定为老大,即使在后期第一枚出生的虫蛋并不是第一个孵化,也丝毫不会撼动其作为老大的地位。   不过这种“习惯”放在两个第一次当爸爸的新手虫族伴侣身上并不适用——   盖着被子进行了一场“盲生”的坎贝尔当然也不知道,他捏了捏小雄虫的后颈,低声道:“你是他们的雄父,你说谁是老大谁就是老大。”   “可是这会不会太草率了?”   坎贝尔看了一眼三个靠在一起的虫蛋,轻描淡写道:“那就等他们长大点儿打一架,谁赢了谁当老大。”   “坎贝尔!”顾庭气哼哼道:“太粗暴了。”   “他们早晚要经历的。”   “诶,不过现在还不知道三个虫蛋的性别呢。”   “等孵化的时候看看吧。”   银发雌虫伸了伸腰,他抬手将保温箱的盖子盖上,又随手把床上潮湿的被单扔了下去,便拉着顾庭的手往床上靠。   顾庭:“要睡会儿吗?”   “嗯,陪我再睡会儿吧。”   对于坎贝尔来说生蛋并不耗费体力,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看着三个虫蛋,又看着顾庭温和、俊美的侧脸,他便忍不住想要和自己的伴侣相拥着再睡一觉。   ——只是普通地、单纯地抱在一起睡觉,交换体温、交换气息。   “好。”顾庭点头,他让团团把柜子里的新被子拿出来,便蹭着坎贝尔的胸膛躺下。   刚刚生完蛋的银发雌虫身上还有一股难以消散的浆果味儿,甚至往细致了嗅隐约能闻到浅浅的奶香,顾庭闻着周围熟悉的味道,把自己埋在了伴侣的怀中,熟悉又温暖、丰腴又柔软,那里也曾是他数次夜间饱腹的宝地。   ——这是他的伴侣,是他余生都不会放开的爱人。   黑发雄虫满足地闭眼,他喃喃道:“坎贝尔,我好幸福啊。”   “嗯,我也是。”从遇见顾庭开始,坎贝尔的虫生便染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而从今往后,他们也会一直、一直走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直到生命的结尾。   此刻窗外阳光正好,屋内一黑一白的身影密不可分,似乎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能够令他们分开的。   【正文完】 第114章 if线:成年需要接受约会申请   今天是顾庭的十八岁生日, 同时也是他来到虫族社会的第十多个年头了。   当年睁眼之际他发觉自己身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记忆模糊, 连身形都缩小了数倍, 皮肤苍白到不像话,甚至手臂、小腿上布满了深红色的裂痕,看起来像是一个逃难来的小孩儿。   那时候充斥在顾庭耳侧的词汇格外陌生,“雄虫”、“雌虫”、“信息素”……直到他在这个世界安稳地生活了将近一年的时候, 才彻底弄清楚这里完全区别于人类的种族血统以及社会背景。   虫族——一个在顾庭看来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群体, 而如今则是他作为雄虫身份成年的第一天。   “宝宝, 生日快乐呀!”   是团团。   团团是顾庭自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又被雄虫协会安排到翡冷翠星球天堂鸟社区内唯一的陪伴者——对方是一只白色的、圆滚滚的小机器人, 个头不高,在多年前还能与顾庭齐平, 但自从顾庭度过了十五岁生日后,身量一天一天地拔高, 于是团团也从一开始平视小雄虫的状态转变为了仰视——现在的团团仅仅到顾庭的腰腹。   “谢谢团团。”   十八岁, 已经可以被称之为“青年”的雄虫生得很好,黑色的发丝微长落在颈侧, 五官俊美、眉眼精致, 一双像是蓝宝石似的眼睛清亮却又带着沉沉的寂静。   当然这样的感官也碍于他平常的性子, 因为实在不习惯虫族的生活、消遣方式,从上学到毕业以来, 顾庭都以“宅虫”著称,身边的朋友几乎一个没有, 孤单成了家常便饭。但好在他并不热衷于热闹, 这些年家里有团团的陪伴、在星网上还能打发时间,倒也不算无趣。   才从床上起来的不久的青年雄虫还有些没睡醒的惺忪,他揉着眼睛, 一米八的个子穿着刚到脚踝的睡裤,正巧露出了一截皮肤,白皙干净,只是浅浅淡淡分布着几缕开衩的红痕,并不明显,在时间的消逝下,原本深红的痕迹已经逐渐散退成了浅粉,若是不凑近了看也很难发现。   说起这些痕迹,最开始的时候它们落在小雄虫的身上狰狞恐怖,本就瘦弱的身体几乎被完全覆盖,只剩下一张精致的面孔幸免于难。   最初医疗者们给予顾庭的答案是因为精神力、身体皆孱弱的缘故,但随着他年岁的增长,这些痕迹逐渐淡化,而他原本的精神力也从最低等的F一路慢慢增长到了B。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在顾庭看来,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开始——他正在变得健康。   刷牙、洗脸、梳头发,等顾庭收拾好自己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   团团闪烁着光屏挪到已经长大的小主人面前,它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上面投影出来的电子屏正闪烁着一则消息,“宝宝,有刚刚来自雄虫协会的消息,要接收吗?”   “雄虫协会?”顾庭喝水的动作一顿,他感觉自己已经能够隐约猜到这个消息背后的内容了。   黑发雄虫无奈叹了口气,该躲的躲不过,眼下也是他享受雄虫待遇后该做出回报的时候了。   他道:“嗯,打开看看吧。”   团团:“滴,消息接收中——”   下一秒,自动播报的语音响起——   “亲爱的顾庭阁下您好,我是雄虫协会的工作者,工作号1130,首先我要在这里先祝福您生日快乐!接下来,需要借用阁下的一点点时间,我们此刻不得不面对一个令虫欣慰、又充满了未知的事情——您已经成年了,关于您身份下的约会申请也已经全部放开,希望您在闲暇时间可以抽空查看。为了更好地享受到来自天堂鸟社区以及雄虫协会的服务,请您记得每个月至少接受一次约会申请,祝愿您能够找到一个心仪的约会对象!”   “最后再补充一句,阁下从今天开始将有了设定雌君的权利,如果您在各个约会申请中选出了合适的关系缔结对象,可以直接向雄虫协会发出申请,届时我们还随时处理!感谢阁下的配合!祝您生活愉快!”   消息不长不短,但里面的内容已经很清晰了,顾庭揉了揉太阳穴,他瞥了一眼自己的联络器,在做过一番心理斗争后,还是慢吞吞地将其点开,进入了消息中所提及的“约会申请”的项目之中。   那是一个浅粉色、被装饰地闪闪发光的界面,很符合当下多数雄虫的喜好,但对于顾庭来说却有些过于闪亮了。当他有些生疏地操作,并点进自己的个人界面后,立马发现了鲜红的“99+”横在了消息框的最上方。   “竟然这么多吗……”顾庭有些惊讶,在他原本的设想中,能有一两个约会申请就不错了。   从这一天的0点开始,星网上帝国内的可约会雄虫名单中立马更新了有关于顾庭的全部资料——黑发蓝瞳,白色皮肤,十八岁,精神力等级B,喜欢蓝色……   零零总总都是这些年雄虫协会缓慢收集的成果,这些资料将以付费的形式展现于其他雌虫、亚雌的面前,想要解锁更加深入的内容,自然需要星币或是贡献点的消费,而这些钱财往往是用于保证雄虫协会正常运转的资金。   顾庭拉开消息零星挑着几个看。   这些申请中百分之六十来源于军雌,百分之三十来源于非军职的雌虫,至于剩下的百分之十则来源于亚雌——能够发出约会申请的雌虫、亚雌非富即贵,他们要么有着军功贡献点的支撑,要么财富过虫、能掏得起星币,否则很难支持约会申请以及后续与雄虫约会的费用。   ——约会很费钱。   这是整个虫族都知道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翡冷翠上面向雄虫的各个奢侈店铺,更是因为雌虫们总是习惯借此而彰显自己的魅力——想要抱得雄虫归,你首先要有足够的金钱支撑,否则以后要带着珍惜的雄虫喝西北风吗?就算雄虫自己同意,维护着雄虫利益的雄虫协会也绝对不会允许!   顾庭看着五花八门的约会申请以及用于加分的自我介绍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这都是什么啊……胸大结实?有八块腹肌?”   “190/48/18,这看起来不像是三围……第一个应该是身高,中间的是年纪?那最后一个呢?总不能是那个把……”   “优点:耐*……咳咳咳,这么直接吗?”   “这个照片看起来氛围感还不错,浅金色头发……等等,出水厉害……”   顾庭皱眉,他眨了眨眼睛,有些怀疑自己不是进了约会申请的面板,而是进入了什么十八禁的深夜频道,他忍不住道:“虫族的约会申请都这么劲爆的吗?”   团团探着圆滚滚的身子解释道:“根据搜索表明,雄虫数量少,雌虫、亚雌数量多,一位雌虫或者亚雌在一个月内只能向一位雄虫发出约会申请,雄虫方不做限制。但是,雌虫、亚雌的约会申请被成功接受的概率不超过5%,多数雄虫会选择已接触过且比较满意的雌虫进行多次约会,因此有一部分雌虫为了能够有良好的开端,只能在介绍内容上下功夫。”   “这个功夫下的,未免也太深了吧……”   他又翻着看了几条,某些意有所指的“介绍”也基本上被他猜了个干净。   已经成年的黑发雄虫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可怜,当初穿越初始他因为记忆混乱而迷茫了一段时间,但在接受了自己的现状后,顾庭又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只是关于上辈子的记忆依旧模模糊糊地只能回忆起一点,于是他干脆像是普通的雄虫孩童一般重活了一遍,但到了这个年纪,该懂的、不该懂的已经知道地差不多了。   顾庭叹了口气将联络器上的光屏按灭,他问团团确认道:“雄虫协会的消息里只说一个月必须有一次约会,但是没有说具体什么时候吧?”   “是的,宝宝。”   “那就行。”   年轻的雄虫稍微松了口气,他实在很难入乡随俗到接受那些奇奇怪怪的约会申请,倒不如再等等,等月末了再说吧……   想通了的顾庭把联络器放在一边,转脚就准备登陆星网看看——   在天堂鸟社区内,雄虫能够接触到的消息面有限,就像是与帝国的现状进行了隔离,雄虫们被圈养在了一处伊甸园内,至于园子之外的事情他们不知道、甚至也因为帝国的“教育”而丝毫不在意。   从某个方面来说,帝国对雄虫的“教育”是很成功的,在数年的潜移默化之下,被养在天堂鸟社区内的雄虫所在乎的事情很少,硬是要说,无非就那几个——伴侣是否足够强大、今天的衣服是否足够好看、哪家店里的奢侈品更加华丽、隔壁的那个雄虫有雌君了吗?   在帝国的故意为之之下,雄虫们是被养在温室中的娇花,他们不懂政治、不懂经济,生活圈子小,来来回回不是同性别的朋友就是各种约会的对象,因此他们即便上了星网,也不会关注与自己的生活无关的事。或许说,即便一部分雄虫心里可能明白自己被帝国养成了什么状态,但他们习惯了这样一成不变、每天只充满了花花草草的生活,于是也并不打算主动做出改变。   这是帝国的常态,是掌权者在数年来希望见到的局面。   但顾庭还记得自己不是完全的虫族,于是当他习惯了自己的身份后,同样也习惯关注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处于什么样的背景之下。   当然,这也包含了他心底深处的另一个渴望。   星网上,顾庭很容易就搜索到了他需要的内容。   顶着亚雌壳子的小雄虫在星网上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坐下,手里拿着的星网报纸神奇到完全脱离了顾庭曾经作为人类的想象能力——半透明的纸张上印着深蓝色的文字,它高科技到能够捕捉你脑内的变化以及浏览的速度,会自动调整纸张上出现的内容,还配有各种会动的图画。   顾庭从自己到了能上星网的年龄后就一直有关注帝国的各种环境、背景,倒不是说为了做什么社会研究,只是在他的心里,终究还是留了一份回家的念头,因此他尝试从各种纷纭的新闻消息中找到某些与“地球”有关的讯息,只是这么多年的坚持,他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科学院发现的新星球……这个不是。”   “远古星球的遗迹,也不是。”   “诶?这个有点像地球,先保存了,可惜也不是。”   看了一半,黑发雄虫的视线忽然被星网报纸上挡住了一半的红色图画吸引了。   “……那是什么?”说是红色的图其实并不确切,那其实是一个旗帜的远距离拍摄,只是因为整体背景比较暗沉,就显得旗帜上的鲜红格外鲜艳。   顾庭在文字中找到了与旗帜适配的内容,“叛军,乌比斯联盟?”   他微微蹙眉,隐约感知到了一种风雨欲来的不妙,“之前好像也没注意过有这个。”   星网报纸上对乌比斯联盟的描述并不好听——   这是一群发家于荒星的暴徒,贪婪粗鲁、邪恶无知,他们有着最劣等虫种的一切缺点,身后领导着一群同样无知且愚蠢的追随者,并以‘乌比斯’为名肆意妄为,一路从荒星入侵到帝国的星域之外,其野心清晰可见,是当前帝国应当高度注意的对象,帝国已派出三方军团进行讨伐,势必要将作乱的暴徒处以死刑。   顾庭看着看着,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他前几天上星网的时候没有看到一点儿关于乌比斯联盟的消息,有可能是自己遗漏了,也有可能是帝国的故意隐瞒,但此刻看到配图中来势汹汹的叛军星舰,顾庭觉得这件事或许没有帝国所言的那么轻松。   “是要发生战争了吗……”黑发雄虫低声喃喃。   他看到了乌比斯联盟的介绍,那是一群自荒星上集结的雌虫队伍,整个队伍中几乎百分之八十都是雌虫,有的是荒星上土生土长、被帝国称之为“劣民”的雌虫,有的是犯过错误而被帝国流放的军雌,有的曾经流浪于宇宙的星盗……   而他们的口号便是推翻帝国。   顾庭继续往后看着。   各种五花八门身份的虫集结在一起,共同组成了乌比斯联盟,而站在整个联盟背后的首领却格外神秘,至今没有被透露出一点儿消息,于是一部分星网上的评论开始从局势的探讨歪到了乌比斯联盟背后的虫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忍着心里的烦躁潦草地又翻了翻,见再看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便干脆退了出去。   本来是想像往常一样在星网上打发时间,却不想因为这一则新闻弄得心里生出担忧,至于原本能玩一天的游戏顾庭也没兴趣看了,便只能恹恹地抱着抱枕靠在沙发上,脑子里还乱七八糟地思索往后的事情。   或许是有些杞人忧天了,但他是在忍不住考虑万一真的发生了战争自己又怎么办,他这样的身份以后能何去何从……   与此同时,帝国星域之外,属于叛军的星舰队伍正蠢蠢欲动,猩红的叛军旗帜竖在浩瀚的星空之下,那黑压压的军队看得不免叫虫心生退意。   正坐在主星舰的乌比斯联盟首领轻轻敲了敲桌面,他看向围着椭圆形长桌坐着的几个同伴,低声道:“都准备好了吗?”   “当然。”   “我们一直准备着。”   ——准备着进攻帝国的这一天。 第115章 if线:你在做什么   对于帝国现状的忧虑、对于自己往后生活的迷茫、对于难于做出抉择的约会申请的无奈……种种情绪加持在顾庭的身上, 令他在十八岁的生日后第一次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成长伴随着压力,这话说的没错。   当顾庭第一百三十二次打开约会申请的版面后,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内容, 却始终难以挑选出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他接受自己作为雄虫这个无法改变的现状, 也认同雄虫在这个社会中需要接受的义务,但顾庭还是更希望自己第一次的约会对象是能够符合他对另一半追求的。   月底在即, 可他依旧没有选出来合适的对象, 如果不在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完成, 那么最后的结果便是被雄虫协会随机选择一位约会对象强制执行, 同时也会被雄虫协会列为高度注意的警惕名单。   而顾庭作为遵纪守法的雄虫, 自然不希望自己也得到这样的待遇。   “那宝宝喜欢什么样儿的对象呢?”   团团的问题问住了顾庭。   刚满十八岁的黑发雄虫第一次开始思索自己对于另一半的全部幻想, 而此刻他将团团当做是自己的倾诉对象, “我其实不太喜欢柔柔弱弱的那一款, 想要看起来很厉害的,如果……”   顾庭的思绪飘了飘,他道:“如果是银色头发的就更好了。”   大概每一个地球人,都很难拒绝银色头发的设定,顾庭也不例外, 尤其当他发现了虫族社会中存在各种颜色头发的雌虫后,他对于银色的长发便更加渴望了。   团团歪着脑袋, 机械臂抬起来替顾庭在光屏上一顿操作, 约会申请中立马只剩下几个有着银色头发的雌虫。   “宝宝可以看看这些。”   顾庭看了几眼,拍了拍团团的脑袋, “这样的感觉,就像是选妃大会……”   ——轰!   只是还不待他话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先是几乎叫虫耳聋的巨响,随后是迟了一秒的震颤, 这一刻顾庭甚至能够感受到不远处墙壁的摇摇欲望,半开的窗户上玻璃已经完全碎裂,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而窗外则被一片浓重的烟雾遮挡,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很快灰黄色的烟尘下有冒出了黑沉沉的烟气,浑浊脏污。   烟雾顺着破裂的窗户钻了进来,顾庭才扶着桌子站起来,原本放在桌子上的玻璃杯早就摔碎了,整个屋里也弥漫着呛鼻的味道,他不由得捂着鼻子咳嗽。   “宝宝,没事吧?”团团立马扶住了顾庭,电子屏幕上的豆豆眼转成了深红。   “咳咳——我没事。外面是怎么回事啊……”   黑发雄虫扭头,皱眉看向窗外,原本是一片小草坪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疙里疙瘩的焦黑圆坑,浓烟滚滚冒着,什么都看不清。   顾庭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一周前看到的有关于叛军的消息,他喃喃道:“明明新闻上说已经拦截了……”   帝国所给出的新闻内容是他们已经在星域之外拦截了叛军的队伍,正在进行谈判,而顾庭虽然心里一直有着不好的预感,但总体还是相信着帝国的说辞,谁能想到今日大清早地连房子都差点儿被炮弹轰得成渣。   他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大坑上,不由得打了一冷战——这要是落在他家,恐怕他和团团谁都逃不了,也不知道这是意外扔偏了,还是仅仅想作为一种威慑……   这个时候不适合思考,只适合逃命,当外面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时,顾庭也听到了自家门被“砰砰”硬砸的动静。   年轻雄虫的手指不由得紧紧地扣在了团团的身上,他推了推小机器人,“团团,你跟在我身边,别乱跑听懂了吗?”   小机器人电子屏上的眼珠顿了顿,又转变成了安全无害的黑色,只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的,我一切都听宝宝的。”   “那就行……”   说着,顾庭看向了紧闭的大门。   外面砸门的家伙力气一定很大,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顾庭已经看到了门板上的凹陷。他抿唇,看向情况不明、尖叫声迭起的窗外,以及立着玻璃碎片的窗户外框,只是短短考虑了一秒钟,便决定老老实实去开门——就他这种身体素质的雄虫,在杀伤力巨大的炮弹之下只能变成是炮灰,倒不如看看门外来者是谁。   顾庭扬声道:“来了!”   他的声线还隐隐有些颤抖,似乎是因为刚才的巨响而受到了惊吓,不过令黑发雄虫意外的是,当他出了声后,门外的动静倒是忽然安静了下来,只是在片刻的停顿后传来了一句粗声粗气的喊话:“那你快点的!”   不知道为什么,顾庭似乎从中听出了几分色厉内荏。   小跑过去开了门,瞬间一片黑压压的影子落了下来,那是顾庭需要仰头的程度——三个身高超过一米九甚至将近两米的雌虫瞧着凶神恶煞,一身沉沉的黑衣,脸上半戴着面具,就像是在故事中索命的恶魔。   顾庭不由得后退半步,但他很快止住了心里的惊颤,只是装作不经意道:“请问发生了什么?”   三个雌虫有些怪异地看了看眼前这反应超脱预料的小雄虫,在他们的认知里,这种情况下遇见的雄虫应该是惊恐地大喊大叫,或是一边唾骂他们一边叫他们滚蛋才对,当然也可能是缩在某个角落里哭着不出声……总归他们想到了很多种类的反应,可眼前这黑发雄虫却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个。   怪异,新奇。   这样的念头同时浮现在三个雌虫的心里,于是他们难得没有那么直接粗暴,而是瓮声瓮气道:“出来跟着我们,否则结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顾庭一顿,他试探道:“我的家用机器人可以跟着吗?”   被问的雌虫一时语塞,停顿了几秒中才恶声恶气道:“跟着做什么?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于是五分钟后,团团被顾庭安置在了卧室里,而他自己则是被三个雌虫围着往他们口中的“审判之地”押送。   说是“审判之地”,实际上就是天堂鸟社区内最大的广场,原本纯白色的雕像被拦腰砍断了一大截,所见之处都是黑灰色的烟尘,焦黑的土地、损坏的喷泉、破碎的玻璃块……原本精致地像是国王后花园的地方变成了战火下的废墟,这一刻顾庭再一次有了实感——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帝国,真的要覆灭了。   纵使顾庭不能理解帝国内的多方政策,但不能否认的是他享受到了优待——如果他不是雄虫,且以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帝国境内的普通孤儿身份出现,他能不能在这里活下去还是一个棘手的大问题。   广场上,像是他这样被押来的雄虫有很多,就顾庭曾经在学生时代眼熟的“风云雄虫”也基本在列,他还听到了几句暴躁的唾骂——   “放手!你们这群肮脏的雌虫!不要试图弄脏我几万贡献点的衣服!”   “哦不,什么恶心的东西?这到底是什么回事?雄虫协会呢?”   “离我远点,别碰我你这个下等虫!”   ……   嘈杂的吵闹声中伴随着雄虫的尖叫,这群很突然、几乎叫翡冷翠没有一点儿防备就入侵进来的外来者缺乏对于雄虫的怜惜,他们并不理会雄虫们嘴里的排斥、尖叫、求救,只是像机器人一般执行着自己的工作,将整个天堂鸟内的雄虫都带到了广场上,按着某种行列站在其中。   顾庭只是沉默地跟随着押送自己的三个雌虫,他没有惊声尖叫,也没有剧烈反抗,在眼下这种完全没有逃跑可能的情况下,保全自身才是他能够做到的唯一一点。   在雌虫们近乎寡言少语的对话中,顾庭捕捉到了几个令他彻底确认此刻情况的词汇——“乌比斯联盟”、“叛军”,以及“帝国的时代结束”。   很快,广场上站满了乌泱泱的虫群,当嘈杂声持续更大的时候,忽然一道深色的影子撑着身后反光的外附虫肢自天空划过,暗色的影子几乎正当着顾庭的头顶掠过,而等黑发雄虫抬头、视线追逐过去的时候,他只看到了一身形修长、肌肉匀称、穿着纯黑色紧身作战服的雌虫背影。   ——对方有一头银白色的,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的长发,发尾卷翘,似乎还沾染着猩红的血迹。   这是顾庭在虫族社会中第一次见到这么正的银色——当然,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他所能见到的雌虫并不多。   不过,随着视线的下移,黑发雄虫发现了血迹的来源。   那是一颗被银发雌虫提在手中的头颅,新鲜的、冒着血液的,滴滴答答流了一路,然后就被大大咧咧地丢在了一断了半截的粗壮圆柱子上。   顾庭认了出来,那是帝国这一任,不,或许应该说是上一任掌权者的头颅。他曾在星网的滚动屏幕上看到过不止一次,那是一个年老的、浑身上下戴满珠宝的雌虫,只看一眼,就能感受到一种腐朽的、行将就木的死亡之气。   掌权者将自己安置于翡冷翠上最高的建筑,以将自己和普通虫族区别。而翡冷翠也因掌权者的谋算与其他星球格格不入。   整个翡冷翠上居住民中最多的不是雌虫也不是雄虫,而是被多数雄虫当做是服务者亚雌——翡冷翠建立的初衷便是为了给雄虫们建造一处避世的伊甸园,因此除了掌权者以及一部分有家底的老贵族雌虫,几乎很难见到其他的雌虫长久居住在此——当然,医疗院中的病虫除外。   因此这里虽然高科技盛行、建筑繁华奢侈,实际上却极其缺乏军队的保护,这种情景也主要有赖于高傲的掌权者认为帝国坚不可摧,于是便造就了如今的局面——翡冷翠在一天的时间内就被彻底占领,那些驻守在其他星球上的军团甚至都来不及援助,便已经被捏住了命门——掌握了一整个帝国的雄虫,还怕其他军雌反抗吗?   答案当然是不怕的。   甚至入侵的叛军根本不需要担心军团的对抗,毕竟他们早在决定覆灭帝国之前,就与数个军团有了利益上的牵扯与交易,即便他们曾经立场不同,但在帝国陨落的前夕、在众多军团对掌权者不满的时候,便会因为这样的共同指向而成为了甘愿合作的盟友。   这一行,叛军势在必得。   此刻,站在广场高处的银发雌虫转过了身,他戴着一副面具,完全遮挡了五官,但浑身的气势极强,几乎到了一种难以长久直视的境界。   “都来了啊。”   忽然一道温和却叫虫脊背发凉的声音响起,顾庭顺着动静看过去,便见到一位金发碧眼的雌虫,长相俊美、五官有种脱离了性别的精致,只是那眼底的凉薄却极其明显,瞧着整个广场的雄虫就像是在看什么垃圾。   金发雌虫优雅地行了一个礼,他道:“各位日安,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来自乌比斯联盟的一员,大家可以叫我叶莱。”   在他说话的时候,整个广场上就陷入了安静——叛军雌虫们是因为敬畏,而雄虫们则是被叶莱冰冷的眼神给暂时唬住了。   叶莱笑了笑,不过他笑意并不达眼底,与其说是笑,倒不如说这是他为了展现在大家面前的面具。   似乎是怕被抓住的雄虫们不了解现状,叶莱很是贴心地解释着当前的状况,而原本还认真听着的顾庭却逐渐走神——   按照叛军的话所说,在今日之后将会逐一对每一位雄虫进行审判,这是一场由不满已久的雌虫们组织的审判,多多少少都掺杂着私虫情绪,对于从无虐待经历的雄虫来说或许不构成问题,但同时对于另一批嗜虐的雄虫来说就变成了催命的符咒。   于是在叶莱刚讲不久,底下便有雄虫出声讽骂,而作为雄虫中一员的顾庭却依旧深陷于自己的思维,直到他的下巴在一片寂静中别微硬质的皮手套给抬了起来。   黑发雄虫呆滞的蓝色眼瞳微微一颤,终于脱离了空濛的状态,等他视线重新聚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只雌虫,而他的下巴还被捏在了对方的手里。   ——是那只出面后却一直一言不发的银发雌虫。   距离近了,顾庭才发现对方有着一身巧克力色的皮肤,像是冬日端在杯子里的热可可。   整个场面都是安静的,叶莱一顿,对着银发雌虫有些奇怪道:“怎么了吗?”   而原本守在顾庭身侧的几个雌虫则齐齐后退一步,低头颔首,一句压低了声音的“首领”却足够被顾庭收入耳中。   首领?是那位乌比斯联盟中一直以来身份神秘的幕后主使?   叶莱挑眉:“你怎么过来了?”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顾庭的身上,其中的冷意叫年轻的雄虫心头微微跳。   叶莱道:“对他有兴趣?”   “兴趣”两个字很明显地被拖长了语调,带着点儿意味深长,这令顾庭有了些奇怪的、说不上好坏的预感。   不过光听语气,他们应该是很熟识的同伴。   银发雌虫的手指微抬,顾庭不得已顺着力道抬高了下巴,露出了那张被凌乱碎发遮挡的俊美面孔——他的容貌在整个天堂鸟社区中都是一等一得好,要不是因为过于安静且宅的性子,他或许会因为本身的容貌和精神力等级成为这一年龄段的风云雄虫。   银发雌虫眯了眯眼。   今天的阳光很好,眼前这个看起来很乖巧的黑发雄虫也很不错,几乎完全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或许……   他想到了最近总是困扰自己的问题,也想到了来自医疗虫的中肯提议,不由得延伸出了某种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叶莱忽然开口道:“或许他可以帮到你?”   银发雌虫微微侧头,像是在沉思,在不到一分钟的沉默后,他默认了叶莱的说法:“我想是的。”   下一刻,顾庭就被捏住了后颈,在短暂的酥麻后,视线很快陷入了黑暗。   只是在昏睡的前一秒,他还在思考自己能够帮到什么?   ……   还是一片黑暗,顾庭甚至找不到能够破开眼前一切的缺口。   沉沉的黑色像是一股转动着旋涡的深潭,一阵一阵地涌动着,突然似乎有什么发凉的硬质皮革钳制着他的腰腹,随后温热贴近,似乎是碰到了另一个陌生的生命体,那一瞬间带来的战栗令顾庭头皮发麻。   在昏沉之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响,像是衣服褪下时的摩擦声,外套、长裤、贴身衣物……   ——等等!衣服褪下的摩擦声?   或许是朦胧中自我描述的词汇刺激到了顾庭迟钝的神经,某一瞬间他忽然找到了黑暗中能够破开的缺口,并一把抓住,彻底撕裂出了一道光明——   “你在做什么?”   被他握住手腕的银发雌虫嘴里叼着一截反光的方形包装纸,巧克力色的手还撑在顾庭带有青涩感的胸膛,那里的衣服被掀开了一半,却足以见得他们之间强烈到对比鲜明的肤色差,那是巧克力与热牛奶的混合。   而被抓现行的始作俑者睁着一双沉沉的红眸,眼底有些意外,而大片巧克力色的肌肉涌动着暗淡的光,格外漂亮。 第116章 if线:这是一场交易   黑发雄虫的问题被无视了。   或者说, 他的全部反抗都被无视了。   瞬间从银发雌虫脊背后侧伸出来的四对蛛腿像是锁链一般将顾庭的四肢牢牢地钳制在床铺上,滑溜溜的绸缎床单被锋利的虫肢戳出了一簇又一簇的褶皱,那看似纤细脆弱的尖端位置实际上却坚不可摧, 任凭顾庭怎么使劲儿都难以撼动分毫。   象牙白的手腕很快因为蛛腿边缘上生长的黑色纤毛的摩擦而印出红痕,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分布在雄虫的骨结之上,那看起来如同羊奶帘的皮肉看得银发雌虫心头一跳,口腔里藏着的尖牙隐隐冒头, 开始隐晦生出了一种垂涎的渴望。   敞着巧克力色胸膛的雌虫安静地垂眸, 深色微厚的丰腴唇瓣中叼着正反光的包装纸,至于空闲着的双手则继续进行下一步工作,丝毫不打算理会先前雄虫发出的疑问。   “等等——”   无法动弹的顾庭有些慌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面临的不过是被关禁闭、被审讯生平的项目, 且他清楚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虐待雌虫、亚雌的事情, 哪怕是把他档案翻个底儿地查也查不出来什么,因此在那种境况下顾庭也有足够的信心保证自己活着结束来自雌虫的审判,但现在的情况……   “你这是虐待俘虏!是、是强X!”   银发雌虫动作一顿,他微微挑眉,视线对上了这个被他压制在床上、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力道的雄虫身上。   即使再细致地看一遍, 雌虫也不得不又一次感叹, 对方的每一点似乎都是按着他的审美长的, 于是这些合心的元素堆砌在一起后,连带着令他愿意给予对方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小耐心。   “呵……”   这是一声压抑在喉咙里的低笑,只有很短促的一声,等顾庭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跨坐在自己腰腹上的银发雌虫随手拿下先前被叼在唇间的包装,即便是在昏暗的光线之下,顾庭都足以看到那一抹拉长又瞬间挣断的银丝。   藏在黑发碎发下的耳廓微微发红, 成年后连一次约会申请都没有接受过的年轻雄虫不自在地侧脸,试图远离骑在他身上正散发着浑身荷尔蒙的雌虫。   对方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顾庭的变化——“你耳朵红了。”   “我……”   “嘘。”   顾庭口中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被银发雌虫捂住了嘴巴,对方的手指所用力道不算大,但对于雄虫来说却犹如千斤之鼎,无法挣脱。   他道:“听话——我喜欢乖巧的。”   顾庭不由得蹙起眉头,这种像是逗弄宠物一般的对待令他心头冒上恼意,但很快那点儿火气又被他自己给消化了——人在屋檐下,他哪里有说不的权利,此刻他能做的似乎只有乖乖听话,至少……他心脏微抽——至少要活下去。   于是年轻的雄虫只是抬眼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便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沉默地垂眸,纤长的黑色睫毛像是一把小刷子,几乎遮挡了他眼里的全部情绪。   “这样就好。”银发雌虫满意地点头,他松开了捂在顾庭下半张脸的手后,开始继续进行接下来的动作。   整个房间里除了他们两个的呼吸声外,再无别的动静,于是某些撕扯包装袋的声音就格外明显,不止如此,还有东西被从包装中抽出来的声音、被挤出液体的气泡声、橡胶材质与皮肤接触的摩擦声……   顾庭的耳道里几乎要被这些声音以及他羞耻的心跳声填满,便只好选择了闭眼,谁知黑暗下的感知更加灵敏,他甚至能够从身体上的某些碰触与变化中推算出银发雌虫的行为。   ……   这一场几乎可以称之为强制的亲密活动进行了半个下午,等顾庭在一阵持续的头痛中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华灯初上,前不久还在屋里与他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的银发雌虫却早就不见了影子。   “嘶……”   不止是头疼,痛的还有皮肉。   顾庭皱着眉头从床上坐起来,深色的被子从白皙的肩头滑落,露出主人线条青涩却别有一番魅力的肌肉线条,并不过分强壮,像是一颗立在土壤中的小青竹,格外惹人注目。   他低头一看,从锁骨开始到胸膛,甚至一路往下延伸,有的不是暧昧的吻痕,而是像是野兽吸吮骨头时留下的齿印,不出血,但青青红红一片落在了本就白到反光的皮肤上还有些可怖,像是被打了一顿,但又多了些不可言喻的脆弱与凌。虐之美。   顾庭磨了磨后牙根,忍不住道:“这简直就是属小狗的吧……”   从床上起来后他才注意到自己全身清清爽爽,只除了青红的印子再没留下其他,这点发现令顾庭原本阴沉的心情好了几分,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赤脚走到浴室里又清洗了一番才出来。   整个房间里并没有成套的衣服,顾庭翻了半天只找到一身纯黑的浴袍,勉强披在身上后他踩着拖鞋走到门口。   无疑,门是被反锁上的。   这是一种变相的禁闭。   “啧,”黑发雄虫的面色算不得好,他转而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他此刻的位置应该是处于叛军星舰的某个房间内,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天堂鸟社区中已经半只脚踏入废墟行列的广场,白天的时候还乌泱泱一片虫,但此刻却只零星地剩下几十个虫,其中雄虫不到十个,剩下的则是守在周围的叛军,以及那位金发碧眼的雌虫。   似乎……是叫叶莱?   顾庭躲在半拉的窗帘后面看着,忽然发现原本背对着他的金发雌虫转头看向这个方向。   ——砰砰!   顾庭心跳微微加速,下意识地转身靠墙躲在了帘子后面,直到心中默念了三十多秒,才又偏头,待只看到雌虫的背影时,黑发雄虫骤升的心跳缓缓下落,这样的松弛感令他忍不住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么远,他应该没看到我……或许只是一个巧合。”   因为现实中缺乏对雌虫的认识,顾庭并不能确定雌虫的五感比雄虫到底强了多少倍,因此他也丝毫没有想到,在他躲进窗帘的短短半分钟里,站在广场上已经解决了大半审判的叶莱顺手就给银发雌虫发了个消息——   [智者:坎贝尔,你今天带走的小家伙醒来了,正偷偷看审判呢。]   另一边,静坐在星舰办公室中的银发雌虫正低头看着手边的文件,震动着的联络器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直到十五分钟后,待他处理完了手头的工作后,这才终于抽空将已经陷入安静的联络器拿起来。   一点开屏幕,就出现了来自叶莱的消息。   坎贝尔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只单手托着下巴,眼神空空茫茫地落在了屋里的另一个角落,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作为一只单身已久的大龄雌虫,今日是坎贝尔的第一次。   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频频受发情期困扰,他并不希望自己的身边出现别的雄虫,不过……坎贝尔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扣了两下,他这次遇见的雄虫倒是格外顺眼,就连做那事情的时候也很契合,倒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短暂的回忆立马勾起了前不久他才感受过的酸胀,那种怪异的饱腹感就像是藤蔓一般缠在了坎贝尔的腰腹之上,即便他有着引以为傲的恢复力,此刻也不由得蹙眉、伸着手揉了揉小腹。   恍然间回神,坎贝尔被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惊了一下,他低头意味不明地盯着自己的腹部看了一会儿,神色逐渐从晦暗转变成平淡,巧克力色的指腹也缓缓离开了腰间闪烁着银灰色的皮带,转而拍了拍手,立马有一个一板一眼的机器人走了进来。   他道:“给那只雄虫送点营养剂过去。”   “是。”   等机器人走了,坎贝尔继续低头处理手头的工作,直到指针指到了大写的“十”时,他才抬头捏了捏鼻梁,而此刻天堂鸟的广场上早已经一片寂静,不见半个影子。   坎贝尔起身准备回房间休息,只是抬脚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一顿,脑子里转瞬即逝地飘过什么,也正是因为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改变了他原本的脚步方向。   他想,自己或许应该去看一看那只年轻的雄虫。   黑色的衣袍翻涌,坎贝尔到的时候用于暂时关着雄虫的门缝中透出一抹昏黄的光,他喉咙微动,对守在门口的机器人道:“开门。”   “滴,身份验证——”   唰,门缓缓打开了,而坐在桌子前正撑着侧脸昏昏欲睡的顾庭也瞬间清醒,目光灼灼地看向了站在门口的银发雌虫。   坎贝尔一愣。   整个屋内的光线都很昏暗,被限制了自由的黑发雄虫仅仅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壁灯,以至于他那身白皙的皮子也被染上了温和的暖色调,透光的发尾覆着浅金,宝石蓝的眼瞳都因为光线的缘故而浮现着翡翠一般的碧。   他的目光很专注,专注到令坎贝尔忽然想起了前不久汗水淋漓下的风情与魅力。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顾庭立马起身,他紧紧盯着关上门后又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银发雌虫,忍不住道:“你是谁?”   他知道对方是乌比斯联盟的首领,但却不知其名。   “坎贝尔。”   “你把我关在这里,就是为了之前的事情?”顾庭的脸上像是浮着一层浅浅的冰霜,神色不见得多好,毕竟谁都不喜欢莫名其妙地被强上,虽然说起来他好像没有吃太大的亏甚至在整个过程里也爽过,可放在心里却怎么都不舒服。   “嗯。”   顾庭沉默片刻,“这是一场交易吗?”   坎贝尔微怔,他偏头思考片刻后出声:“如果你想,也可以。”此刻,他甚至双手交握轻轻搭在了小腹上,一派准备谈判的架势,“你看起来很聪明,应该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吧?”   “差不多知道。”顾庭无声吐出一口浊气,坐在了了距离坎贝尔距离比较远的小沙发上。   银发雌虫见顾庭躲着自己的架势,面上神色不显,但心里却不由得想起意乱情迷时相互追逐时的混乱。   他道:“翡冷翠上所有的雄虫都要接受来自雌虫的审判,不过你的话——”   坎贝尔语调微微拉长,早在他把黑发雄虫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查了对方的经历,甚至连约会申请都没有放过,而最后看到资料的坎贝尔也很意外,这竟然是一个刚刚成年没多久、没接受过约会申请,甚至连雄虫们的“乐子聚会”也没去过的小家伙。   青涩,稚嫩,最重要的是纯白,且未曾被染黑。   不可否认,在看到这些内容的那一刻坎贝尔心里是愉悦的,毕竟谁都很难拒绝一个亲自给白纸上色的机会。   尤其这张白纸只被他掌握在手里。   “我怎么了?”顾庭追问。   “你的履历很‘干净’。”   “干净”两个字被坎贝尔咬在了唇舌之间,念得缓慢,同时也隐含了其他的意思。   顾庭:“我没有虐待过雌虫和亚雌,也对那些‘派对’没兴趣,即使接受审判,结果应该也是安全的。”   坎贝尔颔首,“目前情况是这样的。”   “所以我不觉得和你之间需要达成交易。”顾庭道:“没有你的出现,我应该比现在更加自由。”   ——至少不用被绑住手脚压在床上,甚至是被咬了一身的印子。   “但是我需要这笔交易。”坎贝尔不想委屈自己,他很确定自己看上了眼前的这个雄虫,不过至于这个“看上”是什么程度的,还有待商榷与思考。   “你……”黑发雄虫语塞,他猛然反应过来,现在是他没有说“不”的权利。   显然,坎贝尔也观察到了顾庭的神色变化,他慵懒道:“我知道你的名字——顾庭对吗?”   “嗯。”   顾庭从嗓子眼里应了一声。   坎贝尔继续道:“我需要这个交易,或许你可以想一想有没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在交易期间我会尽可能地满足你——仅限于我原则之内。”   其他想到的吗……   顾庭有些失神,他的视线恍惚间落在了窗外,那里是他看过十几年都觉得陌生的景色,是白色调的华丽广场,是立着悬浮车道的高科技时代,是飞着各色星舰的科幻宇宙……与他原本生活的地球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里很美,科技也高速发展,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令人类惊叹的未来感,可即使这里再好,也不是顾庭的家,不是他所习惯的地球——那个被称作是“蓝星”的家园。   他似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黑发雄虫的眼神在一瞬间坚定起来,“我可以答应,但同时需要你帮我找一个地方。”   之前他因为所处环境而接收到的讯息有限,可这一次明晃晃的机会摆在眼前,顾庭不可能放弃,即使最后的结果可能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美好。   “什么地方?”   “地球,或者说蓝星——一个星球。”   “地球?”坎贝尔拧眉,在他的记忆中,似乎从未听过这样的星球名字。   “嗯,我要的交易报酬只有这个,在交易期间尽可能地帮助我找这个星球,如果最后……”顾庭微微停顿,“如果最后也没有找到,那就算了。”   坎贝尔摆了摆手,“我知道了,如果最后也没有找到,在交易结束后我会保证你后半辈子生活无忧。”   黑发雄虫轻声应答,“……都行。”   他道:“一会儿我会把自己知道的有关于这个星球的内容告诉你,之后寻找的事情就麻烦了。”   “嗯。”坎贝尔点头,他忽然起身走到了年轻雄虫的面前,略略弯腰,将手伸了过去,“那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当然,顾庭和坎贝尔不止说了交易报酬的事情,还浅浅谈了一下关于坎贝尔的“需要”。   银发雌虫表示他因为发情期的缘故需要雄虫帮助纾解,而这一过程要一直持续到他的信息素水平正常——   因为常年不曾接受过来自雄虫的精神力安抚,再加上本身等级很高,坎贝尔体内的信息素早就失衡了,同时这也导致他发情期期间一系列影响日常生活、决策的“后遗症”,为了避免意外发生,早在一年前坎贝尔便尝试着接受医疗虫的建议——找一个雄虫。   虽然思考着要找雄虫了,但以坎贝尔的性子,他要是往有雄虫的地方多走一步都算是奇迹了,而这回主动选择顾庭的“意外”自然是令叶莱以及其他几位同伴都大为震惊。   会议室里——   早已经结束了忙碌的几个雌虫懒散地坐在座位上,这场小会并不需要首领出马,因此也正好给了他们八卦的机会。   红头发的阿莫尔兴致勃勃地拉着椅子坐在叶莱跟前,低声问道:“诶诶,叶莱,当初你是在现场的吧?老大真的把雄虫掳走了?听说一下午没出门,该不是那个了一下午吧?”   叶莱笑眯眯道:“这么好奇不如去问坎贝尔?”   “我可不敢。”阿莫尔撇着嘴,“老大估计要找我练一练了。”   坐在对面的恩格烈忽然道:“你们还记得很多年前坎贝尔说的话吗?”   “什么话?”两个雌虫异口同声,一齐看向了摸着下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的恩格烈。   “那是在很久以前了,”恩格烈想了想,“应该是我刚遇见坎贝尔不久,那时候我们年纪都不大,我问过他一个问题。”   那时候的恩格烈才刚刚加入乌比斯联盟,而作为首领的坎贝尔也是个才成年不久的雌虫,即使在荒星上摸爬滚打了多年,但依旧带着点儿青涩劲儿,甚至在骨子深处里还藏有一点儿对未来的幻想——虽然只是很零星微末的一点。   “什么问题。”叶莱和阿莫尔再一次同时出声问道。   恩格烈:“我问他,如果有一天真的喜欢上雄虫了怎么办?”   叶莱:“他一定说不可能吧?”   “嗯,说过。”   恩格烈的目光里染上了回忆——   当时的他不相信,再一次问:“万一真的遇见了呢?总要想一想特殊情况吧?”   被问到的银发雌虫显然是有些不耐烦的,但还是回答了伙伴的问题,虽然这个问题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没有特殊情况,我不可能喜欢雄虫,就算真的有……我想象不到。”   那是格外坚决的抗拒,即便后来医疗虫提出了通过雄虫的帮助来缓解信息素时,恩格烈、叶莱他们也不觉得坎贝尔会遵守医嘱。但意外与打脸却来得这么快,在他们都不曾想到的时候,坎贝尔倒已经盯上了一个才成年不久的小雄虫,还真的将对方带到了星舰上。   叶莱轻笑一声:“对于坎贝尔来说,这应该只是一场交易吧。”   “只是交易吗?”恩格烈起身走到窗边,他看向沉沉的夜色,低声道:“我看不尽然……” 第117章 if线:紊乱的发情期   在彻底与坎贝尔达成了交易合作后, 顾庭的行动限制被解开了,但并不是完全的自由——当前的翡冷翠已经完全落入了乌比斯联盟的掌控之中,新的、可以取代帝国的联盟正在蓄势待发,准备着将其带领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而曾经被帝国圈养起来、限制了思维的雄虫们则是第一批接受“再教育”的学生。   叶莱——也就是那位金发碧眼、看起来长得像是天神的雌虫从来没有他的外貌看起来那么好说话, 尤其是在一条条规则颁布下去后,顾庭深知什么叫做“越温柔的虫越可怕”。   如今经过了审判后的雄虫们被集中在了学校中, 但这一次的教育并非像是过去帝国放养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式的学习, 而是魔鬼式全日制, 每个月都有考试, 只有在三年内所有考试都取得合格及其以上的雄虫才能顺利毕业。   最初始顾庭还不觉得有什么, 等他意外从坎贝尔那里看到了叶莱独家订制的课表安排后, 忍不住发出了心惊的感慨——   “竟然这么多课吗……”   正低头整理着自己领口的银发雌虫动作一顿, 在一夜的欢愉后,他难得有些起迟了, 醒来时才发现窗外阳光正好,而前一夜被他束缚着手脚、甚至手腕脚踝上带着红痕的雄虫则披着睡袍缩在窗边的小沙发上,膝盖微微弯曲,翘着的脚上挂着半截拖鞋, 手里则捏着坎贝尔前一天随手从叶莱那里拿的“雄虫课表”看。   很远的距离——坎贝尔和顾庭之间门隔着几乎半个房间门。   就和之前的几个早晨一样,他们有些像是同床异梦的伴侣,不, 正确来说连伴侣都算不上,他们只是合作者、交易者,仅此而已。于是在克制着亲昵与疯狂的夜间门活动后,他们互不干扰,时常一个早早起来准备收拾去办公, 另一个侧身睡在另一边,有意无意忽略着身后的动静,毕竟以交易者的关系来说,这样的早晨多少有些尴尬与怪异。   今天异常的是晚起的坎贝尔,同样也是醒来后发觉自己胸前还横着一截手臂的顾庭——习惯前几次都“分居两地”睡法的年轻雄虫有些意外,几乎在发现不同的瞬间门,他全身的困倦便如退了潮的海水分毫不剩,于是在尽可能地小心翼翼之下,顾庭将自己从银发雌虫的手臂下释放出来,并注意着动静挪到了窗边的小沙发上。   于是当一向五感灵敏的坎贝尔醒来时不免抿直了唇角——他竟然熟睡到没有发现雄虫的任何动作,直到手掌蹭到了另一旁发凉的被窝,才猛然从梦中脱离。   想到自己晨起时摸向身侧的动作,坎贝尔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脸色沉稳地看不出来任何变化,他继续系着领口上的小扣子,平淡开口:“如果你好奇,也可以去试一试。”   正看着课表在心里做对比的黑发雄虫一顿,他翘着唇角摇头,声音里似乎带着某种愉悦,“不了,我对再上一遍学没兴趣。”   虽然上辈子的记忆不算清晰,但在那覆盖着一层薄雾的朦胧之下,顾庭依旧记得高三最后一年时冲刺的“痛苦”,就他刚刚看到了雄虫课表几乎比起高三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是知道叶莱就是土生土长的星际雌虫,顾庭甚至忍不住怀疑对方也可能是穿越来的老师。   “那就不去。”正低头专注于系扣子的坎贝尔注意到了雄虫语气中的笑意,他不免因此看了过去。   从窗帘一侧半露出来的阳光正巧洒在了年轻雄虫的侧脸,于是睫毛都被照成了淡金色,有种空濛的、无关性别的漂亮,漂亮地不像是这个世界的造物。   坎贝尔忽然觉得自己当初在所有雄虫中一眼选中顾庭的不仅仅因为对方长得合他口味,更是那一种气质——一种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气质,很独特,是虫群中一眼就会注意到的。   于是当顾庭扭头,就看到了盯着自己发呆的银发雌虫。   他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出声道:“你这样用‘特权’避免了我去上学,其他虫不会有异议吗?”   “不会。”坎贝尔回神,他心中质疑于自己看着雄虫失神的举动,面上却是摇了摇头,“你的档案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此之前,翡冷翠天堂鸟社区内所有雄虫的档案与资料都整整齐齐地放在叶莱的办公室里,主要负责审判一事的叶莱没有放过任一份,加上他惊虫的记忆力,叶莱几乎可以做到看见名字就回忆起其所对应的内容,而在所有的档案中,有一份令他记忆深刻——那便是来源于顾庭的档案。   在所有档案中,自然是存在无打骂雌虫、亚雌的雄虫,有没参加过“乐子”聚会的雄虫,有没缔结多方关系的雄虫,有过去校内学习极其优秀的雄虫,也有精神力等级极高的雄虫……但是在众多档案中,能够在精神力等级较好、无不良嗜好、没有雌君雌侍、从未参加过聚会这几个标签中筛选出来的雄虫,却只有顾庭一个。   在看过所有的档案后,叶莱在顾庭的名字后面画了一个红圈。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雄虫处处透露着一股违和感,可具体是哪里他又说不上来,而这样的违和,坎贝尔也曾感觉到,尤其是当他知道了交易的内容后,坎贝尔便逐渐生出了怀疑——一个身为孤儿的雄虫,在成年以前都生活在雄虫协会的监管之下,怎么可能会知道一个他都不知道的星球?   “这样啊。”顾庭点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喊道:“团团,之前的东西帮我拿一下。”   在确定自己要暂时住在这里后,顾庭便拜托坎贝尔帮他把家里的小机器人带回来。本来银发雌虫是想直接重新给顾庭配备个更加高档且多功能的机器人,但这个提议却被顾庭拒绝了,拒绝的原因是恋旧,且小雄虫说自己这些年早就和团团有了感情,舍不得换。   对此坎贝尔的回应近乎冷酷——对机器人产生眷恋是一种最无效的感情投资。   但顾庭不在意,在所有的机器人里他只要团团,机器人可以有很多,但团团却只有一个。对此银发雌虫表示不理解,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还是亲自去小雄虫的家里走了一趟,将那个喊着要攻击他、保护宝宝的胖蛋机器人给一路提了过来。   那时候坎贝尔忍不住想,难道年轻的小雄虫就喜欢这种风格的东西?   “好的,宝宝。”团团立马应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硬皮的笔记本递到顾庭的手里。   顾庭道:“这是我这几天整理出来有关于地球的内容,大概的图片我手画了一下,基本上这个长相,不过也可能有些差距,剩下的就麻烦你了。”   坎贝尔接过笔记本,微微颔首,“没事,在这场交易里,这是我应该做的。”   黑发雄虫缓缓舒了口气,“那就祝你今天工作顺利。”   坎贝尔一愣,他沉默片刻,再一次点了点,“好。”   从屋里出来到办公室的路上坎贝尔正巧遇见了抱着一堆卷宗的叶莱,金发雌虫促狭地挤了挤眼睛,笑着问道:“怎么今天来迟了?”   坎贝尔一脸正色,“我们似乎没有确切的工作时间门。”   “那倒是,可你不次次都第一个吗?”   “偶尔也需要放松。”   “哦——”叶莱拉长了语调,有些揶揄,“我还以为你香软在怀舍不得起床。”   银发雌虫错过身子大步离开,只扔下了一句“不是香软”。   ——于坎贝尔来说,年轻的黑发雄虫与“香软”二字沾不上任何关系,或许在夜间门对方处于弱势,可其身体上却是青涩带有韧性的,那汹涌蓬勃的、宛若秘密幽林的信息素却从不示弱,它们能够席卷坎贝尔的全身,勾着甜腻的浆果香不受控制地外溢。   叶莱勾了勾唇,他觉得自己在坎贝尔的语气中听到了不自然——或许恩格烈说地不无道理吧。   另一边,匆匆走到办公室的坎贝尔今天并没有立马开始处理公务,而是坐在办公桌前翻开了来自黑发雄虫的笔记本。   上面的字迹很工整,内容划分细致,可以明显看出写作的主人费了不小的功夫。   坎贝尔看得很认真,只是很快他的神情从漫不经心转变为了凝重——最开始知道交易内容的时候,他曾怀疑过顾庭的来历,毕竟一只生活在翡冷翠的雄虫,到底是为什么要寻找一个可能并不存在的星球的位置?甚至某一瞬间门坎贝尔想这不过是对方敷衍交易的手段。   可此刻看着笔记中的内容,坎贝尔已经完全可以通过雄虫的叙述在脑海中勾勒出这个星球的轮廓。   是蓝绿相间门的,蓝色几乎要占整个星球的十分之七,那是蔚蓝的大海,或许与黑发雄虫的瞳色一般漂亮。在相连的大陆上存在很多生命体,有一个名为“人类”的高等物种,在雄虫的笔触之下,他们聪慧、坚强、感情充沛,他们从原始一步步走过多个时代,在这个名为“地球”的地方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家园。   很完整的叙述,它甚至详细得像是一个真正存在过的世界,而顾庭就是曾亲身经历过的一员。   整个星际浩瀚无垠、广袤无边,坎贝尔所领略过的风光不过是万千星辰中的一个角落,他不曾听过“地球”的名字,但在看到顾庭这份格外真实的记录后,却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里,真的存在着这颗蔚蓝的星球。   巧克力色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笔记本的边沿,银发雌虫无声呢喃:“所以,这是你的秘密吗……”   坎贝尔并没有探听顾庭秘密的欲望,他将手里的笔记本收好,立马向下属发出指令。虽然不确定能不能找到这个地方,但这是他答应了小雄虫的“交易”,也必然要给出对方一个答复,不论成功与否。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每天一个样,顾庭更多的时间门都喜欢呆在屋里,或是看书或是看虫族的纪录片,直到前不久忽然新挖掘出来一个爱好——画画。   于他现在的状况而言,画画是最好的消遣,而这个消遣也成功取代了坎贝尔在顾庭眼中的“地位”。   又是一次月上梢头后的加班结束时间门,当坎贝尔披着一身冷意的风衣、夹着快要溢出来的浆果味儿信息素打开门时,就看到黑发雄虫坐在柔和的灯光下,面前摆着画板、手里捏着一截笔刷,正“蹭蹭蹭”地往纸张上画着什么。   坎贝尔低喘了口气,他身上猩红的虫纹正乱窜着,它们躁动不安,就像是受到了什么的影响——在今日的晚间门会议的时候,状态已经稳定很多的坎贝尔便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他那早就紊乱的发情期似乎悄然降临,要不是他一直隐忍着体内四窜的火花,恐怕是要在其他虫的面前出丑了。   见屋里的雄虫没有理会自己,坎贝尔心中平白生出一股烦躁,他松了松领口将外套扔在地毯上,脚步不稳地走了两步,哑声道:“顾庭,过来帮我。”   “——稍等,”正专注笔下勾勒的小雄虫并没有注意到坎贝尔的异样,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安抚道:“等我一会儿,让我把这点画完。”   不是拒绝的话,却莫名令坎贝尔从小腹到胸腔中燃起了一股火,他不确定这是需要等待而愤怒的火,还是因为被忽略而不虞的火。总归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多一秒钟都等不下去。   瞬间门,蛛腿自银发雌虫的后背绽开,布帛撕裂的声音充满整个空间门,这才引得顾庭扭头。   只是下一刻黑发雄虫就被袭来的虫肢钳着后腰扯到了床上,猛然的拉扯感带动他的身体撞到了花架,于是被勾画出一半的半成品上溅到了颜料,更是因为地面上打翻的水桶而变得浑浊一片。   雄虫手里的笔刷也飞了出去,在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了一抹艳丽的红,下一刻他的视角被大片的巧克力色占据,银白流动、猩红乱窜,随后便是涌动着的情潮,以及无法挣扎开的、属于雌虫的外附虫肢。   昏昏沉沉直至天明,熟睡中的黑发雄虫也依旧皱着眉头、侧身背对着另一边的坎贝尔。 第118章 if线:格外客气的小雄虫   乌比斯联盟重新控制帝国之时, 他们以“星盟”为名建立了新的制度, 而在星盟建立之初,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过目,于是加班便成了便饭。   又是一次处理文件到深夜,眼睛有些疲劳的叶莱起身看向窗外, 经过了二次修缮的广场重回整洁, 只是比起最初精致华丽的模样,现在更多的是一种简约的风格。   叶莱偏头, 便看到了正沉着一张脸、低头唰唰签文件的坎贝尔。   金发碧眼的雌虫捂嘴发出好奇,“坎贝尔, 这都快一周了,你怎么都不回屋里看看自己的小雄虫?”   说起这件事,便不得不提起坎贝尔紊乱的发情期——那天晚间的会议中, 观察细致入微的叶莱在坎贝尔初显异样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结合唯一能够困扰乌比斯联盟首领的各个问题思考一下,叶莱很快就知道是坎贝尔的发情期来了。   坎贝尔的发情期因为各方面的元素共同影响, 因此时间很不稳定, 所以当事虫也没有任何防备的办法。   以前都是坎贝尔靠把自己关起来熬过去的, 但这回好不容易遇见了“第一眼就选择”的雄虫,自然度过发情期的方法也需要换一换。只是叶莱怎么也没想到,坎贝尔竟然在发情期的第二天就神色如常地出现了,甚至接连几天都窝在办公室里加班,丝毫没有去找小雄虫的意思。   叶莱有些疑惑, “你们是闹矛盾了吗?”   “没有。”坎贝尔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他捏了捏鼻梁,脸色似乎更沉了。   “真的?”叶莱踱步过去,“真没有的话, 你应该不至于这个表情。”   坎贝尔一噎,猩红的眼瞳转向叶莱。可惜叶莱不是阿莫尔那样被多盯一会儿就打退堂鼓的家伙,他反而满脸自在,一点儿不在意来自坎贝尔的“眼神杀”。   叶莱:“别这样看我,让我猜猜,你该不会是因为发情期太激烈,惹得小雄虫不高兴了吧?”   银发雌虫压平了嘴角,看起来也不太高兴的样子,“他忽然变得很客气。”   之前的相处中黑发小雄虫也很礼貌,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温和感,甚至可用说是温柔,总之即便是坎贝尔也不得不承认,没有几个雌虫会拒绝这样性格的顾庭。   但是,这几天坎贝尔却感觉自己半脚踏入了凛冬——不是完全地置身于寒冷,但那种毛毛索索的冰冷却久久不散,从发梢到肩头,又一路蔓延到全身,让坎贝尔哪哪儿都不自在。   过分的客气,反而显得很生疏,他们从同床共枕的交易伙伴,变成了提上裤子以后相互问好的陌生人。   奇怪的用词,但这是坎贝尔仅能想到的描述。   记忆重回那天——   或许是因为终于有了雄虫的安抚,这一次的发情期坎贝尔竟然全程保持清醒,尤其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整个精神面貌都格外完美,只是当他伸手一摸的时候,又摸到了满床的冰凉——毫无疑问,原本另一侧的拥有者在很早以前就离开了被窝。   那时候体内还有余韵作祟的坎贝尔翻身起来,便见自己的身侧空无一虫,而窗户边的小沙发上则侧身蜷缩着一道影子,身上裹着有些单薄的毯子,衬的皮肤格外白皙,于是落在对方手腕、脚踝上的青红便明显了很多。   黑发雄虫手长脚长,这样蜷缩的姿势就很别扭,甚至小腿以下都悬在半空中,连薄毯都盖不住。   看到这画面的坎贝尔心里就是一跳,他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像是被沉甸甸的石块压在了心脏上,虽然不影响心脏的跳动,但每跳一下所引起的怪异抽痛却令他喉咙发涩、双拳紧握。   于是坎贝尔无声起床,走到了还陷入沉睡的雄虫面前——年轻的小雄虫连睡着的时候都紧紧皱着眉头,就好像被什么事情一直纠缠到了梦境中。   ——咔嚓。   又走了一步的坎贝尔脚下一顿,他低头看了过去,已经干了颜料的笔刷正被他踩在脚下。昨晚的记忆复苏,坎贝尔忽然想起在他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时候,似乎听到了小雄虫说“等我一会儿”。   ——他等了吗?   似乎没等,甚至直接强制地将对方拉到了床上,还撞翻了画架。   清醒后的坎贝尔有些心虚,他静默无声地将另一边的画架扶起来,又把颜料、笔刷一一捡了回去,随后他在凳子下看到了昨晚拉扯时意外滑落的纸张。   那是一副半成品的、同时也被溅上了红色颜料的画,上面画着一道有些模糊的影子。   坎贝尔却越看越眼熟,直到他听见了沉睡中小雄虫有些变化的呼吸声时,才恍然回神,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将这张纸折着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恰好贴着胸口。   原本睡在小沙发上的雄虫已经起来了,他看起来似乎与往常没有任何的不同,格外客气地和坎贝尔问了早,格外小心地从银发雌虫身边绕过去了卫生间。出来后见坎贝尔还在,又格外礼貌地关心了一下这位乌比斯联盟首领的工作,更是在对话结束的末尾格外委婉地询问了一下关于寻找“地球”的事情。   几个“格外”,足以见得坎贝尔浑身的不适……   “所以那个小雄虫画了什么?”八卦听一半的叶莱有些好奇。   坎贝尔放在桌面上的手指一颤,银发雌虫忽然想起来那张被他夹在了顾庭给他的笔记本中的纸张。   “嗯?说说呗,他画的什么?”   叶莱的话打断了坎贝尔的沉思,他轻咳一声,“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小雄虫乱涂乱画而已。”   “啧,还保密上了。”叶莱抱着手臂,“所以你也要这么幼稚地冷战?”   “我没有冷战。”   “没有还天天窝在这里?”   “……”   见坎贝尔沉默,叶莱道:“距离你和这只小雄虫达成‘交易’已经快一个月了吧?你是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   “没有一点儿别的想法?如果没有的话,他对你客气,你应该觉得正好才对。”   如果只是单纯的交易关系,双方客客气气才是最好的发展趋势,但被叶莱这么一说,坎贝尔忽然发现自己的无所适从变得格外搞笑——是否是他在期待着什么?所以才受不了来自黑发雄虫的“客气”对待。   “没有。”坎贝尔斩钉截铁,这一刻也不知道是他在告诉叶莱、还是在说服自己,“只是交易。”   “好吧,如果你是这样想的。”   夜色昏寐,在办公室里又待了半个多小时、几乎要把第二天工作都处理完的坎贝尔最后还是被叶莱赶了出去,美曰其名劳逸结合,别天天耗在工作里,省得以后后悔。   无奈出来的坎贝尔独自走在安静的长廊里,他的影子被拉得极长,浮浮沉沉地缀在身后,因为壁灯位置的变换而充满了不安定的动态感。   最初坎贝尔是准备往自己的房间走——除开顾庭睡的那一间,坎贝尔还有一间房。只是在刚走到两个房间的交叉口时,银发雌虫准备迈向另一侧的脚还是收了回来。   “是交易。”   他喃喃道,“我提供报酬,而他也应该履行交易内容。”   正当坎贝尔做着心理建设的时候,走廊尽头的门忽然被从内侧拉开了。   “——坎贝尔?”   是顾庭。   大半夜的,黑发小雄虫几乎整装待发,因为知道外面的天气不算好,肩头还披着一截厚厚的毯子,怀里鼓鼓囊囊地抱了一大堆东西,像是准备逃难的打扮。   坎贝尔眉头一皱,大步上前,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接过雄虫怀里的杂物,“你要去哪儿?外面都是巡守的军雌,如果没有许可,你连一步都踏不出去!”   被问住的顾庭一愣,他几乎有些恼这来自银发雌虫无缘由的凶戾,便也有些语气不好道:“我知道!你以为我想去哪儿?”   坎贝尔一噎,他的余光落在了怀中的一堆东西上,包带子的拉链里似乎塞满了颜料,以及几只被主人保存极好的笔刷。银发雌虫不自然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出来画画?”   顾庭没好气道:“这么晚,外面的星星才能看得清。”   “……可以用联络器录制以后回来看。”   顾庭抬眼望向坎贝尔,“确实可以,但我就是想写生——我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坎贝尔低低应了一声,像是不经意道:“我帮你把东西拿过去吧。”   顾庭当然不会拒绝免费的劳动力,他点了点头,“行,那就走吧。”   见小雄虫终于没有再那么客气地拒绝自己,坎贝尔心里浮上短暂的愉悦,很快他又压下了这抹情绪,有些试探性道:“那天晚上,抱歉。”   “哪天?”顾庭一顿,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其实顾庭也就当时生气,但当他被坎贝尔拉扯着陷入**的涌动后,那些纷杂的思绪却又忽而在混乱中变得清晰,这无疑令顾庭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这是一场交易,他想要找到地球,而坎贝尔需要一个能够在其发情期提供帮助的雄虫,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任何感情上的牵扯,有的也仅仅是利益交换,所以他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对方的急躁或是自己被忽略的心情而生气。   先做后爱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来源于身体深处的接触,很难不衍生出一些别的什么。但是当顾庭想明白一切后,他便彻底收拾起来了自己的小情绪,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更加适合的位置上,而他则把坎贝尔当成了“客户”,日常生活中客客气气,以防自己产生一些不必要的烦恼,这样等交易结束时,他也能够轻松抽身。   顾庭道:“没事,我不生气,只是后来没有找到那幅画。”   一想到那画上的内容,顾庭就有些后悔——果然先前与坎贝尔之间有些和谐的相处模式影响到了他,于是在画画时不可避免地代入了一些无用的感情,以至于那幅画令顾庭此刻只想找到并彻底销毁,最好是保证不留一丝痕迹。   不要被任何虫发现它曾来到过这个世界才好。   坎贝尔面无波澜,“或许是被机器人打扫的时候清理掉了,需要我帮你找回来吗?”   他想,如果小雄虫真的很想要的话,他便把那幅画从笔记本中偷偷拿回来还给对方。   “不了,既然丢了就算了。”顾庭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以后画别的就好。”   虽然保住了笔记本里的画,但坎贝尔心里却又不舒服了。他偏头扫了一眼,就看到了小雄虫黑黑的发顶,几缕碎发胡乱地翘着,有时候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难以捉摸。   坎贝尔:“去哪儿写生?”   “后面的露台上。之前这里的军雌告诉我可以去那里。”   “嗯。”   一路无言,一个是不在乎所以懒得说,一个是想说却不知道说什么,于是这样的冷场持续到坎贝尔带着顾庭去了星舰后侧的大露台,几乎在自动门打开的瞬间,黑发雄虫便发出了无声的喟叹——大片的星空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前,或许是因为星舰本就高度不低,因此在这里看到的星空和顾庭以在家里看到的星空完全不一样。   心里立马被愉悦占据的顾庭甚至都顾不得身侧还有个“交易对象”,等他把东西都摆好了,才后知后觉道:“你今天需要‘交易’?”   坎贝尔手指一颤,摇了摇头,“还好,我只是看一看。”   “那我就先画了?”   “嗯,画吧。”   很快,热衷于新爱好的小雄虫专注于自己的事情,而被忽略的坎贝尔则关好了露台另一边的门,创造出了一片只有他们两个的环境——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坎贝尔脚尖一踮,撑着手臂坐在了不远处的高台上。   夜里的风有些明显,正好撩起他银白色的发丝,像是在身后铺了一道银河。但银河的主人却丝毫不关注那些,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黑发雄虫的背影,同时也看着那双手下的笔刷描绘出的星空夜景。   他没想到自己会看那么久,久到亲眼见证一幅画从最初落笔时的雏形到朦胧星夜下的完成。坎贝尔忽然质疑自己,他有这么多的空闲时间为什么宁愿看雄虫画画,也不想去办公室里处理明天的公务?   这一场写生几乎进行到了后半夜,顾庭因为这几天没有坎贝尔“打扰”而肆意妄为、养成了昼夜颠倒的作息,他脸上没有丝毫困意,甚至还有点儿精神奕奕。   但已经工作了一整天的坎贝尔却有些遭不住了,或许放在平常他还能继续熬,但发情期的阴影影响着他,于是在刚刚进入后半夜不久,那股攒动着的火苗又冒了上来,一寸寸灼烧着他的筋骨。   但这一回坎贝尔没有贸然行动,大抵是因为前几日才得到了安抚,今天的发情症状虽然强烈却不至于影响他的判断,于是直到眼睁睁看着黑发雄虫放下了手里的笔刷、将纸张颜料整理好后,坎贝尔才哑着嗓子忽然出声,“你可以——帮我吗?”   这是一个令顾庭意想不到的询问,他一转头就看到了蛛腿张扬在身后银发雌虫,对方本就猩红的眼瞳像是又被染了一层色,甚至有缭绕的红色光晕溢了出来,流窜的虫纹几乎从坎贝尔的侧颈蔓延到脸上。   顾庭蹙眉,“还是发情期?”   “嗯。”银发雌虫应了一声,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声音沙哑地不像话:“现在,可以帮我吗?”   “在这里?可是……”   “我快忍不住了。”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刚才你在画画。”   顾庭一顿,忽然想起了前几天的事情。他无奈站了起来往坎贝尔的身边走,“在这里不会被发现吗?”   “我……关好门了,不会有虫来。”   “好吧。”顾庭妥协了,他看着坎贝尔艰难忍耐的样子,又想到了对方一直等他结束才询问的态度,一种无奈又好笑的情绪上涌,倒是将原本客里客气的生疏感冲散了几分。   他一步一步、几乎踩着坎贝尔的心跳走到了银发雌虫的面前,“那只能先借你的外套垫一下了,不然等等会弄湿……”   “嗯,垫吧。”   漫天星辰闪烁着,在无虫光临的角落里却偶尔飘出一两道压抑的声调,听不清是什么,那夜里来的风可以吹散一切,不管是声音还是味道,相互缠绕着的森林与浆果早就成了风中的游荡者,忽远忽近、忽浓忽淡。   直到新一天的太阳升起,露台上的画架、颜料、笔刷还落在原地,那副充满梦幻的星空绘图被清晨的风吹起一截边缘,凳子上却空无一虫,就连原先藏匿着朦胧光影的角落里也干干净净,似乎从未有过到访者的光临。   不,还是有什么痕迹将消逝在风中的。   ——在深色的地面上,似乎还留下了一滴即将风干的水迹。   清晨巡守的军雌打开了半掩着的门,他看向摆着画架却不见虫影的露台,有些迷惑地挠了挠头,“嗯?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放着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